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孩子的眼睛》作者:[美]里查德·诺斯·帕特森 陈德中 牟建军译   内容简介:这是国内最畅销的《犯罪的程度》一书作者的又一部震撼人心的文学作品。   在旧金山,发现一名男性死者,证据既可确证为自杀,但又暗示很可能是一起谋杀。调查显示,他与他失和的妻子就他对小女儿的不道德的监护进行过斗争,他进行敲诈和威胁,并被指控对孩子施行性虐待。大陪审团判决他失和的妻子的新情人为凶手,他是一个引人注目的辩护律师。审判一开始就具有轰动性。律师变被告,在法庭和四处寻找血腥暴力的新闻媒体来看,谋杀动机十分清楚,他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很快被推翻,连他的儿子也开始怀疑他。最后,一些因素迫使他保守秘密。由于牵涉到对小女孩的忠诚,由于该死的被告为了自己的利益提供证据,由于仔细考虑到童年时代的精神创伤会常常困扰作为爱人的成人生活,法庭上,他……   一部很刺激的小说——注定要成为里查德·诺斯·帕特森的第二部持续的畅销书。 目录 ·梦魇 ·逃避 ·调查 ·陪审团 ·陪审团 ·家庭 梦魇 10月15日   (一)   里卡多·阿里斯满脸恐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是准备自杀的话,”闯入者压低声音重复道,“你必须留下遗言。”   里奇一直盯着那支枪。闯入者怀疑这枪是否还管用。因为枪是从阴暗潮湿的地方取出来的,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用过了。不过,里奇·阿里斯并不知道这一点。   里奇坐在桌边儿,悉悉索索地找笔。   他动作迟缓,好像一个人在水下挣扎,客厅暗了下来。里奇整个心思都在枪上,对此毫无所察。客厅里有几张破沙发椅子,一张廉价的咖啡桌。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一台电脑,还有一台炒股用的应答器。墙上贴着一张褪了色的海报。立式台灯散发着络黄色的光泽,给他的皮肤投上了一层黑影。   他面颊瘦削,生着一双黑色的眼睛。柔和的眼神愤怒起来。这正合他愿。不过他仍然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活似一个性情活跃的大学生,因睡眠严重不足又喝了太多咖啡,神色异常兴奋。他鼻孔滴着血。   “我从来不写,”他头猛一扭,转向电脑,“谁都知道我用这个。”   “自杀可不同,”闯入者的声音生硬起来,“必须是你自己的笔迹。”   里奇神情沮丧。他慢吞吞地提起笔,非常谨慎地捏在手里。   “‘我要结束生命了’”——闯入者口授道——“‘因为我已经看到自己的本质。’”   里奇顿了一下,本能地有些抵制。随后,他开始在纸上走笔。他写得很吃力,显得有些笨拙,有些游移不定,好像是小孩子初学写字,写写停停,笔迹欹重欹轻,拖着长长的尾巴。   “‘我在本质上,’”那声音口述道,“‘既自私又卑鄙’”。   里奇搁笔不写了,眼神里充满愤恨。“写下去。”闯入者命令道。   里奇抹掉鼻子上的血迹,直呆呆地盯着纸,停了一会儿,他又继续往下写。他指盖上满是红污,拖了很长时间才写出“卑鄙”一词。   “‘我唯一的职业是敲诈,我曾贪婪无耻地利用了我的妻子和孩子,因为我自己一无所能。’”   里奇愤怒得满脸通红。他撂下笔,瞪眼看着写过的话,再也不愿往下写了。   闯入者有些犹豫不决。眼神一跳,看到里奇身边的书橱里有一张照片。   闯入者把枪口对准里奇,小心地走过去取回照片,把它放在桌上。照片上是一位黑发女孩儿,一双褐色的眼睛严肃地注视着里奇·阿里斯。   这倒比遗书好。闯入者意识到:临死前带着廉价的感伤表情倒很像他。正好构筑了一种神圣的自杀气氛。   里奇的视线移离照片。从表情看得出,他已经明白了这么做的意思。   “你也很清楚,”闯入者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里奇本能地站了起来,“等一等,”他叫道,“没有人会站在屋子的对面开枪自杀。”   四目相视,闯入者一言不发。   “你可以就这样走掉,”里奇的声音有点儿刺耳,“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让这一切都过去,好吗?”   即刻,这不再像是自杀了。“只有你,”闯入者平静地说,“会想到我能‘让一切都过去’,只有你才想得出。”   里奇的眼神掠过枪。闯入者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五英尺,四英尺……   里奇神色紧张,似乎很恐惧,又似乎是在算计。他往咖啡桌方向退,似乎忘了那地方有这么个东西。他瞟了一眼卧室走道,想找条退路。他压低嗓音说:“开枪吧,这是谋杀。”   闯入者举着枪,停了下来。   里奇的眼神变了。有那么一刻,他似乎终于承认——尽管是下意识地承认——一个人可以真正地爱另一个人。   “我不再惹她了。”他低声说。   闯入者摇了摇头,报之以沉默。   里奇转身就跑。   他惊慌地踏出第一步时,枪举了起来。他拔腿冲向走道,呯地一下滑到咖啡桌下。   一声痛苦的尖叫,尖厉而又急促。   随后几秒似乎凝固定格。里奇捂着腰,搭拉着手,俯身瘫坐在那里,头摆得像个破布木偶,脑门撞着桌角。又是一响令人厌恶的破裂声,里卡多·阿里斯便滚向一边儿,在地毯上艰难地扭动着,随后安静下来。面朝天躺着,盯着天花板。台灯投去一圈光晕。   闯入者在他身旁跪下,持枪的手发着抖。   太阳穴上有一个红红的伤口,血从他鼻中滴出。夜光手表指向十点三十六分。   闯入者慢慢地用枪管撩开里奇的嘴唇。   没有多少空间。枪管伸进喉咙时,里奇的口堵塞了,有哽阻的反应。只听得到里奇浅浅的呼吸声和空调运行的呼呼声。   闯入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扣动了扳机。   金属咬啮声。闯入者不得不去看里奇的脸,这才发现这支旧枪没有射出子弹。   里奇眨了眨眼睛,开始苏醒过来。闯入者看着他啃着这黑色的枪管,发现他有些清醒了,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枪能响。   又是四颗。   里奇恐怖地睁大眼睛,抬了抬头,有气无力地摆了摆。堵着枪的口张了张,迸出了一个字。   “请别……”   (二)   孩子浑身发抖。   一片漆黑,她已经挣扎得精疲力尽,逃不动了。她的腿动不了,又叫不出声,蜷着双膝,紧顶着肚子,就这么躺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呯呯的砸门声更响了。   门被撞开时,小女孩从恶梦中惊醒,心有余悸。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过即使在梦里,她也已经猜出是什么在撞门:一只凶野的狗,长着亮森森的牙齿,黑色的卷毛,一双利眼搜索着室内,到处找她。   一个影子向她走来。   女孩发起抖来,强抑制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她紧紧拢抱着自己的头,指甲都插进了头皮里。随后,她听到是祖母操着西班牙语轻声对她说话,艾勒娜·阿里斯不发抖了。   “不过是在做梦,”祖母重复说道,轻轻抚摸着艾勒娜的臂膀,“你现在安全了。”   艾勒娜紧紧搂抱着祖母,浑身放松,热泪盈眶,她把头深深地埋在祖母的脖颈下。她在任何地方都能闻出祖母罗莎的香味。甜甜的皮肤,浓郁的香水,有一股刚刚折下的鲜花的味道。祖母轻轻地把她的头放到枕头上,艾勒娜闭上眼睛。   罗莎的指头轻抚着艾勒娜的前额。在艾勒娜眼睛里,祖母长着一头漆黑的头发,一张纤巧的面庞,几乎仍然和自己的母亲特里萨一样漂亮。母亲的房间就在隔壁。从多洛斯大街传来喧闹声:人行道上人们操着拉丁语在叫喊,汽车停站时发出吱吱声。外面的街道并不安全,每到晚上多洛斯公园就挤满卖毒品的人,艾勒娜不能去那里玩。她母亲房间的窗户一度能打开,现在也用条框封死了。不过在这里,和祖母在一起,就不会有黑狗出现。   “妈妈呢?”艾勒娜问。   晚上,上床睡觉前,祖母取出母亲那张旧世界地图,以旧金山为起点用指甲画了条线。那是她母亲明早要飞行的路线。罗莎把它当作一件惬意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妈妈还在这里,在她的房间里。明天早上她要飞往一个叫意大利的地方,十多天后回来。明天早上你起床后,我们还可以在地图上找出意大利。   艾勒娜沉默了好一会儿。“可是爸爸不和她一起去,对不对?妈妈要和克里斯一起去。”   “对,”祖母的声音更加安详了,“妈妈要和克里斯一起去。”   艾勒娜睁开眼睛。黯淡的夜光下,祖母显得既疲倦又忧伤。   艾勒娜的头扭向窗户,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我明天还能见到爸爸吗,”她平静地问,“克里斯和妈妈离开后?”   祖母注视着她,手指还停留在她前额上。“不,艾勒娜,明天见不到。”   明天十分遥远,艾勒娜自己也考虑不清。她转向罗莎,“奶奶,请你和我一起睡,我一个人在这里感到害怕。”   黯淡的光线下,祖母开始摇头,不再去看艾勒娜。   “我告诉你的事你记住了吗,奶奶?那些可怕的事?”   祖母盯着她,“记住了,”她轻声说,“我记住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祖母慢吞吞地从床上站起来,从头顶捋掉衣服,只穿了一件衬裙,她滑进被窝,紧贴着艾勒娜睡下。   艾勒娜蜷缩在祖母的怀抱中,能够感觉到罗莎一起一伏地呼吸,一如祖母在爱抚着她。她感到非常安全,很快就跌入了梦乡。 逃避 10月18日至10月24日   (一)   三个晚上后,也就是在他们第一次做爱六个月后,特里萨·皮罗塔和克里斯托弗·佩吉置身威尼斯。她对自己来到了意大利这一点感到非常吃惊,担心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行将结束。   克里斯站在阳台上,阳台曾是十三世纪的一个露天客厅。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斜阳的余辉倾洒在皮肤上。这是他们在得尼里租下的一套客房。客厅里,特瑞正拿起电话,放到耳边,一边还注视着克里斯。   在地球的另一面儿,拨通了里奇的电话。   特瑞静静地听着。想象得出,里奇的房间里铃声大作。这是她一小时内的第三个电话。   铃响了十次,特瑞怔怔地放下电话。   她刚刚淋浴完毕,娇艳欲滴。她是一位苗条黑发的年轻妇女,身高仅及克里斯的肩膀,橄榄色的皮肤,雕塑般的面庞。他极力让她明白她的美丽:凿般的鼻子,比她希望的还要清晰;高高的颧骨;纤巧的下巴;飞逝的一笑扫去满脸严肃,那双带绿斑的褐色眼睛中兔子般的警惕却丝毫也没有改变。   她扯了条毛巾裹着身子,安静地打量着克里斯。   克里斯没有注意到她。他正在远眺大运河。他站的姿势特瑞很熟悉:手插在口袋中,头微微倾斜,正在观察着什么。   她悄无声息地向他走去,看到了他正专心观察的风景。   换个时间,这景象也会深深迷住她。楼下,宽敞的石砌走道上,人如潮注。人们徜徉在陈列的食物和古玩间。白布覆盖着桌子,餐馆门外撑起了阳伞。路边立着气灯,停靠着平底船和斗状船,领航员一边等生意,一边相互攀谈聊天。远处,就是大运河。   蔚蓝色的水面在这座大理石筑成的城市间蜿蜒伸展,微波粼粼,蓝蓝的河水映着蓝蓝的天空,河的两岸长满玫瑰。运河对面,半英里开外,圣吉奥吉奥岛隐隐若现,犹如一座桔色的球体。建筑是白色的大理石圆顶,众多的圆柱撑起大厅。这是拜占庭风格和文艺复兴风格的交汇,时代在这里延缓停滞。微风吹来能闻到淡淡的海水气息,清爽着特瑞的皮肤。没有汽车,更不用说有汽船。从阳台的钢窗望出去,无不是五百年前的那番景象。   “时间感没了”,克里斯说,没有扭身,“的确,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不过我一遇到这种景象就感到惬意。不管怎么说,我们似乎能让里奇继续活下去。”   特瑞沉吟片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你可以说是一丝不挂。凭第六感觉。”   特瑞笑了起来,克里斯扭身看她。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脸上几乎没有皱纹,铜色的头发没有一丝灰色的痕迹,斯巴达式的自律保证了他身体健康肌肉发达。鹰钩鼻子,残留着某些盎哥鲁人种的特征,把他的体形衬托得更加魁梧。不过现在更打动特瑞的是他眼神里那令人吃惊的忧伤,以及他对她遭遇到的事情所表现出来的关心。   “他的机器关了。”她说。   克里斯眯起眼,“或许他们出去了。”   “不可能。现在是加利福尼亚时间早上八点。艾勒娜开学,里奇昨晚把她从我母亲那里接走。”她越说越快。“我们已经走了两天,现在我和艾勒娜联系不上了。这也可能是里奇给她玩的智力把戏——‘你妈妈不像我那样爱你。’里奇真精明,想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只要他不回话,艾勒娜就永远不知道我在和她联系。”   克里斯打量着她,“很困难,”他终于开口说,“不管怎样,至少在这几天内,我们得把他抛在一边儿。”他笑了笑,“毕竟,我们是两个人在恋爱,谁也不能单独离开。况且是在这么美丽的地方,我们应该能够做点儿什么。”   他的语调,像平常一样,仍是严肃中夹着嘲讽。特瑞知道这也是他保护他们两个人的一种方式:说出他的感受有多深,这会使他容易受到攻击,克里斯也不希望别人感到对他负有责任。不过花钱买上几天自由自在的生活,克里斯也只能为她做到这些。   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到波特费诺后,”他用同样平静的声音说,“我很乐意谈谈我们遇到的麻烦——里奇以及我们的孩子——现在我们还是尽量少谈这些。那里很安静,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我们甚至还可以把我们的未来敲定了。”   特瑞默默地抓起他的手,放进自己手里。   她发现,他的右手仍然肿得很大,没有血色。两天前的早晨,正是这手驾车把她接走,送到机场。   “特瑞?”这声音充满试探,像是在询问。   特瑞抬起头,遇到他寻求的目光。她缓缓地背转身去,让毛巾滑到地板上。   “和我做爱吧,克里斯。请。”   他的眼神一变。   特瑞引他走到床前,肌肤相侵,躺在一起,她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他的手沿着她的脊骨轻轻下滑,她一阵颤栗。   她闭上了双眼。在她还没有彻底醉迷于克里斯之前,她想起了六个月前的那一天。从那一天起,她的生活——以及艾勒娜的生活——就已经永远改变了。   事情的发生实出预料。卡瑞莉听证会后,特瑞带着她五岁的女儿去海滨。   她们手牵着手,在沙滩上奔走。残阳在海边泛起银光,波涛低涌,涛声如怒。   她那时只是克里斯的同事,还不是他的情人;她的整个心思都在艾勒娜身上。   她们发现一个岩下水蚀洞穴,躲在里边避风。特瑞远眺金门大桥,艾勒娜在她膝下玩耍;她以孩子特有的专注和认真,在塑料家具中间摆放玩具人。特瑞知道,艾勒娜摆放的这些玩具人似乎是一个母亲,一个父亲和一个小女孩。她希望自己能弄明白艾勒娜的意图。   艾勒娜开始和塑料人说话:“你坐在这儿,”她要求道,“爸爸坐那儿。”   “你在和谁说话?”特瑞问。   “和你。你坐在爸爸边上。”   “那你坐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艾勒娜得意地说,在两个塑料大人中间放了一个小女孩儿。   一个孩子,却要指挥成人世界,特瑞伤心地想。尽管婚姻问题像称砣一样沉重地压在心头,她确信,她从没有向艾勒娜做过任何泄露。——里奇找不到工作,她得拼命挣钱;他拿着她的钱去投资于不切实际的生意;他耍手腕把他们三人相互隔开;他巧妙地操纵着,总在否认她的成绩,想以此来消磨她的自信心。不过艾勒娜一定有一种直觉,她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玩这种家庭游戏。特瑞过去很少见她这么专心过。   “你喜欢过家家?”她问。   “喜欢。”艾勒娜停了下来,凝视着这个模拟家庭,又抬头看了看特瑞,“你为什么瞧不起爸爸?”   女儿的口气半是询问半是谴责,尽管艾勒娜讲的是实际情况,却又确实得令人恐怖。   有那么一刻,她无言以对。   不要发表意见——她告诫自己——就好像你不过是在搜集材料。   “我怎么看不起爸爸?”她问。   艾勒娜没有回答,不过她的语气证明她很确信。“爸爸哭了,你知道。”   “你看到过吗?”   艾勒娜说:“没有,他不想在我面前哭。他单独一人时哭过,你伤了他的感情。”   特瑞怔住了。随后,她又很镇静地问:“那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他告诉我了,”艾勒娜的口气中透着自豪,“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请我晚上大吃了一顿,我们谈论了我们的感情。”   特瑞听得出艾勒娜说话的语气:孩子不适当地发挥了自己的聪明,陶醉于有心计的大人精心谋划的秘密。她不假思索地加了句:“爸爸一定没给你讲过这些事。”   “他讲过,”艾勒娜说,几乎有些恼恨,“爸爸说我已经不小了,应该知道这些事。”   特瑞意识到自己有些愚蠢了。这事不能——也不应该——在她和艾勒娜之间解决。她又意识到,也不应该因为艾勒娜的谈话显得想法幼稚,就拿这去质问里奇:孩子也许看出了来龙去脉。   “一起玩好吗?”特瑞问。   艾勒娜也改变了语气。“好的”,她说,冲着她妈妈笑了起来。   足足有半个小时,特瑞总是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在和自己女儿一起玩。   她们一边儿玩,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各种事情,直到海风泛起了凉意。   她们驱车回家,艾勒娜不停地讲这讲那。特瑞心不在焉地听着,心中像海风一样冷漠。   里奇在厨房里。一看到艾勒娜,他粲然一笑,黑色卷发头低了下来:“我的小宝贝,玩得怎么样?”   也许是心绪所致,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咕哝。她的心绪莫名其妙地坏了起来:“放下玩具好不好?”她粗鲁地冲着艾勒娜喊,小女孩顺着走廊匆匆地逃走。真是不同寻常的合作,特瑞想;她下意识地觉得,艾勒娜正在尽力促使父母过得幸福。   “你今天一天在干什么?”里奇问,“一直在法庭?”   “对,”特瑞声音冷淡,“你今天呢?哭了一天?”   里奇吃了一惊,勉强迷惑地挤出一丝微笑。一看到特瑞,笑容消失了。   “有趣的是,”她说,“你从来不哭。要是你有时哭一哭,我倒会感到更好受一些。你内心深处能够打捞起来的只有自怜,这也只能蒙住我。当然啦,艾勒娜也不明白这些。”   斜阳漏进了窗户,室内非常幽暗,在里奇面前,特瑞感到周围一切都黯淡无光。“不要骂人了,”里奇终于开口说话了,“你知道,人们总是以不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你给艾勒娜讲什么了?”   里奇倔强地挺直身躯;特瑞察觉,他明亮的黑眸闪着一丝亮光,显得极为满足。“我不过是个家长,“他冷冷地说,“我想让兰妮知道真正的爱情与糊涂的生活之间的区别。”   在特瑞看来,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来为自己的利益作出裁决,这种方式的确会吓人一跳,“噢,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恐怕已经分辨不清了。”   “那我就给你解释一下”,里奇停顿了一下,异常镇静地说,“真正的爱情就是,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要对家庭负责并且履行责任。你和克里斯托弗·佩吉在一起,就是没有做到这一点,表面糊涂而事实上……”   “也许我太肤浅,和你不配,”特瑞拦住他的话头,她感到自己简直要发狂,“你难道不明白?我喜欢和克里斯一起工作,有一段时间也确实需要一起工作。不过他和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关系,也永远不会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在乎你是否是整个世界的推动者,那不过是你在做梦。我只希望我们过一种真正的生活。”   他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能使你幸福,现在看起来就更正确了。你想让我当好兰妮的家长,我这么做了,你却又抱怨。我永远赢不了你。”   特瑞轻声解释道:“你永远是赢的,里奇。不过这一次不行。她感到喉咙发干,“我不想让艾勒娜今后一生都受她父亲左右。”   里奇把手平放在案板上,“兰妮不像你,她也不会像你那样看待我。她和我一样富于想象,我们相互交流,这种交流你是理解不了的。”他的话充满权威,“你应该学会不嫉妒,弄清楚我对我们的女儿有多好。”   特瑞无言以对,她只能让真相牢牢地印在脑海中——他极度自信,又自私得无法改变。他总是以他自己的意愿去理解艾勒娜。如果他觉得有必要控制特瑞,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当然,最好说成是为了艾勒娜。特瑞意识到,也许,察知了这一点是非常令人震惊的。里奇这样做不单是出于算计,他性格中有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使他坚信,艾勒娜的幸福来自于他。   “我要离开你,”特瑞说。   里奇呆呆地站在那里。夜幕降临,暮色中他们彼此打量着对方。   “你不能这样,”里奇终于开口说。他尽可能抑制着自己,声音显得平静。“不要不经调解就做出决定。我们可以约一下,再等六个月,看看到底怎么样。”   她用了老长时间琢磨着自己说过的话,随后给他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里奇,你有你没法调解的问题,我也有我没法调解的问题。”   里奇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我们自己都无法处理?”   他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有那么一刻,特瑞忍不住想安慰他一下。可是已经太迟了。“别人要离开你,你是弄不明白原因的。”她平静地对他说,“艾勒娜尤其理解不了。我无法改变这一点,也不想改变。”   “你能帮助我,特。婚姻就应该是这样。”   他耷拉着膀子。看起来他是多么孤独啊!特瑞想。随即她又想到了艾勒娜,“不,”她答道,“只有你自己才能帮助你自己。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来说,已经太晚了,我得替艾勒娜考虑。”   他抬高了嗓门,“你要是替艾勒娜考虑,最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特瑞一阵心揪。“里奇,我也一直想有个家。但是‘完整’和‘健康’之间是有差别的。我们这样下去对艾勒娜无益。”   室内彻底暗了下来,里奇又往特瑞身边走了走。“不是你谈论什么有益什么无益的时候。我们需要有个决断,他会听我的。”   特瑞意识到里奇早就在准备着这一刻,也许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你要告诉‘他’什么?”她抑制着火气问。   “我一直是个关心体贴的父亲,你却长时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工作,这个男人恰恰又有可能是你的情人。我需要的是艾勒娜。”他停顿了一下,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地笑了。“不过,我需要你百分之六十的收入才能照顾她。”   “简直是疯了。”   他用得胜的语气说:“这是法律,特。我查过。即使你得到监护权,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愿意抚养别人小孩的男人吗?你会孤立无援。”   语调开始有些嘲讽,“现在应该明白你是多么需要我了吧,特。”   特瑞尽量保持着语调平稳。“我不爱你,”她说,“对艾勒娜来说,我认为你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觉得我们这个家对艾勒娜没有好处,即使我孤立无援,我也愿意。如果我不得不为了艾勒娜和你争斗,我也乐意这么做。”   “你会一无所获,”随后,他的话温和起来。“不过不用着急,特,每隔一周周末,我可以让你见见我的女儿。”   接近实质的问题了:她和里奇之间,恐惧远大于爱。里奇既不会让特瑞走,也不会让艾勒娜和她一起走。相反,要由特瑞不知道的某个陌生人来决定她是否能抚养艾勒娜并且决定艾勒娜的人生道路。里奇能说会道,油腔滑调。特瑞怎么能向法官解释清楚真实情况呢?即使想一想这些也会让她疲惫不堪。   她强使自己的语调缓慢平稳。“我要把艾勒娜带到我母亲那里,我们需要决定给她讲些什么。”   里奇又逼近几步,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什么也不给她讲。”   “应该讲,而且应该一起讲。”   他居高临下。黑暗中,特瑞几乎看不到他的脸。“我们什么也不给她讲”,   他重复道,“你也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他的声音愤怒得打颤,她以前从未听他这样说过话。她想走过去,他跟上一步,挡住她的去路。特瑞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请别,不要把事情弄糟。”   “你不明白,特。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特瑞的心狂跳起来。她抓住他肩膀,想从他身边儿走过去。   “你这母狗。”他呸了一声。   黑暗中,他的手向上猛地一提,她退缩了。“别……”,她哀求道。   “你还要走吗,特?”要不是她摇摇头,他举起的手就会落下来。“还准备说吗?”   他又仰起手,特瑞往后退去。转过身,她摸到了开关。灯打开了。   灯光刺得里奇直眨眼。他仍然举着手,站在离特两英尺远的地方。特瑞喘粗气。“打吧,里奇,再打一次。家庭法庭不会漏掉这些。”   里奇的脸胀得通红,不过他并没有动手。   特瑞注意着他的眼神,“我一直对自己说,至少你还没有像我父亲对待我母亲那样虐待我。”她顿了一下,喘了口气。“现在我才明白原因。我遇到你之前,一直被教育着要学会屈服。”   里奇一言不发地瞪着特瑞,双脸发红,特瑞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多话。   “不用多说什么,”她这样说了下去,“不管你是否打了我,我都要走。如果你真的打了我,我深信你这是最后一次打人。”   他盯着她,愤怒的表情起了变化——他显得局促、尴尬。手垂了下来。   不要让他知道你感到害怕。特瑞告诫自己。她知道事情还没有完;对里奇来说,除非他赢否则永远没完。现在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带艾勒娜走。   特瑞挺直腰杆站着,“我想告诉艾勒娜一些事,”她说。随后,她从他身边走过去,拉起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   离开里奇两天后,特瑞失眠了。由于为自己和艾勒娜担心,她来到了克里斯家。   他对她做的这些事一无所知。因为她曾给里奇讲,克里斯与他们的婚姻没有任何关系,她自己本来对这一点就深信不疑。   克里斯与她之间差别太大,不大可能出现另一种情况。克里斯住在旧金山太平洋高地区爱德华山上。即便是他的家,这座沿坡而筑蜿蜒而上的三层小楼也提醒她,不管从哪一方面说,他们的生活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十六年前,克里斯二十九岁时已经开始颇有名气了;部分是因为他揭露了拉科斯丑闻——一桩贿赂总统案;而特瑞现在还不到二十九岁,只是刚刚开始从事这项职业。克里斯的祖先曾经修过铁路;克里斯在优裕的家境下和某种特瑞永远无法想象到的特权下抚养长大。他唯一的一次婚姻是娶一位颇有名气的芭蕾舞女演员为妻,她气质华贵,举止优雅。特瑞出身于一个西班牙移民家庭,从大学到法律学院她一直就是一个需要努力争取奖学金的学生;她一直没有安全感;她父亲是一名汽车机械师,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就打她母亲罗莎。罗莎孤独一人。特瑞感到,对于母亲来讲,她的确很重要。   现在,特瑞站在克里斯的门前。特瑞很奇怪地想,假如是克里斯托弗·佩吉,而不是罗莎·皮罗塔成为她倾心关注的人,事情会是什么样的。   在她给克里斯工作的前六个月,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些。他骨子里似乎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甚至不可能理解的东西。那时特瑞也不知道,克里斯十五岁的儿子卡洛是克里斯生活的中心,正如艾勒娜是她生活的中心一样。那时,电视记者玛丽·卡瑞莉——卡洛的母亲,克里斯一度的情人——被指控谋杀一名著名美国作家。   克里斯和特瑞曾经为她辩护。事实上,卡瑞莉确实是一个说谎者,而且很可能是一位谋杀者。即使这一事实不会引起克里斯和卡洛之间的紧张关系,也会给克里斯制造困境。卡洛相信他母亲,而克里斯知道她母亲讲的话不可能是真的。对特瑞来说,卡瑞莉起诉案让她了解克里斯的为人。克里斯逐渐相信卡瑞莉并为她辩护,特瑞也逐渐理解了克里斯不为其他人所了解的部分生活。同时,也理解了他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的那种样子——冷漠、喜讽——他以此隐藏了在她看来有可能使克里斯感到害怕的那种感情。   不过特瑞意识到,发现了这一点,和克里斯在一块儿反而更有安全感。   她向克里斯诉说心中的痛苦,这些痛苦她从来没有向别人讲过。他只是静静地听,从不下判断。直到她自己弄清了自己的感情,他才提些问题。特里萨·皮罗塔明白,克里斯托弗·佩吉之所以凭其感觉一言不发地听着,是因为他在通过这种深层的方式帮助她找到真正的自我。正因为这样,因为克里斯是这种人,里卡多·阿里斯才恨他。   这不公平,特瑞这样对自己说;的确,她有权利拥有这样的朋友。尤其是现在。   她挺直腰杆,敲响了克里斯的门。   克里斯打开门,显得很吃惊。这可不符合他的性格,特瑞感到一阵心慌。   随即他笑了,似乎是要掩饰他的惊诧。“卡瑞莉的案子两天前就结束了。”   他轻声说道,“现在你可以回家,甚至可以睡大觉了。”   特瑞迟疑不决,突然感到有些局促。“我想我感到有点儿无所事事。”   “审判结束后通常都会这样,”克里斯顿了一下,又仔细地打量她一番,“我正要去船上玩,一块儿去好吗?”   当然好,特瑞想。她嘴上说的却是:“少玩一会儿也可以。”   克里斯带着她上了船。清晨的阳光灿烂闪亮。海湾里游船星星点点;海岸上红房白墙熠熠闪光。特瑞向横杆走去,身子靠在横杆上,双手撑着,凝视着水面。微风拂起她的头发。   克里斯在她身边来回走动。然后站在她面前,凝视着,目光既忧郁又热切,“还好吧?”他问。   特瑞似乎不敢正眼看他,“也好也不好。”她答道。   克里斯详细问起情况来,然后停了下来,似乎看到了什么。   “我已经离开了里奇了。”特瑞轻声说道。   克里斯似乎异常平静。特瑞想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以致事情成了这个样子。从克里斯的表情看,他已经理解了这一切,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面颊发烫,浑身发热。特瑞意识到,她不是来请他帮助的,也不是来听他提供参考意见的,她来他这里,是因为她已经爱上了他。   克里斯喃喃道,“啊,特瑞……”   特瑞感到一阵孤独。“这样合适吗?我在这里?”   克里斯似乎是对着自己摇了摇头。特瑞感到很丢脸,视线却无法离开他。   “我已经四十五岁了,”克里斯最后说,“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你只有二十九岁,又是刚刚分手,并且还是在为我工作。”他顿了一顿,显得心神不宁。特瑞知道他有苦衷。“在美国,任何一个顾问都会告诉你,我只可能出坏主意,过段时间你就会明白这一点。”   特瑞确信,克里斯是想回避。他过于善良,不愿意伤害她。“你到底怎么看?”她幽幽地问。   特瑞明白他在琢磨着该如何说,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儿。随后,他很平静地说:“你想让我生活在里奇的阴影里?”   她吃了一惊,内心里既觉得温暖又感到突然。她有些犹豫,担心自己误解了。克里斯托弗·佩吉微微笑着。   “那好吧,”特瑞抑制着自己,“那你就尽快走进阴影吧。”   她咧嘴笑了。他问着什么,她答着什么。她的脉搏跳得很快。   克里斯嘴唇发烫。   猛然,克里斯推开她,喘着粗气,“我应该再多了解一些,”他讷讷地说,“你很疲劳,也太紧张,离开了里奇……”   他的话断断续续,特瑞面朝着他,他的眼中充满渴望。“不要只是恩赐我,克里斯。”   他又摇了摇头,似乎想弄清楚。特瑞从他身边走过,凝视着海湾,尽力集中自己的心思。“告诉我为什么离开他,”他站在她身后,轻声问道,“我想理解是怎么一回事,至少理解一部分,就像朋友之间那样。”   这一番话抚平了特瑞受伤的心。过了一会儿,特瑞开始倾诉,情感的闸门一下子冲开了。   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克里斯紧挨着她倚在栏杆上,非常专心地听着。他尽可能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她。不过当特瑞向他描绘那晚她如何离开里奇时,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   “他打你了吗?”他问。   特瑞摇了摇头。“到前天为止,他甚至都没走近过我。也许他不必那么做。不管怎么样,我总感到有点害怕他。”   克里斯端详着她,“你还有些害怕,是吗?”   特瑞很难把自己的恐惧大声讲出来。“像他这样的人对别人的弱点有一种直感,”她最后回答说,“但是这种直感并不真实,所以他因此而做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即使对我也是这样。”   “不管怎样,特瑞,我是你朋友,我可以给你作主,或者借给你钱。”   特瑞转向他,突然担心有好多东西她没能用语言表达出来。“这不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不想让他和你纠缠。”   “为什么?里奇和你们的关系不同于他和我的关系。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纠葛。”   特瑞摇摇头,“我不想让他介入你的生活。他介入我的生活就已经够糟糕的了。”她的声音坚定起来,“我对你的感情与里奇无关,与艾勒娜也毫不相干。我需要自己作主。”   特瑞见他正端详着她,决定不再说下去。他的嘴角绽出笑意,“我现在应该和你做爱,趁你还没有改变主意。”   特瑞感到浑身放松,“别着急,”她慷慨地说,“我会另外给你机会,你应该相信,我在早上对你仍然充满敬意。”   他很惊讶,孩子气地露齿一笑,犹若一份儿礼物。她又向他走去;这一次,他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足足有几分钟。   “累了吗?”他喃喃地道。   “精疲力竭。”特瑞明白,她事实已累到极点。   克里斯把她带到一张有垫子的沙发上。沙发已经被日头照得褪了色。特瑞把她的两腿压在他膝间。她闭上眼睛,他紧紧拥抱着她,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无论你感觉如何,”他说,“我都欢迎你来。”   特瑞笑了,仍然闭着眼。她的感受来自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难以解释清楚。她懒懒地想,这很有点儿像小时候,父亲一发怒,妈妈就把她搂在怀里,给她安慰,又像是从她那里寻找安慰。她漫无思绪。阳光泻在皮肤上,海风轻轻地吹拂着,自从离开里奇后,特里萨·皮罗塔第一次安详地睡着了。   (三)   大约一小时后,特瑞从克里斯的住宅里出来了。她正独自发笑,迎面看到里奇把车停在街道对面。   他靠在驾驶室窗边,似乎等着接她。他看起来很随便,两眼异常空洞,她明白这很危险。   “嗨,特。”他的声音友好,古怪,“怎么样?”   特瑞往他的车走去,头脑发木,“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着他和你完事儿,”他的声音仍然很欢快。“真幸运,要不是找罗莎聊天儿,我还不知道你已经走了。”   这是在说谎,特瑞明白。他没有修面。她估计他肯定一大早就在她妈妈家附近停了几个小时,希望她会去找克里斯。   “我理解,”他友善地说,“你很尴尬,”他顺手递给她一摞文件。   离婚申请书。封面上写着“里卡多·阿里斯诉特里萨·皮罗塔。”   以律师特有的超然态度,特瑞浏览了申请的主要内容:结婚日期;艾勒娜的姓名和出生日期;特瑞的个人财产清单——她的养老金方案——里奇要求得到其中的一半儿;一份更长的债务清单,这是里奇欠下的,按法律规定特瑞有义务偿还;特瑞的薪水数额和里奇的花费计划;里奇要求的赡养费。最末一行,署名是里卡多·阿里斯,法定律师代理人,他自己做自己的律师。   “你气色不好,特,”他的声音很柔和,“怎么啦?”   特瑞转身对着他,“你自己代表自己?”   “我请不起好律师。”特瑞扫了他一眼,发现他很得意,“除非我请求法庭要求你为我付款请一个律师,至少形式上如此。”   特瑞瞪着他,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容纳这个站在她面前的人——她的丈夫——了。她手拿着文件,轻轻问:“艾勒娜怎么办?”   他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马上明白,她得在提示下行动。“往下读,”他说道,“任何事情在法律上都有一席之地。”   在“孩子生活监护人”一栏的边儿上,里奇紧挨着“申请人”一项写下了名字,即他自己。   “当然,没钱我是没法抚养她的,”他补充了一句,又递给特瑞一个表格。   请求被告特里萨·皮罗塔出钱抚养小孩儿。钱从工资中拨给:她在克里斯托弗·佩吉律师事务所的一部分薪水直接付给里卡多·阿里斯。   “你朋友克里斯亲自签支票吗?”里奇问,“我得先造一个表。”   特瑞怀疑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来策划这件事。他又挑了一系列文件给她看,她一边读,他一边絮絮叨叨不停地说,也许,在屏幕上制造表格时,每换一个词,他都要笑上一次。   “这点儿小玩意儿需要改进,”她告诉他,“坦白地说,这不是我见到的最好的。”   “别再装了,特瑞。是你逼我这么做的,”他声音冷酷,“我只对我女儿的生活负责。你只顾忙你自己的事,没有时间管她,也没有时间管我。”   特瑞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有时间,里奇,现在就有时间。”   “那就坐下来谈一谈,特瑞,就像和我熟悉的人那样。我们结过婚,记得吗?”   特瑞慢慢走到人行道一边儿,上了车。他的甲壳虫式车里又热又闷。她倚着门。   他把手放在她膝盖上。“好了,特瑞,的确不公平——像他那样的人选择了像你这样的人。”   她转身对着他,小心地把他的手挪开,“你在想什么,里奇?”他的脸一下涨红了,满含愤怒和憎恨。他的嘴角挂着变了形的笑,“不费吹灰之力到手的工作,特,像过去那样。如果你还在家里,”他挑了挑眉毛,探寻地问,“你会轻易把它吞掉吗?”   语调过于古怪,一下子难以反驳。她想象不出,在里奇变了形的多棱镜里,她和克里斯之间的关系不知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随即她说,“你需要的不是艾勒娜,里奇,你需要的是帮助。”“帮助?”他决意曲解她的意思,又恢复了那种受到伤害、迷惑不解的样子,“你那样做并不是出于爱我,特瑞,我敢保证,即使你的新男朋友也会明白这一点。”   “不要扯到克里斯,”她冷冷地说,“他与我们无关,我们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脸上又挂着怪笑。“你要把他排除在外。那是因为只要你看到他,他都与我们孩子的福利密切相关。你的能力允许你在有限时间内适当照顾孩子,你的工作和关系也允许你这么做。”   有些词句像是从家庭法律入门书上偷来的,他的变通能力总使特瑞感到震惊。如果里奇需要扮演一个充满热情的父母,他就会读上六本家长指南书,学会如何做一个充满热情的父母并且及时穿插进新的角色形象。不过这并不会让她感到害怕,最使她害怕的是他很善于说谎。   “放弃你的男朋友,”他镇静地往下说道,“这无论对你还是对我们的女儿都是最好的。在谁看来这都是显而易见的,除非你陷得过深,看不到这一点。”   “我们的女儿”,突然就冒出这个词儿。一个既是诱惑又是限制的词汇。就像“我们的家庭”这种词儿。里奇常常以自己的想象理解家庭,他在自己家中却慢慢儿地把特瑞从她自己家庭和朋友中隔离开来。直到谁也不剩,只剩下她自己。   “很明显,”特瑞答道,“艾勒娜才五岁,她需要母亲,请不要把她当过河卒。”   “我没有利用她,特瑞,我在拯救她。”里奇把手伸到后边座位上,又拿出一份文件,声音变得威严起来。“看看这个。任何一个儿童监护专家都会认为这样做最合适。事实上,我已向好几个专家请教过了。”   她吃了一惊,“你怎么付得起咨询费。”   “我是付不起。不过我可以把这些帐单作为你的花费提交给法庭。”他的声音神秘而又恐怖,“我相信不用法庭传票你就会把帐付了。我相信你也不至于告诉法官,说你自己非常忙,但也反对我为我们的女儿请教专家。”   又是“我们的”女儿。只要艾勒娜还是个孩子,她就得和里奇绑在一起,特瑞凄凉地想,这就是艾勒娜出生对他的全部意义。   她低头扫了一眼他递给她的那些协议书,“都是些什么?”她问。   “不过是我们孩子的最高利益,”这是家庭法庭的套语,他为这么快掌握这个术语感到得意。“由我来监护。不过需要得到配偶支持。抚养孩子需要你一年收入的百分之四十,为了保证我能呆在家里和艾勒娜在一起,你得负担我们的公共债务。这样我就不必出去工作了。”   “考虑到你这么喜欢工作,这确实是一种牺牲。”   特瑞强忍着怒火,“有点儿怪了,我什么时间可以去看她?有这么多工作,我还得雇你送孩子去日托中心?”   “每隔一个周末,”里奇的声音显出他是那种过于讲究做事讲理不会轻易上钩的人,“某些情况下,一周可以和艾勒娜吃一顿饭。”   她不再那么冷静了,“什么情况下?”   里奇冲着协约点点头。“你得住在离艾勒娜和我三公里以内的地方,这样你就可以在合适的时间把她带回去。”他又把手放到她膝盖上,“这对你也不坏,特。如果我有约会,我就把艾勒娜送到你那里,不必让她在家里干坐。我也很乐意提供那种非正式的留宿,只要不影响抚养孩子。”   他显得有些自得,甚至有些陶醉。从里奇的眼神里,她看到了将来:特瑞为了保证收入得拼命工作,无暇寻求对艾勒娜进行监护;特瑞得一直和他保持联系,以便能见到女儿;什么时候艾勒娜碍他事了,他一个电话过来,她还得感激万分。   “我甚至还可以给你更多的时间,”他加了一句,语气很平静,“不过这得另有一个条件。就是现在,”他停顿了一下,以示强调,“除了工作,你不能再见克里斯托弗·佩吉。如果做不到,另找一份工作。”   车内感到闷气。特瑞推开门,里奇抓住她胳膊,“我们得在家庭法庭服务社见,”他很自信,像是在会谈,“看一看能否不去法庭就可以解决监护权问题,十天后见面。特瑞,签了这个,我们甚至没必要去走过场。”   里奇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她已经同意了这一切;五年的婚姻生活使里卡多·阿里斯相信他总是可以把她弄得服服帖帖。他抓住她的手,眼神温和起来。“要么是他,要么是我,特。甩掉他,好吗?”他把她的手指挤得咯咯直响。“这样,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特瑞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推开车门。“我们唯一的机会,”她慢悠悠地说,“就是看到你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换句话,我希望我也再不会像过去那样。”   她走下车子,故意轻轻地关上了身后的车门。   (四)   特瑞从克里斯家回到她妈妈那儿时,手里还攥着里奇给她的离婚文件。艾勒娜在等她。   “你和爸爸和好了?”她问。   “我见到你爸爸了,”特瑞把文件放到罗莎客厅的壁炉台上;艾勒娜认识自己的名字,特瑞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爸爸还伤心吗?”特瑞没吱声。艾勒娜跟到壁炉前,“你们谈了些什么?”   “这是大人的事,”她蹲下来,搂着艾勒娜。她的眼睛真像里奇,特瑞想。只是成人内心深处特有的恐惧感和不安全感也已深深波及孩子原本纯洁的心灵。   “你对他好吗?”艾勒娜问,“你还要结婚吗?”   特瑞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艾勒娜朝门廊看去。母亲正注视着她俩。同艾勒娜一样,她脸色阴沉,目光忧郁。特瑞又看了看孩子,苦涩难言。   “我知道你很伤心,宝贝。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和你爸爸分开。”艾勒娜的眼神中闪过一道希望的火花。特瑞安慰似地加了一句,“你爸爸和我都爱你,艾勒娜,永远爱你。可是我们之间没有爱。我不希望你总看到我们吵架。”   艾勒娜僵直地站在那里,大声哭了起来。孩子哭得浑身发抖,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特瑞把她搂到怀里,“我可以帮你的,”艾勒娜抽抽搭搭地说,“我去同爸爸谈谈。”   特瑞瞥了一眼母亲。特瑞从母亲的眼神中看得出,母亲想起了过去。那时同现在何等相似呀,同是在这个客厅里,同样是晚上,特瑞在爸爸妈妈之间来回奔跑,恳求爸爸别再打妈妈了。特瑞又看着女儿。   “这不关你的事,”特瑞声音坚定起来,“小孩子不能搀和大人的事。你不必替我们担心。照看你是我和你爸爸的义务。”   “可是你不能照看我,”艾勒娜仰着脸,话语里满是愤怒,一副受了欺骗的样子。“你要是和爸爸离婚,你就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特瑞吃了一惊,“谁给你说的?”   “爸爸,”艾勒娜抽开身,特瑞能感觉到,孩子为自己能够参与成人生活而感到自豪,“我可以帮助他照料一些事。我要是再大一些,长到七八岁的时候,爸爸说我就可以帮他做饭了。”   你这可怜的家伙,特瑞想,她尽量平静地说:“我和你爸爸还没决定你和谁住在一起。不过你对我们两个都要理解,因为我们都很爱你。”   一个五岁的孩子受了惊吓,只要眼泪一流,早熟的外表就消褪得无影无踪。“你为什么不爱爸爸?”艾勒娜满脸祈求,“爸爸很好。你要是不和克里斯在一起工作,你们还会好起来。”   特瑞愣了,“这一切都是爸爸告诉你的?”   艾勒娜点点头。“我们去拉·康提纳小酒吧吃晚饭,只有我俩,我很喜欢去那儿吃。”   特瑞从来没去过拉·康提纳酒吧。她搞不明白,这地方怎么会成为艾勒娜最喜欢的餐馆。随后她想起来了:这些都发生在特瑞忙于准备卡瑞莉的审判案的那些晚上。这又引起了她更深一层的想法。她很悲伤地想:法庭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女儿又怎么能知道,特瑞不是那种不要家庭只要工作的女人,是丈夫逼得她只能这样做。   特瑞和艾勒娜面对面坐着。她拿着梳子,把小女儿的头发从前额拢到了后边。“我知道你很伤心,宝贝。不过不必害怕,我可以保证一切正常。”   艾勒娜仔细审视着她,似乎想要相信她,罗莎走过来,碰了碰艾勒娜,“我给你买了本精装彩画书,放在楼上你妈妈以前住过的那间屋子的桌子上。你要是给我画一张彩画的话,我就把画贴到冰箱上。”   艾勒娜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选择了孩子的世界,她跟着罗莎去找蜡笔。   特瑞坐在沙发上,精神不振,思绪纷乱。她环视房间。她从小在此长大。客厅小巧,方正,天花板很矮。餐厅更小,特瑞和妹妹经常坐在那里,和母亲聊着天儿,眼角扫视着父亲来来往往;通往卧室的走道黑乎乎的。一切依旧,又都变了样。父亲死后,特瑞和罗莎把室内粉刷一新。没人说得清这是为什么;他们很少再提及父亲。她们选择的蛋壳白颜色是雷蒙·皮罗塔非常鄙视的。   还有其它变化。他父亲用过的一些东西不见了:一个十字架,一张全家福。照片是他没醉酒时托人画的——雷蒙身边环坐着罗莎和他那群留着黑发的女儿们。他穿着一件后来一直没再穿过的制服,脸上即使有笑容,也是紧张的。他把照片挂在墙上,似乎希望照片成为现实。特瑞曾经把它摘下来,一言不发地交给母亲。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张照片。   父亲十六年前就去世了。可是每一次到这屋里,她都怀有深深的负罪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就是这么一言不发地坐着,也由不得想起不能在一起玩耍的校友,想起特瑞姊妹们永远也不能给别人讲的一些事情。比如父亲抡起手掌,噼噼叭叭地掴她母亲的脸。   楼梯上有脚步声。   罗莎穿过客厅,挨着特瑞坐下,合着手掌。从特瑞童年的某个时候开始,母亲就没有了笑的习惯;她脸上总是挂着凡拉油一般的忧愁。不过还是有动人的地方,特瑞总能被深深地打动:母亲生就一双诱人的褐绿色眼睛,一张滑润的嘴唇,体形显得轮廓分明。特瑞知道自己也继承了这一切。不过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和母亲一样漂亮。和通常一样,罗莎油黑的头发已经梳起,精心地装束过了。她忧郁地望着女儿,眼神里满含期望。   “我不能回去。”特瑞说。   “不能回去?”也许英语不是罗莎母语的缘故,她讲起话来很小心,措辞异常合适得体,特瑞和艾勒娜从来都不会这么用,“有那么糟吗?”   “我想是这样。”特瑞费力地寻找措辞,“我想也许比我知道的还要糟,以前我一直没有用正确的方式来理解他。”   罗莎的眼里异常安静。特瑞估计她会用她和父亲的关系来劝导她。出乎她意料,母亲只是简短地问了一句:“直到现在?”   罗莎讲的是什么,指的是谁,这一点毫无疑问。特瑞明白母亲太了解她了。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她终于开口答道,“或许吧。”   “里奇呢?”   “今天早上他备了份文件,”特瑞瞟了一眼楼梯,“他想当监护人。”   罗莎靠到沙发上,“你当时在什么地方?”   特瑞感到她注视着自己。“在克里斯家,”她答道,“里奇在外边等。”   “这很像他。”罗莎神情肃穆;特瑞并没感到有什么特别,猛然想起这种做法很像雷蒙·皮罗塔。“他说什么?”   特瑞平心静气,一字不落地讲给她听了。   罗莎听她讲时,眼睛盯着别处,似乎是想让女儿轻松些。直到特瑞讲完,她才又回眸望着女儿。   “他是要你为克里斯付出代价,”罗莎语调干涩,但语气很坚定。“价码就是艾勒娜。”   特瑞摇了摇头“不只是克里斯,也不只是嫉妒。里奇是想让我孤立,不和任何人接触,只和他在一起,他总是这样。”   “那他干得不错。”这个评价公平冷静。不过特瑞感觉得到母亲受了伤害。和里奇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特瑞已经习惯对他和别人的情况不露声色,也能很快理解母亲和妹妹了。“特瑞,我总希望你过得更好。这也是为了艾勒娜。”   最后几个词语气很重。特瑞没有吱声。   “里卡多让我担心,”罗莎慢吞吞地说,“我不相信他能抚养艾勒娜。所以我得问一句:难道你不再作点儿努力,决意要离开他?至少等一段时间。”   “我想我无努力可做。有些事已经让他毁了,我们在一起只会对艾勒娜不利。”她又下意识地想到了克里斯。“我不能让他碰我。”   “不过这不仅仅是为了里奇,对吧?”母亲欠下身,“你是我女儿,我很爱你,好多地方你是想象不出的,好多年来,在别人面前,都是因为有了你才让我感到生活有意义。可是你现在还是艾勒娜的母亲。做为母亲,就应该约束自己。”   讲到关紧处了,特瑞想。她们之间还有些事情没有讲清。“我知道一个家庭多么重要,”特瑞淡淡地答道,“所以我才要离开他。”   母亲毫不让步。“那你就该知道你必须做些什么。像里奇要求的那样,离开克里斯。必要的话,辞去那份儿工作。”   特瑞感到一阵心揪。“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做到。为艾勒娜考虑,也得为我考虑。”   罗莎摇摇头。“你的爱情生活里是没有文勒娜的利益的。多年前你遇到这个男人,选择生下艾勒娜时,你就把她放到了首位。她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世界对她来说是新鲜的,从未受到过损害,注定要由你来保护她,所以,你现在必须这么做,不论你受到多大伤害。”   特瑞沉默了好一会儿。多少年来,罗莎·皮罗塔一直是她唯一的安全保障。对特瑞来说,她就是爱的代名词。同她争吵,特瑞感到痛苦。她再往下讲,声音平静下来,“我不知道事情会成为什么样子。你也不了解克里斯。”   “我够了解他啦,毕竟,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审判,我听到过你和他说话。”   她停了一下,“我希望——尽管我在你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我还是希望你永远不要爱上他。”   “可是,”特瑞轻声回答道,“我已经爱上他了。”   “我理解,他很聪明,也有成就,而且很英俊,甚至也会爱你。”罗莎审视着特瑞的脸,“也只有你这样的年纪的人才会认为这一切足够了。”   “什么意思?”   “选择克里斯就会牺牲艾勒娜。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里奇是谁?一旦艾勒娜离开你,只要你看到克里斯,你就会想起她。”   “我没有用艾勒娜换克里斯,”她抬高嗓门,“他是个优秀的父亲,妈妈,你应该看到卡洛……”   罗莎摸着她的胳膊,“那就应该自问,‘克里斯真的爱我吗?他会不会是一个只需要年轻女人爱他却又不愿住在一起的人?”罗莎又抓住她的手,“你说他多大岁数了,特里萨?四十五岁?”   “对。”   “只比我小三岁。他应该来约我,”母亲笑了。特瑞听得出隐藏在笑话之下的辛酸:罗莎对男人的兴趣已随雷蒙·皮罗塔一起死掉了,似乎他已烙进了她灵魂与记忆的深处。罗莎再次开口时,声音显得平静而又哀伤,“不要做出这种决定,特里萨。这不仅是为了艾勒娜,也是为了你自己。”   特瑞站了起来,“不管有没有克里斯,我都不想失去她。不过克里斯也许能使我幸福,妈妈。如果我们选择在一起,那一定是因为我认为这样更好。”   罗莎瞪着她。“没有艾勒娜,”最后她说,“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克里斯托弗·佩吉一旦死去,你很快就会发现你不过是一时爱过他而已。”   特瑞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声问,“你是这样吗?”   罗莎没有回答。特瑞转身走出客厅。提出这样的问题她感到羞愧,不愿再见到母亲的表情。   (五)   第二天早上,特瑞带着艾勒娜又来到了克里斯家。   卡洛正在厨房吃麦片粥。他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帽子把一头卷曲的黑发挤到了脑后。他身材瘦削,摆出一副懒散、冷漠的姿势。这种姿势也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才能做得出。艾勒娜径直冲他走去。   卡洛低头去看她,脸上带着迷惑的笑容,活似一个刚刚走进厨房的卡通主角。就是到了现在,特瑞一想起这一幕都还想笑。   “嘿,巨人,”卡洛漫不经心地打着招呼,“还记得我吗?”   特瑞知道怎么回事。两周前,艾勒娜第一次见到卡洛,玩游戏时,他设计让艾勒娜打败了他。胜利,是艾勒娜忘不掉的一种东西。   “你是卡洛,”艾勒娜答道,“我在笨瓜游戏里打败了你。我是这个屋里的冠军。”   卡洛斜睨着她,“除非我让你赢,”他假装恼恨,“你才能赢。”   这些天还是第一次,艾勒娜眉飞色舞“我能打败你,”她嘲弄道,“我什么时候都能打败你。”   卡洛飞快地瞟了一眼克里斯和特瑞,眼珠子转了几转,“你知道我是谁?芒奇金就是我爸爸。”   艾勒娜有点儿察觉他是在开玩笑,转过身对着克里斯,“不是的,”她争辩道,“芒奇金要大得多。”   “你说对了,”卡洛诡诈地一笑。特瑞对这种笑很是着迷。卡洛又转过身用一种令人迷惑的眼光调皮地看着他爸爸。“我想你也不会那么老,总会有好心人给你机会。”   特瑞理解这个模棱两可的评论。卡洛是借机告诉她事情有了转机。   “有些人总有这样的机会,”克里斯也说,“我可很少能赶上。”   “这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你自己也这样说。”卡洛又转过去看艾勒娜,她正迷惑地看着特瑞和克里斯。“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他冲着艾勒娜说,“不过我得先把麦片粥吃完,再和你玩一次捉笨瓜游戏。你要能先陪我父亲玩这游戏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一碗幸福圈,”他露齿一笑,“里边有好多糖,我总是吃这个。”   克里斯和艾勒娜走进图书室。卡洛继续嚼着麦片粥。他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特瑞,眼神里充满期望。   “我想你父亲一定说过什么”,特瑞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卡洛点了点头,一边还嚼着麦片粥,“讲了一点儿。”   这也是在试探,特瑞想。即使是十几岁的小孩,也会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成为世界上最能明辨事理的人;由于卡瑞莉审判案,她和卡洛成了好朋友。   她不想让他失望。   “我知道你觉得这很奇怪。”特瑞对他说,“不过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离开里奇,这和你爸爸没有任何关系。昨天在门口,他多多少少已经明白这一点,我也不知道这对他或对你是否公平。”   卡洛淡淡一笑,“不用替我担心。他昨晚情绪变化很大,那件事一定非常令人讨厌。该不是觉得我会趁机要他增加零花钱了吧?”   特瑞明白,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尽自己的努力要让事情显得轻松。“或许是一个订车电话,”特瑞不动声色地回答说,“打电话到梅塞里奇,为你十六岁生日订车。”   “我想也该是这样,”卡洛答道。他又往图书室方向歪了歪头,“艾勒娜知道吗?”   “不很清楚。”特瑞犹豫了一下,“很难向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解释清楚离婚,他们只想让什么事都整齐一律。”   他点了点头,“她一时不会明白,她也许觉得她父亲是个圣人。”   这个评论又让她吃了一惊,“更像一个殉道者,”特瑞答道,“要是他想那么做的话,也并不难。”   卡洛豁达地耸耸肩。特瑞大体上能理解他的想法:里奇不属于他生活的一部分,永远也不会是。对他来说,这倒不错。成人生活,——即使是他最亲密的人的生活——,也只能部分地勾起他的兴趣。   “这不是件正常事,”特瑞对他说,“就像玩少儿芝麻街游戏。”   卡洛咧着嘴笑了。“这正适合我。”他说,“我已经参与社会生活,已经过了青春期。不过对‘离婚后的孩子’例外——假定是你的孩子的话,”他转身看着特瑞,“你不至于还有孩子吧?”   特瑞笑了,“只有一个艾勒娜。”   “够多了,”卡洛倒了些幸福圈,往碗里冲了些牛奶,“我还是去逗逗芒奇金。”   很快,克里斯回来了。他平视着她,“谈论单身夫妻,我倒很少看到卡洛有这个兴趣。”   “这孩子不错,克里斯。他还有一个好爸爸。”特瑞扫了一眼图书室,“我们出去散散步好吗?我不想艾勒娜听见。”   克里斯点点头。他们进去告诉艾勒娜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然后穿过餐厅和客厅,穿过高阔的大厅和光彩照人的艺术品,来到了门外。特瑞站在大门口四处张望,想看看里奇的车是否停在附近。   他们转向太平洋街,沿着皮尔斯大街向上步行到埃尔诺大厦,又沿着绵延起伏的公园斜坡上爬一英里。回头远眺,皮尔斯大街的景色尽收眼底,旧金山湾碧波荡漾。左边,是波浪起伏的公园草地,成群结队的孩子们正在玩泡沫橡胶足球。身后的四个网球场中比赛正在有节奏地进行。他们找了张木椅坐下,远眺着海湾。   “你一定觉得非常孤独,”过了好一会儿,克里斯开口说道。   特瑞觉得,简短几句表示理解的话就能让她掉泪,“我昨天根本不应该来,”她简短地回答说,“里奇把你看作威胁。”   “我知道。他非常想让你意识到这一点。”克里斯的话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我不是不明白这一点。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要保护卡洛——万一有其它什么事发生。要是你觉得得到我就意味着失去艾勒娜,那你就再也不必见到我。起码在办公之外不必见到我。”   特瑞感到喉头发紧,“我不要你那么理智,我只需要你搂紧我好吗?”   他的脸色柔和下来,把她紧紧搂到怀中。“曾经有人对我说,”他喃喃道,“男人更善于解答,女人更善于发问,我应该记住这句话。”   特瑞倚在他胸前,“我不能取走你付给我的钱,”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也不能做我的律师。”   “为什么不能?”   “今天早上里奇查了我银行存款,”她仰起头,看着他的脸,“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要你给我钱,他就会说我有钱替他还帐,甚至养活他,另外,他会利用这点暗示你诱骗你自己容易动情的年轻漂亮职员离开她的幸福家庭。一旦涉及艾勒娜,这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在上帝份上,特瑞。我们不像通奸之人。事实上,我们什么也没干。即使是我们有那种关系,这也与监护无关。”   “他可会把这事联系到一块儿。任何对艾勒娜不利的事,他都会想法找到关联。请相信我说的话。”她提高声音,“我们是律师,克里斯,我们知道一个案件会是什么样子,而且这会是一个最糟糕的案子,里奇能想出各种肮脏的把戏,扭曲基本事实,甚至进行心理战,除非它影响到孩子了。”   “你得想办法摆脱他。”   “可这换不回艾勒娜,他非常需要她。”特瑞满怀悲痛,“显然,里奇就是这样,为了夺走艾勒娜,他不惜一切代价——扮演殉道者,向我撒谎,把她看成他的小妻子,因为他爱她女儿眼中的那个男人。而且她也是他不工作的一个借口。”   克里斯作出一副厌恶的苦笑,“许多人都有工作,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相信他不会为任何人工作。在他完全休息下来之前,他已经失去了三个律师事务所的工作。有些是他主动辞去的。我永远讲不清原因。反正总是别人的错——别人愚蠢,别人不理解他。一旦我又能挣到钱,我们就又可以接待新人,每一晚都闹上个通宵——伟大的赞助之父和他们忠诚的妻子,不久都会来你这里参加鸡尾酒会。”她满怀悲怜地往下讲着,“艾勒娜也成了晚会的一员。每次里奇做好晚餐,我们就恭维他,似乎他做的什么都是最优秀的。”   “到底为什么你还要和他在一起?”   特瑞知道,连自己都理解不了这是为什么,又怎么能向他解释清楚?“我经常对自己说,或许他有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不过他也说不上太糟。他经常对我说,说我们现在能有这样一个家庭,这对艾勒娜很有好处。这也是我一直希望的:有一个真正的家庭,父母彼此相爱,孩子们有安全感。”   她转过身来盯着他。“他也知道这一点,克里斯。有时我觉得里奇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这就好像是全部的生活,里奇在那里等着我,相信有一天我也在那里等着他。”   克里斯探寻性地望着特瑞。特瑞明白,他想进一步了解情况,不过她感觉这不是时候。“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他问。   即刻,特瑞感觉有种压力,就好像她单独面对里奇一样。“以后两周是关键,”她慢吞吞地说,“我们首先要和调解人见面。如果调解不成,我们就得去法院,决定一下由谁先照看艾勒娜。这种暂时监护至少得九个月,要一直守到判决。”   “里奇能给人好印象,至少开始是这样——他总是能奏效的。想要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两周时间是不够的。除非由我来告诉他们里奇的本来面目,不然的话他就能争得机会把艾勒娜带走。”特瑞又盯着克里斯,“一旦我这么做的话,他会采取各种手段来报复。恐怕你也在报复名单上。”   克里斯耸耸肩,显得很沮丧。“我只关心你是否让我代表你。除非你认为你一个人能处理下来。”   特瑞摇了摇头。“我不懂家庭法律。从我听过的一些案例看,阿拉密达县地方法官对父母在监护诉讼案中自己代表自己非常反感。”她压低了嗓门,“我不能那么做,克里斯,你也不能那么做,我不希望你接手这件事,为了你,也为了艾勒娜。”   克里斯站了起来,手叉着腰,视线从特瑞身上移开。“也许你可以抚平他,也许我是在给你找麻烦,也许,要是他第一个发现了这一点,他就会不知厌足地提出要求。”   特瑞站了起来,向他走去。“我想得到对艾勒娜的监护权,”她说,“我也想花时间和你呆在一起,所以在听证会结束前,我必须小心行事。”   克里斯眯缝着眼睛,思考着。他平静得让特瑞感到不安,“你想好了吗?”她问。   “我只是在想昨天的事,昨天还算适度。不管怎么说,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低下头,微笑着看了看她。“认识到我是个白痴,两周时间也太长了。”   她坦然地笑了起来。“两个小时,”她说,“对艾勒娜来说太长了。除非你想对她进行监护。我们还是去救救卡洛吧。”   他们回到家,卡洛和艾勒娜还在图书室里。艾勒娜骑在卡洛腿上,地板上一片混乱。卡洛很苦恼地扫了一眼手表,满脸嘲弄的神色。重要的人物出去了,却让十几岁的孩子照看小孩儿。“我们沿着记忆的小径做了一次旅行,”他报告道,“回到童年时代,从七岁到十三岁这段时间——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一个游戏接着一个游戏,”他看了看父亲,“你是为我们这些孩子节约这些东西?还是为史密斯索尼亚节约的?”   克里斯笑了,“是为库珀斯唐,”他答道。“我还得留着你在小联队时的棒球手套和第一条护带。”   “护带是什么?”艾勒娜问卡洛。   “好极了,爸爸。”卡洛转向艾勒娜,冲她龇龇牙,“我爸爸不知道,你不到六岁我也不会告诉你。给你一点儿盼头。”   艾勒娜用她胳膊搂着卡洛的肩膀,用头撞着卡洛的头。“现在就告诉我。”   她说,“不告诉我的话,我永远不和你结婚。”   克里斯和特瑞一同大笑起来。   (六)   调停所在奥克兰阿拉密达县行政楼的一间简陋的方形屋子内。特瑞和里奇靠着没放东西的一面墙坐着,彼此仅错数英尺。调停人阿列克·凯尼四十开外,留着带斑点的深色胡子,戴着一副角质眼镜,一种总像是在询问的表情。他转了一下桌子边儿上的椅子,面向着特瑞和里奇坐着。   特瑞有些紧张,很担心自己给凯尼留下的第一印象,她身着灰色套装,里边是雪白的衬衣,看起来与她的职业——一个刚下班的律师——甚是相符。里奇穿的是灯心绒裤,方格衬衫,挽着毛衣袖子。他神态和蔼,宛若一个富有创造力的幼儿园院长,带着一帮家境优越的孩子。他正惬意地注意着凯尼。特瑞明白,凯尼需要知道里奇是否仔细研究过地方家庭法律程序,以便能够独立地开始向凯尼申诉。   “我的主要目的,”凯尼简捷地说,“就是看我们能否不到法院旷日持久地打官司,就在这里解决艾勒娜的监护权问题。”   他停了下来,看了看特瑞,又看了看里奇,“我想我俩都希望这样,”里奇说。他说起话来慢吞吞的,似乎因为责任感而显得谦卑。“我很爱艾勒娜,我知道特瑞也很爱她。”   特瑞马上明白,里奇想要塑造出一个理想形象,让自己无懈可击,“在听证和临时监护决定前,”凯尼对他们说,“我们还有十三天时间。要是你俩不能达成一致。本事务所就要向法院递交临时监护权问题建议书。最后,或者你俩达成一致,或者由法院对永久监护权作出裁决。”   这种说法并非心照不宣,它暗示双方最好相互妥协。“你怎么能这样,”特瑞问,“我们什么都还没告诉你,你凭什么这样说?”   凯尼点点头,表示谅解,“所以我们更想做出努力,尽量让真正了解孩子的家长来解决这个问题,”他看了一眼里奇,又收回目光,“不过如果这样不行,那就必须第三者插手,尽可能快地安排好孩子。”   特瑞欠了欠身,“难道今天的会面就没有意义了吗?就我所知,临时监护一般都会成为永久监护。”   凯尼睁大双眼,神情直率。“不总是这样。不过我承认,假定临时监护搞得还不错,法院一般不会随意变动。除非有无可辩驳的理由。”   “什么理由?”里奇插问道,“能举个例子吗?”   凯尼捋着胡子。“我想典型的问题,比如孩子无人看管,让孩子染上不良习惯,父母精神不稳定,或者有证据显示孩子受到体罚或者受到了性虐待”,他的话讲得慎重起来,“那种缺少证据的辩解越来越多,我们遇到过一些例子,家长玩弄手段赢得监护权。有时搞得我们也很难讲清我们的判决到底是基于事实还是基于他们的策略做出的。”   里奇摇着头,似乎是怀疑是否真有使用这种办法解决问题的人。“这种事儿决不会在我们身上发生,不论是我还是特瑞。”他转过身,征询性地看着特瑞,“我是说,也许我们无法达成一致,不过我相信谁也不会怀疑对方的诚意。”   特瑞碰到他的视线,嘴角露出一丝难以估摸的微笑。她很希望凯尼能知道,她丈夫不过是在演戏,而她很懂礼节,不想揭穿。里奇转向调解人,眯缝起眼睛,装出一副受到了伤害的样子,多么可怕,特瑞想,为了孩子的将来,居然玩起这种游戏。   凯尼又仔细地看了看他们两个。“我们还是谈一点儿详细情况吧。不要老是那一套。”他看着特瑞。“你在什么地方工作,特瑞?”   他似乎非常文雅,看不出他很厌恶照章办事。凭着她作为审判律师的直觉,特瑞明白,凯尼已经把现在的调解看成了潜在的监护战,他想要弄清谁更有时间陪艾勒娜,下边的回答一不小心,后果就有可能无可挽回。   “我是一名审判律师,”她声音冷淡,但又很有分寸,“在克里斯托弗·佩吉律师事务所工作。”   她感到里奇仿佛有点儿不安。凯尼扫了一眼里奇,又欠身对着特瑞,似乎有所触动,“你替卡瑞莉辩护,是吗?”   特瑞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律师团成员之一。”   “那一定相当具有挑战性。”他停了一下,似乎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去年,你平均每天工作多长时间?”   “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半,”显然没必要欺骗他,“有时更晚。”   “周末也是这样吗?”他同情地问。   “有时,是这样,不过也只是在确实有案子时。”   “你工作很晚,或者确实有案子时,谁来照料艾勒娜?”   “她在幼稚园,第士卡学校,一直待到六点。有时周末时,我把她接到办公室。”她瞪了一眼里奇。“十二天以前,我和工作的伙伴分手时,我还告诉同伴,我确实不能和他们一起去旅游。周末不上班,我必须在五点半左右下班,我希望艾勒娜习惯,每周这个时候我都会把她接回来,一起快活地玩上两天。”   凯尼扬了扬眉。“你老板理解吗?”   里奇转过身看了看她。“他是个单身父亲。”特瑞简略地答道。   凯尼就问到这里。“好吧,”他说道,又转向里奇,“我记得你打电话时说是在家里工作。”   “我确实是在家里工作,”里奇得意洋洋,“我正在编一个新程序,叫做法律搜查。我确信,它能够给法律研究领域带来一场革命。”   特瑞抓住了他说话的漏洞,要是这样一心一意地忙于编程序,他是否有能力做孩子的家长。里奇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他赶忙补充道:“不过我能协调好两者之间的关系。”   他说话的语气显然是针对特瑞的。可是他故意这么一说,凯尼却问道:“什么和什么之间的关系?”   “搞工作和做父母之间的关系,”他靠到椅背上,伸了个懒腰。在特瑞看来,他的姿势和表情都显得很虚伪。不过他投向凯尼的目光却显得很真切。“特瑞和我都很讨厌那种雅皮士式父母的生活方式,你明白,就是那种双职工家庭夫妇二人都在事业上小有成就,一回到家总是消磨在孩子床前,抱着喂孩子饮料,问保姆小家伙这一天怎么过的。”他冲特瑞诡秘地一笑,仿佛为他们共同生活的记忆所温暖。“我们一度想两个人都去事务所工作,后来发现这很不妥当,就决定把重心放在特瑞的事业上,我就留在家里照看艾勒娜。这样对我俩都好,我是一个很有创造精神的人。这也证明我很幸运。能够看着艾勒娜成长,这是比我能够梦想到的任何报偿都要大得多的奖赏。”他迟疑了一下,似乎为自己的想法所触动,轻声对特瑞说:“特瑞,不管怎么说,我确实为我们曾经做过的事感到自豪。”   这是试探,特瑞明白:在他们婚姻共谋中,是特瑞替他做了掩蔽者的角色,现在他还在打这个算盘。“我也自豪,”她对里奇说,“对于有些事,确实是这样。问题是,你刚才讲的事没有一件真的发生过。”   里奇把脸扭向一边儿;只有特瑞能看清他脸上交织着愤怒与惊诧。她继续对里奇说:“所以,我们得谈谈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她说,“我怀上艾勒娜时,我们还没结婚。我对你说,我一点也不敢保证我们一定得结婚。你回答说,你需要一个家,孩子是我们这个家的中心。所以我就问我能不能待在家里照看她,哪怕只照看一段时间。”   里奇眼神里满含着憎恨;特瑞因为自己泄露了秘密而有一种负罪感,这是五年来她养成的习惯。她尽量让自己正视着里奇。“‘当然’,你当时回答说,‘我也希望你留在家里照看孩子。这也是我们应该结婚的一个原因’。”   “所以我们就结婚了。”特瑞平缓下来。“可是艾勒娜一出生,你就辞掉了你刚找到的那份工作,连个招呼也没打。而且决定攻读工商管理硕士。你说这是为了保证艾勒娜的将来。”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正是这么回事,”特瑞探起身子,“所以生了艾勒娜不满六个星期,我就不得不回到法律学院,并且尽我所能,仓促地在事务所找了一份工作。而你申请了一笔贷款,进了研究所。还得由我来分批还清贷款。”   “从研究所毕业后的第一年,你辞去或者被炒去了不下两份工作。你的信用卡支出过高,超出我们的支付能力时,我离开了我已经喜欢上的那份工作,去了克里斯的事务所。”她的声调愈发平静,“那天晚上我回家给你讲这件事时,你说你为我感到自豪,因为现在你可以‘在家里工作’了。我哭了起来,我困得要命,你却暴跳如雷冲了出去。可是我连跟出去劝一劝你或者求一求你也不可能,我得照看艾勒娜上床。我每天都得做这事儿。”她转向凯尼,“艾勒娜有一个稳妥的家长——那就是我。我想得到女儿的监护权。”   凯尼微张着嘴巴,惊愕地看着他俩,充满探寻的微笑似乎突然僵住了。   里奇摇了摇头,一副很悲伤的样子。“特瑞,你为什么讲这些?那些决定可是我们一起做出的,难道你就忘了那些我们一起吃到很晚的晚餐?天啊……”他似乎哽咽得讲不出话来,求援似的看着凯尼,“人们说离婚总会遇到这种麻烦事。可是我不相信会在我们身上发生。”他低下头,举起手摆了摆,“对不起。”   特瑞明白,用不着她来插话。里奇直直地坐在椅子里,似乎要为荣誉而战。他对凯尼说道:“事实是,一年半以前我已经在家里和艾勒娜呆在一起了。在我们家里,艾勒娜偏向我。艾勒娜想谈什么,我们就谈什么。”他停了一下,又说,“艾勒娜是我生活的中心,对吧?”   “有多少次,”特瑞问道,“我丢下工作去接艾勒娜。这不都是因为你太忙吗?你真一和她谈起话来,总是在谈自己的事情。艾勒娜是个孩子,不是个小大人。”特瑞明白,里奇凶猛是因为凯尼不可能知道实情,而实情听起来不免刺耳。“做家长不是仅仅拴在家里。在这一案子中,也不仅仅是要寻求孩子的支持。我希望你有能力抚养她。”   “这是怎么了,特?我整个生活都要受攻击?诽谤我的人格吗?”里奇抬高了嗓门,似乎是受到了伤害,满含愤怒,“在这种场合下,我想我已经够克制了。”   “好了,”凯尼插嘴道,“我想我已经了解你们的分歧所在。你们讨论过解决办法吗?”   “我一直都想讨论,”里奇抢在前边插了一句,随后尽可能降低调门。   “喏,我理解特瑞,她是一个好妈妈。艾勒娜爱她,她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我只是希望由我来抚养艾勒娜,就这些。”他转向特瑞,声音更加平静。“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特。换个时间,等你和克里斯的事情平息下来了,我确信我们就能解决艾勒娜的最高利益问题。就让我在三个月的判决期内照看艾勒娜吧。”   凯尼摘下眼镜,一只镜腿荡着嘴唇。“我漏掉了一点,”他问里奇,“还有克里斯的事情,……”   “事实上,这是我很难面对的创伤,”里奇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盯着地板,“特瑞和她的老板克里斯托弗·佩吉之间有些绯闻。既然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我是无能为力了。他英俊,富有——这正是特瑞希望我能具有的。我不可能与他竞争。”   凯尼看着他,“这有点儿超出我的管辖范围,”他慢吞吞地说。   里奇扫了一眼。“喏,我知道我应该把自己对特瑞的消极感受和作为母亲的特瑞这一点分开。”他抬高声音,“问题是,我不得不认为这会影响她对艾勒娜的判断。最重要的是,小孩不得不依靠一个心神不宁的母亲。她工作很辛苦,还有一个新男友,这人又不是艾勒娜成长过程中一直陪伴着她的心爱的爸爸。”   “这不是事实,”特瑞答道,“克里斯和我是朋友,我或许很理解他。但是在我们婚姻期间我没有——”   “我们确实结过婚,”里奇截住她的话头,“两周前,我们还生活在一起,我们从来没有找过婚姻调解员,可是我们都快要把艾勒娜送进地狱了。所以不要说克里斯托弗·佩吉与此无关。”   “要说克里斯与艾勒娜有什么关系的话,”特瑞反驳道,“不过是他允许我减少工作时间,便于照看孩子。单是这一点,就比你给予过我的所有帮助都要多。”   里奇满脸通红。凯尼静静地看着他俩。“时间到了,”最后他说,“很遗憾,没有多大进展。看来我不得不提交法庭。恐怕你们中有人不情愿这么做。或许你们两人都不情愿。”   确实是这样。凯尼和他们迅速握了握手,不带偏向地对他们各自勉励了几句。然后,特瑞和里奇一起出来,到了大厅。   特瑞感到一阵空虚;一个怪念头突然生成:艾勒娜的未来,恐怕已经决定了。   里奇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特瑞,你说了一大堆蠢话,全是在扯谎。不过这不关你的事,因为你不知道如何让人理解你。”他的声音很平静,充满着鄙夷的神气。“怪不得你得不到她。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她转身看着他。“你说我攻击你的整个生活,我正忘了提醒你这一点。”   她逼近一步,盯着他的眼,“你是个狗屁情人,里奇,我的确认为你狗屁不如。”   他涨红了脸,但又极力装得很平静,带着一副傲慢的微笑,“我也忘了提醒你一点——这是我从一个律师那里咨询到的,”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阿列克·凯尼的妻子也离开了他。你是一名律师,很明白这一点。法庭见,特。”   (七)   出于安全考虑——主要是为了防止绝望的父亲持枪杀人——,家庭法庭设在市法院内。法庭建筑阴郁凄冷,狭窄的入口有哨兵把守,并配有金属探测器。特瑞是一名城市犯罪律师,对这一切已经很熟悉;特瑞的律师是一位离婚问题专家,名字叫做简内特·弗赖特,长着一头红头发,性格很活泼,特瑞是通过克里斯找到她的。特瑞和她一起通过金属检测口。作为母亲,特瑞感到越来越紧张。   有人在她身后欢快地说:“‘根绝一切希望’”,这是引证,“‘汝等来到这里’。”   特瑞转过身,看到了里奇过于明朗的笑脸。她感到很惊奇,但马上又意识到,这笑容,部分地是为了等着看看效果故意做作出来的。“读了巴特雷格言,还有什么疑虑吗?”   “这个犬儒,”他一边咧着嘴笑,一边把手伸向简内特·弗赖特。“简内特?我是里奇·阿里斯,我在电话里和你聊过。我们可以谈一谈吗?”——他扭头看了看特瑞——“不带委托人?”   特瑞绷紧了脸:毫无疑问,里奇知道,特瑞通过别人来为艾勒娜的监护权问题进行辩护是很困难的。弗赖特面无表情。“我们可以谈一谈吗?”她问,“也不带你的委托人?”   里奇很夸张地笑了。“我想只有笨虫才那么做。”一丝笑容又掠过他的脸。“或者说,蠕虫。”   弗赖特毫无所动。“的确如此。”   他们乘电梯到了三楼,站在法庭门外绿砖铺砌的大厅里。里奇撇开特瑞,凝视着弗赖特,一副深奥难测严肃认真的表情。“我只想避免任何不适当的情绪。简内特,我希望你有助于调解。特瑞和我似乎不太谈得拢。”   里奇是在耍弄社交手段,特瑞冷冷地想。弗赖特非常平静,没有任何表示。“合理的一步,”她说,“就是你需要找到一份工作。我们已经请求法庭监督你这么做。”里奇失望地摇了摇头。“在女儿生活的关键时刻,她最需要的是两个可能失去的家长。我确在工作,不过是在家里。”   弗赖特抑制不住自己的憎恶。“我们以前已经谈到过这个问题。那你现在的方案是什么呢?”   “整批交易。婚偶赡养费不能更改,以后三年每月一千。孩子的抚养费。每月一千五——”   “这是我一半儿薪水,”特瑞插嘴道,“还不提我需要得到监护权的事。”   “请让我说完。”他转向特瑞,眼神异常清澈,“我已经盘算了,特,有一种方式对我们两个都很公平。第一年,我每周工作时间监护,你在周末监护。到年底,我们坐下来看看情况怎么样,如果我们不满意这样做,就可以重回法庭,寻求永久监护裁决。”他声音更温和了。“喏,这种成熟的解决办法,法庭会非常尊重的。此外,我还要获得某种形式的配偶赡养费——我相信判决会对我有利。”   特瑞盯着他。“赡养费我可以提高,”她说,“不过我需要对艾勒娜的大部分监护。每周时间加上每隔一个周末。”   “这种想法根本不可能,你是明白的,特。”他讲得很缓慢很沉重,好像是听到了判决。“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如果我的职业意味着艾勒娜的幸福,我情愿牺牲我的职业。事实也的确如此。”   弗赖特皱了皱眉头,抬手看了看时间。“我们该进去了。”她打断了他们的话头。“特瑞和我还要需要讨论一下。”   他们顺着走道往前走。特瑞掠过弗赖特往前看去,里奇正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儿往里走。   “他很关心配偶赡养费。”特瑞咕哝道。   弗赖特点了点头。“得到一笔固定的赡养费,他可以避免被迫向法院报告申请工作的事儿,甚至可以故意省略这一点。他的这个打算真不坏。”弗赖特顺着走廊望过去。“我相信他和女人也相处得很好。”   特瑞觉得很值得关心一下。“你发现他还有别的骗钱花招吗?”   弗赖特匆匆点了点头,看来她很理解,显得有些焦躁。“里奇知道孩子的抚养费是他的肉票——和配偶赡养费不同,他可以和艾勒娜在一起一直生活到她年满十八岁。这一年头到来之前,即使她遇到明显麻烦,他也不会同意变更。他会告诉法庭:现状不能受到干扰。”她停了一下,凝视着特瑞,“根据家庭法规,一年时间实在是很长,很有可能取得法庭信任。   “一旦他得到永久监护权,你每得到一次抚养机会,他就会要求增加一次孩子的赡养费。就我对他的经历的了解,这有可能成为以后十三年之久的威胁和心照不宣的敲诈。只要你想迫使他工作,他就开始引述艾勒娜的最高利益。”   “直到最后,”弗赖特声涩地总结说,“他每一个周末都过得自由自在。简而言之,无业游民式的生活是最好的生活。我漏掉什么了吗?”   特瑞明白,如果刻薄地概括一番,那会很不准确。“我决不能,”她强调说,“让他抚养艾勒娜。”   “那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进去和他斗。”弗赖特摸着特瑞的肩膀。“不过我必须再次提醒你,法官斯凯提纳个性很奇特。做了二十年的家庭法庭法官,他学会了憎恨大部分人——包括律师。他更憎恨谁主要取决于他一天神经细胞的接合,而不取决于那天处理案件的特殊性质。”弗赖特扫了一眼走道,“我们还算幸运,至少从斯凯提纳的标准看,里奇还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家伙,”她又看了看表,“还有两分钟,我们最好进去。”   她们走近里奇时,他正独自吹着口哨。   “我不能同意,”特瑞说,“不是为艾勒娜。”   里奇满脸愤怒,继而他摇着头,非常吃惊,满脸严肃。“这是一个错误。确实让人伤心。你逼得我没有选择,只得行使我的权利。”   他转过身走进法庭。弗赖特很沉静地看着他。“我不得不问一下,特瑞,我的聘约费你准备了吗?”   特瑞明白她的意思。和里奇对庭不是件容易的事,费用可能迅速提高。弗赖特作为独立的开业者,非常讲求实际,不可能不趁机提高价码。不过特瑞一旦开出支票,她就没有钱了:特瑞从罗莎那里借来的五千元是她的最后凭借。   “现在就要支票吗?”特瑞问。   弗赖特摇摇头:“我相信你。”   她们走进法庭。   法官的椅子是空着的。长椅后的墙上贴着金纸;两边分立着美国国旗和加利福尼亚州旗。最奇特的装饰品是一只精制的黑色铁鹰,雄立在法官的椅子上边,俯视着法庭。椅子前边是两张木桌,每张桌子上边分别摆着一个铜制标碑,分别写着:“原告方”和“被告方”;一块装有旋转小门的低木档板把诉讼双方与那些等待诉讼的人分开——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跟着他们的律师,显得焦急不安。特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单调的法庭。   她环视四周,看见阿列克·凯尼坐在前排,里奇已经在他身边找了个座位坐下,正和他亲密地闲聊。   “里奇在干什么?”特瑞低声问弗赖特。   “不必担心——阿列克已经和法官见了面,让法官看了他的荐议书,”她略停顿了一下,盯着特瑞的眼睛,“他没告诉我他是如何判别艾勒娜的,不过阿列克是个内行。而且就我所知,里奇给你讲的有关他妻子的事纯属放屁。”   特瑞点一点头。她扫了一眼法庭的另一边,尽量不去看里奇。法官助理坐在法庭边儿上。这是一个圆脸男子,显得非常厌倦,动也不动一下,椅子后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法官斯凯提纳突然进来了。法官助理缓缓地站了起来,朗声喝道,“全体起立。阿拉密达县家庭法庭,由尊贵的弗兰克·斯凯提纳主持,现在开庭。”   旁听席上有几个人站了起来——初来者满脸迷惑,左顾右盼,看别人怎么做。斯凯提纳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发男人,腰板笔直,满脸皱纹,鹰钩鼻,而且双手显然患有关节炎;他扫视室内,一副官式的疲惫和郁闷,他不停地搓绞着手指。“好了”,他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显得很奇怪,“我们第一个案子是哪个?”   助理扫了一眼备忘录,“第94—716号案”,他宣布道,“里卡多·阿里斯诉特里萨·皮罗塔。原告要求得到离婚赡养费,孩子的抚养费,并要求对孩子进行临时监护;被告反对原告的临时监护请求,并请求法庭要求原告找一个职业。”   里奇站起身,穿过旋转门。特瑞扫了他一眼,微感惊奇;他们最后一次站在法官面前是结婚那天,那时她已经怀上了艾勒娜,既感到害怕,又充满希冀,一想到那时的情景,特瑞就感到一阵刺心的伤痛。   “原告先讲,”斯凯提纳对里奇说,“第一个是配偶赡养费问题以及你能否找到工作。”   里奇走上小讲台,挺着头,看着斯凯提纳。“早安,法官大人。里卡多·阿里斯,原告方——”   “这些我知道,”斯凯提纳打断他的话,“一个男律师自己代表自己请求监护权,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你为什么不请一个律师?”   里奇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他直率地说,“不管我做出什么样的努力,我总是过于情感化,免不了遭到反对。况且对此毫无经验。”他耸了耸肩,以示无助。“如果我有哪怕一丁点钱,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特瑞侧耳对弗赖特低声说道,“他希望最后有一个律师来替他控制局面。”   不过弗赖特正在观察斯凯提纳。法官欠着身,“你可以请求我要求你妻子为你的律师出钱,她留有律师聘请费,所以还有些钱。”   里奇点头表示同意。“的确,她的薪水很高。不过,从我的立场看,为了艾勒娜的最高利益,任何财富都应该保存下来。”他的声音显得很谦卑,“在法庭面前我只能保证,我要尽可能做得专业一些。”   “他做得对,”弗赖特低声说,“不要让这法官疯了。”   斯凯提纳打量着里奇,“阿里斯先生,你为什么不找份工作呢?你看起来比我还壮。”   “噢,首先,这是我女儿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   “不错,这的确很麻烦,不过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离婚者。现今大部分家庭中,两位家长都在工作。或许我不喜欢这种状况,不过事实就是这样。”   斯凯提纳又开始搓着手指。“这种状况并不独特。”   里奇低眉顺眼。“我想对于父母来说,阁下,每一个孩子都是独特的,所以家庭才会这么重要。不过,你当然是正确的。”他停顿了一下,紧皱着眉头。“事实上,特瑞和我都同意由我来照看艾勒娜。结果,我的律师饭碗就丢了——我挣的钱不到特瑞的一半。其中一半还要用于抚养孩子,而且艾勒娜一放学或一到假期,就没有人在家照看她。”   斯凯提纳探身向前,与里奇四目相视。里奇就像一个坐在咖啡店的男人,讲得异常地谦逊和坦率。“应该公正地考虑,我这样牺牲我的职业,支持特瑞的事业,纯粹是为了艾勒娜的最高利益。”里奇视线又转向别处,声音变得温柔客气。“特瑞有资本,有一份高收入的工作,有一个富有的男朋友,这人又刚好是她的老板,我想我们虽然结了婚,这些我却都没有。把我推出家门,无论是对于艾勒娜,还是对于我,都是不公平的。”   特瑞紧紧攥着桌角。突然提及克里斯是很机巧的,意思就是提醒人们,特瑞是因为这个雇主才离开了他。   “这不是取决于,”斯凯提纳用中立的语气说,“谁得到监护权吗?”   里奇又抬起头,声音坚定起来。“我说对艾勒娜公平,法官大人,是包括经济在内的。我坚持要抚养女儿,这也是我认为的做家长的一个重要含义。以后很长时期内,由我来做艾勒娜的首要抚养人,应该是最合适的。”他扬了扬手,“我当然不是闲坐在家里。我在家庭中已经承担了角色——居家家长——,并且因此也开始了我的工作。我正在编一个计算机程序,它属于律师研究技术的前沿。”他停了下来,陶醉地笑了。“假如它开始应用,谁能估量出它的前景呢?”   特瑞明白,这又是一个极好的试探:里奇以此显示他很乐观,甚至让人稀里糊涂地相信,他不再是一个食客。“那么你希望得到多少呢?”斯凯提纳问。   “仅指配偶赡养费?”   “对。”   里奇伸长脖子,“我的申请书上说每月一千五。当然,这不过是基于我妻子目前的收入。”他的语调柔和起来。“我相信她的工资有理由上涨。”   特瑞揪住弗赖特的衣袖。“他想让人们觉得我为了钱和我的老板乱搞。是克里斯毁了我们的婚姻。”   弗赖特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无法向斯凯提纳否证这一点,”她低声说,“这是一个枝节问题——我们只需要让克里斯离开前台和中心。这与主要问题不相干,即便它是真的。”   说的是实情,特瑞作为律师明白这一点。而里奇尽可能地渲染了这一点,已经很难否定了。自然,不管特瑞怎样尽力挽回,里奇的说法也注定要损害她了。   “好了,”斯凯提纳说,“我们听听阿里斯夫人的陈述。”   里奇走回桌前,背对着斯凯提纳,嘴角掠过一丝满意的微笑。随即,似乎意识到了凯尼的存在,他收敛了笑容。   弗赖特走上小讲台。“简内特·弗赖特,法官大人,被告特里萨·皮罗塔的代理。”   “是的,”斯凯提纳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皮罗塔女士。”   特瑞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声音。弗赖特则显得很冷静。   “按照阿里斯先生的说法,特里萨·皮罗塔恳求他待在家里,并且这一点是他做出其它推断的根据。如果这一点是正确的话,那他的提议也许是值得考虑一下。   “事实却是,法官大人,皮罗塔女士恳求他去工作,而他拒绝了。”她略作停顿,“事实是,阿里斯先生不顾他应该负起的责任——包括对特里萨的责任,也包括对他女儿的责任——,自己宣布给自己休假了。”   “谁养活阿里斯先生?是特里萨。   “谁抚养艾勒娜?还是特里萨。   “谁照看艾勒娜?”弗赖特在这里顿了一下,“不是阿里斯先生,而是一个日托中心。由特里萨·皮罗塔付钱——”   “那么暑假呢,律师?”   特瑞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她与里奇之间那场激烈争吵。那时由于手头钱紧,不得不让艾勒娜呆在家里。特瑞记得那天她下了早班回到家,发现艾勒娜蜷缩在电视机前,里奇忘了做午饭,孩子已经饿得不成样子。   “去年夏天,阿里斯先生,”弗赖特答道,“那是经济所迫——他再一次辞去工作,艾勒娜一个夏天都过得很不安逸。”   斯凯提纳扮了个鬼脸。“不过她确实把艾勒娜留给了阿里斯先生,对吧?假如孩子的生命面临危险,我没法假定她是不得不去工作的。”   弗赖特盯着他。“我们认为这不是标准,法官大人——”   “按照阿里斯先生的说法,”斯凯提纳厉声说道,“他也在工作。”   “按照阿里斯先生的说法,”弗赖特抗辩道,“可是他所谓的公司至今还没有生出一个镍币。他的事业计划在哪里?我怀疑。他的生财计划又在哪里?我还怀疑。购买他所谓的突破性技术的人又在哪里?我仍然怀疑。”   “我没有根据,雇问律师。也许阿里斯先生也没有,他说这不过是个开始。”斯凯提纳探起身子,“回到正题吧,雇问律师,你能把这个案子给辩死。给专家打电话,对他的计划进行彻底的哈佛商学院式的分析——我不关心这个。我们这里关心的是决定一下他能同时得到什么。”   弗赖特第一次显得狼狈不堪。“在我们看来,阿里斯先生同时应该得到求职指导。”   “她的收入是国内一般家庭收入的两倍多,雇问律师。”   特瑞意识到,辩论已经急转直下了。弗赖特再次抗辩道,“旧金山是美国消费最高的城市。瞧一瞧我们的收入,再看一看我们的支出。”弗赖特扳着指头算了起来。“房租,每月一千五百美元,还不是大套间。孩子入托,每月五百多。汽车支出,每月二百多。食品和家务活,四百五。信用卡,六百——”。   “你描述的这些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这些都是阿里斯先生的费用。”弗赖特压低声音,“法官大人,我的委托人已尽其所能负担家庭。她处于这样的景况是因为阿里斯先生不工作。”   斯凯提纳不自然地耸了耸肩。“阿里斯先生可完全是另外一种说法。该让我相信谁呢?”   “相信数字,”弗赖特答道,“它们是无可争议的,皮罗塔女士的开支不会有任何伸缩。”   斯凯提纳抱着膀子,一副惯听不厌的样子。“噢,的确应该这样,弗赖特女士。这人没有工作,我得判决给他临时赡养费。讨论完监护权问题后我还得决定应该给他多少。”他瞟了一眼里奇,又用一种古怪的声调加了一句。“要是阿里斯先生的妻子没有工作,配偶赡养费就不成什么问题了。我们也就没必要花上二十分钟时间来讨论。”   里奇顾自点头,似乎为法官的公平意识深深打动。特瑞看着弗赖特走回座席,抑制不住内心的忧虑。“他在买通里奇演戏,”特瑞低声说。   “没问题。”弗赖特低声回答,“监护权问题单独处理。主要取决于阿列克·凯尼。”   “下一个,”斯凯提纳清脆地说,“是监护权问题。阿里斯先生?”   里奇缓步走上小讲台。“诚如法庭所说,”他发言道,“我在家里,而特瑞不在。至少最近一段时间她老不在。这一点对监护权问题非常重要。不过我希望能再耽误大家的一点儿时间谈论一下为什么我呆在家里——因为我知道法庭上有人等着我谈一下。”   他稍作停顿,清理了一下思路。“不管是好还是坏,最近二十年,社会发生了很大变化。越来越多的妇女走上了工作岗位,获得了越来越好的报酬。双职员的家庭增加了。当然同时,离婚也增加了。”   信息传递得很微妙,不过肯定不会误解。特瑞靠近弗赖特。“他估计斯凯提纳不喜欢妇女运动……”   “在这种环境下,”里奇在继续,“有很多家庭卷入了这种试验。在我们的实验中,受害者是我和艾勒娜。这就是她提供的所谓安全保证。”   他总结说:“我爱我女儿,”他声调柔和,“不管怎么说,我想,我们不应该陪着她试验下去。”   他凝视着斯凯提纳,似乎是在寻求理解。随后,似乎是出于对一个大忙人的尊敬,他突然坐了下来。   “让他谈正事。”特瑞对弗赖特说,“别让他顺着这个话题乱扯。”   弗赖特稍作回顾,准备按特瑞给她提供的思路往下辩论。“众所周知,”弗赖特说,“做一个家长是很复杂的,它不同于任何别的事,当然也不同于有人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呆在家里——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艾勒娜·阿里斯是在学校。   “不,做家长意味着一系列的事情——爱,理解,稳定以及财力支持——这一切都源于一点。那就是:责任感。”   她停了下来,把目光投向特瑞,直到斯凯提纳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特瑞费力地想猜出他的表情。   “特里萨·皮罗塔,”弗赖特一字一顿地说,“是一位负责的家长,堪称艾勒娜的老师。她像一名医生那样细心地照看着她,晚上陪她上床休息,早上带她到日托所。而且,是的,出资抚养她。”   “阿里斯先生谈到了安全问题。皮罗塔女士正是这孩子的安全保证。她是那种什么都做到了的人。”弗赖特又停顿了一下,“包括照护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以各种借口拒绝工作,既不能养活他自己,也不能养活这个家。”   “如果给阿里斯先生监护权,事情就会倒过来。特里萨·皮罗塔需要帮助,而不需要另外的受抚养者,更不需要额外的负担。”弗赖特再次稍加停顿。“对于一个有责任感的家长,最好的回报就是予之以家长的权利。这正是艾勒娜需要的,这也正是皮罗塔女士所具备的。”   斯凯提纳提起手。“你给我提出了同样的难题,律师。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呢?”他的话尖刻起来,“坦白地说,如果阿里斯先生雇了你,我确信你会把他描绘得和沃特·迪斯尼一样,就像你把皮罗塔女士描绘得像白雪公主一样。”   特瑞余光中瞄到了里奇正强忍着笑。她不加思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弗赖特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法官大人,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是你所理解的事实吗?”斯凯提纳紧追一句道,“在我看来却未必尽然。还有补充吗?”   “有,法官大人。”特瑞脱口而出,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声音中满含绝望。随即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没有见过哪一个法庭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听取这么少的情况就随随便便作出判决。我请求法庭推迟判决,让凯尼先生有机会看看艾勒娜——”   “坐下。”   特瑞愣住了。她慢慢地坐了下来。她还是个律师,本能地接受命令。   斯凯提纳坐在椅子中,怒目而视。“弗赖特女士在代表你发言。作为一名律师,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你再发言,我会很瞧不起你。”他靠到椅子上,绞搓着双手。“你明白,皮罗塔女士,职业夫妇是这个法庭的死对头,而律师是最糟糕的对手。孩子也许就像一个足球”。他停顿了一下。“我建议你考虑一下你能不能和阿里斯先生达成一致。”   整个法庭一片寂静。斯凯提纳转身对弗赖特说,“你也可以坐下了,弗赖特女士。看到了吧,你的雇主似乎并不需要你。”   弗赖特紧绷着嘴走回座位。斯凯提纳不等她坐下,“我宣布,”他朗声道,“临时监护权归原告,阿里斯先生。阿里斯先生应得到的婚偶赡养费:听证会前,暂定为每月一千二百五十美元;孩子的抚养费:暂定为每月一千美元。”法官看了看坐在后排的特瑞,刚刚发过怒的脸上仍带着气。“皮罗塔女士的探视期:每周末,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六晚上。具体细节和你丈夫商量——本法庭没时间过问这些。”他转向助理,“下一个案子。”   特瑞呆呆地坐在那里。   弗赖特推了推她,“起来,”她轻声说,“走吧。”   斯凯提纳脸上的严肃一扫而空。特瑞像自动玩偶一样机械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她没再看法庭一眼,就好像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她感到头脑发木。   法庭外,特瑞倚墙而立。弗赖特紧跟着她。她突然惊醒。“真抱歉”,她简短地说了句,“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可以了,你也尽力而为了。”   弗赖特抓着她的手,“你还好吗?”   “还好。随后我给你去电话。”   律师犹豫了一下。“快去吧,”特瑞对她说,“你还有案子,去吧。”   弗赖特点了点头。特瑞听着她离去时鞋跟着地的嗒嗒声。   不到一个月。艾勒娜也得走了。   特瑞感觉到有人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她转过身,准备着面对里奇。是阿列克·凯尼。“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应该发生。”他说。“不应该?”   “是的,不应该。”他有些局促起来。“我也不该告诉你这个。不过这也确实不是我建议的。有一半时间,这个人都不听我们的。”特瑞盯着他。“这个人”,她直接地问,“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女儿的情况?”   “他不需要知道。”凯尼的声音里交织着无奈和憎恨。“他积累了一生的经验——只需要根据经验。他曾经告诉我在法庭上,从礼仪形式就可以看出实质内容,根本用不着读报告。”   这可真让特瑞恶心。“所以里奇赢了。他是个花言巧语的人,而我是个傻瓜。”   凯尼看了她好一会儿,“过三四个月再试试,”他说,“到时候找我。”他走了。   特瑞深吸了一口气。抢在别人面前先走吧。她对自己说,先离开这儿,以后再说。   她撇开来时的路,乘电梯下楼,孤独一人出了玻璃大门。   她匆匆走向汽车。   她把车停靠在人行道一边儿,撞开车门,把头探在人行道上,呕吐起来。   (八)   艾勒娜满脸恐惧,眼神显得异常绝望。特瑞一见孩子这个样子,只得自己强忍着泪水。   她们站在罗莎的客厅里。“我不想只和爸爸住在一起。”艾勒娜说,“我想和你们两个都住在一起。”   特瑞一把搂住艾勒娜,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特瑞扫了一眼母亲,她正铁青着脸,站在身边。罗莎转了身,离开了客厅。   “这只是一段时间,”特瑞对艾勒娜说,“只是一段时间”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骗自己。   “可是为什么?”小女孩儿从母亲怀中挣开,“为什么你不想和我们住在一起?”   艾勒娜是在为里奇辩护,这种想法突然消失了:她只是一个需要母亲的孩子。特瑞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强忍着不哭。“我的确想和你们在一起。”   她说,然后按自己事先排演好的话讲了下去,“暂时由爸爸在家里照看你。我得工作,所以我们决定他来照看你。这只是临时的。”   “可是谁来照看爸爸?”   这话让她钻心疼痛。特瑞真想把孩子送到斯凯提纳面前。让他自己来回答孩子的问题,可是监护权审判九个月后才能进行,而且一想起昨天的情景,特瑞很难相信自己能赢。“我不会帮助他,”特瑞平静地说,“爸爸会很好,而且好多周末你都可以和我住在一起。下一周,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动物园。”   这话似乎并没有让艾勒娜感到放心。而且特瑞也不希望她说:到时她希望特瑞开车带着艾勒娜和里奇一起去梯尔顿公园。不论家长有什么问题,都要做得不让孩子羡慕她看到的其他度周末的家庭。她们可以毫无计划,一荡几个小时秋千,要让艾勒娜忘了时间,感觉到自己重要。   有人在敲门。   “你爸爸来了。”特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到时间了。”   “我的公主怎么样了,”里奇大声地嚷着,把艾勒娜猛地一下抱了起来。转过身,例行公事似地问,“喂过她东西了吗?”   特瑞一言不发,把小提箱递给他。   “我需要支票,”他说,“全部金额。”   特瑞瞪着他。“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是的,不过我需要,所以我才向你要。”他亲了亲艾勒娜,“我答应兰妮我们去电影院,我们的食品也不够。”   特瑞看了看艾勒娜,她的眼神里充满疑惑和恐惧。她真希望地狱里有那么个地方,专门准备给那些让女儿为他们担惊受怕的男人。   她掏出钱夹,给她填了支票。   “好了,兰妮,”里奇欢快地说,“我们走了。”   他精神抖擞地走了,艾勒娜掠过他肩膀不停地往后看。   特瑞一直目送着他们。直到车开走,她才爬上楼梯,走进那间古老的卧室,关上身后的房门。   第二天晚上,卡洛上床睡觉后,特瑞到了克里斯那里。   好长一段时间,他们站在漆黑的客厅里。   克里斯静静地搂着她。随后,特瑞拉着他的手,往楼上卧室走去。   他们脱下衣服,相隔数尺,面对面站着。床单裹在身上,透着一丝凉意。   指尖儿互相抚摸着。   他向她走去,   他似乎很理解她。   没有恐惧,没有慌乱,也没有焦虑:在她融入他之前的一瞬,特瑞掠过一丝悲伤的念头,克里斯托弗·佩吉做爱太多,和太多的女人有过这种体验,不大可能像她一样对这种事感受这么深。   不过一切和眼前都不相干。   特瑞感觉到他的嘴唇和手指滑过她的脸,她的乳房,她的体躯,停在了那个部位。不知不觉地,她也加入了这种发现,做尽了他该做的一切,最后,她用各种方式无声地向他表示,他只需要去做一件事了。   他在她身上剧烈地摇动。   意识停止了:特瑞只知道她得推挤得更剧烈,他才能贴得更近,进得更深。时间消失了,她绷紧身子,紧贴着他那东西刺戮。一阵颤栗传遍全身,她充满热情地放声叫着,声音变得几乎不像一个女人。   “进来吧,克里斯,”她呢喃着,“松弛下来。”特瑞感到他真的松弛下来了。   他紧紧搂抱着她,四周一片寂静。   特瑞漫无思绪。从窗口吹来阵阵微风,外边树叶沙沙作响,城市似乎在山下飘流。雾笛响起。她突然有一种失去方向的感觉:孩子去了,过去的生活结束了,她睡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睡在别人漆黑的卧室里。作为母亲的特里萨似乎消失了,她不知道过去的那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知道你感到失落”,克里斯喃喃道。   似乎他很明白她的想法。“的确,”她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克里斯把她搂得更紧。黎明时分,她在他臂膀里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和几个星期,克里斯尽其所能,让特瑞能离开艾勒娜,过得很好。   他们替特瑞找到了一处可以负担得起的地方,这是地处城市阳光地带的一套明亮的五居室公寓。特瑞很喜欢户外活动;一个周末,他们没带艾勒娜,开上克里斯的可折叠阳篷汽车,穿过金门大桥到了麦林县。他们放下车顶,欣赏着立体声音乐,徒步去了海滩——特瑞吃惊地发现,他很喜欢听金·布鲁塞姆和斯宾·多克特音乐台。他们都很喜欢现代音乐,所以第二天,他们沿着海耶斯大街去了美术馆。孩童时代,特瑞曾经设想自己能成为一名舞蹈演员;克里斯买了门票,一起去看芭蕾舞。最重要的,他愿意花时间陪她,根本无需请求,也不需要事先安排。   至于卡洛,他非常安全,用不着对特瑞的到来表示反感。他又和艾勒娜很要好。有时,特瑞感到自己过于迷醉克里斯不免有些不安。不过每次遇到这种时候,总是艾勒娜把她从这些想法中拉了回来。特瑞周末的日子全部时间都用来和艾勒娜在一起;她们去拜访克里斯和卡洛,每次只有几个小时,而且总是在卡洛也在家时,只要艾勒娜在场,克里斯和特瑞碰都不碰一下。不过尽管克里斯十分温柔随和,艾勒娜还是很少和他说话;担心失去艾勒娜并没有破坏特瑞与克里斯的关系,而里奇显然明确告诉过女儿,克里斯是他的敌人,是伤害他的一个根源。艾勒娜对卡洛的态度却不一样。尽管卡洛很窘,小女孩儿还是很崇拜他。   “卡洛,”艾勒娜会尖叫着,穿过房间到处找他。小男孩既觉得快乐又觉得遗憾;他对特瑞评论说,他的魅力肯定是在幼稚园里完蛋了。   “我可不这么肯定,”特瑞笑着说,“就艾勒娜来说,你已经是完美无缺了——没有皱纹,有钱买冰淇淋,又有那么多时间玩。”   “哇……”   不过卡洛还是很娇宠艾勒娜。他把艾勒娜扛在肩上;让她在大笨瓜游戏中取胜;介绍她认识那些经常来访的小朋友们。一次,卡洛和他的红发女友凯蒂正在读故事,艾勒娜以占有者的眼光看着凯蒂,爬到卡洛的膝盖上。   “我要和卡洛结婚,”艾勒娜向凯蒂宣布,“等我年满十二岁。”   卡洛对了对表,“准确点儿说,五万七千一百一十三小时零八分钟后,”他告诉凯蒂,“你的时间就到了。”   这对艾勒娜来说已经足够了。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卡洛显得特别宽容。他步行带她去克里斯房子附近的一个公园里。特瑞目送着他们:一个个头很高、眉目清秀的男孩戴着一顶棒球帽,跟着一个黑发的、高不及腰的小孩子,小孩子还坚持要拉着他的手。和特瑞不同,也和克里斯不同,似乎卡洛能让她忘掉满腔的怒气。   特瑞关上门,准备为此而祈祷。因为艾勒娜并不是冷漠,而是愤怒,似乎连她也无法理解。   起初,怒气似乎是零散的,是痛心分居的结果。有一段时间,孩子似乎是在忙于自己喜爱的活动:敲打电脑键盘;用水彩笔在特瑞屋里画画儿;勇敢地爬上游戏架。特瑞只是看到她满脸喜悦才没有哄她下来。特瑞曾经认为,也确实感到:艾勒娜喜欢这些礼物,乐意和母亲玩,不等橡皮球再弹回来就用小刀把它割成碎片儿。可是过了一段时间,精神状态正常的小女孩儿开始变得不听话。她不理妈妈,到处乱扔玩具,提醒特瑞她讨厌这个房间,命令特瑞给她父亲打电话不要让他孤独。不管是张口还是闭口,传递的信息只有一个——离婚是特瑞的错。   “你去搂住克里斯和他亲嘴吧。”艾勒娜露骨地说。   他们正在厨房里绞染T 恤衫,特瑞本以为这一天会过得很快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三个月来什么时候疏忽了艾勒娜在场。“你怎么知道这些?”   “爸爸告诉我的,”孩子的声音充满责备,“他很孤独。”   那一刻,特瑞愤怒到了极点,忍不住想叫出声来。我怎么了——我爱你,为他付帐,一工作就到深夜。“克里斯是我的朋友,艾勒娜,他对我好。”   她停了一下又问,“你不认为我值得有人对我好吗?”   艾勒娜皱起了眉头。“我对爸爸好,”她说,又放下T 恤衫,“我讨厌这个。”   晚上,艾勒娜走后,特瑞拨通里奇的电话。“你给她讲克里斯什么了?”   她问。   “怎么一说起话来总是‘克里斯’?”他故作不知,“什么事让你觉得我很关心他?”   “不管你是否关心,我们得把话讲明白。”   “我们已讲明白了”,他说,“在法庭就已经讲明白了。不管怎么说,现在不能玩——我们正在玩大笨瓜游戏,”他的声音优雅起来,“你知道,卡洛很喜欢这种游戏。”   他挂上了电话。   等到十点,特瑞开车到里奇那里。   艾勒娜来开的门,特瑞很是吃惊,俯身搂住她,“过了睡觉时间了,宝贝儿。”   小女孩儿推开她。“没有过。爸爸说今天不睡觉!”   特瑞从艾勒娜身边走了过去,看见里奇正在客厅里,面前放着一个空酒瓶子,咖啡桌上点着蜡烛。特瑞下意识地又看了看他,他满脸通红,看得出,他一人喝了一瓶。有一刻,他显出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随后,眼神又奇怪地亮了一下。“我们一直在玩游戏,”他说,“和你玩法一样。特瑞,过来。”   话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含混。特瑞想起了雷蒙·皮罗塔。   特瑞没理他,抱起艾勒娜,安置她上床。她给艾勒娜读着故事,直到小女孩儿睡着。特瑞刚要离开,艾勒娜就低声咕哝着,“能呆在这里吗,妈妈?我喜欢你在这里。”   特瑞最后去找里奇时,客厅里的蜡烛已经熄灭。昏暗的房间混着酒气让特瑞想起孩子时期的恐怖情景:一个人男人独自坐在黑暗中,准备着发怒。“想我了,特?”黑暗中传来里奇的声音,充满诽谤和嘲讽,“现在我俩都是单身,克里斯又不在眼前,就让事情按它该发生的那样发生吧。”她强使自己面对着他。“你要是敢在艾勒娜周围这么干,”她低声说道,“我会亲自宰了你。”   特瑞转身走了出去。她猜想不出里奇关门时的狞笑。   (九)   “他没有喝酒,”第二天她对克里斯说,“起码没有喝那么多。”   他们坐在克里斯的办公室里。“或许他已经开始动手解决难题,”克里斯回答说,“我在写日记,把里奇的日常活动都记下来。”   “应该说谁都会信任我。”她停顿了一下。“艾勒娜这样下去不行,克里斯。或许我得再去找一找阿列克·凯尼。”   克里斯点点头。“我想你确实应该去找。”   特瑞站起身要离开,克里斯举手拦住她。“换个时间好吗?”他说,“我得和你谈一件事。”   他的声音有些异样。特瑞看了看他的表情,迟疑地坐了下来。   克里斯双手合十。“有人要我考虑竞选议员,特瑞。先在民主党内,从现在起两年内。”   这话让她吃了一惊。“竞选美国国会议员?”   克里斯点点头。“感到惊讶,是不是?‘西方的没落’。”   “不是这个意思,克里斯。我只是感到吃惊,仅此而已。”   “我也感到吃惊。”克里斯尽量让这事听起来好像不过是趣谈。“威利·马太给我打电话时,我以为他又缺钱用了。没想到他希望我参加,还说有几个理由。”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也许很合适,克里斯。”   “威利也是这么说的,”他冷静地说。“按他的说法,我已经两次出名——拉斯科案件和卡瑞莉听证会。他还指出,赢得第一轮胜利至少要花七百万美元,而我刚好有这笔钱。精彩的逻辑,是不是?”他开始有点儿漫不经心。“这里边,部分是因为一些人希望有一个不是由小詹姆士·科特一手挑选的参议院候选人。小詹姆士·科特,注定是我们下一任州长。”   再一次,特瑞感到有些吃惊,同时也感到有些不安。小詹姆士·科特是一位杰出的民主党人,年龄和佩吉相仿:他能执政,除了他有一大笔财富和富有雄心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公众对他父亲的崇拜。他父亲是来自南加州的一位有魅力的议员,他还没来得及竞选总统就死去了。许多地方政治家,包括野心勃勃的地方检查官麦金利·布鲁克斯都已经和科特结盟;克里斯要想赢得支持很不容易。   “威利能举出哪些理由,”特瑞问,“证明可以独立于科特之外?”   克里斯耸耸肩。“这也是许多小党举出的同样理由。他们觉得詹姆士·科特在公共场合很有魅力,而事实上他非常缺乏原则,滑得像一条蛇。威利觉得我可以起到平衡作用。”   为什么自己感到若有所失,忧虑不安?特瑞想。她和克里斯从没有谈论过两个人的将来,而且在法庭对艾勒娜的最后监护权作出判决前,他们也不能考虑住在一起的问题,即便他们内心想这样。“你已经考虑好了?”她探问道。   “非常奇怪,拉斯科案件结束以来,我从来没考虑要与政治结缘。可是威利一打电话,我就意识到有些事情正是我想要说的。而且有可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克里斯转过身,面向窗户站着。“我这个年龄,你会问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的答案总是:为了卡洛。除此之外,我的确不知道还会有什么。而再过两年,卡洛就要上大学。”   “卡洛觉得如何?”   “卡洛宣称应该一心去做,不过我担心有可能走得太远。另外,就是我们了。”他又转身面对着她。“詹姆士·科特不会受到震动,而政治就像美好的奴役。即使不是这样,它也会吃掉你的一生。”   似乎有些什么提醒特瑞,她不希望克里斯从事这个。可是她不知道克里斯对他们的关系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自己的利益会限制在哪种地步,她的利益能处在何种位置;在最后监护权听证结束前,不大可能去设想他们的将来。“你有个嗜好倒也不错。”她笑着说,“我只是担心里奇,他很嫉妒你,克里斯。”   “里奇?他能把我怎么样?”克里斯盯着她看了老半天,又换了个话题。“要是里奇得到了艾勒娜,不管他做什么,”他说,“不要去救他,也不要为他掩盖,离开了你的帮助,他有可能把艾勒娜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任何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声音变得冷静清晰,“不管多么痛苦,随他去。   因为那样的话,艾勒娜就会属于你的。”   特瑞知道,这是克里斯能提出的最好建议。可是作为母亲,特瑞发现很难这样做。   也许里奇明白,一旦艾勒娜有危险,特瑞就忍不住,只得受他驱使。他们分开四个月后,里奇“放弃”了老公寓,因为他不再交房租。他让特瑞知道他正准备逐个儿访问邻居。特瑞知道这些人很不可靠;一周后,特瑞又在这个城市给他们找了一套寓所,以便让艾勒娜住得更近些。房主停止对里奇赊欠时,特瑞签交了租金。她非常懊悔自己这么做,同时她也很鄙视自己替艾勒娜找到尽可能好的学校。这是监护战中的古怪逻辑,只要里奇确实不再打扰她,她总愿意这么做。里奇不知道找学校的事。可是在艾勒娜的大房间里,里奇把老师莱斯利·华纳——一位黑发妇女,苗条的身材,大大的眼睛,显得极易轻信——挤在角落里,自豪而又自信地向她描绘他如何“参与艾勒娜的奇想”,以便“帮助她设想将来的生活”;华纳不住地微笑点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里奇。特瑞实在看不下去。   不过,她似乎也无法真正帮助艾勒娜。   分开后的几个月,除了一连串扰人的变动,什么事也没发生。艾勒娜尽管继续替她父亲辩护,但已经不再关心他和特瑞能否重新和好了,她总是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很少说话。她不再独自一人睡觉,要求夜里开着灯,而一年前她已经骄傲地鄙弃了这种做法。她抱怨胃疼。她很少笑,很少作画。只是在特瑞的建议下她才出去玩,不再主动要求出去。特瑞给学校挂电话,老师说艾勒娜对她很有礼貌,但是并没有真正和她做朋友。而里奇则声称什么也不知道。   哄睡艾勒娜后,他们站在她厨房里。“只要一离开你和你的朋友,”他对特瑞说,“她和我在一起总是很好,如果你还有点儿警觉的话,特,你应该明白,你们早熟的关系对艾勒娜是一种虐待。”   特瑞强忍住怒火。“她在学校也没精打采,而她过去很容易就交到朋友。”   里奇满脸痛苦。“我睁只眼闭只眼好吗?不过莱斯利让我了解了情况,我觉得你是问题所在。事实上,我觉得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证明斯凯提纳多么正确。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相信你能改变他的想法,尤其是考虑到你和佩吉还鬼混在一起。”   愤怒使特瑞听得出里奇提“莱斯利”的用意,是为了引起她的不快。确实像他所为,特瑞想,这也的确是一个绝好机会,讨好一个年轻女人,扮演一位心情焦虑的父亲。“这不是比赛,里奇——”   “你他妈说得对,这不是比赛。”他声音低沉,满腔怒火。“我现在彻底破产了——没有钱搞法律调查,什么也没有。这是好事,足够吓走喜欢我的女人。”他的眼睛充满怨恨。“除了我的性生活,什么都糟。你确实把我操过头了。”   特瑞冷冷地盯着他。“真可怜,”她说,“某种意义上,你非常了解我。可是你一点也不了解你自己。所以你总是不停地拿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来谴责我。目的无非是一个,让艾勒娜跟着你。”   他的脸色变了,似乎是她温和的声音驱除了他的愤怒。他坐在餐桌旁,手支着面颊。“好不起来了,特,”他声音低沉,“好不起来了。自从你走后。”   他整个身子似乎都要塌落下去。有那么一刻,一度沉睡的婚姻本能驱使特瑞去安慰他。“对不起,”她说,“我确实希望事情对你有利。”   里奇抬起头看了看。“为了艾勒娜。”他很干脆地说。   “为了艾勒娜,也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她略停了一下。“如果你的生活一片混乱,没有人会赢。我不希望一生都在为你担心,也不希望你一直漂泊不定。”   他扫了她一眼,又挪开视线。“有时,没有你,我老是感到失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有时,我总在想,事情再也不会有条理了。”   就是里奇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起受伤害的感觉变成了使用诡计,特瑞悲哀地想。这种意识驱使她去接近里奇。随即,她停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感到,她仍然是里奇的妻子。   他望着她,热泪盈眶。“我们还能过,特,我知道我们还可以。你又可以和艾勒娜在一起了。”   特瑞无言以对。   里奇站了起来,拿特瑞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我们去找调解人,”他停了下来,感觉到特瑞的手毫无生气。他脸上浮出一丝微笑,“瞧,我知道监护权的处理有些过头,对吧?不过这仅仅是法律案件,特——你尽力而为了。没有放不开的事。”   她瞪着他。“的确,里奇。我有我自己的感情。不过不只是你想让我感受到的那些。”   他装作没有听到。他在寻找合适的表情。和通常一样,他的眼里一片空白。那一刻,有一种东西吓了特瑞一跳。这种东西比胁迫更吓人。“我明白,宝贝。”他轻声说。“我知道这很骇人。不过现在好了,大家都好了。”   特瑞心乱如麻。她站在那里。哑口无言,身子发僵。里奇伸出双臂搂住她。   “不,”她喃喃道,“不。”   他站在她身后,睁大双眼,满脸疑惑。   “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里奇。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她扳着他的肩膀,似乎是要他明白,“一切都错了。对于彼此来讲恐怕这是最糟的。”   他瞪着她。“艾勒娜呢?特瑞,她又怎么想?”   特瑞从他身边走开,靠着墙。“她想的和其他孩子一样——两位家长彼此相爱。可是她再也得不到这一点儿了。”她转身面朝着他,“下一步,我们两个家长最有可能做到的,就是要爱她胜过爱自己。”   他微笑着,手叉着腰,眯着眼,“特,我觉得你又是在攻击我。照你这种逻辑,人们不会认为是克里斯托弗·佩吉横在艾勒娜和这个你不愿意给予她的家庭之间——”   “里奇,请让我和她呆一段儿。我明白你会照顾她。求你了。她骇怕我。”   “艾勒娜需要我,”里奇恶意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你可以从我身边夺走一切,是不是?可是你永远也抹煞不了我女儿对我的爱。”   他转身走出厨房。   特瑞原地站了一会儿。她听到他在卧室和艾勒娜说话。   “我也很伤心,”他的声音很平静,“只要有可能我就回来看你。”   他驾车离开时,艾勒娜站在窗前目送他远去,她不想吃晚饭。   那天晚上,特瑞发现艾勒娜呆呆地坐在床上,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滴。   特瑞钻进她被窝,和她睡在一起。“做恶梦了?”她轻声问,艾勒娜没有回答。   早上,艾勒娜眼睛肿大,显然没睡好。特瑞问她做梦没有,她摇了摇头。   特瑞离开艾勒娜,提醒自己让艾勒娜单独呆会儿。而自己可以做一点儿事。洗个淋浴,想一想克里斯。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这样忙碌了一会儿。描眼影时,艾勒娜挨着她站在那里。   她舒了一口气。艾勒娜的举动差点儿让她笑了起来。艾勒娜只穿了一身棉睡衣,鼓着小肚子,伸直脖子照着镜子,神态严肃地用刷子涂着染睫剂,活似她母亲。   “你在干什么?”特瑞问。   “我要去办公室。”艾勒娜一本正经地说,“我很忙,你知道,我得去法庭。”   回答得让特瑞感到既可笑又迟疑不定。她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去法庭,”特瑞告诉艾勒娜,“得有公文包。”她到壁橱取出一个特制的公文包。   艾勒娜提起公文包,笑得非常顽皮。“我都成了你了,妈妈,”她开着玩笑,然后开始穿过客厅。一个半裸的孩子,顺着地毯拖了个公文包。   特瑞在她身后笑着:“你想成为我吗?”   艾勒娜转过身看着她,眼神肃穆。笑声消失了。   “想。”她说,“这样的话我就能独立照顾爸爸了。”   特瑞摇了摇头。“我已经告诉过你,宝贝儿,你不需要照看成人,包括你爸爸。”   “我需要,”小孩儿似乎有些恼怒。“你一点儿也不想去照顾他了。所以得我去。”   特瑞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小女孩紧攥着公文包,绷直身子站着,眼皮下像是遭打后的淤伤。   (十)   午后的阳光透过阿列克·凯尼的威尼斯式的百叶窗,在灰色的瓷砖地板上投下一条条光带。“特瑞已经非常疲惫。”他对里奇说,“没精打采,缺乏安全感,缺少睡眠,而且,夜里经常做恶梦。”   里奇抱着膀子,看着他。“我一直不知道,阿列克,”他的话讲得很礼貌,但又很冷漠。“我不愿这样讲,似乎艾勒娜一和特瑞在一起,就发生这种事。可是假定这种事确实发生了的话,也的确是这样发生了。”   特瑞发觉,他说起话来比以前恭敬多了,似乎斯凯提纳法官已经管住了他。凯尼平静地问:“你是说特瑞故意这么做?”   里奇马上表示抱歉。“噢,最后一点也许不公平。是这样,特瑞讲的话让我吃惊。”   凯尼对他表示嘉许。“你对此有什么感受吗?”   里奇盯着天花板,愿说出自己想法的表情。“的确有。”他慢吞吞地说,“我知道,特瑞是个好母亲。不过既然她被克里斯托弗·佩吉迷住了,很难说她会有多少时间想到艾勒娜。”他转向特瑞,“你确实被他迷住了,特瑞。”   “不错,”特瑞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现在是这样,不过这与艾勒娜无关。”   “噢,特瑞,”他心照不宣地笑了,“任何一个专家都会告诉你,无论什么新关系都会影响孩子,更何况这种关系发生在婚姻破裂后不久。”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或者说,是在这桩调解案之前。”   “你最好讲点儿别的什么,里奇。这件事早就陈旧了……”   “瞧,特瑞,我得学会适应你更换情人比我更换轮胎还要快的事实,对吧?可是对艾勒娜来说却并不那么容易。”他转向凯尼,声音柔和。“对不起,阿列克,这话有点儿伤人。不过我尽量客观些。我只希望特瑞同意不让艾勒娜受到克里斯托弗·佩吉的嘲笑。”   特瑞一直盯着克里斯。“艾勒娜又不常去。况且,艾勒娜崇拜卡洛。要是告诉她她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是非常糟糕的。”   “某种意义上,特瑞,她很快活。家长也并不总是容易下决断。”里奇的话带着恳求。“要是我能够做到的话,我一定要做出这种决定。特瑞,请你把艾勒娜放在第一位。”   特瑞转向凯尼。“每一次谈到艾勒娜,里奇总要扯到克里斯。完全是脱离正题。”   凯尼有些不高兴。“里奇问的问题就这么难回答吗?”   “不难回答。”特瑞说,“但是没有意义。克里斯和卡洛并没有使艾勒娜做恶梦——”   “他们没有?”里奇插嘴道,“那么是你。”   特瑞没理他。“我们女儿需要职业性指导。”她对凯尼说,“就在现在。”   “用谁的钱。克里斯托弗·佩吉的?”里奇抬高了声音,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我觉得这是一个草率的办法,而且根本不值得去试。你想让艾勒娜受一个陌生人的控制。”   凯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恐怕我们不会有进展,”他说,“离监护权最终裁决听证还有五个月,你们两个甚至连对孩子怎么做都达不成一致。”他欠了欠身子,“我得尽快递交一份儿家庭情况评估书。”   里奇迷惑不解:“什么?”   “是一份评审书。由儿童精神病学家或心理学家对家长和孩子作出评估。费用由你们双方负担。评审者会见一见你、特瑞、艾勒娜以及与孩子有关的其他人。调查包括对成人进行有效的心理测试,以及对艾勒娜进行适合于孩子的测试。”凯尼转向特瑞。“另外允许评审者就最后监护权问题作出评议。这有助于你们估计艾勒娜所面临的问题的性质。”   里奇盯着地板,心情烦闷,“我担心,”他说,“这会对艾勒娜造成心理创伤。已经很难把她分开。”   “我想,”特瑞冷冷地说,“她和你在一起很好,你怎么知道把她分开很困难?”   “因为她给我讲过,”他的镇静显得很勉强。“坦白地说,尽管我给她讲你非常苦恼,她和你在一起还是很不安。”他眨了眨眼,又转向凯尼。“如果做这个评估,包括克里斯托弗·佩吉吗?”   “或许包括吧。如果有趋向表明特瑞要和佩吉先生生活在一起的话。”   “那好,”里奇扫了一眼特瑞,“我希望他接受测试。”   特瑞静静地看着他,凯尼也什么都没说。室内一阵寂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里奇身上。他往椅子上一靠,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完全不同的,低沉的语调说,“有点儿紧张,对吧。”他谦卑地一笑,“瞧,要是有办法解决问题,我是愿意考虑的。请让我冷静地考虑一下。”   特瑞知道,这是里奇最拿手的骗人手段。他坐在椅上,双手遮面,随后顾自点一点头。   “我是这样考虑的,”他看着凯尼,“我不相信特瑞举出的问题,也不认为目前的监护权安排有什么问题。事实上,我已经给你说过,我认为唯一的问题是——特瑞的关系。不过这里我不想把话题岔开。不管怎么说,我明白艾勒娜想念母亲。”他又转向特瑞,“我说,特,每一周末我都让兰妮和你在一起,让我们看看情况怎么样。如果她一切安好,或许我们可以把这种安排搞成永久性的。”他稍稍抬高了声音,“要是不得不进行评估,起码我们应该知道艾勒娜长时间和你在一起时的情况。”   特瑞摇了摇头:“我希望评估现在就搞。”   “三个月后,如果你还想搞,我们就不妨搞一个。包括我们所有人,也包括克里斯托弗·佩吉。”里奇挥了挥手,“我会给你提供更多时间,甚至也没有要你让艾勒娜与佩吉保持距离的意思——尽管我觉得你应该这么做。”   “你这是托词,里奇。”   “托词?我会给你提供更多的东西,更多的没必要提供的东西。”   从里奇的眼神里,特瑞明白,里奇已经让她陷入困境:假定她拒绝等更长一点时间就为监护权问题争论起来,一旦斯凯提纳知道,她会一点选择余地也没有。同时,如果里奇有比目前更多的时间进行监护,他对特瑞的指控就会继续下去。甚至,他可能得到他一直期望的周末监护。   而本来,应该是她有更多时间和艾勒娜在一起的。   特瑞舒了口气,“好吧,”她缓缓说道,“可以试一试。不过只试几周。”   凯尼笑了笑,满怀期望,站起身来和他们两人握了手。里奇和特瑞走出凯尼的办公室,穿过人群拥挤的候客厅,边走边愉快在聊着天儿,一直聊到了大厅走道,走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执着她肘管,平静地说着话。这是一个男人果断而又友好的建议。“我说过要你远离佩吉,可是你不听。所以现在,你会从我这里得到最好的建议。这个建议要比你从我的‘朋友’——你是这样称呼的——斯凯提纳那里得到的建议要好得多。”他的声音更低了。“你再也不能打动我了,特,所以再也不必操我了。”   里奇拔腿离去。   特瑞目送他远去。周末能和艾勒娜在一起,她感到很满意,决定这一周花上她全部时间和艾勒娜单独在一起。   除了克里斯的初次政治露面。   他的演讲安排在周六。特瑞不想带艾勒娜同去。罗莎在洛杉矶拜访特瑞的妹妹,克里斯又希望特瑞能陪他,建议由卡洛照看艾勒娜。   卡洛正在积钱买车;自然,艾勒娜非常高兴。星期六早上,特瑞驾车把她送到克里斯家。她手里抱着玩具房子,提着一篮子木偶人,追着卡洛穿过大门。   特瑞看着她爬楼梯。“可怜的卡洛,”她对克里斯说,“我敢打赌他一定等不及了。”   “一小时蹦上二十次?”克里斯笑了,“只要他一想到要一部车,他就玩手榴弹。”   特瑞皱了皱眉头,看着他。“你无法相信,卡洛肯定不知道汽车值多少钱。即使是旧汽车。在他和能操纵汽车之间还有许多木偶人。”   克里斯露齿一笑。“噢,他知道这些。他算计的是,一旦他显出个性来,我就不会帮他买车了。”   “是这样吗?”   “当然。”   他们走进清晨灿烂的阳光里,放声笑了。   可是在路上,他们发现,这并不是个有利于政治的好早晨。   本来这应该是个很美的早晨。会议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一年一度的加州新闻编辑协会。还在克里斯决定竞选前,他就已经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咨询团体并和一些州主要报纸的编辑们见了面。他这样做没有表现出惯有的对詹姆士·科特的服从。小科特不动声色地让人们知道,支持克里斯就意味着不忠诚。特瑞也担心克里斯这样做是否明智。不过至少反应是恭敬的:克里斯有资历,有名气,他又非常有趣,非常迷人,根本不可能封杀掉他。而且他的预备性演讲——一份改革司法体系的呼吁书——也增加了他的勇气和经验。恰逢这时,一个失去理智的父亲,为一场监护战所激怒,带着一支AK—47型枪,冲进了奥克兰的娱乐中心,杀死了他的两个孩子和其他几个人。   听到这个新闻时,克里斯和特瑞正开车去莫什干中心。“噢,天啊!”   特瑞机械地喃喃着。克里斯坐在乘客席上,安静地听着。   “容许保存和拥有武器的权利,”最后他自言自语道,“我们最神圣的自由。没有比这代价还要大的了。”   他的声音让特瑞听起来像是在和别人谈话。“几天前,”他继续说道,   “威利·马太和我讨论应该关注什么的问题,我提到了枪支控制。威利摇起头来,说把这当作一个问题,你这是自找麻烦——支持持枪的游说家们会马上把火力对准你,其他许多人会认为你对抗法律和秩序,”克里斯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无疑是正确的。”   他话语里的某种东西让特瑞感到无言以对。一直到中心,他们二人都一直在静静地听着新闻,一言未发。   特瑞找了个地方先坐下。场内大约有五百来人,多是白发老人或中年人,这些人还没听到这个新闻。克里斯被引见给他们时,特瑞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足有几分钟,他凝视着台下,“今天早晨,”他开始讲了,“就在我准备发言时,一名男子走进奥克兰娱乐中心,带着攻击性步枪,屠杀了七名儿童。其中有两名是他自己的孩子,其余五名不过碰巧在那里。七名孩子全部死亡。”   场上响起嗡嗡声。即使特瑞也感到克里斯流利的发言像是从肚子里发出的。   “我的发言稿,”克里斯说,“本来已经写好了,评论的是我们犯罪司法系统的不足。假如我按那个稿子来演讲,或许它会有利于展示我成为国家参议员的能力。像许多关于犯罪问题的演讲——甚至包括自由主义者的演讲——一样,它提到了目前的枪支控制。”他的话表现得明显是在讥讽,“要是那样的话,我敢保证,确实大大有利于我正趋成熟的政治生涯。”   会场静了下来。“我没有一支枪,”克里斯平静地说,“因为没有武器,我也从来没有伤过一个人。也许我们不难看到。在美国,手枪的主要用途就是家庭暴力和抢劫街头商店。”   他停顿了一下,第一次,言辞显得有了点儿热情。“我早就怀疑,AK—47 步枪怎么可能只是体育运动工具?假如没有猎获到鹿,单纯是把它挂在墙上恐怕是很不够味的。事实是,其它一些国家利用杀伤性武器从事战争,我们则利用它们在我们的街道、商店、家庭里边屠杀我们自己人。”他的声音又平静下来,“今天早晨,我们又使用了一次,屠杀了七个孩子。”   特瑞听到人们在窃窃私语。克里斯抬高了声音,盖住了私语声。“我确信,我们中好多人都有枪。拥护持枪者派出说客,把大批金钱抛洒在政客的咖啡桌上。政客们接了下来,又诱骗我们其他人。他们空洞地谈论那些无意义的法律,这些法律把我们这个国家变成了世界射击展览馆。我们所有其他人都无法和他们打电话来商讨这个问题。像我——一个鸡尾酒会上的枪支控制的拥护者,倾其一生也无法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来阻止这种悲剧的发生。更不用说阻止随便向人射击。”   特瑞想看一看听众。可是她无法从克里斯身上转移开视线。“我假定这个发言是不礼貌的,”他继续说道,“我的确不关心这一点,因为逃避政治非常可笑。我们有政客提出口号,要‘爱他们直到他们出生。’我们有财力养活越来越多的非生产性人口——包括律师——,他们和其他非生产性人口进行着金钱交易。我们对信息社会信口胡言,却无视计算机时代最基本的格言:垃圾进,垃圾出。因为我们的公共教育是蹩脚的。我们永久性拥有一大批处于贫困线之下的人口,以及许多我们根本就无法知道的人。”   “简而言之,我们的政治不再那么严肃。它不再解决严肃问题。假如要我举出证据,只需要看一看今天早晨的七名儿童。他们的死正是由于我们的政治体系过于懦弱,过于冷漠,不足以保护他们造成的。”   他又压低了声音。“发表这篇演讲很容易,”他说,“任何人都会为孩子的死感到愤怒。再进一步,我想试一试更困难的事情:讨论严肃问题,提出严肃答案。否则,谈论这些就毫无意义。”   克里斯挺直腰杆儿,“我希望有人在听。不过,即使他们听不到,至少我认为我今天早上所做的事情并不算坏。”   “谢谢你们。”   他突然坐下。过了一会儿,特瑞才反应过来,人们都站了起来,掌声如潮,一浪又一浪,冲向克里斯。   一小时后,特瑞满怀沉思,驾车回家。“你真棒,”最后她开口说,“不只是棒。人们都说你能够赢得竞选——即使对手是詹姆斯·科特。”   克里斯凝视着窗外,“我为那些父亲感到遗憾,”他转向特瑞,“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就好像我们自己的孩子出了事。”   他们回到家时,克里斯的房间一片寂静,他们侧耳四顾,谛听着声音;出于做家长的直觉,她隐隐为自己的孩子担心,尤其是想到早上刚刚死去的几个孩子。“我想他们一定是在公园里”,克里斯说,“卡洛一定厌倦塑料人了。”   特瑞笑了。隐隐约约间,他们听到楼上有孩子的谈话声。   声音是从克里斯卧室里传过来的。他们一起上了楼,特瑞听到克里斯浴室里传来水的泼溅声。   他们穿过卧室。艾勒娜正坐在克里斯大号的浴池盆里。卡洛坐在浴池墙边,一边看着艾勒娜洗澡,一边收听着收音机里的巨人游戏。艾勒娜周围满是吹起来的缩微塑料人头。“我在洗澡,”她给特瑞解释,“和卡洛,我的朋友们一起。”   “我知道。”   卡洛表情很滑稽,头上的垒球帽压得很低。“她说她想进浴盆,连冰淇淋也不愿意吃。”他看着特瑞。“你经常让她长时间一个人呆着吗?五岁时我是什么我也记不得了。”   “只要有可能,我就和她呆在一起。”她转向艾勒娜,“你喜欢克里斯的浴盆吗?”   “是的,它很大。”   似乎是要展示给她母亲看,小女孩伸展手臂和胳膊,弓着背去够浴盆的长度。特瑞怔了一下,总感到女儿姿势中有那么一点儿不像小女孩儿。“我就呆在这儿,妈妈,和卡洛在一起。”   过了好久才品评得出来,艾勒娜的声音中带有一种挑战。一个孩子希望别人相信她是成人的时候总是表现出这种不协调的成熟。特瑞转身冲卡洛一笑。“我来照顾这儿,”她说,“我想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卡洛站起来,如释重负。“我去看凯蒂,”他对克里斯说,“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   克里斯和卡洛一边谈论着克里斯的演讲,一边往楼下走。艾勒娜在身后目送着他们。接下来,整个下午小女孩儿都显得闷闷不乐。   特瑞把这解释为对卡洛的忠诚。两周后的周五,莱斯利·华纳把电话打到工作室。“我不想打搅你,”华纳说,“可是今天艾勒娜在学校出了事。”   “什么?”   华纳停顿了一下。“艾勒娜很尴尬,所以和她谈话时,你一定要压低嗓门。”   “好吧,”特瑞耐住性子。“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压低嗓门。”   “噢,当然。这是游戏场上的一个小意外。学校后边有一片果林。小家伙们不时在这里捉迷藏。”华纳又停顿了一下。“督导老师发现艾勒娜和一个叫马太的小男孩在一起。她扒下衣服让他看她的处女区。”   特瑞坐回椅子。“她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华纳又停顿了一下,“按马太的说法,是艾勒娜让他看的。”“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不需要做什么。这个年龄经常会有这种事发生。”华纳声音显得有些谦卑。“加上你们要离婚,我明白,这种事会刺激孩子。新关系,无论如何……”   话说了一半就断了,特瑞马上猜想到华纳已经和里奇通了话。   特瑞尽量保持着平缓的语调。“你给艾勒娜的父亲通话了吗?”华纳似乎怔了一下。“是的,确实通话了。我知道里奇是第一监护人。可是他说艾勒娜今晚和你在一起。”   特瑞顿了一下。“是的,”她有礼貌地说,“谢谢你来电话。”特瑞一挂上电话,就去找克里斯。可是他还在法庭。特瑞一边心不在焉地干着工作,一边想着艾勒娜,最后,她想好了问词儿。可是想好的问词儿都用不上。饭前,她问艾勒娜发生了什么事儿,小女孩儿转过头,脸对着墙,抱着膀子,似乎要独自一人呆在那里。“我爱你,宝贝,”特瑞轻声说,“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就什么时候告诉我。”   艾勒娜摇着头,一言不发。特瑞只能看到她的黑发晃来晃去。特瑞俯下身去摸她的膀子,她缩到了一边。   那天晚上,特瑞一夜没睡。半夜,她去摸孩子时,小女孩儿哭了。她又开始做起恶梦。   (十一)   “你现在需要一个评估了?”里奇盘问道,“我们同意作新安排还不到两周?”他抬高声音,显得很气愤。“这是一个折中方案,特瑞,意味着永久性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你似乎总不满足。”   特瑞看着阿列克·凯尼。“艾勒娜情绪一直不佳,”她镇静地说,“在学校又出这种事。”   凯尼手支着面颊,凝视着他们两个。“我比较赞成特瑞,”最后他说,“也许的确需要一个心理专家。”他盯着里奇,“这样做会伤害什么?”   “艾勒娜,”里奇反驳道。“她忍受的够多了。”他停顿了一下,抑制不住愤怒,“瞧,我想对此负责,可是我不能同意一个一点儿也不客观的程序。”   第一次,凯尼在对里奇说话时显得异常镇静,就好像是专门练过耐性似的。“这不是个是否同意的问题。如果你们不安排,我们就要强制搞出一个家庭评估报告。”他的声音又温和下来,“不过我们需要一套适合于双方家长的方法,我想问一问你说的客观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里奇探出身子,“如果不同时对克里斯托弗·佩吉和他的儿子进行详细审查,我就反对任何评估。”   凯尼有些困惑,“也许——按特瑞的计划——也许有必要对佩吉先生进行调查,不过对他儿子进行调查似乎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里奇狠狠地瞪了一眼凯尼,转过身看着特瑞。“我们来看看你所谓的很重要的周末,特——这可是我提供给你和艾勒娜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时间艾勒娜是和你在一起度过的?又有多少时间是和克里斯和卡洛一起度过的?”   特瑞被激怒了。“几乎没有——”   “不要用‘几乎’,”里奇打断她的话,“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更多?”   “多少时间,我说不准。不够你搞盖世太保行动。”   “行了,”凯尼插嘴道,“这儿是在谈话,不是在搞审问。”   里奇一手指着凯尼,眼睛却仍然盯着特瑞。“那好,我把话说明白点儿。告诉我,特瑞,我们达成协议后第一个周末,艾勒娜和卡洛·佩吉单独在一起有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特瑞开始有些紧张,“克里斯发表了一篇演讲,我却连坐都没坐一下。时间不会很长。”   “他们在什么地方?艾勒娜和卡洛?”   特瑞犹豫了一下:“在克里斯房间里。”   “在克里斯房间里,”里奇重复道。声音柔和起来,强抑制着愤怒,“还有谁在那里?”   “没有其他人。”   里奇点点头。“对了,特瑞,没有其他人。他们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在画画儿?玩玩偶?还是玩扮装?”   有凯尼在场,特瑞强忍着没发火。“我不在,所以我让卡洛和她在一起。”   “你很不合作,无论是和我还是和阿列克。”特瑞扫了一眼凯尼:凯尼一言不发,捕捉着里奇脸上带有威胁性的奇怪表情。里奇俯下身,“不过,你总该知道,特瑞,你和你男朋友回家时,他们正在干什么。”   特瑞感到心跳加快:“艾勒娜在洗澡。”   里奇的声音又流利起来。“一个人?”   “不,”特瑞又迟疑了一下,“卡洛在照护她。”   里奇靠到椅子上,眉毛高挑。“浴室在什么地方?”   “楼上,克里斯的卧室里。”特瑞声音冷淡,“照实说吧,里奇,对你的猫捉老鼠的小把戏我已经够了。”   里奇的眼神从凯尼跳到特瑞,声音仍然很轻。“只有一个问题,特瑞,你是否经常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一个异性少年照顾?是否克里斯托弗·佩吉的儿子被认为有此特权?”   “好了。”凯尼插话道,“你是什么意思,里奇?”   里奇转向凯尼,脸上一副奇特的得意表情,似乎他们刚刚认识。“是这样的,阿列克,我们最后在一起时,特瑞开始描述女儿的症状:没精打采,心不在焉,和同年龄的小孩关系疏远,肚子痛,心生退化,睡不着觉,需要夜灯,做恶梦。这都不是一个四岁女孩应该有的。特瑞和我在一起时,她生活在我们家里,那时她并不是这样。”   他淡淡地笑了,似乎回忆起那段幸福时光,随后他又突然摇了摇头。“特瑞讲的这种情况我不太理解。艾勒娜和我在一起时没有见到过这种行为。不过,像所有负责的家长一样,我希望保持清醒的头脑。所以我就到图书馆查阅有关书籍。我读到这些资料时,感到非常焦虑。”   他眯起眼睛。“我简直不敢相信。当然,任何一位家长都不愿相信。所以我没有把这一点写在离婚申请书中。随后就在学校发生了‘性表露’——他们这样称呼这件事。这样特瑞告诉我们的一切都有了着落,”他转向特瑞,眼神变得冷酷。“这是一种性虐待症状,特瑞,受害者是我们的女儿,施害者就是你情人那个性反常的儿子。”   这话让特瑞大吃一惊。“简直是疯了……”   “是吗?”里奇诘问道,“那么我是怎么知道洗澡这件事的?”他压低声音,“因为艾勒娜,我们的女儿,告诉了我。”   “卡洛只是在照护她,”特瑞说,突然间,她想起了艾勒娜在浴盆中弓着背的样子。是挑拨性的,还是特瑞的想象?她感到心直往下坠。“艾勒娜告诉你什么了?”   “她没告诉我什么,不过我已经知道。”里奇停了一下,睁大着双眼,显得很坦率。“她萎萎缩缩,神情恍惚,焦躁不安。正像你所描述的那样。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脸对着墙,抱着膀子。”他的声音中满含忧虑,“你曾经想办法让她答话,特瑞,她只是摇头不睬你,对吧?因为她就是这样。”   他转身对着凯尼。“阿列克,她只是说,‘我和卡洛洗了个澡’。”   特瑞既对他感到怀疑,又发自内心的怀有一种恐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盘问道。   里奇摊开手掌。“这种指控很严重,我想仔细考虑一下——我的位置很特殊,我不希望让人看起来我像是在玩游戏。”他的语气很严厉。“毕竟,特瑞,我曾经要求你让艾勒娜远离卡洛。”   “就是在学校里发生的那件事。”他转向凯尼,“特瑞打电话告诉你这件事时,阿列克,我感到欣慰。因为我有了答案。尽管我也许非常不情愿得出这个结论。我不得不把这事亮明在桌上。这是为艾勒娜好。”   凯尼面朝着特瑞。“还有其它什么时候,”他问,“你让艾勒娜和卡洛单独一起过?”   “几乎没有。”她犹豫了一下,“或许有一两次。有一次,他把她带到公园。”   凯尼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最后他说,“这种行为并不一定意味着是儿童性虐待。而一旦作出指控,你就无法退出。它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影响每一个人。”他看了一眼里奇。“包括艾勒娜和这个男孩子。”   “我知道,”里奇严肃地答道,“相信我,我知道。唯一合适的是不要包括特瑞,至少不要把她视作虐待者。”他转向特瑞,声音突然变得机敏。“这需要你安排好一切事,特瑞,不要让她接近卡洛·佩吉。”   “没那么简单,”凯尼插话道,“特瑞和卡洛的父亲还有联系。”他转向特瑞,“你们将来有可能生活在一起吗?”   特瑞犹豫了一下。“我不敢保证,”她说。随即声音又坚定起来,“作为家长,我不能不理里奇的说法。不过我不相信卡洛会骚扰艾勒娜。而我敢肯定,里奇已经把这当成了铁定的事实——”   “天哪,特瑞,”里奇突然提高了嗓门,“已经发生了这种事,你还留恋佩吉?你想怎么办?”   “我想让艾勒娜检查一下——”   “这是退却。”他站了起来,“真该死,我希望你作出保证。”   特瑞陡地站了起来,逼视着他,“你已经做了保证。艾勒娜不再接近卡洛,对吧?这样既对艾勒娜好,也对卡洛好。不过我们得搞一个评估,艾勒娜可以得到帮助,我们也会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他妈说的正是我们要做的。通过专业调查,把佩吉搞他个一团糟,把他儿子搞他个底朝天。如果这正是你希望的,那我们马上就干。”   凯尼跨步站到他们中间。“好了,你们两个,够了。”   特瑞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里奇也坐了下来。她从屋的这边望过去,凝视着里奇。真是太奇怪了,特瑞想。突然之间,她不再愤怒了。她有些忧愁。她想起卡洛来,他拉着艾勒娜的手,漫步在公园里,小女孩儿仰着脸,冲他微笑。   似乎里奇也在抑制着怒气。“出了这种事,我真感到遗憾。”他自言自语道。   凯尼耸耸肩,“我也感到遗憾。可是这毕竟发生了。我要和三个可能的评审员接触一下,从中确定一个,好吧?不然,斯凯提纳法官不得不给你们指定一个。”   凯尼不再多说什么。里奇和特瑞离开他办公室时,他祝他们好运。   大厅里空荡荡的。里奇冲着大厅一角点一点头。“我们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安置。”他说。   “安置?我还没来得及考虑。”   “我这样做可是为了女儿。”他警告性地摇了摇头。“事情已经很丑陋了,特瑞,要是我们达不成一致,事情还会更丑陋。对谁来说这样都不好。”   特瑞耐着性子呆在那里。“你是说你要让它变得丑陋?”她说,“那么你想干什么?”   “我最初提了个方案。你坚决拒绝,所以斯凯提纳实行了一个更糟的方案。”他把话点明了,“每月给我二千五百美元。艾勒娜每星期都和我在一起,周末和你在一起。”他开始变得威风凛凛。“如果,也只有艾勒娜不再见到佩吉和卡洛,才可能实行这个方案。这个方案不可动摇。特,我希望把它成文。”   特瑞瞪着他。“这就是你惯用的恶心人的小把戏?扔一颗炸弹,附带说一些安置人的软话,又试图让我明白我更孤立了。不过这一次你会明白,阿里斯,我和我们孩子的关系已经牢不可破。”   “你还真的醉心于他?”他嘲笑她道,“那么考虑一下他的最高利益。我知道,你的男朋友想成为一名参议员。我怀疑养活着一个性骚扰的孩子,只有像丹尼·奎尔这样的家庭才会接受这种观念。或者,就此而论,佩吉还想反对谁?”   特瑞攥紧了拳头。“我希望你最好把话说清楚,里奇。说清每一个肮脏的细节。”   “噢,我现在引起你注意了。好吧。”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无影无踪。“我要说的就是:艾勒娜和你男朋友的利益最终是一致的,明白了这一点你就可以明白如何替艾勒娜操心,不必像过去那样瞎操心了。”   “你想利用卡洛,”她声音平静,“反对克里斯。”   里奇慢慢摇了摇头。“你把事情搞反了,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保护我们女儿。”他压低声音,“不论什么事。”   特瑞转开身,走了。   “噢,”他在背后说,“还有一件事。”   特瑞又转过身看着他。“什么事?”她冷冷地问。   “我需要一些钱,安置我们的公共资产。”他的声音又平静下来,“我希望你签一张一万美元的贷款申请,补偿我失去的部分,保证我和艾勒娜在一起。”   特瑞看着他,满脑子的不信任。“没有公共资产,只有一些家具。”   里奇耸了耸肩。“那就把它当作法律小说,特,不需要银行贷款了。”   他睁大两眼,似乎有了新的发现,“也许你可以和你男朋友谈谈……”   (十二)   在行政大楼外的电话间里,特瑞给克里斯拨了个电话,告诉他里奇对卡洛进行指控的情况。克里斯的声音显得很平静。这让她大吃一惊,一时间也忘掉了愤怒。   “你知道我遇到过什么样的事情吗,特瑞?卡洛七岁时,他还没有和我住在一起,他对我讲了一些话。   “他说:‘我恨我自己,我想杀了我自己,’”他的语调仍然很平静。   “他不是在开玩笑,”克里斯继续说道,“尽管他说这话时满脸滑稽地看着我。他事实上是在试探我。想检验一下是否有人关心一下他的死活。   “整整八年,我生活的主要目的就是告诉卡洛,对我来说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人。我做到了这一点不是靠说教而是身传。滑稽的是,这居然奏效了。可是当我试图改变卡洛的生活时,有个人的生活也一同被改变了。那个人就是我。”他的声音更轻了。“我爱这孩子。里卡多·阿里斯永远不会理解。”   特瑞真希望能看到他那熟悉的面容。她疲惫地说:“我希望这事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克里斯。”   “绝不会有这事。”第一次,佩吉的话讲得非常坚决。“你在那里,特瑞。卡洛给她洗澡,是因为我们要他照看她。”   “我也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可是艾勒娜给里奇讲了一些事。”她的言词坚定起来,“我也很喜欢卡洛,我也知道里奇是什么样的人。可是现在艾勒娜一团糟,克里斯,我不能假装里奇从没有提起过这事。”   一阵沉默。“我给卡洛谈一谈。”他平静地说。挂断了电话。   特瑞又挂了几个电话,然后开车去学校接艾勒娜。   特瑞一出现,小女孩儿就扑进母亲的怀中。特瑞一把把她紧紧搂在怀中。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莱斯利·华纳站在身边,正打量着她,眼神里充满警惕和不满。   “来吧,宝贝,”特瑞喃喃道。“我们去看拿什医生——你到了检查时间了。”她连向老师致谢也没有就匆匆走了。   艾勒娜的小儿科医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她性格活泼,废话不多。艾勒娜躺在检查桌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显得很平静。特瑞希望她能给出让人感到安慰的解释。检查完后,拿什把特瑞拉到一边儿。“我基本上可以确认是性交,”她直率地说,“除此之外,很难再告诉你什么。除非这孩子自己肯讲。”   特瑞望了一眼检查室:艾勒娜正在专心看一本新画书。“你什么也不能告诉我?”   医生皱了皱眉头。“除了生理上的事,我什么也告诉不了。”最后她终于回答说,“对于这样一个好讲话的女孩子来说,在这件事上她却显得异常沉静,也许她感觉到了什么。不过她还是经受住了。盆骨完好,一开始的瞬间是很惊人的。”   检查室里,一个婴儿哭了起来。“喏,”特瑞说,“我需要明白发生了什么。”   拿什顿了一下,把特瑞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我已经让别人在等我了,”她说,“我也希望能告诉你更多的东西,可是我告诉不了。要是发生了什么,请给我打电话。”她匆匆走了。   老半天,特瑞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五,她可以把艾勒娜带回家。   她们都坐在客厅里,地上到处都是艾勒娜的塑料人。可是艾勒娜——曾经是一个很有个性特点,想象力丰富,一天到晚围着这些玩具人转的孩子——,现在却玩得很机械。特瑞从艾勒娜手中抽出玩具,艾勒娜没有反对。特瑞紧紧搂着女孩儿。“你还记不记得,”她轻声问,“我们谈论好的接触和坏的接触。”   艾勒娜扫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掩饰,显得很谨慎。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讲一讲什么是坏的接触好吗?”   艾勒娜不敢看她的眼睛。她小声地说:“就是有人想摸我的处女区。就这些。”   “你能想到什么吗?”   艾勒娜突然站起来,走到墙角。特瑞赶到她面前,跪了下来:“你还好吗?”   小女孩儿很快点一点头,她睁大双眼,似乎是想看特瑞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你还记不记得,”特瑞问,“那天你在克里斯房间里洗澡?卡洛和你在一起?”   艾勒娜惊呆了。   特瑞强迫自己保持镇静。“卡洛接触过你吗,艾勒娜?好的接触还是坏的接触?”   艾勒娜把头扭到一边儿。她的侧影显得有些紧张——噘着嘴,抱着臂,绷紧身体。特瑞溜到她前边。“你给爸爸讲卡洛的事了吗?讲洗澡的事儿了?”   孩子眨着眼睛。特瑞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六岁的孩子,要撒谎时,总是很难很好地掩饰。   “没有,”艾勒娜说,又把头扭到另一边儿。   特瑞感到沮丧,她扳着艾勒娜的肩膀。“你可以和我谈一谈,艾勒娜,就像和你父亲谈话一样。”   “我不能说。”艾勒娜猛地转了个身,眼神中充满愤怒和谴责。“你想把我从他身边拉开。”   特瑞非常吃惊。“从谁身边?”   “从爸爸身边。我永远也不会和你谈。”   艾勒娜转身跑进卧室。   特瑞发现她在卧室里哭,不愿意出来吃晚饭。特瑞又是着急又是心疼,送了一碗冰淇淋到她屋里。   半个多小时后,艾勒娜裹着毯子,拿着一本书,懒散地走进客厅。“读个故事吧,妈妈,求你了。”   特瑞把艾勒娜搂在怀中,开始给她读故事。读完后,艾勒娜吻了吻她。   “我爱你,妈妈。”小女孩儿把头枕在特瑞的肩膀上,“我又希望你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无论是怎样一颗破碎的心,特瑞暗暗告诫自己,都要永远爱着孩子。   一小时后,克里斯打来电话。“卡洛想和你谈谈,”他说,“我们都想和你谈谈。”   特瑞揉了揉眼睛。“我得先去我母亲那里。”   她到克里斯家里已经九点。卡洛在图书室里。这一次,他没有带垒球帽。   她在他对面坐下,克里斯站在一边儿。卡洛面色苍白,他尽力要表现得平静。这使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不过他一双眼睛直发呆。   “我从来没有碰过她。没有以那种方式,也没有贴近过她。”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特瑞忍不住对他产生了同情。“里奇说她很难过。”   “她想洗澡,她就告诉了我。”他的话中充满痛苦。“天哪,特瑞,她还不过是个小孩子。”   特瑞扫了一眼克里斯。他面无表情,似乎很欣赏卡洛的回答。“你是不是帮助她脱过衣服?”特瑞问,“或者做过任何其它类似的事?”   “没有。我还没放水她就脱了衣服。我只是保证不让她淹着。”   “怎么洗的澡?”   “孩子自己洗的澡,就是这样。”他摇摇头,感到非常奇怪。“她还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膀子,拒绝和里奇说话,这是在撒谎。”   卡洛吸了口气。“她是个好孩子。”最后他说。“不过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特瑞感到一阵忧伤,不管实情如何,卡洛和艾勒娜之间的友好关系已经不存在了。而且,有可能卡洛和特瑞之间的友好关系也会这样一同结束。   “我还有话要说,”卡洛的话说得有些急,“也许他相信这种屁话,也许他不信。不管哪一种情况,他的目的无非是让我不快。”他的话变得有些粗野。“滚他妈去吧,我没干过这种肮脏事。”   特瑞俯下身。“将来会有一个调查的,卡洛。评审者可能希望见到,对你进行各种测试……”   “那就让它早一点结束吧,这样我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他要面临的各种问题。他的声音又有些绷紧了。“我有一个女朋友,我不是一个性变态者。”   特瑞凝视着他。卡洛突然转向他父亲:“对吧,爸爸?”   克里斯很难过。他的眼神里充满忧伤。“是的,”他说,“是这样。”   卡洛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间。克里斯目送他上了楼梯,随后消失。   “这,”他喃喃道,“是我一生中最糟的一个夜晚。”   他们会面临什么样的一种情况呢?特瑞不知道。这种情况会如何结束呢?她也不知道。“他怎么样?”她问。   “你也看到了——恐惧、愤怒、迷惑。”克里斯的声音很平静。“我对卡洛的了解胜过对其他任何人的了解。要是他真的做了被指控的这种事,卡洛会撒谎。许多人也都会撒谎。但是卡洛并没有撒谎。”   “你是说是里奇让她这样说的?”   克里斯转身对着她。“好好想一想,特瑞。我知道你为艾勒娜着急,我也着急。但是你第一次和凯尼坐下来,里奇就要他彻底解决棘手的监护权问题——包括孩子受到性骚扰的问题。这是最难证实或证伪的事。”克里斯的声音中充满鄙视,“艾勒娜那一周末回家,告诉里奇她‘和卡洛’很好玩儿地洗了一个澡,里奇听了一定大为开心,他只需要连同你所讲的孩子的反常行为一起,报告给凯尼。”   “这种行为是真的。而且艾勒娜也不愿意说。”   克里斯耸耸肩。“所以你需要一个评估。”   特瑞盯着他。“也包括卡洛?”   “尤其需要把他包括进去。他没有干这事儿,特瑞,要是评估避开了他,他会怎么想?”   特瑞踱到窗前。“里奇还提到了你参加议员竞选的事。”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他问我,要是人们知道卡洛是一个对孩子进行性骚扰者,他们会怎么想呢?他感到绝望,克里斯,他一心想要钱——”   “里奇,”克里斯插嘴道,“他会知道什么叫绝望。”   特瑞转过身,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含着怒意。   “我会等下去,”他对她轻声说道,“直到你得到艾勒娜,然后我会摧毁他。”   特瑞弄不明白克里斯的意思。她走到他身边,抓住他胳膊。“我们该怎么办呢?”她问,“我们大家该怎么办?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艾勒娜的父亲。”   克里斯的面色非常冷漠。“这不是一个父亲,这是一条毒蛇。艾勒娜最好离开他。”   特瑞回到家时,已经非常疲惫。   罗莎在客厅里等她,她很平静,略带谴责地说,“艾勒娜又开始做恶梦了。”   孩子蜷缩在床上。最后摆好的睡姿看起来像有人在追赶她。   特瑞向母亲道过谢,草草洗了个澡。   她关上门,在门上靠了一会儿。随后,她走进厨房,拎起一瓶花,向墙上扔去。   花瓶碎了,地板上满是玻璃碎片,天花板上反射着黯淡的灯光。特瑞盯着碎片看了好一阵儿,走了。   清晨,特瑞起床,把玻璃碎片收拾干净。她正要付帐,里奇来了电话。   “我们有了解决方案了吗?特?”   特瑞一夜没睡,非常疲倦,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没有方案,”她答道,“没有钱,也没有监护协议。什么也没有,等着评估。”   里奇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说得很平静,“只是为你们两人深表遗憾。”   她等着下文。他再也没说什么;特瑞还在拿着话筒听,他一言不发。终于,她听到电话咳地一声放下。她明白,这么轻的放电话动作是他有意做出来的。   “去死,”特瑞冲着话筒叫了起来,“你去死。”   (十三)   特瑞还不知道,随着一名记者采访电话的到来,他们的麻烦也来了。   这一刻很令人沮丧。特瑞和丹尼斯·哈里斯通了电话。她是阿列克·凯尼推荐的评审员,是一位脾气温和的黑人心理学家。哈里斯告诉特瑞,至少要等六周以后才能对艾勒娜进行评审。特瑞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就响了。特瑞心不在焉地拿起电话。   “皮罗塔女士吗?我是杰克·斯鲁凯姆。你有时间吗?”   特瑞想起来了,斯鲁凯姆为一家早报工作。他的声音中带有一种报纸记者特有的挑战性。“关于什么?”她问。   “本周的《调查者》栏目文章。不知你对它有何评论。”   一张充满名人闲谈和宇航评论的超级市场小报。特瑞猜不出为什么需要由她来关心。“我没有看到这篇文章”,她说,“艾尔维斯去世了?”   “他们没给你打电话?”斯鲁凯姆怀疑地问,“在第七版,你丈夫声称克里斯托弗·佩吉破坏了你们的婚姻。”   这似乎是在做梦。特瑞想。   “皮罗塔女士?”   “我问你几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她说,“《调查者》为这种烂污付费,对吧?”   “嗯哼,阿里斯先生得了一万美元。”   特瑞坐回椅中。“这不是新闻”,她说,“这是垃圾。”   “好吧,皮罗塔女士。克里斯托弗·佩吉很有可能要竞选议员。你是否认为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下有关名誉的问题?”   “谁的名誉?”特瑞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她走进克里斯的办公室。他正在办公桌前展开《调查者》在看。他没有抬头。猜得出来,斯鲁凯姆已经给他挂了电话。   七版中心是一张新闻照片。克里斯和特瑞在卡瑞莉听证会上亮相,紧挨着是一张彩色照片,里奇正抱着艾勒娜,艾勒娜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里奇表情痛苦,面色刚毅,俨然是一个被遗弃的父亲,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照片标题是:“里卡多·阿里斯独自抚养六岁的艾勒娜。‘她是我的所有’,里奇说,‘我们无法良好发展。’”   “卑鄙的是”,克里斯平静地说,“他提供的这一切不过是谎言和自怜,他只值一万美元。这些有些像《王后一日》栏目。”   特瑞感到有些羞耻。她强迫自己往下读。   文章写得花里胡哨,但也确实很有感染力。它叙述了一个滞留在家的父亲,他妻子为了一个既富有又有权势的老板抛弃了他。“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文章引用里奇的话说,“我们都是西班牙人,都很穷,为了一个美好的生活一起工作。第一年,有了艾勒娜,我们过得非常幸福。我认为我们的婚姻是牢不可破的。随后,特瑞被另一个世界——他的世界——迷住了。有一天,她轻率地宣布离婚,就随他一起走了。”   特瑞不明白,让她愤怒的是什么,是里奇把怪诞的描述出卖给了他们,还是《调查者》利用所谓的事件阻止克里斯托弗·佩吉进行辩解。   “看来,”克里斯冷静地说,“我们做过的一切事都有了价码。”   特瑞摇了摇头。“你是说有人在操纵这种胡言乱语吗?”   “那倒不一定。不过只要一有该死的机会,詹姆斯·科特就不会放过它。甚至不用他去鼓动,记者们就很喜欢这种事——有些报纸,有些地方,有些缺乏道德的记者总是在搜寻这种可能损坏别人名誉的证据,把它印刷出来。比如“‘政界灵通人士私下关注《调查者》,佩吉初期竞选笼下一片阴云,’听听看,怎么样?”   他似乎是在讨论一个职员。特瑞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因为里奇而对克里斯遗憾: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也似乎过于可怜。“我可以控告他,”她说,“我不是一个知名人士。对我来说发起诉讼不难。”   “不能等到他得到了艾勒娜再去起诉。也不能让别人觉得你是为了寻求获得监护权而故意刁难他。”最后,他抬起头看了看她,脸上挂满同情。“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政治游戏,里奇不可能得到任何好处。”   特瑞看着别处,“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即使她不抬头去看克里斯,她也知道她说错了。他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声,“真的吗?”   她收回视线,盯着他,“你准备怎么做?”   “当然要按规则玩。”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在规则范围内,我已尽我所能去做了。我们的朋友斯鲁凯姆的出版人同意我的看法,认为这不是一条新闻——至少目前不是。如果能证明这一切不过是《调查者》栏目编的故事,一切都有可能过去。”   “不过你并不认为这是有可能的。”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这也许得看,”最后他答道,“里卡多给他们提供的是什么。或者新闻媒介和科特这样的人怎样挖掘。”   特瑞犹豫了一下。“卡洛!你是说?”   “没错。”他转过身看着她,目光坚定,“我该和里奇谈一谈了。”   特瑞像被蜇了一下。“你不能,克里斯,现在还不行。这样只会把事情弄糟。”   “卡洛是我的儿子,真该死。”克里斯突然怒火万丈,“这些黄鼠狼认为他有免疫力,特瑞。我们像两个合伙律师一样坐在这里,讨论着合法的矫正办法,而他却在歪曲我们的生活,牺牲我的儿子。他在那里大笑。”   特瑞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里奇和我正在争夺监护权。无论他对卡洛或你做了什么,你都不要在法庭上和他见面。我不希望里奇告诉斯凯提纳,说你试图阻止他了解卡洛和艾勒娜的真相,而他正想这么做。”   克里斯瞪着她,声音变得冷漠。“他有些天才,对吧。他已经把我们置于敌对一方。我无论做什么都变成了为了否认卡洛可能伤害过艾勒娜。只要他一直宣称卡洛虐待过她,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尤其是我。”   似乎从很早开始,特瑞伤心地想,克里斯就把里奇当成了一个废物和失败者。也许最令人痛心的是,在克里斯看来,里奇也的确成了这样一个人,他肆无忌惮,缺少许多正常人会应用的处理问题的方式。“我真为他感到遗憾,”最后特瑞说,“不过,如果他继续这样胡作非为,他早晚会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会想法让他明白这一点。”   克里斯沮丧地耸耸肩。“你喜欢对他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相信他会听你的。”   没有必要再谈论他了,特瑞意识到——现在不是谈的时候,她回到办公室,拿起电话。   “里奇·阿里斯,”他欢快地回话。   “我正在看这篇文章,”特瑞镇静地说。   “特瑞……?”他的声音仍然有些活泼,“你怎么想?”   “文章很吸引人,”她继续保持着平静。“某种意义上,我很高兴你这么做,过去你总是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噢,是什么呢?”   有些怪,特瑞意识到。里奇试图让事情听起来有些可笑。不过离开她的配合,他还是不大确定。“我不用费神告诉你,”她回答说。“如果你对正常人怎样考虑问题仍然一无所知,那就再好不过了。”她仍然很平静。“你是音盲,里奇,你能读懂便条,但是你不能听懂音乐。”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特瑞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简单明了地说,“如果你把卡洛·佩吉拖进报纸,你就是在公然利用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和你自己六岁的女儿。任何一个称职的心理学家都不会忽视这一点。”   “听清楚,我不是为了钱。”他提高嗓门,“你以为我会给自己过不去?是你和你男朋友把我搞成这样。”   “不,我们没有。我一再告诉你,你是靠白手起家的,不久你就会再次找到你熟悉的工作。”   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现在你找到了最好的情人,对吧。一个能帮助你脱离这场糟糕婚姻的人。”里奇的声音小了下来。“告诉我,特瑞,是什么让你认为他会选择你一起参加议员竞选?你应该明白,现在的情况确实对他不利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特瑞心中一惊,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正中里奇下怀。   他轻声地笑了起来,挂断了电话。   (十四)   罗莎似乎因为感到自己太重不得不坐在沙发里。“你要去意大利,”她不停地对特瑞唠叨着,“和克里斯一起去?就因为他要求你去?你离开里奇已经六个月了。”   罗莎说话时很安详。她没有把话说完:克里斯的儿子被指控骚扰特瑞的女儿。特瑞正在打一场监护战。里奇设法要惩罚她。   “三周以后才搞评审,”特瑞声音平静,“克里斯和我需要这段时间,妈妈。远离办公室,远离里奇经常出现的地方,这样我们就可以仔细考虑是否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罗莎闭上双眼,隔了好一会儿她又睁开眼,“几个月来,我一直没给你说什么。法庭已经把你女儿夺走了。你声称爱着的男人是磨石,我爱着的孩子是贝壳。我还是什么也没说。”   特瑞抄着手,“你想说什么?”   “你的决定一直是错的,特里萨。他们每一个人,从克里斯托弗·佩吉开始。”她严厉起来,“艾勒娜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克里斯没有责任。责任在我。”   “噢?那为什么我们又谈起克里斯,而不是谈论艾勒娜?艾勒娜是个可爱的孩子。可是现在就是看上她一眼我也痛心。”她的语气又缓和下来。“我理解你和克里斯不是通奸者。至少不是里奇认为的那种通奸者。可是这个人的存在已经给每项决定上了色,给每一个问题、每一个有关艾勒娜利益的问题上了色。”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强调说,“包括你决定离开里卡多·阿里斯。”   特瑞摇摇头,“我是因为艾勒娜才决定离开的。”   “是吗?”她母亲笑了,笑得很尖刻,满含嘲讽。“所以现在里奇得到了艾勒娜。”   “我正想办法改变这种状况,妈妈。”   母亲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你能改变,特里萨,用这种方法不行。”她探出身。“里奇可以让步。克里斯不能。他太尊贵了。请你让他走开。”   “没错。”特瑞抬高了嗓门,“告诉我,妈妈。你知道臧否一个人是什么样——我是说真正挑他们的毛病?或者是专门嘲笑某一个人?”   罗莎把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不知道,”她慢吞吞地说,“我也不知道失去一个孩子是什么样。你女儿已经作价了。”   再一次,特瑞对发生过的事产生了负罪感。“所以我们要去意大利——讨论所有的事情,看看能否为孩子的将来找到一个好的出路。谁让我们碰巧是大人。”特瑞说话的语气非常强烈。“你也一定很吃惊我们怎样谈话。”   她母亲仍然面无表情。“你敢这么肯定,特里萨,卡洛没有骚扰过你女儿?”   特瑞沉默了一阵,又抬头看着母亲。“我不敢发誓,”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但是我不相信他能这么做,评审员会设法弄明白。”   “评审员,”罗莎满含讥诮,“就像法官?来帮你忙的人?”   特瑞感到喉头发紧。“不一回事,这个人受过训练,专门处理孩子问题。”   “所以,你现在自然会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罗莎的脸就像一个面具,只有从眼神中才能看出面具背后的痛楚。“虐待孩子是一件可怕的事。无论你责备我别的什么,我从来不会让这种事落到你身上,或者落到我任何一个孩子身上。”   罗莎话音落下的一刹那,特瑞感觉到父亲的存在。“是什么让你认为,”特瑞问到,“你和我有区别?”   特瑞心照不宣地提及父亲,把罗莎从审慎的伪装中拉了出来。不过和往常一样,她母亲没有提及雷蒙·皮罗塔。   “我想,”罗莎疲倦地说,“你已经告诉里卡多了。”   “告诉了。”告诉里奇时,里奇还没反应过来,他只是记下日期,问些他要证实的问题。“如果有什么要紧事,里奇应该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如果艾勒娜不只是周末才和我在一起,妈妈,我永远不会走。可是她不是这样。我走后你可以在周末接走艾勒娜,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   罗莎神情沮丧,陷入了沉思。只是到了这时,特瑞才发现母亲晶莹透明的泪珠毫无阻拦地落了下来。   特瑞吻了吻母亲,相顾无言。随后,她走了。   天很黑,已经过十点了。通往她住房的楼梯空荡荡的,非常安静。特瑞一边爬着楼梯,一边发誓要好好睡上一觉。   门开了一个缝。   特瑞看见门缝,退后了几步。随后,慢慢地,她推开了房门,偷偷地往客厅里看。   她什么也没看到。灯已经熄了,特瑞觉得室内和她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   她摸索着往前走,探着头四处搜寻,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随即,有人在身后轻轻关上了门。   特瑞转过身,从喉管里发出一声尖叫。在她面前,影影绰绰站着一个男人。   “别,”特瑞声音发抖,“请别。”   影子朝她走来。借着街上射来的微弱灯光,她看到一只胳膊伸了过来。   亮了一盏灯。里卡多·阿里斯站在落地灯前,露出牙齿冲着她笑。   “怎么了,特?你过去可是喜欢刺激。”   她一块儿石头落了地:“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今晚有些神经质,”他皱了皱眉头。“在等你的男朋友?那就很好玩儿了。”   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你怎么进来的?”   “忘了那次我的车还在商店里时,我借你车接艾勒娜?”他又咧嘴笑了,拍着一大串钥匙。“你可不要把你的宝贝东西放在小套间里,特瑞,小心有人会偷掉它。”   特瑞低头一看,她的钥匙都掉在地板上:有她自己房间的,有她母亲家的,还有克里斯房间的。   “你这流氓。”她轻声骂道。   “这确实不公平。事实上,我来这里要完成我个人义务,送来一套重要的法律诉讼书。想一下艾勒娜,你还记得她吗?我们女儿。”   在她身边的地毯上,特瑞看到一封封口的信。“捡起来。”里奇命令道。   在他自信的声音中,流露出强烈的焦虑感。“你自己捡,”她回敬道,“我恶心听你吩咐。”   里奇瞪了她一眼,弯下腰捡起信,放进她手里。“我不会离开,”他说,“等着你看完信。”   特瑞不明白,对他来说有什么显得这么重要?她转过身,找到一把椅子坐下。“如果需要这样的话。”她一边说一边把信封的夹子取掉。   里边是一套诉讼书,注明“密封存档”。标题是:“原告请求强行禁止书”。要求很简单:被告特里萨·皮罗塔应中断她女儿艾勒娜与她情人克里斯托弗·佩吉的接触,同时应中断与后者的儿子卡洛的接触。   特瑞扫了一眼文件末尾。原告,里卡多·阿里斯,希望法院签署强制令:防止被告把他们的女儿暴露于“遍及佩吉房间的不稳定、不道德的性伙伴”面前。   她忍不住读了下去。   第一点是《调查者》栏目文章的重复:克里斯托弗·佩吉破坏了里奇的婚姻,留下了无家可归的艾勒娜。不过“卡洛·佩吉”一词引起了她的注意。   特瑞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里奇。“这么说你要把卡洛连带进来了,”她平静地说,“你无计可施了,是吧?”   “我在保护艾勒娜。”里奇抱着双臂,“我想该让法官斯凯提纳知道事实了。”   “你会把他们两个都拖上法庭。”她显得非常愤怒,“也会把艾勒娜拖上法庭。”   “除非你逼我这么做。”他摆出一副非常傲慢、充满正义的姿态。“你应该发现我很负责——每一件事都密封存档了。所以,除非你逼我请求听证,没有一件事会公开。”他淡淡一笑,“即使是新闻界也不会知道。”   他们会把这些印出来吗?她想问一下克里斯。这也许取决于,克里斯会回答,他们能从中发现什么。   “我直到现在才明白,特瑞。”里奇一只手搭到她膀上,“只需要想一想,一个真正有报复心的人会拿这个做什么——比如有些人在政治上。有些事比打断一个假期更痛苦。”   特瑞盯着他。“听证日期,你准备定在我们在意大利的时候?”   “按你的旅行计划,那时你们在波特费诺。你知道,我一直没去过那里。”   他停顿了一下,友好地掐了掐她肩膀。“女儿的危机萦绕着我,我不得不快一点。而你总能要求法官斯凯提纳推迟听证,到意大利和你的老板一起度假。”   特瑞仔细考虑了一下,把他胳膀从她肩上抽了下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带上这些该死的东西滚出去。”   里奇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你取消评审我就会取消听证。我希望得到永久监护,我已经问过了,抚养费五万美元。”他说得很直率,“比我最后要的还多,不过我打赌你有办法找地方借到这笔钱。就现在。”   她盯着他。“如果我不给呢?”   “那我们就进行听证,”他冲她手上的文件点了点头。“那些都会成为公共记录,向每一个人开放。”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政治是如此肮脏的事业,特瑞。”   电话响了。   “一定是你男朋友,”里奇欢快地说,“他一定读了这份尊贵的文件。”特瑞转身去回电话。   “的确是科特发现了里奇,”克里斯说,“我想,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似乎很不安。“你见到了文件了?”特瑞说。   “卡洛见到了。我需要见你一下。”   她扫了一眼里奇。“噢,我得走,”他告诉特瑞,“我知道你情人需要时间和你谈一谈。”   “好吧,”特瑞对克里斯说。她挂上电话,里奇吻了一下她额头,走了。特瑞在他身后锁上了门,又坐了下来。   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了,脑子是什么都有:与克里斯做爱;罗莎脸上的表情;里奇得意地微笑;卡洛。   艾勒娜,躺在克里斯的浴盆里。   有人敲门。特瑞走过去打开。克里斯站在门道里,歪着头,打量着她。他显得很疲倦。   “你进来吗?”她问。   他跨步进门,她关上门。手握着门把,转过身看着他。他看起来很悲惨,特瑞想。他仍注视着她。   “许多夫妻都会有不幸的时刻,”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过他们不会在公开场合这么不幸,不会让孩子处于危险之中,除非他们有一个人也在竞选公职。我不会比他们感到更遗憾,特瑞。既因为他们两个,也因为你。”   特瑞端详着他,估算不出他为里奇付出的代价:议员竞选,与卡洛的痛苦谈话。不过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似乎是她感觉怎么样。   “除非我给他艾勒娜和钱,”她苦涩地说,“否则她就得经受听证,你和卡洛就会出现在所有文件中。参议员也会成为历史。”   “不过如果你真的放弃了艾勒娜,我们就会成为历史,”克里斯凝视着她,“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想借此让我们结束。正如我怀疑的那样,科特想利用这件事让我结束。”   “你知道里奇为什么这么做?”   克里斯点一点头。“知道一部分。他的一个人读了《调查者》,我敢确定他们和里奇有接触。他仅仅需要更多的鼓励。”   特瑞不忍心看着他。“我们只有一条退路了,是吧?”   克里斯面无表情,“你答应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永远不再去见我。为了安全起见,我退出选举。”   特瑞点点头,背转过身。“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听证会,一切都会尘封起来,他也不能让卡洛和艾勒娜经受听证了。然后我强迫进行评审,设法得到监护权。”   克里斯坐在沙发中,盯着天花板,“不要为了我去这么做,”停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也不是为了卡洛去这么做。如果你要为了什么人的话,应该是为了艾勒娜。”   特瑞像律师一样双手支在桌上,开始分提里奇的文件。“离听证会还有三周,我们有时间做出决定……”   “三周时间在一起,”第一次,克里斯显得很愤怒,尽管他声音很轻。   “足够去意大利。”   特瑞诧异地转过身。“我们的旅程可以减去四天,”克里斯说,“还有时间回来准备出庭。不管有没有里奇,我们都得把这些当作我们应该去做的。”   特瑞坐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胳膊上。“我们不能这样,克里斯,现在不能这样。我不可能不去想艾勒娜,这会是一场恶梦……”   “或许这本来就是一场恶梦,”他盯着天花板,“或许我们身不由己。不过我们可以远离里奇。或许,不管事情怎么发展,我们可以用我们自己的思路通盘考虑一下这些问题。”他停顿了下,以示强调。“不管在生活中遇到什么情况,我从不让别人支配我。我现在也不会让里卡多牵着我的鼻子走,也不能让他支配你。”   特瑞无言以对。克里斯似乎察觉到她的犹豫,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特瑞。去了意大利后,我们就可能不在一起了。我们需要有足够必要的时间住在一起。”   (十五)   “这样很好,”罗莎说,“我来保证艾勒娜的安全。”这是特瑞去意大利的前夜,晚上七点。他们站在罗莎房间的走道里。艾勒娜已经穿上睡袍。特瑞让小女孩去睡。她母亲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们俩。她感到一阵伤心。“我知道你会照顾好艾勒娜。”她对罗莎说,又转身紧紧搂住艾勒娜。   驾车回家后,她突然觉得尽管考虑到克里斯——她不应该和他一起去。   她抓着衣服,迟迟不想动手收拾。   电话响了。   她知道,是克里斯接她去吃晚饭。接了电话,她就得和他呆在一起;特瑞觉得,这电话马上就要把她带到意大利。   “嗨,”他问,“准备好了吗?”   “正在准备。晚上吃什么?”   “事实上,我得下楼办件事。明天一早我去接你好吗?”   “好吧,”特瑞机械地说,一阵孤独感袭来。“你还好吗?”“有点儿不舒服。我已经干了二十四小时,我不想把活儿给你,也不想把它带到假期。我们也做得够多了——”   “那好吧,”特瑞打断了他的话头。可是她挂上电话时,却发现有很多时间去考虑,有很多话要和他说。   一小时过去了,她还没有开始打包。   特瑞坐在床边,陷入了回忆之中。蜜月旅行前一夜,她也是这样打着包,心中充满希望,但又非常不安。要知道,那时艾勒娜就要出生了。越过卧室,她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里卡多·阿里斯。   她操起电话,拨通了他的号码。   静谧的夜晚,特瑞跪在忏悔台前。   牧师一言不发。幕布下,他的侧身仿佛是一个影子。教堂里又黑又冷。   特瑞感到有些害怕。不过她找不到可以让她心安的东西,也没有人可以诉说。   特瑞浑身发抖,忏悔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教堂里一片死寂。牧师转过身来看着她。   他从忏悔台前站了起来,特瑞觉得他一腔怒气。教堂里回响着他走在石板地上的嗒嗒声。   牧师像影子一样地从屏风后闪了出来,特瑞禁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脸。   她转身就跑。在她身后,他大声地喊着。   “特里萨……”   特瑞醒了,满脑子飘荡着可怕的形象。   她调整了一下眼睛,适应了黑暗。声音来自楼下人行道。顺着窗户飘了进来。教堂的钟声,深厚清朗,在水面上久久回响着。这是古老城市的一段幽静的旋律。特瑞躺在她情人身边,仍然不能忘记里卡多·阿里斯。   威尼斯,特瑞想起来了。她和克里斯在一起。   他伸出手摸着她。“你好吗?”   是和克里斯在一起,她又提醒自己。最后两天了。虽然自己和他一起在意大利,思绪却总是飘荡在过去中。   特瑞静静躺着,尽力回忆睡前的情况。他们做了爱,缓慢,甜蜜而又热情。随后,就舒适地睡着了。睡梦也就渐渐开始,足足有两个多小时。透过阳台的精制钢窗,可以看到星光闪烁的夜空,太阳很早就已经落山,窗下,人流涌进了夜色中,嘈杂的声音迎面而来。   “你叫了一声,”克里斯说。   特瑞仍然心神不定。“我说什么了?”   “你似乎害怕什么,是里奇,我想了足有一分钟。不过我不敢确定。”   特瑞揉揉眼。“不是里奇。”   “那又是谁呢?”   特瑞又躺回枕头上。黑暗中,床上方的玻璃吊灯看起来像是正向他们砸过来的黑礁石。“一个老式的恶梦,”她说,“已经好多年没做过这种梦了,”特瑞不愿去看他。她冲着天花板,充满感情地叙述着。“我在米森·多拉小教堂。那里和我小时候一样。只是忤悔台在黑壁台后。那里我从来就没有去过。   “我一个人,正在悔罪。当然,我看不见牧师的脸,他在屏风另一边,不过我从侧面认得出,他是阿那亚神父,教区牧师。   “最后一种罪,过去我从来没有向谁忏悔过。我把脸贴在屏风上,尽可能靠近阿那亚神父,放低声音向他坦白。”   特瑞希望自己把内容都忘掉了。她讲得很慢,显得很不情愿。“影子动了,我听到脚步声,似乎我罪恶中有种东西驱使艾勒娜朝我走来。”   特瑞闭上了眼。“我想跑,可是我只能呆呆地站着,等着。影子从忤悔台背后闪了出来。一位牧师穿着僧袍,带着僧帽。”   “起先,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知道他充满憎恨。他抬起手指着我,走进了亮光中。”   特瑞睁开眼,翻个身看着克里斯。“不是阿那亚神父,克里斯,那是我父亲。”   克里斯用心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么是怎么结束的呢?”   “是的,结束的方式总是一样。”特瑞突然感到愤怒。“只是几年前我以为我已经摆脱了。非常引人注目——就像尿了床或其它什么。”   克里斯陷入沉默。特瑞重新躺下,一阵凉风透过窗户吹来。特瑞注意着室内的影子,她的前额有些潮湿,一绺头发贴在脸上。   克里斯拂开她的头发。“好多人都重复做梦。”克里斯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又做了这个梦,那一切本来都已经过去。”   “你记梦吗?”   “不常记,”克里斯似乎陷入回忆,“我只记得有一个梦,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在公共汽车上。司机是丹尼尔·帕特里·蒙尼安。你要是弄得清这什么意思,就告诉我。”   特瑞盯着他。“你在撒谎,你故意撒谎。”   “我没有撒谎,你没有听说过吗?新教美国人没有梦,他们只有卡通。”   即使是现在,逗她笑仍是克里斯赠予她的一种礼物。“那是因为新教美国人不相信有罪。”她抗议道,“除非他们是原教旨主义者。”   克里斯淡淡一笑,摸摸她的脸。“这是你特有的一种罪?”他问,“你做的事就这么糟糕?”   “我从来不知道。我总是害怕我父亲把它大声说出来。不过每次梦做到这里就结束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特瑞突然感到有些焦躁。“显然这已经足够了。某种意义上说,我感到我对我父亲有罪,也许与他死时我的感受有关。没必要在这上边浪费时间。”   克里斯又一次凑近她,似乎是要把她看个清楚。“他死后你就开始做梦?”   特瑞把头扭到一边儿。“这没什么,对吧?只是我重复做梦的本领似乎传给了艾勒娜,就像某种家庭咒语。”   克里斯取了一小桶冰放在桌边,倒了一杯皮诺特·格里高酒递给特瑞。   “我想,她不会对你讲她看到了什么。”   “她不会,”特瑞啜饮着酒,话语中有些酸酸的。“不过她总是把它叫做‘那梦’,我抱着这女孩子,老是感到灰心和颤栗,不知道怎样让梦停住。”   她转身,看着窗户。“有时候,克里斯,我真怀疑我对她做了什么。”   他伸出手,托着她的脸。“为什么不再设法和她通电话呢?”   特瑞吻了吻他的手心,到隔壁房间去了。   她拨着里奇的电话号码。克里斯正在床灯前来回忙碌,把小桶装满雪块。   灯光把他纤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里奇的电话通了。   特瑞开始数数。数到十二下,她放下电话。   特瑞轻轻移开电话,一声不发。足够了,她暗自想。只要可能,就和克里斯在一起吧。   “没人?”他问。   “没人。”   克里斯从雪桶中抽出手来,红污也许已经褪去了点儿。可是他用这个手时仍有些畏缩,“你应该用X 光射线,”她说,“你完全知道,它已破了。”   他耸耸肩。“我不信那个。看来在我们出发前我不得不在急救室里度过,等着医生不断地来告诉我我绝对不能去。更难说把你带上了。”   特瑞又看了看他的手。“我从来没有做过掉包的牺牲品,不知道怎么让你给遇上了。”   “你的反应真快,我正希望让你来帮我打包。”   特瑞挖苦地看了他一眼。“是你的行李,又是你最后一刻取消晚餐,害得我一夜都感到孤独。”   克里斯转向窗。“我会给你补偿的。”他伸着懒腰。“今晚正适合坐汽船玩,我知道有一个吃黑墨鱼通心粉的好去处。”   “这些地方,”特瑞答道,“正是我做恶梦的真正主题。你这是给我做恶梦找素材。”   他们在丹尼里边儿上上了汽船,乘船到很远的里特大桥。   游船飘驶在漆黑的运河上。汽船嘶咽着,加足了马力。船内的甲板震动得很厉害。克里斯和特瑞穿过船,船内挤满了外地游客和威尼斯本地人。他们在汽船扇形尾部露天甲板上站住,凉风拂面,夜空呈绛紫色;汽灯扫过漆黑的运河水面。他们似乎远离了尘嚣。   足有半个小时,汽船在建筑群中穿行,两侧全是醒人耳目的三层楼房。游船的灯光不时照亮整幢房舍——高顶,水晶吊灯,书架和油画——有时,房舍一片荒凉,如幽灵般孤立着。克里斯拉着特瑞,船随水摆,人随船动,特瑞霎时间感受到极度的幸福、惊喜和热情。从她第一天跨进克里斯的房间,直到现在,让里奇去死的念头才朦朦胧胧地突然溜进她脑中。   特瑞一下子打了个冷颤。   克里斯把牛皮夹克披在她身上,拥抱着她。两人视线掠过水面,远眺着里特大桥。   这是一座轻盈欲飞的建筑,每一边都有五孔跨拱,在夜空中闪着银光,浮游在漆黑的运河水面上。桥墩上拴满小划艇,汽艇和私人游艇。大桥附近的人行道沐浴在餐馆门外的灯火中,路边坐满游人和情侣,正在边吃边喝;左岸,外地游人和威尼斯本地人正徜徉在街头商贩的货摊前。人们的说笑声远远地飘过水面。   特瑞一下子有一种失重的感觉。从一种生活步入了另一种生活,和克里斯托弗·佩吉一起享受着这一美好时光的特里萨·皮罗塔不可能是度过六年枯燥生活的里奇的妻子。有一瞬间,特瑞强烈希望自己沉醉于意大利,永远和克里斯在一起。汽船一停泊,他们就随人流匆匆下了船。   他们离开码头,穿过大桥,在狭窄的石砌街道间游逛。街两旁全是漆黑的中世纪建筑。他们终于找到了克里斯要找的那家餐馆,不过麦多纳不是特瑞想象中熟悉的威尼斯餐馆。餐馆木门大开,里边是两间宽敞明亮的房子,洁白的墙上贴着形象生动的现代画,两间房子中挤满进餐者;餐馆侍者穿着白衬衣,在餐桌和厨房间非常精神地穿梭着,在嘈杂的人声中大声打着招呼。   这很像她喜欢的来森区餐馆。特瑞曾在那里长大——那里的餐馆充满家庭味,笑语和争吵此起彼伏,孩子们互相泼溅着饮料,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想到这里,特瑞笑了,克里斯的眼神掠过她,四处张望着,两个手指停在空中,一位蓄着胡子的侍者马上过来把他们引到靠墙角的一张桌边。特瑞环顾四周,已经过了九点,一些桌子上还有黑发的意大利小孩儿,另外一些小家伙们还夹在人群中等候。特瑞禁不住想起了艾勒娜,很难设想克里斯和特瑞会在这样的旅行中把她带来。   “鸡尾酒,还是小姐酒?”   真该死,特瑞想。“请来一杯马丁尼,纯一点儿的,别加太多苦艾酒。”   克里斯咧嘴笑了,只是在几个月前他才给她介绍了马丁尼酒,那时她的情绪还处于逃避之中。“我也一样,”他对侍者说。   左边,有个小女孩儿坐在角落里,引起了特瑞的注意。小女孩儿大约四岁,跪在母亲的膝盖上,摸着她的金耳饰,一副有了重大发现的神情。艾勒娜还是婴儿时,就曾和特瑞这样玩过。艾勒娜刚出生几周,还在吃母乳时,小女孩就盯着特瑞的脸,一看就是好几分钟,似乎想看清是谁在照料她。由于里奇的无能她不得不回法律学院时,艾勒娜还不满两岁。   请把他忘掉,特瑞告诫自己,至少在今晚。   马丁尼来了,特瑞和克里斯碰杯。“为我俩,”她说,“也为熬了这么长时间,干杯!”   一口下肚非常清爽,酒中略带药味,真正上好的马丁尼酒。第二口,酒劲儿冲击着她,精神突然一振,感到身上暖洋洋的。第三口缓缓地滑过喉管儿。   特瑞再次抬起头时,看见小女孩儿正在摸她母亲的脸,似乎想搞清脸的质地。“我不相信你永远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特瑞对克里斯说,“我不是说卡洛那种意义上的。”   克里斯把她的话品味了老半天。他们到意大利以来,这是特瑞第一次提到他儿子。“卡洛和我住到一起前,”他说,“我从没想到我在这一方面有很多天赋。而且,在他七岁前的这段时间里,我还顺利地安排他度过了两岁、四岁和六岁,这些年龄都是很烦人的;我从来没有给他换过尿布。”他笑了,笑得很淡,“这使得我们的关系相当高尚,卡洛绝不会听到我对他大学女朋友说某个晚上他尿湿了我的晚礼服。”   特瑞大笑起来,又要了一杯马丁尼。   酒上来时,小女孩靠在母亲的肩膀上睡着了。特瑞发现,第二杯马丁尼,比第一杯喝起来更顺畅。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过去从来不要第二杯。   “我爱你,”她对克里斯说,“我非常爱你。”   克里斯又笑了,“我也爱你,特瑞。”   侍者送来菜单。特瑞要了杯红葡萄酒。克里斯没有异议,给侍者吩咐了一下,送上了一瓶红葡萄酒。   “这个不错,”特瑞夸赞道,“确实不错。”   小女孩儿走了。她看见。小女孩儿的母亲把小女孩递给她父亲,他抱着她,穿过餐馆,穿过还在等候的人群。她的头在他肩膀上耷拉着,晃来晃去,眼睛仍然闭着;在这样的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可人的小女孩儿,人们都倾心地呵护着她。这种想法让特瑞感到温暖。她又想起了抱着艾勒娜的情景,心头升起一阵悲伤。   克里斯的眼神随着她转。“可爱的孩子!”   克里斯观察得很准,特瑞想。她又加了一点儿奇安地。   第二杯下肚,时空都完全变了。   除了克里斯,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晚饭来了,侍者斟满酒杯。她津津有味儿地吃墨鱼通心粉,克里斯咧着嘴笑。时间像电影胶片那样缓缓放过,一个幻象接一个幻象——侍者手中的酒杯,送上来的帐单,除了克里斯,一切都像无声电影;她几乎记不清他们为什么而来了。意大利真好。   夜晚的空气警醒了她——凉丝丝的,像水一样冲击着脸。克里斯看着她,似乎很严肃。   “我们去跳舞,”她说,“我们从来没有跳过舞。”   克里斯突然又大笑起来。“那该死的玩意儿我不会。”   “你只需要扭动身体,”特瑞看不出这有什么好笑。突然之间,一起去跳舞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来吧,克里斯,我做给你看。”   克里斯没有争辩。街道里有风,她的手在他手中。随后是黑洞洞的夜总会;音响传送着嘹亮的美国音乐,盖过了人声;白兰地;只见张口,听不到声音;身体被猩红色和大红色的闪光灯分割得一条一条的。特瑞踩着鼓点下了舞池,扭动着身躯,头前后地摇摆着,头发飘了起来。她前额湿漉漉的,身体完全放松,非常性感;她快要看不见面前的克里斯了,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人,什么歌曲已经毫无关系;只听得到音乐的节奏,自己的心跳。特瑞自由了。   突然间,音乐停了。刺目的灯光仍在摇曳,把红色和猩红色的光带投射在地上。俱乐部内,各个小包间的桌子上满是残酒,气味不佳。   克里斯拉起她的手,“该关门了。”   又是凉爽的夜风。“我们走走吧,”特瑞说,“请走走,我不想停下来。”   “这不管用,”特瑞听到他说。她冲进了夜色中。   他们来到了一个广场上。广场很空旷——遮蔽式建筑,裸露的石头,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喷泉的轮廓。特瑞的脚后跟敲击在石头上,嗒嗒作响。夜色多么迷人!她踢掉鞋子,往喷泉方向疯跑。脚下的水很凉,衣服沾在腿上。   克里斯双手插在口袋中,站在那里,注视着她。   “快三点了,”他说,“我们走错了地方,这儿是热尔塔。这是威尼斯最后一座喷泉。”   特瑞听他讲着,大笑起来。她往下看克里斯,瘦削英俊,像一座雕像。   她怀疑自己从没有这样看到过他。   “没关系,”她说,从喷泉跳了下来,“我想和你做一些事。”   她抓着他的手,穿上了鞋,每动一下,都感觉踏实而又美好。   “走吧,”她说,“我们快回。”   他们跑过街道,欢跳着旋转着,终于到了大运河。   他们进了宾馆,时间停了下来了。   特瑞把所有的灯都关掉。突然间这么安静,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月光如水,夜色柔和。人行道上汽灯的光从窗户漏了进来。特瑞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他的脸。   “就站在那儿。”她低声说。   他坐在床边儿,相距大约十英尺远。特瑞取掉耳饰,放到身后的梳妆盒内。镜中只反射出肩膀以上部分的影子,看起来似乎是他被她的影子捕捉住了。特瑞转过身,面朝他站着。   没有声音。“我一直想做这件事,”她轻声说。   她缓缓地向他走去。   音乐的旋律仍然在头脑中回荡,节奏非常缓慢。她扭动腰肢,脱下衣服。   她褪下奶罩,相信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   衣服落在地上。节奏仍然很慢;特瑞想要他在整个室内感受到她。   “老天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粗野。不过仍然和她的声音一样清晰。   “我想让我们解脱一下,克里斯。从杂务中解脱出来。”   她全部脱完后,特瑞叫他看着她。   几秒钟之间,银色的月光下,他移动视线打量着她,特瑞的美终于展现出来了。   他的影子向她靠拢,特瑞没有阻拦,两人面对面站着,她看到他漆一样的眼睛。   “就在这儿,”她说。   他们滚到地板上。他做的一切都很够味儿。每次沉默他都又进了一些。   接下来,两个人都感觉到强烈的需要,什么也阻挡不住。随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什么话也没说。   “睡吗?”克里斯问。   “不,”特瑞轻声答道,“不要睡。”   克里斯的嘴唇慢慢吻过肚皮,没有任何阻碍。极度静默和放松。特瑞终于忘掉了艾勒娜。   (十六)   特瑞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室内异常明亮,整个房间就像经历了一场恶梦:满地都是衣服;乳罩挂在镜子上;床单从床上扯下来了一半儿。特瑞的头咚咚直跳。   克里斯递给她一杯水,三片阿斯匹林,她什么也没说,接了过来,眯着眼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轻松?”   “洗了个冷水澡,”他咧开嘴笑了,“不然的话我就有可能不是一个文明的人,而是一个野蛮人了。就像我们昨晚那个样子。”   特瑞坐到床上。她赤裸着身子;费了好大劲儿才弄明白肩胛骨的刺痛是昨晚在地毯上磨的。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你还记得多少?”她问。   克里斯坐到她身边。“记得每一个细节,我生活中剩余部分的全部。”   她摇摇头。“我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干过。”   “我是在拍马屁,”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只是希望我们早点回来,至迟要在三点半前。”   特瑞笑了。“要是我开始就那样脱衣服,我或许会正步走。”她询问性地瞟了他一眼,“我们做了几次爱?”   “三次。不过只有两次在地毯上。”克里斯从雪桶里捞出一块湿洗布,把它拧干,递给她。“把这个敷在眼上,过上一会儿,今天早上它给我帮了大忙,我需要这个。”   是个好主意,室内所有东西的边缘都很锋利。人在黑暗中感觉很舒服。   这块布把从脖子到眼睛的的血胀痛都止住了。“讲一讲昨晚上的事,”她听到克里斯说,“你刚好没用避孕膜,对吧?”   “你严肃吗?你用避孕套了?”   “我担心,”克里斯说,“时机不成熟。”   他抽掉敷在她眼上的布,吻了吻她。特瑞握住他的手,让它贴着自己的面颊。“可以把电话递给我吗?”她问。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阴云。他转过身,够着电话,递给她。   没人回话。   特瑞握着电话。揣测着,特瑞觉得母亲丢了。突然之间,她又想起了那个早晨。罗莎满脸淤伤,特瑞躲在她父亲的卧室里。看着窗外的母亲,担心罗莎会把实情讲出来。那样的话,他们就会永远不让她回家了。最后她终于出现,站在窗户前的走道里,看到特瑞的脸贴在窗户上。特瑞感到一阵宽心,但又对罗莎抱有一种犯罪般的悲伤。想起了这些,特瑞才理解为什么艾勒娜强烈希望她重新回到里奇身边。因为艾勒娜根本看不到特瑞心中的创伤。   特瑞看着克里斯,又拨了一遍电话。   还是没人回话。特瑞立即感受到内心残留着的恶意——内疚、作呕、自鄙。“天啊,”她痛苦地说,“我希望他死掉。”   这话在她心中回荡了半天。而克里斯说的却是:“我得给卡洛通个电话。”   特瑞把电话递过去。他拨着电话,转过身背对着她。   卡洛回话了,克里斯的声音很轻。过了一会儿,特瑞离开了房间。   他挂完电话后,她又拨了个电话。头仍在跳得厉害。   “没人?”克里斯问。   “没人。艾勒娜现在一定还在床上。”   特瑞放下电话,慢慢走到阳台上。清晨亮丽。人行道上已经热闹起来。   “要是今晚上我还是和里奇通不上话,”她说,“我就往学校拨。”   克里斯什么也没说。一会儿之后,他们戴上太阳镜,出门到圣马克广场的咖啡馆,广场由巨大的条蔓石头铺砌而成,有两个球场那么大,广场三面由两到三层的建筑包围着,这些建筑都带有阳台和装饰柱。克里斯和特瑞挑了一张桌子坐下,叫了几份牛角面包、四杯蒸泡咖啡。   “真抱歉。”她开口说道,“不仅是因为我现在心中这么着急,也因为其它事情。”她看了看他的脸,“有时我很想知道,他针对你做了这么多糟糕的事,不知道你能否原谅我——尽管我们也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克里斯背对着桌子坐下,伸出双手托着咖啡,“远远不是因为你曾经和他生活在一起就需要原谅自己的问题。和我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换句话说,你还是认为我需要退缩?”   “难道这也是罪过吗?难道又要开始和你在梦中一样感到有罪?或者因为你在梦中从来没有遇到有关你母亲和你父亲的什么感情,所以又感到有罪?”   特瑞转过身。“我不想提到他。”她老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做梦时,我感到梦很可怕。不管怎样,有好多我几乎都记不住了。”她突然感到愤怒,“就这么发生了,对吧,我父亲死了。”   克里斯的目光掠过茶杯注视着她。“他怎么死的,特瑞?你从来没有正式讲过。”   特瑞闭上了眼,似乎是在沉思。   幻象就像惊人的红色血球,在视网膜上留下痛苦的影子。太阳刚刚升起来时,她父亲的头倒在她脚下,太阳穴上溢出一丝丝发粘的血迹。她大脑嗡地一响,倒了下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特瑞没有回答克里斯的问话。克里斯又轻声问:“是什么,特瑞?是什么让你老谴责自己?”   特瑞睁开眼,驱散这恼人的幻影。她没法去看克里斯。“从此家里就更安全了,”终于,她又说话了。“也许,正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这种安全,所以我才谴责自己。”她的声音有些倦怠。“有时,克里斯,我觉得这就是我决定做律师的原因。因为这里有规则:没有人能撞大运,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说话。即便是个孩子,法律也保护他。”   克里斯转过身,面朝着广场,陷入了沉默。特瑞知道,他一定会这样。   (十七)   特瑞站在道格斯宫附近一个电话亭里。   没人回里奇的电话。要是往常,由于少有令人愉快的消息,这部电话很少被占用。   克里斯在外面踱步,眯着眼看正午的太阳。她又拨通了电话,他转过身去。   特瑞推开玻璃门。微风送来一丝凉意。   克里斯把手插在口袋中。在那么一瞬间,特瑞想,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整洁。“旧金山时间早上三点”,她告诉他,“里奇在,克里斯——他就是不想回话。”   “早上三点,或许我也不想回话。我们都知道,他已经关掉了机器,也关掉了电话铃。”克里斯的话有一点尖刻。“谁知道——也许,今天晚上他已经厌倦再折磨你。一个男人就有可能这么有趣。”   今天晚上,特瑞得给学校打电话。她几乎忘了她是和谁在一起。   “吃午饭吗?”克里斯问。   “不急,”她抓住他胳膊,“我们走上一会儿,你介意吗?”   他们沿着大运河默默地走着。这种大幅度的步行很匆忙,但并不拥挤;空气清新,海水闻起来恬淡舒适。人群中既有大群威尼斯人,又有挎着相机的游人,在古玩店、人行道和餐馆之间徜徉,许多游客是意大利人,这使特瑞意识到,很少有美国人能像她和克里斯这样尽情享受威尼斯风光。这一点即使她愉快,又令她不安。她又想起了艾勒娜,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在意大利。   克里斯停了下来,盯着一位街头艺术家看。这位艺术家按照过往行人的要求用铅笔和钢笔作画。这人利用一块红围巾和一绺八字胡做成引人注目的萨尔瓦多·达理头像。他的工作也够世俗化了,特瑞挖苦地想。而他的创作手法,显得非常夸张,不时戏剧性地停下来,眯着眼睛盯着他的创作对象——一位中年德国妇女,一头灰色的头发——,一副大师的严肃像,看起来十分滑稽。特瑞看得出来,这种景象完全能软化克里斯的性情,他待人温厚——即使是他们有缺点,爱虚荣——,起初特瑞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   “真精彩,”克里斯自言自语道。特瑞明白他并不是针对绘画而言的,克里斯发现了某种感人的自我意识,正是这种自我意识推动这个人每天起早,染好胡子,带上工具把达理塑造成从行人道上不同角度看都可以成形的画面。   他非常庄重地把画像递给德国妇女。这位妇女似乎并不很满意。他们讲了半天价才达成一致,画完后,德国妇女连一句感谢话也没说就走了。这位艺术家显得有些忧郁,没有了主顾,他情绪低落,他得忍受屈辱寻找新主顾。“让他画上一张介意吗?”克里斯问特瑞。   特瑞觉得没有合适的艺术体裁。“我?”   “作个纪念品,”克里斯轻声说,“自从我第一次见你,就想要一张你的肖像。”   艺术家察觉他们站在身后,转过身来,满怀期望地看着特瑞。“你从不会有这种想法,”她对克里斯说,“况且我也不喜欢我的鼻子,我要是愿意画的话,我得把它挂在没人看得到的密室里。”   “那就挂在我的卧室里。”克里斯边说边朝艺术家走去。   特瑞耐心地坐在那里,钱包放在脚下。艺术家一边恭维特瑞一边冲着克里斯笑。一个男人总能欣赏别人的优点。特瑞开始自我满足,与克里斯一起分享着快乐。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站在那里看——这是一位年轻的意大利人,满头卷发,身材瘦削,他站在克里斯身后,视线从特瑞身上转移到画上,又从画上转移到特瑞身上,似乎是在比较画像与主人公。“很像,”克里斯对艺术家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艺术家斜睨了一眼调色板,对克里斯的恭维报之一笑。“很高兴,先生。你妻子真美。”   克里斯看着特瑞的眼睛,她的眼神很忧郁。考虑到他们的环境,这点缺陷简直是对她的嘲弄。她禁不住有些苦恼。“他需要知道这一点。”她告诉艺术家,“我一连几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克里斯一直在笑,突然有一个阴影闪过,特瑞吃惊地缩了一下,那位年轻的意大利人抓起她的钱包开始奔跑。   “克里斯……”   克里斯已经看见他了。“站住,”他大喝一声,跟着小偷追了上去。   扒手在他前边十码远。扒手只把克里斯看成游人,显然低估了克里斯追赶他的热情。   特瑞本能地跟着追了上去。   扒手冲入人群,把游人推得四零八落,游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他扭过身来看,克里斯正跟在后边。扒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冲上了宽阔的走道。克里斯顺着扒手挤开的路径追,扒手手上仍然提着该死的钱包。特瑞满腔怒火,看着他们逐渐拉大步子,越跑越远。   特瑞心中咚咚直跳。“克里斯,”她叫道,“别追了。”   克里斯没有听到,扒手又在扭头看,满脸的恐惧相。扒手突然岔开正道,往餐馆门外的阳伞下冲去,把盘碟撞得满地都是,克里斯几乎迈不开大步来。   特瑞跑得更快了。   扒手冲过最后一排阳伞,消失在两排建筑物中间,顺着一条小巷跑了起来。特瑞估计,扒手唯一的希望就是让克里斯在威尼斯曲曲折折的街道中迷失。他倒也希望克里斯干脆迷路算了,不要再追下去。   克里斯也消失在小巷中。   特瑞顺着走道越过餐馆。一位老年妇女倒在水泥地上,身体周围满是食物。到处是叫嚷声,破碎的碟子在特瑞脚下喀吱作响。   她追进小巷,看到二十码以外有人在跑——克里斯拐进了右边的一个小巷内。特瑞开始气喘吁吁,她继续往前跑时,感到肋骨疼痛,头上血管咚咚直跳,又像早上一样想反胃。   特瑞拐了个弯儿,又转进一条街道。这条街道让她大吃一惊。小巷内黯淡无光,一边是石砌建筑,一边是墨绿色的运河。小巷内很静,散发着腐臭气,墙上已经发霉,头顶上洗衣店的窗户外挂满破布衣服。小巷非常狭窄。   特瑞看到,在一扇大窗户下,一栋大房子的铁门前,有两个人影。   克里斯手掐着扒手的脖子,掀着他的头往门上猛撞,他们脸与脸相对,相距只有几英寸。   特瑞冲他们跑了过去。“别这样,”她叫道。   克里斯没有转过头来。他额头上的汗闪闪发亮,几乎喘不过气儿来了。   扒手瞪着他身后,又是愤怒,又是恐惧。特瑞的钱包还在他手上晃来晃去。   克里斯盯着扒手,似乎他不是一个人。“从他的喘气看,”克里斯说,“他是一个吸毒者。不然我抓不到他。”   他简直是在讨论一个死物。只有特瑞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一个富裕的美国人,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而扒手也一定很藐视他。扒手的卷发让她想起了里奇。   他往克里斯的脸上吐着唾沫。   克里斯毫无所动,他只是歪了一下头,似乎很高兴扒手能理解他。   “让他走吧,”特瑞低声恳求道,“就让他走吧。”   克里斯似乎抓得更紧。“检查一下钱包”,他对她说,“看看是不是少了东西。”   她从扒手手上扣下钱包,克里斯揪住扒手衬衫的领子,她看到扒手的喉结在动,又往克里斯的脸上吐唾沫。克里斯的双手仍然很夸张地紧抓着他。   特瑞没有低头去看钱包。“都还在,”她匆忙说道。   克里斯把扒手的下颌猛地往上抬了一下。然后,就像舞伴一样,他面朝着扒手,把他拖了几英尺远,让他弯下腰趴到运河边上,双膝前弯,双脚抵着人行道,头和背悬在水面上。扒手挣扎起来,整个脸都扭曲变形了。   “我要是放手的话,”克里斯轻声问他,“你认为你能保持平衡吗?”   特瑞被他的话惊呆了。扒手也开始挣扎,随后又不合时宜地耸耸肩,装作不理解。   “这可太糟了,”克里斯说,“因为我们就这样下去的话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一推,把扒手推进了运河。   一阵入水的泼溅声,克里斯转过身看着特瑞。   她的眼神掠过克里斯,去看扒手,扒手的头发已经全湿了,双手正机械地乱抓着。   “他会游泳吗?”克里斯问。   “他会。”   “也许公理会胜,”克里斯抑制不住愤怒,显得很倦怠。“这比叫警察好,或者说,这是美国方式。”   特瑞最后又看了一眼扒手,他正吃力地往河边的一艘游船上爬。然后,她举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克里斯。克里斯看了看她,眼神忧郁,似乎刚刚才醒悟过来。   “走吧,”她对他说,“再也不为艺术家付钱了。”   他们沿着小巷往回走,到餐馆时停了下来。克里斯向店主道了歉,留下一些里拉赔偿损失,随后又返回大运河。除了感谢他,特瑞找不出别的什么话来。   他们又看到艺术家。特瑞高举起钱,艺术家高兴地笑了,他交给特瑞一幅画,她发现这不是她的肖像,而是克里斯的。克里斯整个面部充满愤怒,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十八)   那天晚上,克里斯和特瑞在哈里斯酒吧吃过晚饭后步行回丹尼里。煤气灯下,情侣们手挽着手悠闲地散着步。特瑞可真想和他们一样,但是一直没和艾勒娜通上电话,她感到心中非常不安。   一进宾馆,她就匆忙穿过装饰华丽的走廊,赶在克里斯的前边到楼上房间去了。她打开房门,拧开灯,就开始拨电话。   这一次,里奇还是没回话。   她放下电话。克里斯正站在门道里,注视着她。随即,他走了进来,随后关上房门。黯淡的灯光下,特瑞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克里斯在房间里踱起步来。自打遭劫以后,特瑞已经明白,克里斯的想法早已和自己的想法息息相通了。   “真抱歉,”沉默了老长时间后,她开口说了句,“也许我来这里真是疯了。”   克里斯像是被蜇了一下。他转过身来,“也许,”他回答很干脆,“你本来就不应该把你丈夫留在家里。”   “我不想回答这个,尤其是现在不想回答。”特瑞盯着他,“对于他做出的事,我感到非常遗憾,这种遗憾的心理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也许,他正在得到他恰恰想得到的东西——他希望我们在这里因为他而争吵不休,似乎他把弦扯到七千公里之外。”她停顿了一下,以示强调,“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克里斯,是我找不到我女儿。”   “所以我们在这里,”克里斯猛一回头,“在威尼斯,守在电话机旁,等着听到里奇的声音。”   他的眼神冷峻清澈,似乎要盯出对里奇的憎恨来。特瑞感到一种酸心的甜蜜,在他们交往以来的日子里,她和克里斯很少吵架。“有时,”她轻声说道,“我老担心他会把她带走。”   克里斯吃惊地看着她。“你是说绑架?在听证会前两周?我想他不至于这么做。”   特瑞陷入了沉默。“一小时内我得给学校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说道。“不管艾勒娜是不是在那里。”   克里斯转过身,眺望着夜空。不过他的目光显得很空洞,显然只是为了转移内心的痛苦。特瑞又一次意识到,他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这种控制需要以孤独为代价。   “如果你发一通脾气的话,”她轻声地说道,“也许要好些。”   克里斯似乎是对着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见过我父母生气,”过了一会儿他说,“酩酊大醉后他们相互扔瓶子,说着对方永远也不能原谅的伤透人心的话。我后来才慢慢明白,他们说话比陶器还要脆弱,还要糟糕——正是这一点破坏了他们的婚姻。”他又转过身来。“在某种意义上,现在的你我很像他俩。你相信,愤怒就是罪恶。”他的声音更小了。“你和我,我们是同类,可是我不敢确保你明白这些,也不敢确保你明白这有多么重要。”   特瑞想起他破伤的手,想起他手上受伤后留下的红色血痕,随后又想起了小偷。“可是你自己发怒了吗,克里斯?我是说抑制不住的愤怒?”   克里斯没有回答,似乎他没有听到。“我不是说要你不管,而是希望你在给学校打电话前,先搞清楚是否是罗莎在照看艾勒娜。你不要在斯凯提纳或阿列克·凯尼这样的人面前显得充满敌意或大惊小怪。”   特瑞看了一眼手表,没有回答。克里斯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她拿起电话,拨通了罗莎的号码。   响了六下,然后,七下。克里斯似乎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没有回音?”   他问。   “没有。我母亲没有分传装置。”   克里斯沉默了一会儿。“再试试,”他说,“也许你拨错了。”我知道自己母亲的号码。特瑞差一点要吼出来。不过她还是没有发怒,而是镇静地又拨了一遍号码。她把电话紧贴在耳边,听着铃声。“喂?”   电话接触不好,对方的声音很小,特瑞几乎听不清楚。“妈妈?”   “特瑞?”   “谢天谢地,你在家里。”   相对沉默了几秒钟,声音慢吞吞地传了过来,“我在底楼,”罗莎回话的声音很空洞,“找一点儿东西,你怎么样了?”“我正在找艾勒娜,我担心她生病了。”   一阵沉默,时间似乎很长,“艾勒娜?”   “没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给她说了。”   又是一阵沉默。“她在这里,特瑞。”   “和你在一起?”   “是的。”这一次,因为停顿中没有一点儿声音,所以时间显得格外长。“我刚从学校把她接回来。”   特瑞闭上了眼睛。“艾勒娜和我妈妈在一起。”她冲克里斯嘀咕道。随后,好像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她往后一倒,倚靠在克里斯的怀里。她母亲没再说什么,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特瑞才又问了一个问题。她问话时的腔调有些犹豫和窘迫。   “里奇在什么地方?”   那边更静了。随后听到罗莎回答道,“他一直没来。”特瑞站了起来,“你想办法和他联系了吗?”   她察觉到克里斯也站了起来,然后走开了。“没有呀,”罗莎声音拖得很长,听起来似乎有些吃惊,“我有必要和他联系吗?”“我不知道。艾勒娜难过吗?”   “刚开始时难过,事实上,她似乎很高兴。”   特瑞可以想象得到,至少短时间内可以想象得到。“等一下,妈妈。”   她捂住电话,转过身找克里斯,他又靠着窗户站在那里,特瑞看不到他的脸。“里奇一直没打照面,”她说,“你看我该做什么?”   克里斯耸耸肩,“什么也不必做。”   特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忠诚的父亲从不会对监护有什么抱怨。”他说,“为什么要提醒他。”   特瑞皱了皱眉头。“我是考虑到艾勒娜。”   “我也是考虑到艾勒娜。让他隐蔽一段吧。”   过了一会儿,特瑞对罗莎说,“随便他吧,他要想露面,他会露面的。”   “好吧,”罗莎的声音现在有些清晰了。   她注视着克里斯,一时又没话可说了。“你一定得给我挂电话,妈妈,我非常着急。”   “真抱歉,特里萨,我会打电话的,等到半上午吧。”   也许这只是出于她的猜测。特瑞从罗莎审慎的道歉听出母亲对她有些责备——如果特瑞没来意大利,她就不会和艾勒娜失去联系了。没有必要再聊下去。特瑞知道,罗莎从来不会问及她的旅程。   “告诉艾勒娜我会给她打电话的。”特瑞说,“要是你听到有关里奇的什么消息,请给我拨电话。”   “我会的,”她母亲的声音更温和了。“不过别担心,宝贝儿,一切都很好。”   特瑞放下电话。克里斯已经踱到阳台上去了。他正凝望着运河:蜿蜒的街灯辉映在漆黑的水面上,楼下行人和情侣来来往往,一艘烟斗船往圣·加哥岛方向驶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特瑞说。   克里斯没有转身,“我不关心这个。”   特瑞在他身后来回走着。“他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离开过。我是说,里奇不可靠,但是他从来不会消失不见。”   克里斯的肩膀耸了一耸,动了一下,“他不见有多长时间了。”   “我的确不知道,从星期天,他没接艾勒娜算起,已经两天了。”   “两天,”克里斯转过身看着她,“我们已经知道艾勒娜安然无事了,对吧?如果你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我觉得你没必要再纠缠于里奇可能出了什么事。坦白地说,我对他不抱什么希望。”   特瑞手叉着腰。“我明白你这样做是为了我们,但不是为了艾勒娜,不管我们是否喜欢,里奇是艾勒娜安全保证的一个部分。”   “让耶稣诅咒基督吧,”从背影望上去,克里斯很平静,“我不想为做父亲的责任而感伤,也不想听到你去这样做。”   “他是她父亲,她也爱他。我不能装作,她不爱他,只喜欢你。”特瑞停顿了一下,语调又恢复了平静。“我们在讨论事实上的真实感情是什么样的。”   “要是里奇永远不露面,”克里斯回敬道,“伤害就会更少。因为,如果一个家长不在身边,孩子就只会抽象地设想他们的形象,就像想象上帝和想象电影明星那样。艾勒娜对里奇也会是这样。”他的话开始带点儿嘲讽的味道,“假定你支持让她这么做的话。”   特瑞端详着他,“我们是在讨论里奇的情况呢?还是你想告诉我一点别的什么?”   克里斯靠在凉台上,背对着月光。一阵凉风从运河方向刮了过来,轻拂着克里斯,轻抚着特瑞。他轻声说道,“你真的不知道,是吗?”   他声音低沉,带有某种让她不安的东西。凉风刺骨,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看不清他的脸,“知道什么?”   他转过身。“最近几天,有一半多时间,我一直在想着让你走的事。有时,我自己甚至也想走。可是,我不能走。”他说话的声音中流露出复杂的感情,这些感情复杂得让她吃惊。当他再往下说时,声音又轻了许多。“有时,为了里奇的事,我确实有些怪你。”   特瑞抑制着自己。“我理解,克里斯,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不能容忍自己。”   “你没必要这样。也许,和其他人一样,你永远没必要这样。”   “可是这并不是我们出了什么问题,克里斯。是他做坏了一些事。问题是我们是否有办法处理他做过的事。”   克里斯慢慢地摇摇头。“我想不让你考虑里奇是不行的,这一点你也是对的。”   他听起来很疲惫。他从阳台上走了过来,把自己的额头紧贴在特瑞的额头上。   “我把这里搞得一团糟,”他自言自语道。“总是看着你,从来没考虑应该怎么做或者应该怎么说。”他又停顿了一下,“把你带到这里是我的错,我对自己这样做感到抱歉,也很抱歉和你争论。”   特瑞温柔地吻了吻他。“我错了,”最后她说,“以后几天,我们应该尽可能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十九)   第二天下午,克里斯悠闲地驾车穿越塔斯卡尼乡间,来到了特瑞见到过的最迷人的地方。   像塔斯卡尼许多城镇一样,蒙塔西诺建筑在高高的台坡上,是中世纪第一批防御设施。鹅卵石街道过于狭窄无法开车,他们把车停在一座灰色石头垒成的城堡前。城堡有三个正方形的炮台,一个很大的石头广场。一旦走进去,特瑞就好像置身又一时空。她想象得出,从炮台望出去,这里的广场曾经挤满士兵和战马。后边是花园,低矮的石墙,成排的果树,从城堡望出去,周围的高山和深谷,一览无余。在特瑞眼里,这个地方安全、神圣。   这个城市很奇特,富有生气。教堂的钟声响了;城市的广场上,孩子们在踢球,四周椅子上坐满叽叽喳喳评论的人们;一对驼了背的老年夫妇手挽着手,摆出一副古老意大利特有的姿势。背虽驼了,但人很机敏,他们挪步很慢,这不仅是因为年迈,而且因为他们过的是一种悠闲的生活,远离变化,用不着匆忙。这情景让人刻骨铭心。特瑞看到他们,心中马上平静下来,又和克里斯步调一致起来了。   “你能想象到有一天我们也会是这样吗?”特瑞问。   “当然能想象到,不过我坐在轮椅中。”   特瑞笑了,伸出手挽着克里斯。他们停下来买了点儿矿泉水,在城中闲逛起来。他们一走动,特瑞就感觉蒙塔西诺的街道尽头似乎和天接连。他们站在突然中断的峭壁上,下边林木葱郁,已经有几个世纪的古老教堂掩映其中。群山、田野、山谷绵延起伏,逐渐消融于视野之外,整个景象令人惊讶。   教堂边儿的树下有一把长椅,克里斯和特瑞坐了下来,饮着冰凉的矿泉水。在他们眼前是一片田野,田野里开满无名的小野花。再远的地方,是栽满成排葡萄树的丘陵,与乡舍相连。斜阳已失去了力量,把整个山陵都映照得墨绿,在住宅的墙壁上涂上了一层桔红色。淡淡的花香随风飘来,脚下的青草凉森森的。   克里斯似乎是在注视着教堂的钟塔。“我喜欢和你做爱,”他说。   他没扭头,漫无目的地观察着,像是在鉴赏建筑,“怎么想起来的?”   特瑞问,“钟塔?”   “噢,我不知道。我想这种东西总得有——在法庭上,在垒球赛中,不管什么地方。我想本来什么时候都应该有,”他轻轻一笑,“即使是在昨晚。”   特瑞滑进椅子中,夕阳光辉洒在脸上。她又想起他们做爱的情景,“还不算坏,”她承认,“你很会调整性交姿势,要是我做起来就有可能很糟。”   她笑了,“事实上,过去我总是做得很糟。”   “噢,”他极有兴趣地转向她,“什么时间?”   “一直。”   克里斯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使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只是眼角的一丝皱纹提醒人们,他已经过了四十岁。   “你,”她说,“非常迷人。”   特瑞不明白,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为什么她还会产生这种想法。她这么喜欢克里斯,正因为这一点,她希望他尽可能搂紧她,另一方面,他转头的姿势对特瑞来说显得更神秘;他在室内来回走动,充满张力和警觉;他向她走来时眼神富于变化。他们做爱完毕后,她会躺在他身边,端详着他的脸,不想说话,也不需要说话,就和昨晚一样。   特瑞想,似乎她能让时间停止流逝。   克里斯放下矿泉水,“我第一次发现你性感,知道是在什么时间吗?”   “我没有印象。”   “在我看你讯问一个证人时。”   特瑞看着他,“天啊,克里斯,我想你是很严肃的。”   他又笑了,“可以说我确实是严肃的,我时常告诉卡洛,性吸引可能很复杂。”   提到卡洛免不了有些回忆。特瑞也明白这一点。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特瑞一下非常痛苦地想到了里奇。   “简单讲一讲你的想法,”克里斯轻声说道。   “我在琢磨我的梦。”过了一会儿特瑞回答说,只有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个记忆把她与里奇联系到了一起,她把头枕在克里斯的肩膀上。“做梦使我想起了罗切斯特夫人。”沉吟了一会儿,她说,“在《简爱》中,只是我还没疯。”   克里斯似乎在仔细考虑她的话,“当然,”他试探道,“你直到最近才明白。”   特瑞靠得更紧了,“的确,你是我的一大帮助。”   “做完梦时,你的感受怎么样?”   这很难回答,“就像犯了罪,”考虑了半天,特瑞才说,“不过很糟糕,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做了什么过于可怕的事,不敢记住。”   克里斯转过身对着她。“我们来这里前,特瑞,你什么时间最后一次做梦?”   她记得相当准确,这一点也让她感到很烦恼。“六年前,”她还是说了。   “我和里奇结婚的前一夜。”   克里斯沉默了,特瑞站了起来,朝教堂走去。   教堂的外观很简单:白石头、三角顶、钟塔露在外边。钟声响了,沉郁浑厚,她抬起头,钟声吸引她走进了教堂。   特瑞在入口处踌躇起来,觉得自己像是个入侵者。随后,她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教堂很空旷,鸦雀无声,里边很精致,蓝色的墙壁,粉红色的大理石。三个小顶上分别画着鲜艳明亮的六翼天使,壁画丰富多彩;大理石雕塑做工精细,异常优雅,不过它是按人的尺寸仿造的。这不是一个占有的地方,而是一个祈祷的地方。   椅子紧靠着祭坛。特瑞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想起了她父亲的葬礼,那是在早上,人们聚在米森·多拉小教堂做弥撒。寂静的教堂昏暗不清,特瑞几乎分不清此时彼时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在祭坛前跪了下来,在胸前画着十字,直到此时她才想起她为什么到这里。   她低下头,请求赎罪。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出来,走进了夕阳中。   克里斯正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眺望着丘陵山谷。她发现,他那只肿大的手几乎痊愈了。   他抬头看到她,感到非常惊奇,特瑞明白,教堂已经使她精神抖擞了。   “不管怎么说,教堂还是我很熟悉的地方,”她对他说,“也许某一天,我会在这里结婚,当然,是和某个比里奇强的人结婚。”   克里斯莞尔一笑。特瑞贴着他坐下,把梦的问题抛到了一边儿。“你找过精神病医生吗?”她问。   他微微笑了,似乎是要弄明白她的意思。“嗯哼,多少年前,我成为家长后,我决定关心一下自己的父母。”   特瑞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克里斯很少谈到家庭情况。“他们是什么样的?”她问。   “如果你是问‘他们是谁?’那我也不知道。”克里斯仍然在浏览着乡村风光。“他们喝酒打架,毫无目的地活着,他们唯一有趣的生活就是在大街上大呼小叫。”   特瑞意识到,对于克里斯的童年,她很少做过猜想,“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这个我知道,”他的声音显得很沮丧,“四岁左右时,你开始明白你父母的爱是有限的。如果已经有了这种爱,你不可能再找到一种同样的爱,也不可能得到一对新父母,甚至不需要人教,你应该明白,如果你父母不很喜欢你,他们一定是在留意其它什么事。我很幸运,他们还算非常信任寄宿学校。”他停顿了一下又嘲讽地加了一句,“当然,作为一个成人,我已经把这些抛诸脑后了。”   特瑞笑他观念含混不清。“好吧,克里斯,既然我只喜欢和你做爱,不愿意让你做我的心理分析医生,我还是去登记找专业人员给我进行精神治疗吧。”   克里斯抓起她的手,大声笑了起来。   不久就要到波特费诺了。特瑞想,也许,他们的旅程就要全部结束了。   “我希望我们就留在这里,躲在蒙塔西诺。”   他笑了,他明白她的意思。“那我们在这里一天又一天,做什么?”   “当然是逃避现实,或者说,逃避任何决定。”她抽出手。“我们可以进入时间隧道,十三世纪和现在混同不分,在这里我们永远不会老,里奇的最后期限永远不会到。”   “太晚喽,”克里斯轻声说道,“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里的一切,这里都有。”   (二十)   波特费诺,坐落于意大利里维拉河畔,周围环抱着陡峭的山坡。山间碧水飞溅,山坡上棕榈和高大、细长的长青树郁郁葱葱。林木枝叶繁茂,林间鲜花盛开,整个山野五彩缤纷。在绚烂的植物丛中,不时有私人别墅的钢铁大门一闪而过。依山建筑着许多地中海式样的宾馆。   克里斯和特瑞坐在阳台上的玻璃桌前,四周景色斑斓:橙色和红色的渔村街道;太阳照射不到的幽幽港湾;钉着白外罩的蓝色游船;河湾对面林木覆盖着小山,绿意从山脚上蔓到山顶的古代城堡。游泳池和庭院周围种满棕榈树,花园里栽种着从各大洲进口而来的各色花卉。在这里,唯一能听到的是周围山上的鸟鸣声。   的确很漂亮,特瑞想,也的确很痛苦。她踱回卧室去打电话,克里斯仍然留在阳台上。   艾勒娜正在和祖母一起画画。“妈妈,”她大声叫着,“你在什么地方?”   特瑞感觉到自己在笑,似乎艾勒娜的声音改变了她。“在一个叫波特费诺的地方,宝贝儿。”她极尽所能地给她描绘了这里的景色,然后说,“我希望你也能见到这里的一切。”   “我可以把它给你画出来,”特瑞回答道,“祖母家门外也有棕榈树。在多拉大街。”   特瑞轻声笑了,想象着艾勒娜对意大利渔村的解释,“我很想你,艾勒娜。”   “我也很想你,妈妈,还需要几天?”   一想起克里斯,特瑞又忧愁起来。“只有三天了,”她轻声说道,“然后我就回家。”   艾勒娜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她很平静但又很担心地问,“你知道爸爸在什么地方?”   特瑞踌躇了一下。“他还没给你打电话?”   一阵沉默。特瑞能够想象出,艾勒娜一定是在摇头,忘了她妈妈是看不见她的。“你不觉得他出事了吗,妈妈?”   这个令人忧伤的问题像针刺皮肤一样让特瑞心烦意乱。“出事儿?不会,宝贝儿。你爸爸不过是去什么地方了。”   “他会去什么地方呢?”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停顿。“妈妈,我想爸爸是死了。”   特瑞打了个冷战。“不会,艾勒娜,”她镇静地说,“爸爸不会死的。”   “他会死的,我知道。”   特瑞尽量不让自己转身对着克里斯,“你为什么这样想?”她问。   “因为他很孤独,”艾勒娜的声音开始有点儿惊恐了,“爸爸不能把我一个人留下。”   特瑞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克里斯站到了门道和凉台之间,注视着她。“我想他不过是旅行去了。”她坚定地说,“他告诉我他可能去。”   “发誓?”   “发誓。所以不要太担心,好吧?另外,你得给我画一张画儿。”   “好吧,妈妈,我会画的。”从电话里传来别的什么声音。艾勒娜加了一句。“祖母想跟你说话。”   特瑞听到罗莎叫艾勒娜找蜡笔,然后听到罗莎压低声音说,“你觉得我有必要给警察打电话吗,特里萨?”   特瑞瞟了一眼克里斯,他正打开冰箱,在找饮料。“没必要,”她平静地说,“至少艾勒娜没要求前就不要打。”   “我也是按你想的去做的,可是她现在总觉得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   特瑞拿起克里斯给她的琴酒和奎宁汽水。“我明天会给你打电话。”最后她说,然后挂断电话。   “她怎么样了?”克里斯问。   特瑞转过身,注视着他。“她认为里奇死了。”   克里斯眨了眨眼,“你母亲?”   “艾勒娜。”   克里斯坐到床头上。“她没说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他再也没去找她。似乎她很清楚里奇对她的依赖性很强。要是他不和她在一起,那他一定是死了。”   克里斯似乎是在沉思。“艾勒娜的世界非常小,”隔了一会儿他说,“在一个孩子的眼里,一切事情都是围绕她发生的。”   特瑞走到阳台上,看着下边蓝色的海港。“很久以前,”最后她说,“我母亲就不再相信有美好的结局。现在也许艾勒娜也是这样。”   她感觉到克里斯站到了她的身后。“你呢?”他问。   晚饭后,他们沿着波特费诺的山间碎石小径散步。月光下,港湾的船只像银色的幽灵。在一座凉亭里,他们找到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意大利之夜,浓香馥郁。树枝在亚得里亚海滨的银光下摇曳。   他们所处的地方地势很高,听不到水声。萤火虫在他们面前闪来闪去,郁金香在他们脚下随风摇摆。   特瑞偎在他怀里。“明天,”她喃喃道,“明天我们可以谈。今晚不要谈论。”   他们走回房间。似乎是要记住每一个瞬间,他们慢慢地做了爱。   有好几个小时,特瑞都没睡着。她刚一入睡,由于过度疲劳和焦虑,她又做了恶梦,又把她惊醒了。   直到最后一刻,梦都是一样的,不过这一次,牧师不再是她父亲,而是里奇了。   特瑞突然一悸,醒了,心口咚咚直跳。   她看到,克里斯终于睡着了。他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伸手去够特瑞。   特瑞没有把他叫醒。   (二十一)   特瑞没有告诉他自己做恶梦的事。   “要讨论我们的将来,”早上起来后她说,“起码我们得出去。我不想像电影上那样,两个人神情忧郁地坐在宾馆里。”   他们沿着碎石小径往山下港口走。朝阳下水波粼粼;他们头顶的街道店面造形多样,百叶窗色彩鲜艳。他们买了干酪、水果和矿泉水,雇了一艘汽艇和一个掉了牙的渔翁为他们开船,从港口出发沿着陡峭的海岸游弋,一直开到陡峭的崖边由浅水分割的一座小渔村。那里,有几个酒吧间和咖啡馆。   一座小教堂。石底儿的海滨上渔人们正在撒网。为他们开船的人走了。   他们面对面坐在沙滩上,食物散放在沙窝里。特瑞发现,今天早上起来后,克里斯没挨她一下。   她做出一副无奈的手势。“从什么地方开始呢,克里斯?艾勒娜、卡洛、参议员、听证会,我们怎么能承受这么多灾难呢?为什么你还希望有这些呢?”   克里斯拾起一个海贝,在手上抛着,“这就看出你是律师了。”他终于开口说道,“任何真正是问题的问题你都知道。”   “同时,任何答案都不知道。”   “所以也许必须我来开始。问题越难,就越是给我准备的。”克里斯看了看贝壳,又看了看特瑞。“我爱你,特瑞,胜过爱任何一个女人,而且,我知道,也远远胜过我将可能有的任何一种爱。”   有那么一刻,她激动得答不上话来。不过这是说出真实想法的一个机会。   “我不相信我配得上你的爱,克里斯。即使你现在相信这一点,随后你也会不信的。自从你的政治生涯结束,里奇把卡洛推进泥坑后,这种爱就不复存在了。”   “这不该由你来说,特瑞。除非是你找借口抛弃我,把我排除在外。”   特瑞像是被叮蜇了一下,她摇摇头。“我不是一个傻瓜。你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几乎任何人——包括那些没有疯狂梦想的女人——用不着把你的生活颠个倒。我确实不知道你对我们生活的期望是什么。不过,你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希望和我生活在一起?什么时候你开始后悔和我在一起?”特瑞停顿了一下,以便抑制住情感对自己的冲击,“也许在里奇把卡洛置于受指控位置一周后,也许在一年内,如果我们还能持续那么长,当你竞选参议员的机会丧失,你对随即而来的生活感到沮丧的时候——”   “好像我一当参议员,”克里斯打断她话头,“女人就可以替换似的。仅仅是为了找一个更漂亮一点儿的,或者更聪明一点儿的,或者一个有艺术史硕士学位的。仅仅是为了卡洛再长大一点后可以自由地去旅行,为了在游访里维时他能比我知道得更多一点。天哪!”他的声音充满激情,“你母亲有一点儿是对的——我已经四十六了,年龄大得已经足以判断我对你的感受。   “你怎么能理解我在浪费了自己的一段时光后又找到了你?因为六年前你和里卡多·阿里斯结了婚。我找到的是这样一个人,当我和她谈话时,我感觉一切都合适,对我来说她是一个真实的人,她说的一切都有意义。她有个性有特点,她生活中遇到的艰难许多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人我可以信赖,可以和她一起去爱人,去关心人,包括最后,关心卡洛。”他压低声音,“一个我触摸到她,注视着她,这个世界就变得不同的人。或者仅仅是一个我可以和她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的人。”   特瑞突然感到眼眶中饱含泪水。“我从来不知道你这样想。”   克里斯看着手中的贝壳。“我知道,”他平静地回答说,“也许我应该晚一点儿再说这话,甚至永远不提起这话。可是你正在为艾勒娜奋斗,我有没有这种感情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做不做这种表示又有什么不同呢?”   特瑞抓住他的手。“至少我知道你在等待什么。”   克里斯凝视特瑞的手,没有去握它。“我不想把会改变一切情况的话告诉你,特瑞,也不想把会改变你对我的感想的话告诉你。那种生活没有基础,即使是只在一起过上一周。”   “那你又为什么给我讲这些?”   克里斯犹豫了一下,随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因为我们一清理好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我就想和你永远住在一起。而且——如果这一切对我们的孩子好,我相信这一点,我们也可以尽力做到这一点——永远不要结束。”   特瑞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克里斯望着远处,继续说道,“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是完全不同的生活,你还不到三十。也许你曾经希望能和里奇共同生活三十年——和许多孩子一样,你希望会买一幢房子,希望有年纪相仿的朋友,希望白头偕老。”他停了一下,似乎不敢确定她的感情。“我曾经以为你得到对艾勒娜的监护以后,你就可以清楚我对我们生活的设想。可是你只得现在就弄清楚这一点。现在就决定里奇不再成为问题后你是否想和我在一起。”克里斯放下了她的手,又在沙中翻找起贝壳来。“因为,如果你不弄清楚你是否想和我在一起,那么里奇的一切行为,或他在什么地方,都与我们毫不相干。”   特瑞揉了揉眼睛,“你真的是个木瓜。”   他迷惑地一笑,显然是有些惊讶。他的眼神在捕捉着她的话意。“卡洛也这么对我说,”过了一会儿,他回答说,“我想,说法完全一样。”   “的确一样,克里斯,我喜欢和你有一个小孩。”   出于特瑞的预料,这话似乎让克里斯吃了一惊。她抓住他双手,“要考虑到你怎么想,这一点老是让我这么伤心。天啊,克里斯,要是你能抛开里奇不想,和你在一起就要比我能设想到的什么生活都要好。”这个想法堵塞了她的思路,就像发现了什么痛苦的事,随即猛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可是事情不是这样。要是我知道那天早上敲开你的门带给你的会是这些,我就永远不会去。”   克里斯看着她,“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当然是这个意思,瞧一瞧在我们一起得到的是什么。公开指责卡洛是儿童性虐待者。艾勒娜被要求去取证反对他,也许是在挤满记者的法庭上。而且——不论里奇讲的是否是事实——如果我们的孩子受到了伤害,或者我最终失去了艾勒娜,我们就会在很长时间里相互指责。”她顿了一下。“我听听你的,克里斯。似乎你已经完全忘掉了里奇的存在。”   克里斯站了起来,转了个身。水边,两个渔夫正在往船里收网;除了这两个渔夫,海滨空荡荡的。尽管入口四周陡峭的山坡遮挡了海风,现在却似乎更冷了。海浪低沉,缓慢地冲刷着岩礁。克里斯抱起膀子。“如果你让里奇决定你的选择,或者决定艾勒娜的选择,”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你会在很长时间内后悔不已的。”   特瑞抑制着自己的愿望,假定克里斯比她更能帮助艾勒娜。她收收神,摇了摇头。“艾勒娜很有耐性,克里斯。不光是卡洛——艾勒娜也被绑在一起保护里奇。我不知道她遇到的麻烦有多大。”   “卡洛刚开始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时,他也是这样。”他把手插在口袋中,低头凝视着她。“我觉得,借助你的女儿,我们又有了一个机会。这对我来讲很有意义。”   特瑞禁不住脉搏跳动加快;这件事她必须说——早就需要说——不能太为难。“如果卡洛确实骚扰了艾勒娜,那就不可能了。我们的事也就不可能了。”   “我知道,”克里斯目光沉静,“不过有另外的理由威胁里奇。”   “在公共场合?那会给卡洛增加多少压力。”   “胆小鬼才会有这种感觉。”   她抬头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你会替他作出这样的决定。”   克里斯又坐到她对面。“这是卡洛自己作出的决定。在我们来意大利之前。”   特瑞尽力想象着他们父子二人。看得出,卡洛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希望他父亲幸福,“你让卡洛这样做?”她问,“为了我们?”   “为了我们,也为了他自己。”克里斯停顿了一下。“艾勒娜从来没说卡洛骚扰了她——她只是拒绝谈论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里奇想出的主意不坏,如果她替卡洛辩护,她就背叛了里奇。可是如果让她说假话,就会背叛卡洛。所以艾勒娜只能用小孩的办法来解决:保持沉默。这样的确让人伤心。”   克里斯的声音更坚定了“为了他们两个人,艾勒娜和卡洛必须从这件事中脱离出来。如果我们不站出来对抗里奇,两个孩子就永远无法洗清。”   特瑞揉着太阳穴。“里奇认为斯凯提纳是他的朋友。如果我强迫他出庭,他会去的。而且会要我们所有人和他一起出庭,你的议员希望也就不存在了。”   “他会吗?我怀疑。因为这一次,我是你的律师。”   特瑞吃惊地看着他,“你在开玩笑……”   (二十二)   “我没有开玩笑。斯凯提纳一直像暴君一样统治着家庭法庭,因为他认为没有一个人真正注意这里。我走进法庭,把里卡多·阿里斯置于被告席之日,每个人都会注意到这点。那时,除非里奇撤诉,我会一直坚持到底,那就没有他和斯凯提纳可捞的了。”克里斯轻声结束说,“这也不是斯凯提纳所希望的。”   特瑞没有反应过来,“首先,”她推托道,“他会颠倒里奇和卡洛、艾勒娜的事实。”   “我不相信有那么严重,临走之前,我起草了一份申请,要求斯凯提纳推迟对卡洛和艾勒娜的一切取证,必须等到心理学家对艾勒娜和我们所有其他人作出评审报告。在这种情况下,甚至像斯凯提纳这样的傻瓜也不会依据只有里奇私下能操纵而任何专业人员都不会相信的问题审问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进行审判。”   特瑞打量着他,“你仔细考虑过了,对吧?在我们来之前就想好了。”   “什么事让你认为,”克里斯答道,“我只会搓着手袖手旁观让里奇随心所欲!”他笑了一下,“我爱你,亲爱的特里萨·皮罗塔,不过我不是个圣人。或者,就此事而论,我不是个牺牲品,”克里斯的脸上笑容不见了,“评审是你的工作,特瑞,你必须让心理学家看看里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特瑞摇摇头,“你忘了他是非常优秀的,即使没有迹象表明卡洛虐待过艾勒娜,哈里斯也许仍会相信里奇是一个好家长,每一步,他都走在前边,我不得不带着艾勒娜经受每一个对她利益的忽视,经受每一个谎言,经受每一个操纵,经受每一个敲诈钱的企图。就是在那天晚上,我发现他在我公寓里,”特瑞停顿了一下,很强调地说,“里奇一直很小心尽可能使做出的一切不留痕迹。哈里斯有可能不相信我。”   “有可能不会,不过考虑一下,《调查者》文章和里奇威胁艾勒娜接受听证,他这样做是为了让哈里斯不能永久照看艾勒娜,”克里斯眨了眨眼,“他不希望有这个评审,不仅是因为卡洛无辜,某种意义上,里奇明白他出了些问题,他担心他通不过评审测验,特瑞,他正是这样,因为和你结婚的这个人是个精神病。”   即使到了现在,特瑞仍然觉得这种分类让她大吃一惊。   克里斯双手托着她的脸,“你母亲的错误,”他说,“不是在对里奇的了解上——我想她和他相处很好,正是罗莎能清楚地认识里奇,这要比她设想其它任何事情要更清楚。”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不要让她的生活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特瑞,你母亲这种过法已经够可以了。”   特瑞遇到了他的目光,“可是如果我和你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得能够全身心地爱你,即使我失去艾勒娜。”   这一次,克里斯没吱声。   特瑞收回目光,“请你给我时间,我需要考虑一下。”   他们相对无言地吃了东西。一小时后,他们驶回波特费诺时,特瑞请求让她独自呆上一会儿。   她走进花园,考虑着艾勒娜、卡洛和罗莎,法官斯凯提纳和阿列克·凯尼,以及如果她决定和克里斯生活在一起他们怎么反应。随后她反复考虑着她曾经结过婚的人和现在她爱着的人以及由于特瑞,也由于都爱着孩子,使得彼此互相攻击。   四个小时后,特瑞在庭院里找到克里斯。   她进去时,他竭力使脸上不带表情,把自己的担忧隐藏起来,不过,特瑞现在很理解他,这种掩饰不再管用。她惊奇地想到,一个妻子也许拥有一个她非常了解的丈夫,而且爱得非常深,永远与他分担忧愁,这是一个经验。她坐在一个小圆桌前与他对面。“嗨,”他很随意地打招呼,好像这一刻没有什么特别的。   特瑞搓了搓他的手,“你是我的宝贝,克里斯,我不知道,也很担心在多大程度你会属于我。”   克里斯开始向她靠近,然后又停下来:他不知道她要往什么地方说。她又开始集中思绪。   “我确实不知道这趟旅行会教会我们什么。如果意味着我们可以逃避问题,因为我们彼此深爱,那就错了。这对我们两个来讲都很难,”她低下头,“它教育我,有些事是另外一个样子。事情越糟糕,我们就越得共同商量,不断努力。只有这样,到了最后,生活才会变得比以前更好。”她抓起他的手,呆呆地盯着他。“我相信你,克里斯,我们不得不和卡洛与艾勒娜一起处理这个糟糕的问题。如果可能我就和你生活在一起,生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因为那个婴儿,我们的生活就会成为谁也剥夺不去的一种东西,甚至里奇也无法减少它半分。”   克里斯闭上了眼,直到这时,特瑞才明白,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克里斯托弗·佩吉深深爱着她。随后他抬起头,冲她一笑,似乎要留住她的心,特瑞突然踏实了,这是一个特瑞可以与之共同生活的男人。他的一切就是她的一切。“我们拥有这么多,”他说,“我们还可以拥有更多。”   特瑞露齿而笑:“你是说可以彻夜睡在一起?”   克里斯大笑起来,在特瑞看来,任何事情都能让他笑起来,随即,他的笑容消失了。   守门人朝他们桌子走来,面色忧郁,迟迟疑疑,仿佛觉得自己打扰了他们。“很抱歉,”他说,“不过我得给皮罗塔女士捎个信儿,”他转向特瑞,加了一句“我们从早上起一直在找你。”   特瑞听了大吃一惊。她谢过守门人,展开他送来的条子看。   “什么事?”克里斯问。   她抬头看着他,“我母亲,”她声音很细,“来消息说情况很紧急。”   克里斯马上领会了,“也许里奇突然冒出来了,”他最后说,“你让她给你打电话的。”   特瑞没来得及回话就匆忙出去找电话。“一切很好,”她记得罗莎说,“我会保证艾勒娜的安全的。”   特瑞慢慢地放下电话。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在小小的宾馆走廊里迷迷糊糊地走来走去,她穿过繁茂的意大利花园,朝着克里斯走去,除了他的脸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安地注视着她。特瑞也感到自己有些异常,然后记起自己从他桌旁匆匆离去,充满恐惧,这都是一刻前的事。   特瑞觉得她不能坐下。   “什么事?”克里斯问。   她把脸上的头发掠到后边,“里奇死了。”   他的眼睛没有变化,或许只是略微睁大了些。   特瑞看着他,嘲骂道:“说点什么呀,克里斯,请说点什么。”   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庭院边儿的铁栏前,他似乎在注视着港湾。   特瑞攥住他的胳膊,“是什么呢?”她问。   “你很关心我怎么用言语表达是吧?那好吧,我很高兴他死了,而且我希望他死得缓慢而又痛苦。”他终于转过身,扬扬眉毛,满脸惊奇,“顺便问一句,他怎么死的?”   特瑞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他开枪杀死了自己,很明显,我母亲昨晚给警察打了电话,他们找到了他。”特瑞停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还在攥着他的胳膊,“这种死法不像他,克里斯。”   他凝视着海湾,“难道自杀还‘像’某个人的死法?我只是吃惊他有眼光这么做。”他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然后他又转过身,满脸温柔的表情,“你受惊了,特瑞。不过里奇再也不能伤害你,也不再能伤害卡洛了,尤其重要的是,你现在得到了艾勒娜。”   特瑞尽力集中注意力,“我需要和她在一起,”她说,“噢,克里斯,很难给她讲这件事。”   克里斯报之以沉默,双臂紧紧搂住她。   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静静地保持那个姿势,紧紧抱在一起,忘记了一切。   随后克里斯喃喃道,“至少没人为此谴责我们。即使艾勒娜也不会。”   特瑞向后靠了一靠,看着他的脸,“仅仅因为这是自杀。”她平静地回答说,“从警察告诉我母亲的情况看,可能在我们离开的前夜里奇就死了。”   特瑞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奇异表情闪过。但是她不敢确定这是什么样的表情,也许只是她的猜测,“我们最好打包,”克里斯最后说,“我们可以在米兰赶上飞机。” 调查 10月17日至11月30日   (一)   发现里奇尸体的第三个晚上,两个刑事检查官来到克里斯托弗·佩吉家。   佩吉对此并不感到惊奇。侦察技术是类似的:不期而至,带着录音设备,以便录下佩吉的话。就问题本身而言,事情并不麻烦——这只是警察对一个明显是自杀的案件进行充分调查的一部分。但是其中一个检查官,名叫查里斯·蒙克,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很高。蒙克还没有忘记卡瑞莉审讯案,在这场审讯中,佩吉的任务就是提问。打开门的一瞬间,佩吉意识到他自己还是像一个律师那样考虑问题,平静中带着警觉。   “请进,”他简洁地说,“我们在吃晚饭。”   蒙克什么也没说,佩吉把蒙克和他同伴引了进来。他的同伴叫丹尼斯·林奇,一个灰发的、沉默寡言的爱尔兰人。蒙克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环视四周,这种姿态足以让人失去勇气。这是蒙克的方式,以便减少人们惯有的应答,如相互注目和用永远不会改变的腔调交谈。蒙克的外表很醒目——六点四英尺高,黑人,非洲人惯有的平角四方脸,学者气的金边眼镜——,如果不考虑他的工作性质,他长得确实有些精干迷人。不过佩吉认为他的眼睛和毫不健忘的大脑都很单调缺少变化。蒙克及其同僚只用了一个小时就诱使玛丽·卡瑞莉——一个吓人的聪明女人——陷入第一谋杀者审讯中。   “何不到书房一坐,”佩吉说,把他们带到了装有一个壁炉配有两个沙发的屋顶很高的房间。   特瑞坐在一边,喝着咖啡,“你记得,特瑞·皮罗塔。”佩吉对蒙克说。   蒙克既没回话也没摆手,不过他谨慎地瞥了一眼,佩吉对此非常在意,特瑞也是一个潜在的证人,蒙克不大希望证人听到彼此间的谈话。   “你可以和我俩谈,”佩吉高兴地说,“我相信特瑞在你们调查名单上。”   蒙克犹豫了一下。佩吉明白他的意思:佩吉和特瑞都还不是被逮捕者,他无权坚持让两人分开。“我们正在找你,”蒙克对特瑞说。   她的视线从咖啡杯移向蒙克,“我整天在外边,”她说,“想尽办法分散我女儿的注意力。这事做起来很困难。”   蒙克点点头。他没问艾勒娜怎么样了。特瑞才给佩吉讲过,这孩子先是痛哭流涕,继而沉默无语,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似乎,特瑞告诉佩吉,艾勒娜为里奇的死而自责。佩吉希望蒙克不要去打扰孩子。   “她现在什么地方?”蒙克问。   “和我妈妈在一起,”特瑞凝视着佩吉,没解释她为什么在这儿。对佩吉来说,刻在她脸上的疲劳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看起来就像一个需要和朋友在一起的女人。蒙克把录音机放在她面前。   “可以回答几个问题吗?”他问。   特瑞点点头,蒙克看了一眼佩吉,他希望佩吉离开,佩吉明白他的意思,佩吉坚持要留下来。他冲着蒙克笑了笑,拿了把椅子坐在一边儿。   依照惯例,丹尼斯·林奇向特瑞作了自我介绍,佩吉感觉得到,林奇显出一副全然不同的姿态,这使他成为蒙克最好的搭档,林奇紧挨蒙克坐着让他瘦长的身躯轻松的靠在沙发上,带着同情的微笑看着特瑞,一点也没介意放在咖啡桌上他们之间的录音机。佩吉发现他们的出现带有侵略性,他已经与警察打过好多年交道,但从来不是在家里。   蒙克按了一下键。佩吉发现,录音机似乎有催眠效果,四个人都看着它开始转。然后蒙克开始说话。   “这是有关里卡多·保罗·阿里斯死亡的首次调查,”蒙克讲话很有条理,一字一顿,“现在时间10 月17 日晚上7 点35 分,我是查里斯·蒙克检查官,和我一起的是丹尼斯·林奇检查官,证人是特里萨·皮罗塔,我们在克里斯托弗·佩吉家里,克里斯托弗·佩吉也在场。”蒙克转过身温和地看着佩吉,“你代表皮罗塔女士吗?”   这是策略,佩吉明白,“不,”他平静地说,“你们露面时我正和皮罗塔女士在一起,正如你指出的那样,这是我住宅。”   蒙克看了看他,然后转身对着特瑞,似乎佩吉不在那里。他简略地讲了一下梅兰达通告;特瑞没在监护孩子,他可以问他想问的任何问题。不一会儿,蒙克就掌握了特瑞的年龄、职业、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以及各种足够他随时找到她的背景资料,并召传了她的银行存款,还谈到她最近五年见过的邻居,然后他转到有关里奇的正题上。   “你和里卡多·阿里斯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似乎让她吃了一惊,“我是他妻子。”她简短回答道,“有六年多。”   “你有孩子吗?”   “一个女儿,艾勒娜·罗莎。”   “她多大?”   “六岁,”特瑞声音沉静下来,“和结婚年龄一样。”   蒙克看着她,“阿里斯死时,你还和他住在一起吗?”   “没有,”似乎相当慎重,特瑞没看佩吉,“我们分居了。”   特瑞仍然盯着蒙克:“从卡瑞莉审讯案结束后,这段时间有多长分居就有多长。”   佩吉忍住笑,他相信蒙克准确地记得这个日期。蒙克镇静地问,“艾勒娜住在什么地方?在你丈夫死亡之前。”   “里奇有优势监护,”特瑞的声音第一次有些小心,“你已经见过我母亲,所以这一切你都知道。”   蒙克没有反应,“监护权上你有什么想法吗?”他问。   “我有些想法,”特瑞的刘海晃了晃,“我不认为该里奇抚养她。”   蒙克向后靠去,双手叠放在膝上。室内似乎更静了。“为什么呢?”   特瑞的呼吸清晰可闻,似乎是在回忆里奇如何把她折腾得疲惫不堪,“他情绪上有问题,”最后她说,“我认为他不稳定。”   “你去找过咨询员吗?寻求某种帮助?”   特瑞迟疑了一下,“没有。”   特瑞似乎有些内疚,她的眼神显得是自己在反问自己,“多少年来,”   好大一会儿她才开始说,“我提醒自己,里奇有些不正常,到了最后,我看得更清楚时,我想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蒙克瞟了林奇一眼,林奇同情地问:“你觉得他出了什么毛病,特瑞。”   “在他眼里,人们都是不真实的,”仿佛听到了佩吉无声的警告,她收摄心思,声音有些激动,“他需要人成为什么样,或者他觉得人们是什么样,他就把他们想象成什么样。”   林奇鼓励地点点头,“他去找过精神病医师吗?或者任何类似的人。”   “没有,”特瑞凝视着地面,“里奇认为他一切正常。”   林奇停了一下,眨了眨蓝色的大眼,似乎是要弄明白什么事,“他准备去找精神病医生吗?”佩吉问。   蒙克转身向林奇看了一眼,林奇见此,转身对着佩吉,耸了耸肩,没人答话。   “你是否请教过精神健康专家?”蒙克问特瑞。   特瑞扫了一眼佩吉,“只谈论过艾勒娜。”   “关于什么?”   特瑞踌躇起来,佩吉见她脸上掠过的神情,知道她又想起卡洛,随后她简单地回答道,“情绪问题。”   “哪一种?”   特瑞交叉着手,“自从分居后,”她慢慢说道,“艾勒娜似乎有些问题,我想情况正在恶化。”   蒙克欠了欠身,“阿里斯先生同意吗?”   有那么一刻,特瑞被逼到了死角,似乎谈话就是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的。   佩吉猜得出,警察一定见过阿列克·凯尼,而且仔细梳理过特瑞的离婚案宗。   他很高兴今晚卡洛在一个朋友家。   “我不知道他是否同意,”特瑞冷淡地答道,“关于艾勒娜我们很少意见一致。”   这是一个推测性回答,佩吉想,通过承认在深一层上的不一致,特瑞避免了具体回答这个问题,也把佩吉和卡洛推在了事外。不过,他突然意识到,蒙克一定扣押了所有里奇的文件。他同样看出特瑞的想法,她在自圆其说,等着下一个问题。   蒙克却突然离开正题,“你丈夫自己有枪吗?”他问。   特瑞看着地。她摇了摇头。   “是‘没有’吗?”蒙克说,“你摇头录音机是录不上的。”   特瑞提起眼神,“是‘没有’。”   “他对枪有什么兴趣吗?”蒙克在这里顿了一下,“因为我们发现他身边的枪相当异常。”   “怎么异常?”佩吉问。   蒙克仍看着特瑞,“这是一只双口径史密斯沃森保险型枪,五膛。”他的声音更显得蓄意了,“这种枪最后一批是1909 年造的,皮罗塔女士,这种枪显然只有收藏家才有。”   特瑞满脸迷惑,“里奇不是个收藏家,”她说,“我不知道他了解枪——如果他真了解的话。”   蒙克审视着她,“你自己有枪吗?”   “没有。”她强调道,“而且如果我知道里奇有枪,我也会让他把它处理掉。”   “因为你认为他不稳定?”   “因为枪杀人,包括孩子。”   蒙克坐了回去,轻声地问,“你认为里奇是自杀吗?”   特瑞把头靠在沙发背上,盯着天花板,满脸憔悴,“我想象不出谁会杀死自己,”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说,“可是人们确实会杀死自己,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里奇呢?”   特瑞仍然看着天花板,“我不敢说我理解他,我现在更不敢保证我理解他,可是他出了问题,”她顿了一下,“到后来,他似乎经常发怒,也更绝望了,他的情绪更加波动。”   “你知道为什么?”   特瑞垂下眼神看着他,“他失去了我,”她简捷地说,“他钱很少。”   “他有工作吗?”   “没有,”特瑞的声音又变得冷漠了,“里奇不喜欢为人们工作,他更愿意我为他工作。”   “他问你要过钱吗?”   特瑞犹豫了,佩吉明白她想起了里奇想从他那里敲诈五万美元,以保护卡洛和佩吉为条件。   “我给了他钱,”特瑞答道,“每个月几乎两千三百美元,大部分是孩子的抚养费。”   蒙克扶了扶眼镜,“你对他的死感到遗憾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询问的口气。不过林奇已经开始有点儿烦躁了,叼烟的姿势显得很不安。特瑞宽容地看了他们一眼,满怀疲惫。   “不是为我自己,”她说,“而是为艾勒娜感到遗憾。”   “她怎么样了?”   特瑞无助地耸耸肩,似乎艾勒娜的反应不言而喻,“你已经知道她”,   她厌倦地说,“在分居期间,艾勒娜认为她对他负有责任,所以如果现在里奇死了,在艾勒娜看来,这一定是她的错。好像她能阻止这件事发生似的。”   这话在室内久久徘徊,灯光显得更惨白了。特瑞身后的大窗户是黑色长方形的,映衬起来,室内更加安静。   蒙克欠了欠身,“艾勒娜盼望见到他,对吧?”   “对,在星期天晚上。”   “你什么时候第一次知道他没来找她?”   “我从威尼斯给他打电话时,”特瑞扫了一眼佩吉,“我想是星期二,晚上。”   “你考虑到要让警察找他一下吗?”   特瑞沉默了一会儿,“艾勒娜在我母亲家,”她又扫了一眼佩吉,“我只关心这一点,的确。”   “你和你母亲讨论过吗——事实上他已经失踪了?”   “讨论过。几天以后讨论的,我告诉她不要打电话。”   好长一段时间,蒙克让答案停留在这里,他的眼神现在没再离开她的脸,“他以前那样过吗?不露面?”   特瑞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我正在为监护权而战”,她慢吞吞地说,“如果里奇不露面,我不会强迫他。我从来没想到他会自杀。”   蒙克微微抬了抬头,“什么时间,”他慢慢地问,“你最后一次和他谈话?”   特瑞迅速瞟了一眼佩吉,“在我去意大利的前一夜,在电话上。”   佩吉吃了一惊,这件事特瑞一直没有告诉他。他想中止会谈,但是他不能中止,而且特瑞现在不再看他了。   “这提醒了我,”他对蒙克说,“你检查他的回答机了?特瑞从意大利设法给他打电话时,机器没有工作。”   蒙克转过身,对插话很不高兴,“有人把它拔掉了,”他干脆地说,“似乎他洗掉了带子。”   他又面朝着他们,“你几点给他打的电话?就是你离开前那天晚上。”   特瑞在考虑佩吉,她似乎又定定神,轻轻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大约九点左右。时间不长。”   佩吉感到有些紧张,“你们谈论了什么?”蒙克问。   特瑞盯着录音机,“我正在打包。某种意义上,打包使我想起了蜜月,我曾经抱着很大希望,现在又非常忧伤。”她抬头看了看,“所以我打电话问我能否见见他。”   佩吉感到一阵愤怒:这个人曾经威胁要毁坏卡洛,并且诽谤他们,即使现在,特瑞讲到给他打过电话,佩吉仍感到这是在背叛他。   “为什么你想见见他?”蒙克问。   特瑞又看了看佩吉,“去求他,”她轻声说,“去要他照看艾勒娜,看看我回来时能否给他带回一些东西。”   “比如?”   “比如钱,”她摇摇头,似乎感到自己有些呆笨,“即使是那时,我也知道这是无望的,像里奇这样的人从不等着被收买。”   为什么,佩吉无声地问她,你不告诉我?   “他说什么?”蒙克问   特瑞转向佩吉,“他那天晚上有一个‘约会’。”   佩吉紧张地看着她。“他说和谁在一起?”蒙克问。   特瑞满脸厌恶的表情,“没有,不过我想一定是一个女人——他说‘约会’时嗤嗤地笑,”特瑞又耸耸肩,“也许他谁也没约会,这很像他的行为方式:想刺激我,或者是想让我精神绷紧,直到绝望。”   蒙克手叠着手,“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要杀他吗?”“不像,”特瑞似乎想停下来,“不过我确实不敢确定,他最擅长虚张声势——里奇需要人们认为他是在高处。”   蒙克沉默了一会儿,“你打完电话后,”他又问,“又做了什么?”“打包,然后睡觉。”   “一个人?”   特瑞点点头:“一个人。”   “那天晚上有人见到你吗?”   特瑞看了一眼佩吉,“只有我母亲和艾勒娜,我驾车送艾勒娜时,大约七点。”   “你给其他什么人讲过话吗?”   现在特瑞盯着佩吉,“只有克里斯。”   蒙克歪着头,“你是说克里斯托弗·佩吉?”   “是的。”   “那时几点?”   “我不知道,”特瑞犹豫了一下,“在我给里奇打电话前。”“你给佩吉打电话还是他给你打?”   “他给我打。”   “讲什么?”   特瑞又犹豫了,“讲我们的安排。我们决定他第二天早上接我。”“就是这些?”   特瑞看看佩吉的手。他轻轻抬了抬手,手的伤痕和肿大的部分不见了,“我就记得这些。”她说。   蒙克摸摸他的脸,“你们的飞机,”他说,“几点起飞?”“很早,我想是八点。”   “你在走前的那天晚上没去佩吉先生那里?”   “没有。”   “也没有去看阿里斯先生?”   特瑞盯着他,“没有,”她最后回答说。   蒙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慢慢地浏览头顶墙上的艺术品。佩吉发现蒙克姿势颇有些奇怪,似乎蒙克很欣赏他的图书室,“你去过阿里斯先生的住处吗?”   特瑞点点头,“我在那里见过他。”“你常去那里吗?”   “不常去,有时接艾勒娜时,我去一下。”   “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时间去那里?”   特瑞似乎是在回忆,“我离开的前一个星期天,也是接艾勒娜。”“你进去了吗?”   特瑞眨了眨眼,“我确实记不起来了,不过我想我进去了。”蒙克把手插进了口袋中,“阿里斯先生有一台计算机,对吧?”“对,”她的声音又平静下来,“我经常用它。”   “他用它干什么?”   “什么都做——地址,处方,支票,商业设计,随便你叫它什么。”“写信吗?”   特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也写,我想,确实。”   蒙克开始踱步,往前走两三步,又折回,他突然停下来问,“你和阿里斯先生最后一次性交是什么时间?”   特瑞瞪着他。佩吉马上站了起来,“这件事重要吗?”他诘问道。蒙克很沉静,他仍然看着特瑞,“因为你和他住在一起,皮罗塔女士,随后你没和他住在一起了,我想知道你们的关系。”特瑞盯着佩吉,面色苍白。“在卡瑞莉审讯开始的前一夜。”她答道。   “那么,”他又用同样的声调问道,“你和佩吉先生是什么关系?”“就是这么一种关系,”她语言简洁,“我们在一起。”“一种浪漫关系?”   “对。”   蒙克转身看了看佩吉,又转过身来,“那么你们的这种生活——浪漫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卡瑞莉审讯之前,之中,还是之后?还是以上三者都是?”   佩吉跨前一步,“够了——”   “之后,”特瑞插话道,“也在我离开里奇后,你要的就是这个吗?”   蒙克瞪了一眼佩吉,又转过身来面朝着她,“是的,”他讲得惊人的礼貌,“仅仅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人毕竟死了,我们必须问这些问题,发现死因,”他的声音更温和了,“就我所知,他是因为你和佩吉先生而杀死自己的。”   佩吉看着特瑞靠到沙发上,非常疲惫和愤怒。不过,蒙克在往佩吉身边走之前,掏出了一张便笺薄,异常小心地帮特瑞用手指在带盒的白卡片上印了两个指尖。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盯着黑黑的指尖。在佩吉看来,这一刻比蒙克提出的任何问题都令人感到屈辱。   蒙克转身对着他:“提几个问题你介意吗?”   佩吉盯着卡片,“如果你不介意我提几个问题的话。”他冷冷地说。   蒙克只是故意睁大双眼,意思是说佩吉一定是在开玩笑,不过从他的沉默可以看出他也许已经宽容了主人的唐突。   “准确点儿说,”佩吉盘问道,“阿里斯是怎么死的?”   蒙克耸耸肩:“枪杀。”   “我是说什么地方?”   蒙克似乎在盯着他看,“子弹穿过头部。”   佩吉眨了眨眼,“从头上什么位置打进去的?”   蒙克转身看着林奇,扮了个鬼脸,表情显示佩吉发现了症结的所在。蒙克用同样平静的声音对佩吉说,“似乎他咬着枪。”   佩吉看到特瑞缩了一下,两位警察熟练地简单交谈了几句,意味着这不是一桩普通的自杀——一个人用自己的武器从口部射死自己,这种事情想起来不大可能。   佩吉手叉着手,“你们发现了他口中枪击的证据了吗?”   蒙克点点头,“我们发现他舌苔和上颚上有火药,喉咙后部也有一点,”他的声音变了一点,“枪确实在他嘴里。”   特瑞站起来,走到窗前。“他留下遗言了吗?”佩吉问。   蒙克迟疑了一下,“有遗言,”他简捷地答道,然后把头伸向录音机,“大家介意坐下吗,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谈。”   特瑞转过身来看着他们,她依然脸色苍白,这衬得她的绿眼更加明亮。   佩吉坐下后,她走到沙发边上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在佩吉看来,这是一个情人的本能姿势,他的搭档,特里萨·皮罗塔。   在特瑞看来,克里斯像一个律师一样看着蒙克,而不像一个急于逢迎讨好他的证人。   “所以,”蒙克对他说,“在你离开去意大利的前夜,你没有去见皮罗塔女士,对吗?”   克里斯停了一下才答道,“对,我只是在电话上和她讲了几句。”   “大约几点?”   克里斯似乎在回忆,“我记不太清,也许是八点半左右,”他欠了欠身,“特瑞忘了一件事,我们原计划那天晚上出去吃晚饭,然后到我家。我们谈话的第一个内容就是我告诉她晚饭取消了。”   特瑞有点诧异,克里斯从不主动提供信息。随即她明白了,克里斯试图弄清楚特瑞不可能先计划和里奇通话或者去拜访任何人,因为她与克里斯有约,克里斯认为多讲一点保护特瑞的话是很重要的。   蒙克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克里斯:“为什么取消?”   “我感到不舒服,”克里斯耸耸肩,“大约有一天,到了早上,我就好了。”   “那天晚上你见到谁了!”   克里斯把一个胳膊支着腿,一只手支着脸,“卡洛”,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儿子。”   “卡洛那晚和你在一起?”   克里斯摇摇头,“他有一个约会,他到半夜才回来,我一直坐在那里等他。”   “尽管你有病?”   “卡洛刚学会开车,”克里斯翘起头,“你有十几岁的孩子吗,检查官?”   蒙克犹豫了一下,“一个女儿。”   “多大?”   又犹豫了一下,“十六岁。”   “你等过她吗?”   蒙克坐了回去,看着克里斯,给人的感觉是皮笑肉不笑。特瑞一下子就能想象出蒙克在家门口来回走动,看着表,一直等到女儿回家的情景。室内突然有些紧张,蒙克第一次感到有些疲惫。   “对阿里斯先生,”他问克里斯,“你如何评价?”   克里斯靠在那里,“根据我的观察,”他考虑了一会儿说,“他一点儿也不受人欢迎。特瑞的耐心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根据什么?”   “里奇的不受人欢迎,还是特瑞的耐心?两者我都是根据离婚过程。里奇铁心利用艾勒娜作肉票,这也只能与特瑞决心不让他利用艾勒娜搭配在一起”,他抬头扫了一眼特瑞,“老实说,这种忍耐劲儿实在让我吃惊。”   特瑞明白,这是一个巧妙的回答:在回答中,克里斯已经把她置于有利的地位中又避免讲出他对里奇的极端蔑视。同时,也避免讲出与卡洛有关的麻烦事。   林奇欠欠身,面朝着佩吉,“你能想出为什么阿里斯先生要自杀吗?”   克里斯耸耸肩,“我没有可了解的想法,我也不了解这个人,不过他的生活螺旋式下滑:离婚,经济问题,明显不好找到或守住一份工作,也许还沮丧地认为世界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给他以应有的评价。任何人都有上十条的自杀理由”,他转过身看着蒙克,“他的遗言说什么?”   蒙克没回答这个问题,“这样说来你那天晚上呆在家里,对吧?”   克里斯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伸长脖子,“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我们已经花了这么长时间来谈论那个晚上,而你们只是在一周后才发现里奇。那一段时间的室内温度肯定不会让他仍保存完好。”克里斯又靠回沙发,带着一副快意的询问表情看着蒙克,“我最后一次看到的与这个时间这么长的尸体类似的是一个日本妇女,在警察发现她时,她已经变得像是一个二百磅的爱斯基摩男性,肢体手爪都已经发绿。你可以想象以下的情况——可怜的妇人已经变成了食物链的一部分。药物检查已经不能检查出她的死亡时间——如果她还有过降灵板的话。”   特瑞半闭着眼。   蒙克取下眼镜,开始擦镜片,“阿里斯先生的室内,”他慢吞吞地说,“装有空调。”   “在华氏三十度?”克里斯扬了扬眉,“里奇什么时候开始不取邮件的?至少不会到周六,那时你们应该已经去了。”   蒙克没回答,不过他脸上的表情,或者不如说他毫无表情提示特瑞克里斯是对的。克里斯没有进一步表示他的看法:里奇也许在次晨已经死亡,那时特瑞正和克里斯坐在飞往米兰的飞机上。“不管怎么说,”克里斯小心地说,“这是一个空泛的问题,不管它多有趣,这个人确实留下了遗言。”   有一阵,蒙克似乎很欣赏他的说法,随后他对着录音机讲,“我们现在结束会谈,”他说,“时间大约是九点零二分。”他关掉机子,抬头看了看特瑞,“我们也许应该再谈论些问题。”   “好吧。不过请到我办公室去,不要在我家里,我不想让艾勒娜不安。”   “当然,”林奇飞快地说。克里斯领他们出门时蒙克没再说什么,特瑞想起他没要克里斯按指印。   克里斯回来时,他穿过屋子把她搂在怀中,“真抱歉”。他喃喃道。   特瑞倚在怀中看着他,很平静地说,“他们不相信他是自杀,对吧?”   克里斯歪着头,“你正和他离婚,特瑞,加上我们在一起,蒙克有必要来问几个问题,”他皱皱眉头,“毕竟,如果他不是自杀,新闻媒介可能会把这事拉出来,嘲笑他一番。即使不这样,查里斯先生也不会让我们停滞下来。尤其是在卡瑞莉案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是一个机会,提醒我们,我们不过是公民。”   特瑞摇了摇头,“你考虑的要比这复杂,克里斯,你很小心地要替我遮盖。”   他耸耸肩,“似乎是这么回事,另外,我也很小心地替我自己遮盖。正如替你遮盖一样。”   像往常一样,克里斯面无表情,“你觉得有可能逃过《调查者》吗?”   特瑞问,“或者那些谈论你和卡洛的法院小报?”   “噢,他已经看了《调查者》,除了卡洛的材料,谁的也没漏掉。在旅行前我就教他注意这些,”他再次耸耸肩,“至少传媒静悄悄的——没有一家新闻报导有关里奇的死,虽然我怀疑詹姆士·科特知道他死了。不过无论如何,蒙克还会再来。幸运的是他秘而不宣。”   特瑞端详着他,“这事很让我烦心,克里斯,我妈妈说他们对我们去意大利前夜在什么地方以及她什么时间最后一次见到我特别感兴趣。”   “蒙克没有想到和艾勒娜谈谈吧?”   “艾勒娜?我妈妈不让他们接近她,”特瑞平静了,“我现在必须回去看她,她又开始做梦了。”   克里斯看着她的脸,“你的梦呢?”他轻声问。   “也会来,如果有事的话。”   “我确实做起梦来了,”克里斯吻吻她的头发,“我希望我能做点什么事。为你们两个。”   “你能为我俩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好好爱我,因为艾勒娜需要我给予她足够的耐心,”特瑞抬头看看他,“我已经和哈里斯医生接了头,已经开始对她治疗,不过她能发现什么,多长时间能奏效,我一点底儿也没有。”   “好吧,特瑞。突然之间我们除了时间,什么也没有。”   特瑞沉默了:她知道克里斯和她一样,希望在艾勒娜转好后,同时在哈里斯帮助下替卡洛洗清后,他们可以开始过他们自己的生活。“似乎我们一直在等,克里斯。”   “我宁愿等你也不愿和别的什么人住在一起,”他笑了一下,“什么时间去跳舞,乐意吗?”   她听了这话也报之一笑,随后她看着他的脸,“我明早不来,”她说,“如果没事的话。”   克里斯低头看着她沾着墨水污迹的手,“当然,”他回答道,“花时间和艾勒娜在一起。”   他们一起往门口走去。跨上门廊,特瑞想起里奇不再跟踪她,也永远不会再跟踪她了,夜晚,凄凉而又寂静。   她转向克里斯,他站在门道内看着她,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笑容。“即使有意义,”他平静地说,“我也没杀死你的丈夫。我永远也不可能搞清细节。”   特瑞一言不发,随即克里斯欠了欠身,用手笼住她脖子,温柔地吻了吻她,“所以不要为我担心,好吗?”   (二)   丹尼斯·哈里斯让特瑞吃了一惊。在电话里,哈里斯很机敏,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可是一见其人,却是一个脾气非常温和四十左右的黑人心理学家,非常安静,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做事方式讨人喜爱,一双明亮的褐色大眼,似乎是在提示特瑞,没有什么比特瑞告诉她的更重要的了。   她们坐在哈里斯宽敞明亮的二楼办公室里,办公室是坐落在海特·阿斯伯里,是一座粉刷过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一楼是她的家,是非洲艺术、装饰艺术和维多利亚风格的大混杂。哈里斯把它称作“多种文化的困惑”,特瑞则认为这是对所喜爱的事物的偏好,具有相称的风格,印象最深刻的是哈里斯十二岁的女儿在不同年龄段的几幅照片。哈里斯不隐藏自己的生活,这使特瑞感到很放松。她的办公室也同样让人感到温暖,室内色彩明亮,椅子经过装饰,搭有孩子的玩具架,阳光从一扇巨大的凸出的窗户射进来,没有一点紧张感。   “与艾勒娜在一起怎么样?”特瑞一坐下就问道,“她不说?”   “正如我估计的那样,”哈里斯轻松地回答道,“有十分钟,我们坐在这里的地毯上,没玩玩具,艾勒娜也不和我说话。”   听起来哈里斯并不感到沮丧,可是特瑞却焦虑,“她什么也不说?”   “一句话也没说,”哈里斯欠了欠身,“也许得花上一段时间,特瑞,有各种原因,我想艾勒娜感到害怕。”   “你现在还不能和她做点什么事情?不管什么事?”   哈里斯摇摇头,“这不是测验,”她轻声答道,“不存在艾勒娜不及格的问题,六岁的孩子,至少要经过两三个疗程才能讲清他们的内在精神创伤。”   特瑞禁不住笑了,哈里斯的话里边清楚地隐含着一个玩笑,她觉得自己就像过于热心的家长那样,希望孩子刚上完幼稚园就会读书。不过她现在关心的是孩子不再为她父亲而大哭,她独自一人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拒绝谈论任何事情。孩子最后一次提到里奇,是在特瑞回来两天后,“爸爸死了,因为我不管他。”   “她在里奇葬礼上怎么样?”哈里斯问。   “一样,”她与特瑞和罗莎一样没有泪水,在里奇母亲索尼亚锋利的目光下挨次走过摆在米森·多拉的密闭灵柩,里奇的母亲仅仅是因为艾勒娜也仅仅因为看到孩子神情恍惚才心肠软了下来,里奇曾是索尼亚的骄傲:其他人——包括里奇的兄弟们——的价值要通过他们对她最小的儿子的热爱来衡量。在她对里奇强烈感情的驱使下,索尼亚把艾勒娜的抽身视作侮辱。可是小女孩纤细的侧影,连同罗莎,猛一下冲开了特瑞记忆的闸门:六年前,她们也是在这座教堂举行特瑞父亲的纪念葬礼弥撒。那时,和现在一样,特瑞母亲的脸上无声地残留着一丝威严,这是一个女人感情过于复杂和强烈,以致于无法抹掉也无法显出悲伤的结果。那时,和她妹妹不一样,特瑞强忍住泪水,不愿哭出来,以免她母亲孤独一人站着。她无泪地站在罗莎身边,就像现在艾勒娜无泪地站在自己身边一样。   直到她们在凄风苦雨中离开里奇的坟墓时,仍然没有一滴泪水,三个人手搀着手,索尼亚对特瑞说,“里卡多不是自杀——他不会犯下这样的罪,”声音中满含指责,特瑞不得不把她带出送葬队伍,轻声对她说,“他死了,我很遗憾。可是如果你要做出什么让艾勒娜不安的事情,你就别想再见到她。”   “特瑞?”哈里斯问。   特瑞吃惊地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盯着心理学家,哈里斯的一切似乎都是率直的:她的脸,她的嘴和她的身体;她的眼睛,无声地传递着相当多的信息——关怀、快乐、谨慎、同情、同感和吃惊。而特瑞觉得没有什么事能真正让哈里斯吃惊,她有极熟练的演员技巧和极好的个人品格,她的工作,就是要把人们解脱出来,不需要告诉人们她是多么仔细地研究过他们。   “我只是不知道,”特瑞终于开口说,“这些谈话是一种特权吗?仅仅是你和我的特权?”   哈里斯沉思了好一会儿,双手托着面颊。特瑞发现,她的双手惊人的纤长与优雅,“艾勒娜是我的病人,”哈里斯回答道,“可是她也是个孩子,而你是她的家长,没有你的帮助,我就不能对她进行有效的治疗——甚至不能准确地理解她的情况。而且除非你确信谈话是秘密的,否则我也不敢保证我真的得到了你的帮助。”她靠回椅背,“毫无疑问,作为律师,我相信你能理解我说的话。”   特瑞点点头,“如果你发现了骚扰的情况,你不得不把它报告出来,考虑到既成事实的犯罪行为与这种行为对人的潜在威胁,所谓的特权也就不存在了。”   哈里斯没问特瑞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她一点也没感到奇怪,从她的眼神来看,她们达成了默契,特瑞为此举出的理由她也并不过于关心。“那么,”哈里斯随意地说,“我们讲到什么地方了?”   特瑞停了一下,“讲到里奇的葬礼。”她答道;“他母亲说,就艾勒娜听力所及,她不相信里奇会自杀。”   哈里斯扬扬眉毛,“你觉得艾勒娜理解吗?”   特瑞又停顿了一下,这个问题可有两个解释:是艾勒娜相信里奇之死非属意外,还是索尼亚相信里奇是被谋杀致死。哈里斯温和的脸上没有提示属于哪个问题。   “我不知道,”她答道,“在整个回家的路上,而且自那时起,艾勒娜再也没提起过里奇之死。可是当我们上了汽车后,她像一只皮球一样抱着膀子,蜷成一团,”特瑞把头发摆到脑后,“里奇之死,”她慢吞吞地总结说,“非常糟糕,对艾勒娜来说是一场惨祸,从某种角度讲,对每一个人却又是好事。我获得了艾勒娜,里奇不再能伤害卡洛,克里斯甚至可以再去竞选议员了——如果他愿冒险一试的话。我担心艾勒娜也许会感觉到这一切。”   哈里斯评价道:“你确实不能表现得对他的死很高兴,不过你也不能装作非常悲痛——小孩有鉴别伪装的雷达。你最好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下去,让艾勒娜有一个稳定的家,”哈里斯温柔地说道,“这个孩子在刚过去的半年里经受了很多事情:父母分居,可能是某种形式的性虐待,现在她父亲又死了。她的一些感受对一个孩子来说不大可能用语言来说清楚,而且由于某种巨大的力量,所有这些都变得非常复杂——因为里奇显然希望让她感到自己对他有责任,也因为一个六岁的孩子坚信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她。不过,我不得不说,我发现由于其它原因,艾勒娜对里奇的死表现出兴趣。”   “什么原因?”   “某种意义上说,艾勒娜对她的父亲来说可能是个很大的危险,”哈里斯不赞成地一笑,“我不是在超心理学意义上说的。在那种意义上她也许对他很好。”   “不过你怎么让她开始说话的?”   “一步一步来的,”哈里斯弯下腰作出恳求的姿势,“你得尽可能有耐心。一开始,你来找我,是因为孩子的性虐待指控,也是为了弄清楚为什么艾勒娜精神不振。你描述的一些行为——心不在焉,行为倒退,不知不觉,甚至做恶梦——都可能是由虐待所致。不过即使发生过这种事,也请理解我说的意思——在艾勒娜生活中,性虐待不再是最糟糕的事,”哈里斯停顿了一下,又轻轻加了一句,“她父亲已经死于子弹之下,这使她经历过的一切事都相形见绌。”   特瑞感到失望:“可是你准备怎么做呢?”   哈里斯耸耸肩:“我也许得花上几周时间专门和她玩游戏,也许,通过玩木偶人,我可能发现艾勒娜如何看待她在这世上的位置,发现是什么让她烦扰。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一切事情,也许通过代用人物能更好地表达出来。这就需要我适当加以解释了。”她凝视着特瑞,“也许有些事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事?”   “我希望了解艾勒娜的生活。当然,你可以告诉我她的情况。不过,我还希望你告诉你自己的一些情况,不仅是你与里奇的结婚,而且还应告诉我你到了那里后的想法。”   这个问题让特瑞有些紧张:“这种问题有些复杂,我自己也不敢保证我理解了。”   哈里斯笑了一下:“我不是想当你的治疗医师——我也不能当。不过我确实需要了解一些艾勒娜出生的家庭的综合情况,”她手叠着手,“你和里奇结婚前,你知道他些什么情况?家庭,比如。”   “不知道多少情况,”特瑞回忆道,“里奇从不多讲他童年时代,除了总是讲他超过一切,他母亲经常给他打电话讲她的小王子!”一种想法突然打动了她,一种联系,“索尼亚对里奇的看法和里奇对自己的看法是一样的——他很优秀,一切不利于他的事如果发生,那都是别人的错。”   “他父亲怎么样?”   特瑞摇摇头,“他父母都在纽约,我只见过老里卡多一两次。他相当严厉:里奇说有一次他们逃跑后,他掴了他们兄弟几个。”   哈里斯摸了摸头发,特别卷曲的黑人头发,略带有些发灰。这个手势似乎表明她有些分神,特瑞也以为是她有意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说里奇更适合和女人在一起,还是和男人在一起?”   特瑞犹豫了一下,“我想,他会认为他更适合驾驭女人——也许这更符合他的性格。或许这是他同意由你作评审员的原因,阿列克·凯尼推荐的另外两个心理学家是男的。”   哈里斯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考虑是否应该说点什么。“阿列克就是这样准备的。”最后她说,“因为他考虑里奇可能选择一个女的,而且因为,阿列克告诉我,他想让我把里奇搞清楚。”   特瑞很惊奇:“阿列克没说为什么?”   哈里斯摇摇头,“他让我把它搞出来。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她的声音中隐含讥讽,“或许,正像你说的,仅仅是因为里奇过于精明。”   特瑞坐了回去,有那么一刻,她下意识地强烈感觉到里奇就在室内和她们在一起。哈里斯把头倚在胳肘管上,这是一个女人常有的放松方法,“告诉我,特瑞,关于艾勒娜的每年里的事你都记得什么?”   这似乎是转移了话题,特瑞吃了一惊,“六年以来?”   “对。”   特瑞迟疑了一下,“确实,什么也不记得。”   “一点也不记得?”   “几个特殊的事,”她感觉像是一个被置于显微镜下的人种,“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记这些事吧?”   “不是,确实不是,”哈里斯以微笑来评价特瑞,“不过有些人喜欢记,告诉我,特瑞,你的第一个记忆是什么,任何一年。”   特瑞瞟了一眼手表,离诊断结束还有十分钟。“坦白地说,丹尼斯,我看不出这与艾勒娜有什么关系。”   哈里斯似乎丝毫没有受扰,“了解你也许非常有利于了解艾勒娜,你的和我的,让我感到很幽默。”她的声音开始平静下来,“尽力靠后,闭上眼,就好像艾勒娜的幸福依赖于你的到来,依赖于你带来的一切。试一试,只想上一会儿,就好像你是她。”   特瑞冲哈里斯讥诮地一笑,好像认为这是愚弄人。可是当她耸耸肩闭上眼时,黑暗降临了。   “有什么东西吗,”她听到哈里斯在说。   黑暗正在降临,就像一个毯子挂在她脑中。   她母亲在哭泣。特瑞有些忍不住了,哭声从黑夜传来。她揪住毯子,把它紧紧抓在手中,或许如果她能阻止住这声音,她母亲就能不再受到伤害。   哭声变弱了。   特瑞睁开眼。“没有,”她说,“我什么也不记得。”   (三)   卡洛放下手中的体育画报,“那警察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他们坐在甲板上,天气不合季节地异常暖和,海湾里白色的游船星星点点。卡洛一直在翻阅《年鉴》,佩吉在翻《星期日泰晤士报》,他们很默契,彼此沉默,很像两个老朋友保持老习惯。自从卡洛买了辆旧敞篷汽车后,两人就很少在一起了。他认为,事情总是这样:儿子要拥抱一个更广阔的世界,父亲为儿子感到骄傲,但又感到有点忧伤,而且——在佩吉的例子中——得小心地让这一切都不为人知。他觉得,卡洛当之无愧已经成人,不需要父亲加入他的合唱团。   他转向卡洛,“他们正想法搞清楚为什么我们新交的朋友里卡多自杀,并且,在调查中确证他的辞世是自愿的。”   卡洛略感沮丧,“你有很多办法处理问题,爸爸,对你来说,法律是这样的角色吗?”   佩吉笑了,“不是。我温和的人类品质就是我的全部所有。尽管里奇的话题让他们扯得稍远了一点儿。”   “我可以告诉他们,”卡洛把垒球帽推到脑后,“他们认为他不是自杀?”   佩吉耸耸肩,“他们正在考虑这事。确实,他们必须考虑,这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卡洛现在满脸严肃,眉目清秀,面颊瘦削,丹凤蓝眼,浓厚的眉毛,儿子的侧影多么像他母亲呀,只是玛丽·卡瑞莉身上的精谋深算和自我控制能力卡洛尚有欠缺,“他们知道有关艾勒娜的材料吗?”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   卡洛沉默了好一会儿,“你知道,爸爸,”他又回到话题,“我不会笑里奇,在任何你能听到的地方我都不会这么做。”   佩吉奇怪地被触动了,第一次,他意识到卡洛在替他保持警戒。“不要担心,我只在你面前表现我的坏脾气。有时,只在特瑞幸运的日子表露一下。不过,这总还是一个我觉得紧张的话题。”   卡洛显得有些奇怪,“她怎么处理这些?”   “特瑞很好,事实上,问题在艾勒娜,里奇死了,艾勒娜似乎觉得是她杀了他,暗示性地这么说。”   佩吉发现,提起艾勒娜并没有让卡洛感到不安。他凝视水面,显得有些出神,“她为什么这样想呢?”   “谁知道呢?不可思议的想法,卡洛——她把自己置于世界的中心。小孩子们总是这样,”佩吉决定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你买辆汽车?”   卡洛咧嘴笑了,“我不过是顺着理性进行思考而已,爸爸——推测一个娇宠孩子的成人的行为,孩子们总是这么做。”   佩吉哈哈大笑,“至少你可以装作大吃一惊。”   “你要接受感恩吗?”卡洛在他父亲肩上拍了一下,颇令佩吉尴尬,“吃一惊永远不如知道你能算准别人。”   佩吉用手蒙住卡洛的手,“你总能算准,儿子,就买一辆自己的车子,好吧?”   卡洛又笑了,随即又伸直脖子,“是门铃响吗?”   佩吉听着,门铃又刺耳地响了一次,“是你的一个朋友,”他对卡洛说,“我的朋友有更好的方式联系,用不着星期天早上登门拜访。”   卡洛像一个八十多岁的关节炎患者那样慢吞吞地从椅子上拐了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三项体育运动员——可笑的表演,就像一场随意的演出,佩吉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比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不想活动更让人觉得滑稽的了。“下一步,”他向卡洛建议,“是学会如何走路。”   卡洛夸张地向他做了个鬼脸,“很好,爸爸,”他说,开始像犯人带着枷锁一样起劲儿地往门口跳。   他拐回来时,带着查里斯·蒙克。丹尼斯·林奇跟在后边,带着录音机。   佩吉看着他们,“早安,”他亲热地跟蒙克打招呼,“如果我们知道会是你来,我会亲自去接你。”   蒙克睁了睁眼睛。佩吉看来,他的表情似乎是表示快乐。蒙克转身看看长洛,又回过身,“我们还有几个问题,”他对佩吉说,“我得和你们都谈一谈,一个一个来。”   一下子,佩吉敏感起来,全神贯注。“不用谢,”他冷冷地说,“我们没邀请你们不等于你们不是我的客人。你们想和我孩子谈一谈,你们可以在这里和我一起谈——马上就可以。谈完后我们可以单独谈。”   蒙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意思是他明白佩吉去要他们先和卡洛谈,他也在场,这样警察就不必分别跟他们谈了。只有卡洛,不安地站在一边,似乎想离开这种紧张气氛。   “我们就在这儿,”佩吉指了指两个漆画折叠椅,“请坐。”   蒙克盯着椅子看了半天,它们有点儿像躺椅。要是坐到里边,两个刑事检查官就无法自由活动,看起来一定会像个傻瓜,蒙克突然绷紧身躯,显得很不高兴。   卡洛见蒙克把录音机平放在膝盖上,转向佩吉,似乎是在寻求帮助和指导,佩吉表情和声音都很镇静,“好了,”他轻轻地说,把一只手放在卡洛的肩上。佩吉冲蒙克点点头,笑了一笑,卡洛的表情自然起来。他转向蒙克,等着。   “你得说话,”蒙克对卡洛说,然后开始了他冗长的叙述:会谈者是卡洛·卡瑞莉·佩吉;他父亲在场,时间是星期日早上10:55,佩吉几分钟前一直心情愉快。卡洛瞪着录音机。   “准备好了吗?”蒙克问。   卡洛抬头看了看,轻松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很镇静,不过不再显得有精神了。与他相比,蒙克的凝视如梦一般。   “你对艾勒娜·阿里斯进行过性骚扰吗?”他问。   这问题就像在佩吉脸上掴了一掌,卡洛直直地坐在椅中。   “没有。”他说。   这个回答保持着尊严——没有抗议,也没加推敲。佩吉自己也会这么做。   但是佩吉仍忍不住一阵愤怒。蒙克开始复仇了,走进他家中,侮辱他儿子,并且还让佩吉看着。突然,他意识到蒙克在看着他,马上理解了深层原因。   “很好,”他用谈话的口气对蒙克说。“是就这些?还是准备再问卡洛有关林堡婴儿的情况?”   佩吉看到他儿子微微一笑。蒙克耸耸肩,又转向卡洛,“你见过里卡多·阿里斯吗?”   很快地摇摇头:“没有。”   “和他说过话吗?”   “没有。”   “去过他公寓吗?”   卡洛看着录音机:“我甚至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蒙克似乎在打量着他,“你知道阿里斯在家庭法庭存档的材料吗?”   卡洛尽力显得镇静,“关于我和艾勒娜的材料,”他的话显然是故意的了,“全是放屁。”   蒙克看了一眼佩吉,又转向卡洛。“你和你父亲谈论过这个问题吗?”   “嗯,哼,”卡洛用手支着双颊,“他说特瑞的丈夫想用这些材料来离间她。”   “你和他讨论过怎么办吗?”   卡洛似乎是在选择词句。“仅仅谈论过我们或许不得不去法庭,去证明它是谎言。”   “你们谈论过它会公开的可能性吗?”   “谈论过,”卡洛现在目光低垂,“爸爸说这些文件也许会那样。”“他是什么态度?”   卡洛迅速瞟了一眼佩吉,“对这些他很不安。我也很不安。”“你愿意出庭作证吗?”   卡洛点点头,“如果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告诉爸爸我会作证的。”“他给你说什么?”   卡洛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我爸爸说他很抱歉,同时他为我感到骄傲。”   蒙克又注意地看着卡洛,“你记得你爸爸离开这里去意大利的前一夜的情况吗?”   卡洛挪了一下椅子,回答似乎是从嗓子眼儿里出来的。“嗯,哼。”“你在什么地方?”   佩吉觉察到,林奇似乎稍有点紧张。   “和朋友们在一起,”卡洛一字一顿地答道。   这算什么?佩吉知道,显然他们不怀疑卡洛。不过蒙克脸上毫无表情。   “在几点和几点之间?”他问。   卡洛耸耸肩,“我确实不敢确定,不过我父亲答应我进来时是十二点半,所以也许是从七点左右。”   佩吉一阵儿直乐:即使是和蒙克谈话,卡洛对他们的宵禁和抱怨仍然感到烦恼,不过蒙克又接着问问题了。   “你离开时,”他问卡洛,“你父亲在这儿吗?”   “在。”   卡洛反复点头,佩吉发现,似乎有点神经抽搐。看着孩子回答问题,你很难像估价一个证人一样。但是他又不能指导他。“你回来时什么样?”蒙克问,“你父亲也在吗?”   又是很快点头。   “你得说出来。”   “是的,”卡洛的声音有点过大,“他那时也在。”   林奇已经把视线从卡洛转向佩吉,“同时,”蒙克问卡洛,“你在什么地方。”   一阵迟疑,“和朋友在一起,如我刚才所说。”   蒙克的声音似乎更冷淡了,“讲一讲他们的名字。”   “我们有一大群,”卡洛似乎不愿往下说,“我女朋友,凯蒂,”最后他说,“凯蒂·布兰辛、戴尼·斯波曼、戴尼尔·希茨、简尼·海维兰、杰伊·阿罗约。也许还有里奇尔·罗宾斯坦——我不敢保证她一定在。”   “你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长时间的停顿,“大部分时间,”卡洛答道。   蒙克看了看佩吉,“有一段时间,”他问卡洛,“你没和他们在一起?”   又点点头,头点得很快,有点儿紧张。佩吉明白,没有经验的证人总要在这种时候开始证明他的诚实,滔滔不绝地回答问题,有一半儿却可能是蒙克从没问过的。所以卡洛简短地答了句“是”,然后一阵沉默,扰得他心里一阵烦乱。   “那是什么时间?”蒙克追问道。   “或许是八点半,”卡洛开始有些慌张,蒙克沉默不再提问时,卡洛又加了一句:“时间不很长。”   很长时间,蒙克让问话停留在这一点上,“周围是什么情况。”   “我们都在丹尼尔家里,我们决定去看电影,也许是随后,我和凯蒂去了一个凉台,”他迅速瞥了一眼他父亲,“我忘了带钱包了。”   佩吉觉得他自己开始非常平静,“你做什么?”蒙克问。   卡洛手叉着手,看着地,“想法借钱。”   卡洛想在这地方展开,佩吉看得出来,他希望结果永远不要来。佩吉的心一下子跳了出来:问题将有个结果。佩吉第一次明白他们想在什么地方结束。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发生。”卡洛的声音现在更低了,“钱不够我们几个用。”   “你怎么办?”卡洛没看佩吉,回答了问题,“我们决定我和他们其余几个在剧院门口会面——你知道,西门帝国剧院。”   佩吉知道,蒙克不得不拖延一会儿时间。蒙克现在紧盯着卡洛。如果没有最后五个问题,林奇的视线就一直不会离开佩吉的脸。“从丹尼尔家到帝国剧院,”蒙克轻声问,“你走了多长时间?”卡洛眉毛紧皱,一副计算时间的神情“四十五分钟,也许。”“你一个人。”   卡洛看起来相当悲惨,迅速点点头,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的。”   蒙克欠了欠身,声音更轻了,他问,“那你去了什么地方,卡洛?”卡洛转向他父亲,佩吉知道卡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佩吉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卡洛又面朝着蒙克,突然镇静下来,他简短地说,“我回了家。”“你在这里做了什么?”   卡洛靠回沙发,“我到了我屋里,拿了钱包,然后我又走了。”“你把车停在什么地方?”   卡洛满脸疑惑,只有佩吉清楚地知道是什么意思,“呆在车道里。”卡洛答道。   小小停顿,“这地方还有别的车吗?”   卡洛满脸不理解,“我爸爸的车停在车库里。”他说,“我没去那里。”   佩吉紧张地看到,卡洛的身子在后退,蒙克的身子在逼近,“你在家时,”蒙克平静地说,“你看到了什么了吗?”   卡洛又开始盯着蒙克,刚才,似乎是下意识地老看他父亲,现在,他似乎有意不看他父亲了。   佩吉祈求卡洛不要撒谎。   “没有,”卡洛答道,“我只是去找我的钱包,我只到了楼上我的房间,拿了钱包,又跑下楼梯,总共不到两分钟。”   “上楼时,”蒙克问,“你路过图书房和客厅,对吧?”   又点点头,回答得很慢,“对。”   “你看见什么人了吗?”   卡洛耸耸肩,“我没有看。”   蒙克铁青着脸,只是提问的节奏变了,现在有点儿快,“不过屋里的人能看到你,对吧。”   又点点头,几乎看不见,“对。”   “你爸爸的房间在什么地方?”   卡洛似乎眨了眨眼,佩吉希望他不要动,“在我隔壁,”卡洛答道。   “没人叫你?”   慢慢地,卡洛摇了摇头。   “你得给我一个能听得见的答案,儿子。”   他不是你儿子,佩吉想。“我只能告诉你,”卡洛说,“我没有听到任何人叫我。”   “你听到你父亲卧室有响动吗?”   卡洛靠回沙发,交叠着手,在佩吉看来,他突然面色苍白,“我不记得,”他说。   佩吉相信,这说法是对的,许多人很快忘记了不重要的细节,警察取证时证人常常把正常的突然遗忘,有意想象为犯罪的证据,不过卡洛不知道这一点,他开始注视着旋转的录音机,似乎它是敌人。   “告诉我,”蒙克轻声问,“有什么证据显示你父亲也在吗?”   佩吉的肚子一阵发紧,卡洛张开嘴,悄无声息,佩吉见他拚命在回忆,“我只记得,”他声音很低,“我好像听到阁楼上有脚步声,就在我房间的上边。”   “你不敢确定。”   “不敢确定,”卡洛现在声音冷漠,“不过这也许很合理,因为我爸爸和我的一些多余提箱都放在上边。”   “你听到有人喊卡洛吗?”蒙克突然问。   佩吉还没意识到蒙克已经转向他。“没有,”他答道。   蒙克扫了一眼录音机。完全换了一副腔调,问佩吉,“不管怎么说,那时,你在什么地方?”   在佩吉看来,卡洛的眼神中满含恳求,“我不敢确定,”佩吉平静地说,“不过卡洛是对的,我们的包裹都放在阁楼里,所以我在那里花了些时间。”   “多长时间?”   “五分钟,也许。这不是一次普通旅行。”佩吉看看林奇,又转身看蒙克,“如果我们和卡洛谈过了,该和我谈了,我相信卡洛有自己的时间安排。”   卡洛扫了他一眼,“如果没问题了的话,”他对蒙克说。   蒙克犹豫了一下,然后接受了佩吉的建议,卡洛不必再陪佩吉接受讯问了,他点点头。   卡洛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他父亲,眼神中满含关心与歉意。佩吉看了他一眼,心中在想,应该是我感到抱歉。蒙克拦住卡洛,让他再坐下等一会儿,然后取了一个手指印。   卡洛终于站了起来,瞪着留有墨迹的手指。父亲想,很有点儿像特瑞。   “祝你玩得开心。”佩吉轻轻地说,“也洗一洗你的手。”   卡洛脸上挤出笑来,“谢谢,爸爸。”   接受他的暗示,卡洛已经让声音恢复正常。佩吉不知道卡洛会去什么地方,他今天并没有什么安排。随后孩子走了,佩吉转向蒙克。   “好吧,”他说,“我们开始。”   (四)   “你和里卡多·阿里斯会过面吗?”蒙克平静地问。佩吉觉得一切都变了。   他还有许多证据没被发现,有些问题还没问到,事实还未经筛选考查,有些关系还没有联系到一块儿。不过问题会被问到的——关于特瑞,关于卡洛,关于佩吉从没遇到也许从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有些联系也连接上了,就像小孩迷惑地把点连成线,突然间一幅画出现了。佩吉不可能看到这幅画,也许永远也不会看到。佩吉的角色就是像一条蜷缩的蛇一样盯着录音机,并且猜测着。   “没有,”他回答道。   “你看到过他吗?”   “看到过。”   “在什么地方。”   在犹豫了一下。“在《调查者》文章中,在一些诱人的标题下。诸如‘一万美元,你可以喂饱这孩子’。”   蒙克坐了回去,瞪着他。林奇也绷紧了脸,谁也不再扭头了。   “你那天晚上在什么地方?”蒙克问。   “就在这儿。”   “你去过他公寓吗?”   佩吉的脑门咚咚直跳,像老虎钳夹住一样绷得很紧,“没有,”他答道。   蒙克把录音机递给林奇,姿势有点儿像一个人松了松领带,坐了一会儿,“你相信你儿子对艾勒娜·阿里斯进行性虐待了吗?”   “绝对不会。”   “你知道阿里斯先生为什么做出这种指控吗?”   “知道,”佩吉的声音坚定起来。“他是个无用的食客,靠他孩子的赡养费为生。最好的办法就是攻击他的妻子和任何会帮助她的人。”   蒙克靠了回去,他的眼睛异常发褐,佩吉想,几乎有一点儿泥土色,“阿里斯先生,”他说,“在他孩子监护权处理文件中指控你儿子虐待,又指控你通奸,你知道这些吗?”   佩吉眯起了眼,正午的太阳开始耀眼,“当然知道。”   蒙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我们从特里萨·皮罗塔开始吧。   你把她从她丈夫那里夺走了吗?”   第一次,佩吉明白他的客人们一定把他们的生活看作是分裂不连贯的,犹如赌博,并且把他们认为的这种生活按其需要重新安排,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把这种隐私挖出来,以供法庭之用,“夺走?”他说,“特瑞不是要夺——也不需要守。我们的关系,不同于一般朋友,在她离开里奇前我们并没有开始这种关系。”   “你正在竞选议员,对吧?”   蒙克的声音有点儿小,也许警察从骨子儿深处就不相信辩护律师,他的对手过于复杂,不允许他保持正常的公正客观,“也许吧,”佩吉更轻松地答道,“不过竞选已过去了两年。”   蒙克盯着他,沉默不语,佩吉觉得蒙克传达的信息就是他不应该参与竞选,不过佩吉不知道,这是反映了对律师和政客生涯的厌倦,还是其它更深一层的更特殊的东西。随后,蒙克更缓慢地,显得更深思熟虑地问,“为什   么里卡多·阿里斯把这些文件封档?”   佩吉希望他对这个问题的感受不至于麻木迟钝,“我只能猜测,”他答道,“显然,他有意要给特瑞施加压力,允许他永久监护。如果可能的话,要借助于我来施加压力。”   蒙克欠了欠身,“里奇敲诈过你吗?”   真好似里奇没死,他的计划和方案,包括他搞的阴谋,都活生生地留在警察的大脑中。“没有。”佩吉答道。   蒙克似乎直直地瞪着他。“告诉我,”他用一种奇怪的声调问,“里卡多·阿里斯向你要过钱吗?”   又是一个惊人的问题:隐藏在这个问题之下的问题是——佩吉和里卡多·阿里斯是否说过话。”   “没有。”   蒙克坐了回去,等着佩吉说他从没跟里奇讲过话。佩吉看了一下林奇膝上的录音机,发现磁带快到头了,“喝一杯雪咖啡可以吗?”佩吉问。   “不用,谢谢。”蒙克很有礼貌,“你和阿里斯先生说过话吗?”   录音机咔嗒一声停了。   蒙克把手伸到口袋里找另一盘磁带,这给了佩吉一个时机考虑里卡多·阿里斯是否给电话录过音。他马上很确信地意识到,里奇不可能这么做过。   蒙克把一盘新磁带插进录音机,证明佩吉是证人,然后把录音机又交给林奇,“你和阿里斯先生在电话里通过话吗?”他重复了一遍。   “没有。”佩吉说。   “那么,”蒙克说,“你们去意大利的前夜,你没有通过电话和里卡多·阿里斯谈过?”   “没有。”   “或也没有看到过他?”   “没有。”   “也没有去他的公寓?”   “没有。”   蒙克连珠炮似的追问似乎把佩吉逼上了死角,“里奇往你家打过电话吗?”   佩吉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理论上,应该是有可能的。”   “除了你,谁还会回电话?”   “显然,卡洛会回;有时,西西莉娅,守门人;有时,如果工作的话,应答器会回。”“西西莉娅什么时间在?”   “两点半到六点半,一周五天。她清洗衣服,打扫房间,有时为我们做晚饭。”   “有她的地址吗?”林奇问。   佩吉转向他,“你可以在这里和她谈,方便的时候,我在场,我给她讲过后。我不希望你们把她吓死。”   蒙克扫了一眼林奇。“我们回头找你,”林奇说。   蒙克交叠手臂:“你自己有枪吗?”   “没有。”   “你过去是否保存过?”   “只有在军队时。”   “也开过?”   “离开军队后就没再开过枪,我不喜欢这个。”   蒙克靠了回去,“皮罗塔女士呢?”   这话让佩吉吃了一惊,“特瑞已经告诉过你,她不喜欢枪,我想象不出她会有一支枪,也不觉得她有必要保存一支枪。”“皮罗塔女士家里呢?”   佩吉想弄清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蒙克的表情,像往常一样,无法猜透,“是否拥有枪,你是说?特瑞的父亲已经死了好多年。在旧金山只有她母亲。   我不大相信她会给特瑞备枪。不知这是否是你的意思。”蒙克耸耸肩,“你见过她吗?”   “没有。”   “你知道她和里奇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不太清楚……。毫无疑问,她知道他。所以我不得不假定她不喜欢他。”   林奇的脸上,隐含着一丝笑意。蒙克未改变表情,“皮罗塔女士怎么样?”   蒙克问,“你怎么判断她和阿里斯的关系?”“紧张。尽管为了艾勒娜,特瑞想尽可能为她好。”   蒙克眼神淡漠,不再咄咄逼人,“你觉得皮罗塔女士有可能伤害阿里斯先生吗?”   佩吉摇摇头,“我们一直都在意大利,检查官。特瑞因为他不露面焦急万分。不管其它什么情况,这一次,还是为了艾勒娜,”佩吉决定给他们透露一点个人生活,以便把他们从特瑞的话题叉开,“我们在那里时,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痛苦地讨论,在里奇的敌意下,我们的关系是否能够保持。你不可能把这样的话题与一个死人联系在一起。”   蒙克的凝视变成了逼视,“除非你们中有一个是演员。”   这话听起来很刺耳,仿佛蒙克有意围绕意大利问题转,凶手玩弄情人的感情,借此制造虚假证据,期望等着里奇尸体腐烂,这样就可以让死亡日期变得模糊。   “你对阿里斯是什么印象?”蒙克突然问,“你没给出我们你不喜欢他的真正原因,你的儿子,比如。”   “我那时就不喜欢,现在仍不喜欢,”佩吉抱着膀子,“你们不是问我卡洛的情况,而是问我一个死人的情况。关于后者,如果它真发生了的话,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蒙克反问道,“这么说你一点也不知道他可能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除非从你们那里知道。”   “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杀死他?”   “不知道。”   “至少在理论上呢?”   佩吉盯着他身后,好长一段时间,他说,“理论问题是你们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他歪起头,“尽管自杀也不坏,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或许会认为里奇的遗言是诚实可靠的。”   蒙克平静地看着他,“一个人会做出许多事,”他说,“如果有人举枪对着他的话。”   佩吉笑了一下,“包括吞下枪?”   不过蒙克很清楚,他已经说得够多了。他来时想取得的都取得了,答话,已经在录音机里,佩吉不再可能逃脱。不需要再耽误一分一秒,他嗒地一下   关掉机子,“非常感谢你提供时间。”他说。   即使到这时,佩吉仍保持几分礼貌,“没问题,”他答道。   反应不是那么令人愤怒。不过佩吉感到没了方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刚过去了两个小时,现在他觉得生活中没一处感到自然。   查理斯·蒙克和林奇走到门口,佩吉没说什么。透过书房的窗子,他目送着他们离去。   该死的里卡多·阿里斯,下地狱去吧。   一个多小时后,他的思维开始冷静清晰,佩吉想起了查里斯·蒙克的说法。他从椅上站起来时,他的皮肤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他走进厨房,提走大蔬菜垃圾袋。随后,他扫了一眼前门,爬上楼梯,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大储藏室里满是旅行服装。佩吉感到有些沮丧,甚至感到有些烦恼,他买了很多意大利服装,大约有二十五套,室内挤得满满的,很不好找到他要找的那套。灰色,袖口有斑点儿的那套。   他把它抽出来,仔细检查着袖口。他相信,干洗工不可能对它做任何处理,尽管那样做还是很有意义。   佩吉把衣服从衣挂上取下来,折叠好,放进垃圾袋中。站在行李衣包的中间,他到这时才意识到,警察在搜集他活动的细节。   佩吉又走进图书室,凝视着壁炉出神,突然想起来,卡洛该回来了。   他匆忙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   他漫不经心地又抽出三件衣服,又把灰衣服用衣架撑着,和其它衣服一起扔在床上,开始找鞋子。   这很容易找,佩吉对鞋子没兴趣,三双备用鞋子,从跑鞋到船头鞋,都是他的。   哪一双是的?   他想起来了,就是那双黑的。几乎还是全新的。他曾经穿过一双鞋,特瑞宣布这双鞋比她的年龄还大。他把这鞋子放进垃圾袋,他感到一阵忧伤,觉得自己很孤独,做事也很隐秘。   他别无选择,佩吉想,他不能保存这些衣服和鞋子。   他出了门,阳光明媚,他开车去了超市的好运回收仓柜。面目全非:标志提醒他唯一能贱卖处理物品的地方是好运商店。   他把车停了好一会儿,忧虑起来,仔细考虑着该怎么办,一想起查里斯·蒙克,不时地到他家里来,他的思绪不由得又乱了。   他情绪焦虑,犹豫不决地把车开到来森城区的好运商店门口,他意识到,这里离特瑞自小生长的地方不远。   店里很暗,有一个长柜台。一位描过眉,长着一双美丽大眼的西班牙女郎正在估评衣服,开划收条,扣除税款。他前边有两个人,佩吉盯着地板,头脑还在和自己作斗争。随即,柜台女郎抬头看着他,浅浅一笑,遇到了他的目光。   他还没让她仔细看他的东西,“衣服,”她说,“只穿过一水。”   “谢谢,”佩吉犹豫了一下,把袋子放到了柜台上,“我还有几双鞋子。”   她把东西从袋中取出,“看起来还很新。”   佩吉点点头,“不合用,就像带滚子的滑雪板。”   她大笑起来,看了他一眼,戏弄他道,“你得加倍注意你的钱。”   她认出他了吗,佩吉想,——还是仍记着他?“我女朋友这样告诉我的。”   他说。   女郎又笑了,不过这一次她转向她面前的收条簿,“噢,不用麻烦,”佩吉说。   她扫了他一眼,“不用?我很乐意给你一张,帮你免税,我是说,这些东西会超过一千美元,即使它是旧的。”   讲的太多了,“好吧,”佩吉说,“谢谢。”   她填了张收条,“名字?”她问。   “佩吉。”   看着她把名字写成“佩奇”,他没有纠正,他接收条时,女郎把收据本塞进抽斗。   “谢谢,”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他扭头瞥了一眼,女郎正在晃动着身子笑,沿街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看,随手揉皱纸条,又把它撕成碎片,扔进垃圾箱。   佩吉驾车回家,满希望这位忙碌的女人化成影子消失,除非再见到她,他这样想道。一个想法接一个想法。一种类乎迷信的隐恶想法溜进了脑中:他犯下了一个无可更改的错误。   佩吉回到家里时,他发现不是蒙克,而是卡洛在图书室。   很让人吃惊。卡洛没在外面呆多长时间,佩吉觉得儿子正在等他。   “你去哪儿了?”卡洛问。   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焦虑,“跑差事”,佩吉答道,不再看卡洛。他换了一副不再是关心的口气说,“我今天很遗憾。”   卡洛四周看了看,“我担心我说错了。”   佩吉笑了,“我经常说,要给别人讲实情,这一点毫无疑问。”   卡洛瞟了他一眼,“我希望我那晚见过你。”   或者至少听到了,佩吉能猜得出他的意思。“别担心,”他说,“他们不过像一个真正的警察那样做他们的工作,他们得把任何没能解释清楚的死都看作可疑的,对任何与死者关联的人都要见上一见,”佩吉顿了一下,“他们竟然挖出与艾勒娜有关的材料,我感到很遗憾,不过我为你的处理方法感到骄傲,对整个过程我都感到骄傲。”   卡洛紧盯着他,“你似乎很镇静。”   佩吉曾经以为他漠不关心的态度很有道理。不过他很了解他儿子。所以他感觉得出,这句话不是一个陈述,而是一个疑问,是一个远比在他的声音中所潜藏的焦虑要更严重的一个问题。不是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能像卡洛那样知觉敏锐。   “两周后,卡洛,他们就不会来了。这期间,不要和他们讲这些,也不要向任何人提与此有关的事。”   看着他儿子的脸神,佩吉又升起一阵忧伤,似乎伴随客人们而来的恐惧,以及会被追询的意识,已经悄悄地溜进了家中,卡洛无奈地耸耸肩,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惊讶。   佩吉马上有一种想和他呆在一起的念头,要尽可能像平时一样显得一切正常,“到晚上你有什么安排?”佩吉问。   卡洛考虑了一下,“没有安排。凯蒂的父母要她与家人共度今宵——满桌幸福的面孔,就那么回事。”   佩吉笑了,“有些家庭就是那样,尤其是有母亲的家庭。”   卡洛报之以微笑,“你也喜欢这种家庭?不谈其它事了,今晚你干什么?”   “闲着。特瑞和艾勒娜联络感情去了。”   卡洛打量着他,“总想念着没有小孩的女人?”   “不,不,只想念没有丈夫的。”   卡洛大笑起来,“噢,好。”   佩吉靠回椅子中,“为什么不去看场电影呢?”   卡洛扬扬眉毛,“看谁演的片儿?”   “我不知道,你猜呢?”   卡洛想了半天,“阿诺德·史瓦辛格?”   佩吉歪歪头,“克林得·易斯特伍德?”   卡洛咧嘴笑了,“赞成,”他答道,“阿诺德只是我的公开活动。”   (五)   佩吉吻着特瑞的脖颈、下巴。她的头依在他肩膀上,喉结露在外面。佩吉可以闻到她皮肤和头发散发出的香味,听着她恬适的喃喃声。   自从警察来过后,他们已经在书房里度过了两个晚上。他们懒散地躺在波斯地毯上,佩吉的膀子顶着沙发,特瑞偎在他臂膀中,头靠在他的胸前。室内很暗也很静,只有壁炉中木头燃烧时卷起桔黄或微蓝的火舌,反射在咖啡桌上方的水晶吊灯上。康涅克酒烧得特瑞和佩吉忘乎所以。他感到很安逸。   这是他们这些天第一个闲散的日子。他们吃着奶酪,抽着塞芝烟。闲聊着这两天的情况,他们明白他们要做爱,不过他们一点也不着忙,时间在闲谈抚爱中一点一点流逝,他们感觉到既性感又轻松。今晚,佩吉想,他们很像一对夫妻。   “这个哈里斯医生,”佩吉问,“她是什么样的?”   特瑞稍稍移动一下,把身子靠在他胸前,“人很不错,我想。精神病医生,我没法对她形成一个整体印象。问题是,我们谈论我童年的情况,要比谈论艾勒娜的时间要多。”   “要得出什么结论?”   “我确实不知道,”特瑞伸手去取装有康涅克的酒杯,“你记得你童年的什么事,克里斯?就是艾勒娜那样的年龄,随便什么事?”   佩吉想了一会儿,“我很长时间没想过了。不过我想我还记得一点儿,既有好的,也有坏的。”   “你童年的第一个印象是什么?”   “清楚一点的?我想是因为撒谎而被打屁股和因为圣诞节而得到了一辆大玩具车,还有脚蹬,这样我就可以和骑三轮一样骑上去。我想它动了。”   特瑞笑了,“当然你可以骑动它,那时你几岁?”   “比艾勒娜还小一点儿,也许四岁,也许五岁。”佩吉小饮了一口特瑞的康涅克,温暖舒适,“你的第一个印象呢?”   特瑞很平静,“我妈妈挨打,”她终于说道。   佩吉眨了眨眼睛,“怎么想起这个的?”   “有一天,丹尼斯·哈里斯问我像艾勒娜那么大时的记忆,我头脑一片模糊,突然之间,我想起我扯下毯子,裹在头上,听不见我母亲哭泣了,”特瑞饮了点儿康涅克,“似乎只要我听不见她的哭声,我父亲也就停止伤害她了。不过,我这样做显然是在保护自己。”   “你听见他们在什么地方。”   “在卧室,就在我隔壁,我想,不管怎么说,他希望我听到。”   佩吉看着炉火,“你一定恨他,直到现在。”   他感觉到她肩胛骨动了一下,耸了耸肩。“我什么感受也没有,我确实没有想到他,现在已经好了。”   佩吉知道,问这些没有用处,“哈里斯怎样分析你的感受?假定有这种感受的话。”   特瑞平静下来,“我没告诉她。”最后她说。   “为什么不说?”   “我不能说,”特瑞转向他,“很难解释,克里斯,似乎我害怕说出来。”   “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主要是直觉上害怕,似乎我还坐在桌边,看着父亲,希望不要激怒任何人,好好吃完一顿晚饭。”她似乎自顾自地摇摇头,“在学校,我总是最安静的一个,很有意思。就好像如果我不惹麻烦,并且得到了好成绩,人们就不会发怒。他也不会发怒。”   “在这一切中你妈妈处于什么位置?”   “她爱我!”第一次,特瑞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辩护,“她没法改变他,就是这样。”   “这样没法生活,特瑞。”   又轻轻耸了耸肩,“许多人就这样过了,结果是到最后我一切都很好。”   佩吉又沉默了。他怀疑她真正记起的到底能有多少?“你又去找哈里斯了吗?”   特瑞又饮了口康涅克,用手托着酒杯。“我走时,我不想再回去,我讨厌告诉她这些材料,除了告诉你一些事,”她顿了一下,“不过我会去的,我得信任丹尼斯——上帝知道我一直没有帮助艾勒娜,我不能让她老这样下去。”   佩吉望着火炉,火星劈叭溅起,室内暖和得催人入睡。“选个时间,特瑞,你应该向哈里斯讲清你的梦,哪怕只是为了该死的那件事。”   特瑞犹豫了一下才说,“也许我会去的。我只是不想谈论这类事。至少今晚上不想谈。”   最好的反应,佩吉想,就是保持沉默,她的话语中似乎后悔给他讲了这个梦。不过,随后他吻她时,她嘴唇的反应却是感激的乐意的。   他们到了楼上佩吉的卧室。   特瑞脱下衣服,月光下,她身体的曲线柔和流畅,他的第一次触摸把它带入了生活之中。   佩吉把她搂近。有这么多女人,他想,只有特瑞和他这么每一次皮肤贴着皮肤,就像回到了家中。这是一个他从没有呆过的地方,从没人发现过。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   “我爱你”。特瑞说。   席子清凉爽快,不用更多的语言。   事后,她头发散洒在枕头上,伸展着一只胳膊,一副梦中惊醒的样子。   她的呼吸平稳均匀。   过了一会儿,她睡着了,他端详着她。他经常这样做,似乎在作为妇人的特瑞的脸上他可以辨别出作为孩子的特瑞,而且似乎能看到推动她摆脱如此众多麻烦的力量。他为这种力量而感到骄傲,这种骄傲远远超出她的理解,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有他们自己的孩子;佩吉知道,他会怀着对特瑞深深的爱来爱着这个孩子。而且,他对她俩的爱要远比他以前的任何爱心要来得更深。   佩吉扭了扭头,看了看夜光钟表,十一点十五分,他可以让她多睡一会儿,可是他自己睡不着,即使本来他能够睡着。   他从床上起来,看了看特瑞,她的脸上没有睡醒的迹象,他很快穿上短衣。   过道里,卡洛的房间没有灯光漏出。佩吉静悄悄地穿过房间,下了楼,过了厨房,钻进了车库。   一股水泥垃圾,潮湿的朽木的霉味。车头指向他藏东西的地方:一大堆煤渣后,垃圾堆头儿上有一块儿隐蔽疏松的地方。   佩吉跪了下来,费力地掀起疏松的垃圾块儿。   还在那里,尽管沾满污垢。佩吉抬起手,拉了一下灯绳,灯亮了,手中是一包牛皮纸包的日记。   字体纤小隽秀,显然是一位女性写的,字写得很密,有些混乱,昏暗的灯光下,佩吉读完了最后几行,沉思了一会儿——尽管他已经读过了好几次。   很难相信没有副本。不过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失,似乎很有可能是这样的了。   明天,卡洛上学后,他必须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把它放起来。   佩吉把日记又放回原处,穿过屋子又溜回了房间。   卧室里,特瑞的头在枕头上动了几动。喉咙里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叫声。   佩吉曲膝跪到她身边,她的下颚动了几动,眼睛仍然紧闭着。   佩吉轻轻地吻了吻她,又支着头端详着她的脸。   特瑞的眼睛猛一下子睁开,她满怀恐惧地盯着他。   “是的,”他轻声说,“克里斯,您忠实的护卫骑士。”   她瞪着眼睛,身体发抖,她厌恶地轻轻叫了声“天啊。”   “又做梦了?”   “没错,请,别说一个字。”   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她的呼吸仍然很快,她用一种冷静、清晰的声音说,“真是操蛋,克里斯。”   佩吉抓着她的手,“你好吗?”   “现在好了,”她转过身去看钟表,似乎是要留个参考指数。“几点了?”   “大约是子夜。”   她似乎吃了一惊,“天啊,我必须得走,我母亲在等我。”   佩吉轻声笑了,“这一点我可不喜欢,你在什么地方变成了傻瓜。”   “没用,”特瑞的声音很冷淡,似乎意识到这一点,她赶紧看他的脸,“余下的都很好,克里斯,每一点儿都很好。”   过了一会儿,特瑞站了起来,拉亮了床头灯,她穿着衣服,佩吉凝视着她,意识到他们的性生活,即使到现在,仍是一种礼物,喜欢赤裸裸地躺在一起;喜欢她和他躺在一起时的抚爱;喜欢她在电话上压低声音。   “出了点儿问题,”他很不情愿意地轻声说,“我们的电话。”   特瑞怔了一下,手指停在衬衫的最后一道扣上。“蒙克?”她停下来看着他,“他们不能对我们搞电话录音,克里斯,他们永远没有这个权力——在这个国家永远不能这样。”   佩吉点点头,感觉到因恐惧而带来的压力,“我知道。不过我现在置身政治中,很有可能发生这种违法的录音事件,远远不是蒙克能干的,”他更平静了,“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定要小心,不要过多谈论里奇,艾勒娜,或者与哈里斯一起进行的心理治疗的疗程。不要过多谈论与任何人有关的事。”   特瑞注视着他,“我真想不到有人会对我们做那样的事。我们也确实没说什么。”   克里斯笑了,“我谈论你身体时,这应该只是对我说的事,我不希望还有一个听众。”   特瑞扣完了最后一颗纽扣:“你不觉得干这事的人有点儿偏执?”   “也许吧,不过监视在政治中并不算新鲜事儿。麦金利·布鲁克斯有各种各样的政治朋友,尤其是詹姆士·科特,他一直暗示人们明白我的政治野心与他的政治野心不相吻合。”   特瑞穿上鞋:“不要说了,克里斯。我们不必要谈论那么多,艾勒娜一上床,我就喜欢给你打电话,就好像十几岁时,在床上与男朋友打电话。”   “你妈妈让你那样做吗?”   特瑞笑了,“只要我做完了家庭作业,她就装作不知道。不过事实上,她当然知道。”   佩吉站了起来,“逗我笑一笑,好吧?只等两周?”   昏暗的灯光下,他感到她把他盯得更紧,“好吧,”她慢吞吞地说,“我只在电话上喘一会儿气儿。”   特瑞独自站着,看着艾勒娜一起一伏地呼吸。   夜里两点多。约一小时前,她听到女儿在哭,她冲进卧室,发现艾勒娜浑身紧张,充满恐惧;孩子怔了一会儿才认出母亲,伸出胳膊寻求安慰,她这么做时,她们之间的障碍消失了,艾勒娜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要从母亲那里得到安慰,她只有这一个家长了。   她满脸泪水,“我怕,妈妈——非常怕,请搂紧我,妈妈。”   特瑞尽其所能地紧抱着她,“是什么,宝贝?梦里发生了什么?”   艾勒娜不回答。她把头埋在母亲的脖子里,“和我在一起,妈妈,我害怕一个人。”   特瑞明白,艾勒娜不会告诉她。可是要是她告诉了,又会有什么不同呢?“我会和你在一起的,”特瑞说,“我是你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机械地重复着,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曾经在晚上这样一遍儿又一遍儿地对自己说,那时雷蒙·皮罗塔还在。自己对艾勒娜说话的口气正是自己母亲对自己说话的口气。   此刻,特里萨·皮罗塔,艾勒娜的母亲,端详着女儿熟睡的脸庞。   我会记着的,特瑞默默发誓,我会尽可能记着每一件事,总有一天,我也许会突然理解。   (六)   第二天早晨,特瑞到办公室时,查里斯·蒙克正坐在她办公桌前,下巴支着电话。   蒙克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做着笔记。他抬起头,瞪了她一眼,又继续写起来,似乎她并没有在这里。他的上方是艾勒娜画的特瑞的照片。   室内很静,蒙克的注意力异常集中,特瑞不得不非常小心地关上门,生怕打断了他的思路。随即她又看到丹尼斯·林奇带着录音机,静悄悄地坐在她窗户前,第六舰队正驶过海湾,林奇在津津有味地观察着。   林奇转了个身,向她轻轻挥了挥手。好一阵子,特瑞觉得自己像一个来访者,这两个家伙倒是在家里。   蒙克仍没理睬特瑞在场,对着电话简短地讲了几句,似乎相对于一个律师而言,他的时间太宝贵,不能浪费,从简短的几个词中,特瑞猜得出来,他正在和银行通话。   直到放下电话,蒙克才又看着她,“要椅子吗?”   “要,谢谢。”   蒙克站起来,停在那里研究艾勒娜的画像。“这幅画什么时间画的?”   他问。   “去年,在学校。”   蒙克转过身来,“你丈夫特别喜欢这幅画吗?”   特瑞犹豫了一下,“他公寓也有同样一幅画,如果你的意思是这样的话。”   蒙克没回答,他绕着桌子转了几圈,又坐了下来,林奇拿起自己的椅子,紧靠着蒙克的椅子放下。   “我们还有几个问题。”蒙克说。   特瑞勉强笑了一下,“我真希望你们能退回去用披头士带,有一面儿会一直说‘保罗死了’。”   “‘埃贝·路得’,”蒙克答道,“我从来就不喜欢它。”   林奇打开录音机。   蒙克又恢复惯有的表情,他突然问:“你威胁过要杀死里卡多·阿里斯吗?”   这让她大吃一惊,“当然没有。有人说我威胁过吗?”   蒙克没理会她,”你为艾勒娜吵过吗?”   “吵过,”特瑞突然感到愤怒,感到自己的空间被侵占,“这是为监护权问题所必须的。”   “你从来就没威胁过要杀死他吗?甚至在你为艾勒娜的监护权问题争吵的时候?”   这一次,特瑞觉得皮肤像针刺一样火辣。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记得说过这话。我也确实不记得有这个意思。”   蒙克坐了回去,“克里斯托弗·佩吉威胁过阿里斯先生吗?”   “我在场时没有过。”   “或者说他希望阿里斯先生死?”   停顿了一下。“没有。”   “你有理由相信佩吉先生有可能实施暴力吗?”   特瑞交叠着手,“克里斯,”她慢慢地说,“是我知道的最有自制力的人。他做每一件事都会思量再三。”   “这不是我要问的,”蒙克的声音显得异常不耐烦,一字一停顿,“我的问题是佩吉先生是否有可能突施暴力,不是预先考虑。”   特瑞感到血流上涌,现在需要先发制人,搞清这个问题,“克里斯不是谋杀犯,”她冷冷地说,“不管是很愤怒还是不愤怒。”   蒙克眼都不眨一下,“你呢?”   特瑞交叉着手,“做梦也想不到。”   蒙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用很轻的声音问,“你知道克里斯托弗·佩吉那天晚上在什么地方?”   “知道,”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在家里。”   “确切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一点?”   特瑞遇到他的视线,“因为他告诉过我。”   蒙克欠了欠身,“不过你并不真正知道他呆在家里。”   特瑞仍交叉着手,“文字事实没有。”   “第二天早上他的健康状况如何?”   很好,特瑞想,随即,她想起了那天他的手肿得很大,尽管蒙克不知道问她,她也回答道:“似乎他有些疲倦,好像没睡好,这是流感引起的。”   蒙克欠了欠身,“谁出主意要去意大利旅行?”   需要时间集中思路,“我需要一杯咖啡,”她说,“你们各来一杯吗?”   “不用,谢谢,”林奇答道,蒙克仍盯着她,只是摇了摇头。   特瑞去了咖啡站,再次回到办公室门口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掌湿漉漉的。   走进办公室,特瑞踱到窗口,远眺着海湾,没有理睬两个警察。   她们在二十多层高的楼上。就在楼下,有一个乒乓球桌子,两个身着白衣的人看起来已经很小,正在抽杀着一只看不见的球。第六舰队灰色的铁船像刀一样列队划过海湾,遥远而又寂静,似乎很具杀伤性。特瑞能数出一艘巡逻舰,两艘战舰,两艘驱逐舰,非常奇怪,本来已经遗忘了这么多年,现在却突然能准确地记起雷蒙·皮罗塔教她辨认舰艇的日子。   她那时八岁,收舰周,第六舰队驶进海湾,特瑞出生前,她父亲曾在海军干了好多年,他决定把罗莎和特瑞的两个妹妹留在家里。她记得只有那么一天,特瑞能单独和父亲在一起。   他喝醉了。碧空万里,纤尘不染。特瑞穿着非常鲜艳的衣服。她还记得,他们在海湾的一个山上远望着舰队,雷蒙,粗壮的大手把她抱着,每过一艘船,他都向她解释船名和功用。她觉得,父亲作为舰队的一员感到非常自豪;下午,他们参观了驱逐舰巨大的防水膜,雷蒙指给她看他睡过的那种甲舱,特瑞说不清这种舱该有多挤,重要的是对铁船有了强烈的感受,对他父亲的话也有强烈的感受。“特里萨,”他说,“我们的舰队是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舰队。”她抬头看看他,看到他黑黑的胡子,他正微微笑着,看得出他需要她的恭维,那一刻,特瑞明白了她母亲为什么爱上了他。   一连几周,她都因为那天的经历而得意洋洋。这种感受一直持续到她父亲又打了罗莎·皮罗塔。   她从窗口转过身来,“你看过那些驶进的船只吗?”她问蒙克,“带着你的孩子?”   蒙克一言不发,摇了摇头。   “你确实应该去看一看,”特瑞边说边在他对面坐下。   “谁出主意,”蒙克缓道,“去意大利旅行?”   特瑞饮了口咖啡,茶杯放在手中有一点儿暖和,她果断而镇静地说,“我们两个,我们需要转一转。”   蒙克停顿了一下,“谁安排的旅行时间表?”   轮到特瑞犹豫了,“克里斯。”   “包括去米兰的飞机?”   “包括。”   蒙克欠了欠身,“我记得你说你第一天想办法给里卡多·阿里斯打电话,但是没找到他。”   “周一早上。旧金山时间周日晚上。”   “你给佩吉先生提过这事儿吗?”   “提过。当然提过。”   “他说什么?”   “他要我再拨一次,我再拨了。周一晚上。周二早上又拨了一次,然后整个一天。”   “他没回话时,你还不知道艾勒娜和你母亲在一起,对吧?”   当然不知道,除非是我杀死了里奇,特瑞想。“对,”她答道,“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考虑过给学校打电话吗?”   特瑞立刻看出蒙克很狡猾,他的表情很镇静,他想掩饰自己的想法时,显得有些厌倦——像克里斯。“我考虑了一下,”她答道,“决定还是给我母亲拨。”   “为什么不给学校拨?他们肯定知道艾勒娜是否在那里。”   “我不想显得惊慌失措,”特瑞停了一下,竭力让自己相信她自己曾这样想过,“我想我妈妈也许忠告过艾勒娜。”   最后一句听起来很蹩脚,这个回答帮助不了她,不过其它任何回答也帮助不了克里斯。   蒙克打量着她,“你和佩吉先生讨论过这事吗?不论是给学校打电话还是给你母亲打电话。”   你不知道吗?特瑞暗自想,克里斯和我无事不谈,他是能真正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的第一个男人,她放下咖啡,看着蒙克,“我不记得。”   蒙克声音现在小起来了,“你给你母亲打过电话,发现艾勒娜在那里,你就决定不再找阿里斯先生了。”   “是这样。”   “这件事你和佩吉先生谈论过吗?”   特瑞犹豫了一下,“我想谈论过。”   “谈论的大意是什么。”   特瑞一下子看出了蒙克头脑中设想的大纲。去意大利旅行,准备好要掩饰。离开前一夜或几个小时独自一人。事毕后的那些天,明知道他死了,等着他的尸体在公寓里腐烂,直到没人能说清他们走之前他是否已经死了。   “这是我决定,”她告诉蒙克,“不给里奇打电话的。我们正在为监护权问题争吵,我非常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受到轻视。因为在我的头脑中,我还一直以为他还活着。”   室内静悄悄的,特瑞看着录音机,正静静地把她的回答录在了塑料带子上,“谢谢”,蒙克很有礼貌地说,“希望这个谈话不至于让你不愉快。”   特瑞宁可他指控她。一个公民的谈话被用录音机录了下来,结尾都是一句感谢的话,加上蒙克说明几时几分,听起来确实很不自然。好像人们一直在做这事。   他们装好录音机,走了。   特瑞估计他们确实上了电梯,才出门去了克里斯的办公室。   他刚放下电话,“是电话公司,”他告诉她,“这些家伙们刚搜走了电话录音证据。也搜集了银行记录。”   “我知道,”特瑞坐到他对面,“我刚接待了一起儿来访。克里斯,我想他们对此事非常认真。”   (七)   “我母亲尽可能地照顾我,”特瑞对哈里斯说,“我的童年怎么能影响到艾勒娜?”   “可以有许多方式,”哈里斯答道,“告诉我,为什么你认为你母亲不会离开?”   特瑞盯着哈里斯墙上的画,草木丰茂的非洲风景,草丛中有两只小鹿,用超现实主义的手法画了许多鸟和太阳,它们的形象非常醒目,因为它们的眼神很天真。哈里斯也很钦佩这位艺术家——约瑟·阿伦。特瑞觉得凝视着这幅画更有利于她谈话。   “因为钱,”特瑞机械地答道,“我是说,这是维系许多婚姻的基础,对吧?女人不能挣钱。”   “你妈妈现在工作吗?”   “嗯哼。做一个图书管理员,”特瑞回忆道,“不过,我记得她曾工作过一段儿,随后就不干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哈里斯端详着她,特瑞发现,她关切地微笑着,“你想到了什么事儿?”   特瑞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我也很难处理,因为钱。不是因为我不工作,而是因为里奇不工作。”   “你是不是觉得里奇有意这样做?”   “我不知道,”特瑞又盯着非洲风景画看。“我同意嫁给里奇时,我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像我父亲。他不骂人,他从不发脾气。他不介意有一个有所成就的妻子,我看不出里奇和我父亲之间有任何相像之处。”   “这一点对你很重要。”   “对,”特瑞声音坚定起来,“我不希望艾勒娜害怕,害怕她父亲,或害怕任何其它事。”   哈里斯支着下巴,“你害怕吗?特瑞?”   特瑞又交叉着手,她意识到。   “特瑞?”   她的脑海里,醉酒和狂怒扭曲了雷蒙·皮罗塔的脸。她母亲的嘴唇肿着,眼里闪着泪花,仍拒绝哭泣。   他举手要打——   “他打你吗,特瑞?”   特瑞闭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想起什么了?”哈里斯轻声问。   是在晚上。   特瑞已经十四岁了。她不再能够躲在毯子下或壁橱内,她一直教妹妹们这么做。她母亲的叫声把她拽出了卧室。   特瑞爬着楼梯,不敢保证发生了什么事,害怕她会看到她不愿看到的一幕,不过,这一次她知道她必须制止他。   她先看到她母亲的脸。   在一盏昏暗的灯光下,这张美丽动人的面孔受到伤害,毫无生气,她的嘴唇已经肿了起来。   雷蒙·皮罗塔走进光中。   他举起手,罗莎退到墙边,她眼里的泪花莹光闪烁,现在特瑞知道,泪水绝不会滴下来,这是罗莎的骄傲,她绝不会哭,不过他打她时,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你这个荡妇,”雷蒙轻声说。   罗莎无助地摇着头,她扭着头死盯着身后的墙壁。   “我知道你去看他了,”雷蒙刺激道。他指控的声音在牙缝间咝咝作响,听到非常清楚;特瑞想象得出他嘴里的威士忌酒气已经喷到了她脸上。   雷蒙又走近了一步。   特瑞看着,浑身发冷。   她站在那里,身子不停地抖着,为自己的胆怯而感到羞耻,没人看到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灯光下,她父亲的手一闪。   特瑞缩了一下,只听到他手掌劈劈叭叭打在罗莎脸上,她似乎要咬掉舌头,短促地叫着,他沉重的喘着气,特瑞明白,每一掌都痛在自己的心窝中,她母亲的叫声更加吸引他,罗莎的嘴角开始流血。   “不,”特瑞大叫一声。   眼泪已夺眶而出,她不知道她的叫声有多大。随后,慢慢地,雷蒙·皮罗塔转身来。   看到是她,他又是吃惊,又是恼怒,可是特瑞的头扭也不扭。   “你就喜欢这样”,她对父亲说,“你觉得这样能显出你有力量。可是我们恨你——”   “特里萨,不要这样!”   她母亲从墙边走过来,“这是我们的事——”   “我们也住在这儿,”特瑞不假思索,站到了他们中间。“不要再打她了,”她对父亲说,“再也不能打了,不然我们会恨你一辈子。”   雷蒙的脸沉了下来,“你这个小贱人,你就喜欢她。”   特瑞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就是我,我在说这件事儿。”   他的手飞起来要打她。   “别,”她母亲揪住特瑞的肩膀,把她从他身边拉开,她父亲跟上一步,猛推了特瑞一下。   特瑞感到膀上一阵疼痛,她记得他从背后扭住她胳膊,把她的头按进沙发中,特瑞希望自己一点声音也不要发出。   “现在,”她父亲轻声问,“你愿意我干点儿什么?”   特瑞记不清他是否这样问过罗莎或者她自己,只记得她母亲两只胳膊箍住了她父亲的脖子。   “让她走,雷蒙,”罗莎的声音很小,“你是对的,我不该那样去看他。”   特瑞扭过头去看,她只能看到她母亲低声下气说话时小心地看着雷蒙,“我会给你解释清楚的,请你让她走。”   很令特瑞痛苦的是,她父亲转向罗莎,盯着她母亲的脸。这是一张认命服输的面孔。嘴唇微张,眼神坚毅,接受着她的命运。   雷蒙·皮罗塔猛一推,放开了女儿的胳膊。   “去,”罗莎告诉她,“上床去,特里萨。”   特瑞站在那里,转过身看着她母亲。她的腿跛了起来,可是罗莎没有伸手扶她。她现在倚在丈夫身边,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腰。双亲对孩子。   “去,”罗莎又轻声重复道,“请你去。”   特瑞转过身,走向楼梯。知道他父亲已经以某种奇特的方式,用罗莎替代了特瑞,她的胳膊还在疼着,她的脸因羞愧而发热,她不知道为谁羞耻。   在漆黑的楼梯口,特瑞停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她不能回到房间。   她站在那里,似乎要遥遥地为罗莎站岗。   下面客厅里,有人在小声哭泣。   特瑞抑制不住,又一声哭泣,低沉的呻吟声,她又折回客厅。   她父亲只穿了件衬衫,她母亲弯腰伏在沙发上,像刚才一样,先看到脸。   她的衣服挽在腰间,她的裤子扔在地板上。雷蒙·皮罗塔从后边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送进去,每插一次她都叫出声来。   特瑞无法转移开视线。灯光照着她母亲毫无表情的脸。只有嘴唇动着,发出叫喊声。   罗莎看到她。   她睁大双眼,看着她女儿,特瑞从没见过她这么痛苦与悲伤。她不再发出声音,以沉默请求女儿离开,口唇作出一个“走”字的音形。   罗莎静下来,雷蒙·皮罗塔就抽得更猛。   “走,”她母亲的嘴唇又重复了一下,随后,仍看着特瑞,她随着她丈夫的需要而轻轻呻吟着。   特瑞转过身,慢慢爬上楼梯,为了不让她父亲听到,脚步声很轻。她的眼里满是泪水。   哈里斯面无表情地听着。   “你谈论过这事吗?”她平静地问,“我是说,和你母亲。”   特瑞揉了揉眼,“没有。”   “一点也没有。”   特瑞盯着她看了半天,“几个晚上后,”她简洁地说,“我父亲死了,我母亲和我再也没谈到过他。”   (八)   特瑞扑向黄球,挥拍儿猛扣。球落地,沿着绿色的场子溜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佩吉才看明白这个球。特瑞连续出击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正午的阳光很强烈,手在阳光下不停挥动,让佩吉感到眼花缭乱。他转过身来时,看到特瑞正坐在球场上笑。   “你要是不用反手。”佩吉性急地说,“你就永远够不着打它。”   特瑞坐在阳光下,表现出很烦恼的样子。“我有可能滑倒,”她说,“甚至有可能擦伤。”   一阵微风卷过草坪,吹动网球场周围的松树。佩吉走到网前,手支在腰间,低头凝视着她,“我发现我很容易产生同情,事实上,我想我过于着急了。”   “我从不对你撒谎,”特瑞抗议道,“至少在网球上,我几乎没玩过。”   这倒是,佩吉想,不过这只能使他更困扰,特瑞·皮罗塔天生是个运动员,有眼镜蛇般的反应,从不会输球。佩吉在网球方面的发展前景倒并不看好。   “起来,”他命令道。   特瑞瞅了他一眼,扭过身看膝盖是否划破了,又爬起来打球,“你总是这样体面地输球吗?”她问。   “难说,我没受过多少锻炼。”   她站在球线附近,机警地做好准备,表情紧张,脸上挂着一丝微笑。佩吉送了她一个反拍球,这是初学者的弱点。   特瑞手腕一挥。球略带反转飞过网落在离佩吉两英尺远的地方。佩吉箭步跃了过去,伸拍儿接球,球又飞了回去,干净利索地落在特瑞面前。   球弹了起来,与眼一般高,特瑞举起拍,饶有兴味地研究着,然后随意地把球击回佩吉准备回球的位置。由于所有的回球机会都很好,佩吉像他在威尼斯一样挥洒自如。   “得分相等,”特瑞天真地问,“在网球中叫什么?”   佩吉瞪了她一眼,“平手,”他答道,“他们把它叫‘平手’。”   特瑞点点头,“平手,”她重复道,“谢谢。”   佩吉想,最具有威胁性的,就是杀球。   对初学者来讲,杀球很难掌握,不过打出去后也很难回球,佩吉摆好姿势,极力像年轻时一样,做出最佳反应。   他把手甩到头顶,踮起脚尖,手腕一挥,球拍摆成了弓形,球乒地一响,一个黄色的影子呯地一下在特瑞的脚下弹了过去,蹦到栅栏边。她看了一下球,又转过身看看佩吉。   “练习,”他说。   他又准备好发球,特瑞的表情很严厉。   佩吉的动作还是受到一些因素的限制,他抛起球,把它击了出去,球飞向特瑞的反手。   特瑞敏捷地一闪,平稳地摆动了一下身子,干净地贴地挥拍,球擦着网上两英寸的高度飞了过去,佩吉还没有反应过来,球就飕飕地飞到后边,远远落到线外一英尺的地方。   特瑞遗憾地瞪着球。   “你不向赢家祝贺吗?”佩吉问,“跳过网什么的,应该像个体面的输家对吧?”   特瑞的表情高深莫测,她慢慢地把球拍放在场上,弯下腰,做了个倒立。   让佩吉吃惊的是,特瑞开始用手走路,她一直走到网前,转了个身儿,在佩吉面前翻了个斤斗。   “祝贺,”她说。   佩吉目瞪口呆,既感觉好笑,又感觉惊讶,“这是什么?”他问。   “十四岁前,我曾经是个体操选手,我母亲是我狂热的崇拜者,我想她以为这能帮我走出家门,”特瑞咧嘴笑了,“艾勒娜也喜欢看我这样表演。所以要是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可以告诉所有别的孩子,说她妈妈能用手走路,他们会觉得我很恐怖。”   佩吉笑了起来,“我就觉得你很恐怖,不论从哪一点儿说。”   “太晚了,”特瑞抓住他胳膊,“不过也不要过于为你自己操心,你在网球方面确实不坏。”   他们收起特瑞的球拍,拾起球和网拍罩。到佩吉的摺篷汽车上吃饭去了。   他们下决心,把一切烦恼抛在一边儿,一起玩上一天,只要艾勒娜在学校,休息一天不工作,让他高兴起来是很容易的。“对一个四十六岁的人来说,”他对她说,“玩网球没那么容易,更不用说用起反拍儿来不规则,有个女朋友呢,还能把手掌印都留在网球场上。”   特瑞的嘴一咧,“一个守诺的女朋友,”她补充道,“她永远觉得你性感,不论你多大年纪。”   他们聊了两个多小时,草坪上,洒满残渣,他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看着草坪上母亲或奶奶在和没上学的小家伙们戏耍,阳光照在脸上,特瑞想,和他在一起真轻松。每一次在一起,总能感受到同样浓厚的友情。也许,几个月甚至几周后,她就能知道艾勒娜或里奇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时,一切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她突然想起什么事,扫了一眼手表,“我得走了,”她说,“妈妈也许会接艾勒娜,不过我不能晚,要是我太晚,她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克里斯笑了,“你什么事也没出,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天很美好,至少对我来说。”   驱车回家很轻松,克里斯有一张波尼·里特的新唱片,他们徜游在和熙的阳光中,一路轻歌驶向诺依山谷。特瑞吻了吻克里斯以示告别,心中感到异常轻松,她几乎要向克里斯保证给他去电话,甚至忘了会遇到倒霉的警察败坏情绪。   她一边爬着楼梯,一边哼着波尼·里特的曲子,她爬到公寓门口时,发现门虚掩着,开有两英寸的缝。   特瑞感到背上一阵发凉,她突然想到了里奇进到室内的那天晚上,不过马上又明白了到底是谁在室内。   她推开门,不是蒙克,而是丹尼斯·林奇,正坐在桌子前,他抬头看见了她,抱歉地一笑,“对不起,”他轻快地说,“我想,我们不得不趁你女儿不在时这么做。”   特瑞强抑制着愤怒:“我想你有搜查证。”   “噢,有,已经给公寓管理人员看了,”林奇从口袋中掏出搜查证递给特瑞,示意她坐到沙发上,“保证你自己留在家里,我们只需要十到十五分钟。”   特瑞坐了下来,从艾勒娜的卧室传来开合抽屉的声音,“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她问林奇。“比如满满一抽屉子弹?或者让小鱼人捺了指印?”   “不过是例行公事,”林奇说。客厅一角,一名身着白衬衫的刑侦警察正手足并用蹲在地上用镊子分捡特瑞的地毯。   “你要想从里奇的地毯里找到线索,”她说,“恐怕到处都有,我去过他的公寓,他来过我的公寓。事实上,这种搜查是对纳税人金钱的严重浪费。”   除非你想吓唬什么人,特瑞想。随后她想,“也许他们是想吓唬克里斯,弄明白他做过什么。”林奇正看着她,他不再是蒙克一无所为的搭档,他的敬意不过是一种伪装。   又一个刑侦警察拿着特瑞的灰制服从走道走了过来。“这制服,我们想保存一段时间,”林奇镇静地说,“当然我们会给你一个收条。”   这一点让人莫名地愤怒,“我没有那么多衣服,检查官先生,我这上边没有枪击痕迹,没有血污,也没脑外皮的痕迹,我希望你们把它留下。”   搞刑侦的家伙转向林奇。林奇询问地看了他一眼,他指了指领子上的小圆点。   “蕃茄酱,”特瑞嫌恶地说,“来自麦当劳。艾勒娜骑在我脖子上时溅了上去。”   林奇耸耸肩,“拿去检查一下,就这样。”   特瑞瞪着他,“我想你也去过麦当劳,为什么不舔一下?”   林奇摇摇头,似乎对特瑞的敌意深感失望。她开始看搜查证。正如证件的设计一样,它什么也没告诉。林奇直到走时也没说一句话,他带着两个刑侦人员,三包地毯纤维,一件女人的灰制服,和一台应答录音机走了。特瑞提醒自己不要给克里斯打电话。   (九)   克里斯穿着网球衣,戴着太阳镜回到了家,车道上停着两辆车,卡洛正在车门口等他。他面色苍白,身后门开着,佩吉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卡洛手上拿着一些文件。   “蒙克?”佩吉压低声音。卡洛点了点头。佩吉从卡洛手里接过搜查证。   证件允许他们进行广泛的搜查,和通常一样,文件没解释搜查原因,警察只是主观地坚持认为搜查佩吉的家很有可能找到里卡多·阿里斯的死因。   “我想把他们挡在外边,”卡洛低声说道,“其中一个警察抓住我胳膊,告诉我老老实实呆在一边儿。”   他声音发抖,显得很尴尬,佩吉停下来摸了摸他肩膀。   “你什么也没法儿做,”他安慰道,然后潜进屋去找蒙克。   一位红发警察站在佩吉的图书室里,正在盯着他的壁炉看。卡洛小时候的玩具已经被抽出壁橱,翻了个底朝天,玩具钱币和游戏卡撒得满地都是。   对佩吉来说,这是对他和他儿子生活的冒犯,他怒火万丈,不能自己。   “蒙克在什么地方?”他质问道。   警察转过身来,满脸惊奇,“不允许你到这里来。”   “我住在这儿,”佩吉吼道,“我问蒙克在什么地方。”   警察稚嫩的面孔冷淡起来,“你得坐到门口,先生,除非你想要我铐你。”   佩吉歪着头,“你知道我是律师吗?”   警察轻蔑地耸耸肩:警察,佩吉知道,经常把犯罪律师看得和他们雇主一样肮脏,嘲笑他们是合谋破坏法律的奸商。认为富裕的辩护律师破坏了家庭,纯粹是为了满足某些阶层的斗争需要,佩吉站在那里不动,警察从腰带上取下手铐,开始走近他。   “因为,”佩吉冷冷地说,“你们的搜捕证纯属操蛋。所以在你做出蠢事之前,去找一个能真正知道为什么的人。”   佩吉声音严厉,极力保持镇静,警察走了几步已经停了下来,眼神犹豫地闪烁着,“我给你提供一个线索。”佩吉说,“你去找蒙克,把他拉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特别人物’。他会非常佩服你的眼力。”   佩吉的语调满含轻视,警察满脸通红,毛病一下子暴露出来,使他看起来不过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就像刚才在门口的卡洛。   “你就在这儿等着,”警察命令道。佩吉小小的一点儿满足感马上消失了,他明白,蒙克正在搜查卧室,尤其注意他的衣服和鞋子。   佩吉突然听到自己家里守门人的声音。   他走进客厅,看见黑发的西西莉亚,一位尼加拉瓜妇女,长着一双悲伤的眼睛,她的丈夫被游击队杀害了,她坐在一张马蒂斯画的舞女画下面,懒洋洋地回答着一名身着便装的侦探的问话,侦探手上拿着录音机。一阵无能感升了上来,警察可以随意向他们想问的人提出想问的问题,取走他们想拿的东西。佩吉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对西西莉亚表示遗憾。   他穿过客厅,侦探转身来,“真抱歉,”佩吉对西西莉亚说,“不过这早晚会结束的。”   她看着他,有点害怕和害羞,在她灵魂深处,她知道权威没有限制。侦探长着一头金发,修着一嘴胡子,眼神显得很忧伤,他对佩吉说,“你得出去。”   “噢,我就呆在这儿,”佩吉说,“因为‘特别人物’。”   这人审慎地看着佩吉,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玻璃,似乎准备读一份合同。   佩吉又看了看西西莉亚,“他们问什么就讲什么,”他轻声说,“你说什么都不至于伤害我。”   佩吉觉得有人把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他转过身,见是蒙克,他身边是那位年轻警察。   “我告诉他不要动,”这警察对蒙克说。   这警察的口气似乎是在说,请撕裂这蠢驴。佩吉冲他笑了笑,“图书室里还有好多把戏,卡洛过去喜欢把它们称作‘杰作’。”他耸耸肩,“当然,你应该知道有关艺术方面的知识。”   蒙克站在他们中间,他那黄褐色眼睛里有某种东西似乎表明他已经理解了佩吉的怒气,“图书里有没有法律方面的文件?”他问佩吉。   “没有。”   他命令年轻警察,“那就停止搜查图书室。做什么事要和我一致。”   蒙克的声音显得既镇静又专业,相比之下,那位小警察显然不理解佩吉刚才的嘲讽。警察放松了表情,离开了房间。   蒙克交叉着手,“你不必这么做。”他对佩吉说。   真是奇怪,蒙克闯入佩吉的住宅似乎反倒在某种意义上让他们变得更亲密。由于这种亲密关系,蒙克可以建议佩吉如何接受这个新现实。佩吉又耸耸肩,“这会有什么区别,查里斯?你比我来得要快?”   “不,不,”蒙克凝视着他,“你这儿有档案?”   佩吉点点头,“所以我们评论一下眼前状况吧,检查法律档案,你需要一位‘特别人物’,为了某种特殊的资料来进行审查,你不是这样一种人物,搜查证上也没有说需要进行这种检查。”   “你说得对,”蒙克镇静地说,“不过如果一个有问题的律师是一位受审查的对象,就不必有这种限制。”   佩吉瞪着他,“我是受审对象吗?要是你能证明这一点,你就足以以谋杀罪逮捕我。可是你他妈的并没有这样,不然我马上就得进城,”他顿了一下,“这样地方检查长就来劲儿了。”   蒙克打量着他,“就算你对,”他慢吞吞地说,“请告诉我们你的档案在什么地方,我们不会去动它,没有原因,我他妈绝对不会管这档案。”   不过佩吉决定补足一下这小小的胜利。“不管用——它们混在其它材料中。另外,我晚上把活儿带回家,有时我忘了我把文件放到什么地方了。所以你到哪儿,我也得到哪儿,或者你哪儿也不去。”   蒙克沉默了。佩吉明白他在想什么,他觉得佩吉也许是在和他玩游戏,不过是用假文件蒙他。蒙克可以冒险压下他本该得到的证据。   蒙克心神不定,佩吉猜得出来,蒙克怀疑他有可能隐藏一些与他有关的证据,只提供一些无伤大体的材料。   “到目前为止你查了哪些地方?”佩吉问。   “只查了你卧室。”   “那我给卡洛讲一下,我们可以回到楼上去了。检查方法是我们一次开一个房间,我必须在场,不和我们一起的人都站到门外。”   “嗯哼。”   “那你可以收拾好材料走了,剩下的工作我来做。”   佩吉转身去了车库门口。大约五点。卡洛在台阶上,坐在棕榈树参差不齐的树荫下。七岁时,他很喜欢这些树,恳求佩吉买了回来。   佩吉挨着他坐下,“真抱歉,”他轻声说。   卡洛转过身来,眼睛潮湿,佩吉很是吃惊,“爸爸,这真让我感到害怕。”   佩吉摸着他肩膀,“很难相信他们会对你这样做,不过他们是在寻找犯罪证据,在这儿他们不可能发现什么。”   卡洛双手合十。他看起来很困窘,为了孩子,佩吉尽可能不去拥抱他。   “你和凯蒂没有约会吗?”佩吉问,“我记得好像有场电影。”   卡洛无精打采地耸耸肩。佩吉突然感到绝望,不希望他在这儿看着警察破坏他们家,他从钱夹里掏出一些钱,“给,”他对卡洛说,“带凯蒂去吃晚饭。不要让蒙克把她的晚上也毁了。”   卡洛摇摇头,“我就想呆在这儿。”   “你什么也做不了,我得去对付警察,他们连你进去也不让。”他推了一下儿子的肩膀,“吃过晚饭,选场电影看看,时间一过,我们就又可以回到自己的家。”   卡洛犹犹豫豫地转向他,“去吧,儿子。”佩吉平静地说。   卡洛又扫了一眼,片刻之间,佩吉明白,儿子已经理解了父亲的苦衷。   他站起来,仍看着佩吉,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是准备十点才回来的话,”他对儿子说,“给我打电话。”   卡洛笑了一笑,“十点半,”他说,然后拾级而下,向他的车走去。   佩吉转过身,西西莉亚站在走道上,她看着佩吉,又尴尬又害怕,“他们要我离开,”她解释道,“不过我随后就回来,克瑞斯,帮你打扫卫生。”   西西莉亚经常把他的名字发作“克瑞斯”,每一次,佩吉都暗自窃笑,这一次佩吉不再笑了,在西西莉亚头脑中,佩吉所居住的美国是一个比尼加拉瓜要安全得多的地方,她的丈夫就死在后一个地方,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她的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警察就在她身后。   佩吉摇摇头,“回家吧,西西,给孩子读读报,如果有必要的话,明天早上来帮我一下。”   他推了推她的手,然后走进屋里。   他们已经在他卧室里。蒙克同意那位年轻警察留下来,佩吉进来时,他正从床边搜出特瑞的裤袜,在灯下仔细检查。他一直等到佩吉看到他,随后,蒙克开始检查佩吉的壁橱,年轻警察抽开床屉,把特瑞的香水瓶和避孕套呼拉一下倒在床上。   太阳已经落山一个多小时,佩吉坐在卧室里喝着蒙克遗留在桌上的康沃森酒,室内一片狼籍。一个大瓷盘被打碎了,碎片迸得满地都是。这个瓷盘是他祖母结婚八周年的纪念品。小警察撞到了瓷器柜,佩吉应声回头。他因为自己的鲁莽举动殷勤地频频向佩吉道歉。   已是最后一个房间,至此室内就像遇到一场浩劫,佩吉和卡洛的抽拒翻了个底朝天,衣服扔得满地毯都是,书被扔得像一堆废纸,厨房的地板上满是银器,佩吉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知道警察从不会拿走他们不需要的东西。   他们带走的东西很少,主要是佩吉卧室里的东西。三件灰衣服,用以检查是否有血迹或里卡多·阿里斯的头发、骨头或大脑上其它东西。几双鞋子,蒙克看了一眼西西莉亚,又看了一眼身着便服的警察,“你问完了吗?”他问。用以检查是否有里奇地毯上的那种纤维。一本帐簿,或许能从这里发现除了他祖母被打碎的瓷器外,是否还买过史密斯·沃森老式枪。所有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不过蒙克最后问佩吉要他美州豹敞篷汽车的钥匙,解释说刑侦人员过上大约一周会把车送回来,佩吉这才发现搜查证上最后一项是扣押他汽车。   搜查证上说,刑侦人员需要在紫外光线下检查车辆。佩吉目送着年轻警察把它开走,觉得似乎他至多能把车开到车道尽头,遗憾的是年轻警察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还不住地打量着反光镜里的佩吉。   警察终于离开,佩吉关上空空的车库。藏有牛皮纸包日记的垃圾块被扔到了一边儿,佩吉小心地把它移开。   他们在图书室什么也没发现,他明白。   现在他独自坐在卧室里。   刚才,特瑞打来了两次电话,她只是说她也受到搜查,不过她不能到他这里来,他也不能到她那里去,罗莎今晚不能照看艾勒娜,佩吉需要在卡洛前回来收拾好屋子,尽可能减少破坏痕迹。   他周围乱七八糟,他慢慢地欣赏着,喝下最后一口白兰地。   竞选议员已经有了大麻烦。明天再好好想一想,现在它似乎不过是小事一桩。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蒙克挑选了那种灰色衣服?   他去了厨房,在勺子和盘子间跳行,摘下了电话。   外边,透过窗户,看得到整个城市向海湾方向簇拥着,一抹黑暗的际线勾勒出海湾的轮廓,马林县县城的灯光在半山腰中闪烁。他拨通电话,送到耳边。   “喂?”一位妇女的声音。   “卡洛琳?我是佩吉。”   “克里斯托弗,”妇女文雅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新英格兰鼻音,听起来有些滑稽可笑,“多让人惊喜。”   “恐怕我惊喜不起来,我似乎需要一个律师。”   “给你找?”   “嗯哼。”   一阵沉默,佩吉听得出她很吃惊,“好吧,”卡洛琳·马斯特回答道,“至少你可以聘用我。”   (十)   “如果我是你,”第二天早上卡洛琳·马斯特说,“我也许会先要考虑折磨一下里奇,可是我只能认为你立刻杀死了他。”   佩吉点点头,“速度够快的。把枪伸进他嘴里非常困难。”   卡洛琳看着面前的一杯黑咖啡笑了笑,“很高兴又见到了你,克里斯托弗,警察会亲自到你家里我感到很遗憾。”   卡洛琳只是吃惊,佩吉却是迷惑不解,一个原因是他一直无法相信自己还需要一个律师,另一个原因是又见到了卡洛琳·马斯特。卡洛琳在卡瑞莉听证会上是陪审团成员之一,她还是一部收视率极高的伦理电视剧的主角,预约纷至沓来,法律业、政界,甚至传媒界,最后,卡洛琳选择了旧金山的大公司总裁坎荣和沃克作为合作伙伴,因为这更有利于实现她的野心。   这样两方面都很有意义,卡洛琳不仅很吸引主顾,而且是个异常有技巧的辩护律师,卡洛琳兼有对刑法的通彻了解和东方血统的热情,她能让最自大的首席主席感觉良好地接受她的申诉。对卡洛琳来说,这意味着一年四十万美元的收入;这个城市有了全新的景象,也有了新的支持者帮助她完成她的最大野心——成为一名高级联邦大法官。佩吉愈发感到生活调和得有些滑稽:他的曾祖父坎荣于1870 年创建了这个公司,为他自己父亲的铁路服务,佩吉从没有踏进过这个工厂的办公室。   卡洛琳感觉就像在家里。她轻松自信地向他问好,她的这种形象为公司添彩不少。卡洛琳早就明白,需要某种举止显示高贵。她控制得非常好,在五点八英尺的地方就做好了调整,给人的第一印象,像舞台演员一样,有些让人兴奋,又有些贵族气。她是一位异常清秀的女人,比佩吉小一两岁——鹰钩鼻,光彩照人的黑发,深凹的褐眼,高高的前额,凸出的眼眶——佩吉确信她知道自己该有多么动人,不过卡洛琳·马斯特似乎有意注意自己的公共形象设计,以便转移人们对她私人生活的注意。事实上,人们对后者一无所知。甚至她的办公室也装饰得像个个人履历表——她的法学院文凭,她的法院聘约,一张马赛葡萄园风景——其中没有一点儿她个人生活的情况。不过在佩吉,卡洛琳·马斯特是一位卓越的律师,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噢,”过了一会儿她说,“毫无疑问,有三点,能证明你有杀人的可能。证据也只能显示悲惨的阿里斯先生死时,你或者在意大利,或者在飞机上,或者是,他是在你离开的前夜死的。但是其中任何一点都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   “非常对。”   卡洛琳支起手,“关于那天晚上你的活动情况,”她小心地问,“警察知道些什么呢?”   “我告诉他们整个晚上我都在家里。”   卡洛琳眨了眨眼,“并且警察录音带上有你的谈话?”   佩吉转向窗户:天空中没有阳光,连高层建筑的顶端也消失在晨雾中,“没错儿。”   “并且现在他们拿走了三身灰色制服。”卡洛琳没再往下讲,而是更认真地盯着他,“我不必告诉你意味着什么,克里斯托弗。”   佩吉感到孤立无援,似乎发现了一个潜藏的敌手。“那是潜在的证据。”   卡洛琳点一点头,“至少有一点,可能有人声称就在你去意大利前的那个晚上,在靠近里奇公寓的某个地方,看到了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男人。”   佩吉陷入了沉默。他已经肯定卡洛琳不可能问是不是他杀害了里卡多·阿里斯。对于一个辩护律师来说,这种克制是一个常识。如果回答是,那将阻止她作出最佳的辩护。卡洛琳想知道的可能是一些最实际的东西:佩吉给警察讲了什么,他们认为他们知道了什么。佩吉知道,只有预设被告无罪,他的律师才能自圆其说。否则他的律师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这种现实现在体现到了他身上,他感到有些疏异和沮丧。   “建议一句,”卡洛琳说,“不要再和蒙克聊了。至于已经说过的,我们只好想办法去处理应付了。”   卡洛琳的警告无疑是正确的。要是处于她的位置,佩吉无疑也会这么说。   但是接受建议和提出建议,二者的感受还是不同。“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他们谈吗?”他问道。   卡洛琳皱起眉头,她不大愿意听到辩解。佩吉探出身子,“因为我没有杀害他。”   卡洛琳拿起咖啡杯子,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抿了几口,又放下杯子。气氛似乎有些冷淡了。“你没有?”   “没有。事实上,我当时就觉得是这渣滓自己杀死了自己。”   “现在呢,你怎么想?”   “警察认为有人杀死了他。但这人并不是我。如果是我的话,在我对蒙克谈话之前,我就已经找你去了。”   卡洛琳耸耸肩,“在蒙克眼里,受怀疑者就像一块磁铁,你不可能和他谈话,因为你不可能得到他的信任。”她玩弄着眼镜,“当然,除非他认为你忠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佩吉知道,这就和喀布基剧场一样巧妙,卡洛琳已经猜到他不会对这个问题作出反应。他的确没有吱声。卡洛琳又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不妨按照我们朋友的怀疑逻辑继续推导下去。”   她的声音非常古怪,佩吉几乎要笑出声来。“不,”他说,“我不介意。”   “比如,克里斯托弗,你想没想过,他们为什么要把你的家抄个底朝天。”   “想吓唬我,逼我干出滑稽的事情来,比如,我有可能毁灭证据。”   “有可能吧。不过他们希望找到什么样的证据?”   佩吉耸耸肩。“很明显。子弹,买枪的收条。里卡多临死前留下的小小纪念——血迹,发丝或头皮质,或者来自于他地毯上的纤维。或许正是为了这个,他们开走了汽车。”   卡洛琳点了点头。“纤维或许有助于他们,但是除非你在其它任何时间都没去过里奇那里。你是怎么给他们讲的?”   “我说我从没有去过。任何时间。”   卡洛琳停顿了一下。“那么,你认为他们能发现什么?”   “什么也发现不了。”佩吉轻声说道,“除了可能是来自里奇地毯上的纤维。”   卡洛琳眨了眨眼。“这,”她说,“恐怕是徒劳。”   “你忘了特瑞。她经常去里奇那里,去接送艾勒娜。当然,她也经常在我那里。所以,这得取决于他们在什么地方发现纤维——比如,在我鞋上发现,或者只是在地毯上发现。”   卡洛琳微微咧嘴一笑。“看来你和特瑞的关系带来了一系列麻烦,克里斯托弗,包括证据。”她靠到椅子上。“你确信蒙克要找的不是特瑞吗?毕竟,他们也搜查了她的公寓。”   佩吉摇了摇头。“或许,按蒙克的想象,在子夜里,我们共同策划了杀死里奇。不过我敢确信,他们要找的是我。”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他看出卡洛琳非常吃惊。不过当然,她没有问,“就算实情是这样,我仍然为她难过,”最后她说,“特里萨在我的事务所工作时,她是我年轻律师中最好的一个。而且我认为她毫无疑问也是最好的一个人——公正、无偏见、热情。一些人变得和她们的生活一样严厉。特瑞从来不如此。”   佩吉歪了歪头,“你碰到过里奇吗?”   卡洛琳显得有些诧异,随即警觉起来。“你从来没有遇到过?”她问。   佩吉遇到她的目光,“蒙克这样问我,当然,我告诉他没有。”   卡洛琳目光下垂,摸着耳环,计划掩饰尴尬的一个习惯性姿势,“我遇到过他一两次,”她说,“在圣诞晚会上,那种场合。”   “你怎么评价这个人?”   卡洛琳深思着。“他很可爱。”最后她说,“在他面前的任何人,任何与里奇无关的人都很喜欢他。”   “一个演员。”   这评价似乎与她无关。“我最喜欢的,克里斯托弗,是鸡尾酒会上说笑话的人。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不是谁在场,而是赢得笑声。里奇有点像这种人。”她紧盯着佩吉,“你为什么这样问呢?”   她重复地用“克里斯托弗”,——正式,熟悉,并且一直带有一种嘲讽的味道——佩吉笑了起来。“因为假定遇上一次审判,佩吉的精神状态就有可能很成问题,包括可能自杀。”   卡洛琳审视着他,“我们有些离题了。”她说,“至少谈到可能的审判是离题了。除非警察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或者你认为他们知道,否则的话你没必要告诉我。”   省略的套语又一次引起佩吉的发笑。他笑得很轻微,笑意转瞬即逝。“除非,”他用嘲讽的口吻说,“警察知道,或者认为他们知道我不知道他们知道的时候。”   卡洛琳脸上掠过一丝微笑。“特里萨呢?”他问,“她去找过律师吗?”   “还没有。”   “不管是别的什么人,克里斯托弗,不可能是我。你明白原因。”   佩吉点点头。“理论上讲,我们中间可能有一个人杀死了他。这就使聘用雇主显得有些互不相容。”   卡洛琳点了点头。“谢谢你如此专业。而且,你们两个都有可能是目击者。那就意味着不仅我们三个不会碰到一起。而且你不可能与特瑞谈论我们所说的任何情况。”   “我明白。”   “你看起来对此并不乐意。”   佩吉犹豫了一下,“达到目的的规则,”终于他说道,“不能适用于恋人。”   佩吉望着卡洛琳。她考虑了这个问题后,就又转向了另一个问题,“你不觉得发生的这些事有些奇怪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非常肮脏?”   卡洛琳点点头。“这不像查里斯·蒙克,通常情况下,也不像地方检查官所为。像是麦金利·布鲁克斯仍在为卡瑞莉案子生气。”   “如果麦克是为卡瑞莉案子发疯,”佩吉答道,“那就得在你之外我再找一个律师。但是我认为不是因为卡瑞莉的案子,至少不直接是。你就没想一想魔般的词语‘詹姆士·科特’?”   卡洛琳嘴唇半张,是那种介乎理解和有些惊笑之间的表情。“小科特”,   她说,“当然,是麦金利·布鲁克斯最新的好朋友——自从麦克设想成为当地最好律师的雄心产生以来。”   佩吉点了点头。“小科特不仅想成为州长,他还想控制整个州的政党。他的野心已经更大了。他不希望我成为参议员,他静悄悄地在这么做。而且我也确信布鲁克斯知道这一点。我想这些事不过是对我的警告。”   卡洛琳双手合十。“知道这些会对我们有用。如果这是真实情况的话。”   “现在有用?还是在审判中有用?还是在我们暗示他们是一个丑八怪时有用?”   卡洛琳没有笑。“你不想审判。不过不久我会去见布鲁克斯或者任何监督蒙克行动的地方检查官助理。看看我能否给他们提到这些情况,或者至少听听他们在想什么。”   佩吉坐了回去。“我们谈话中,卡洛琳,我想起了一个问题。这个案子对你很有好处吗?”   她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微笑,但也更加敏锐。“我们是指我心怀野心的传言吗?”   “我是指这样一个事实,假如小詹姆士成为州长,他有可能无视联邦法官。”   她诡秘地一笑。“没错。不过联邦法院更让我困扰。你也知道,是合众国参议员推荐联邦法官。”   佩吉放声大笑,“我在你这一方,卡洛琳,不管这案子是如何结束。”   卡洛琳耸耸肩。“噢,”她说,“这是我工作。对吧。”   佩吉转过身,凝视着窗外,又陷入了沉思。这是一个典型的旧金山早晨;雾气正在散去,高层建筑的顶端已经沐浴在阳光中,建筑上的玻璃窗折射着太阳的七彩光泽。来到这里是他能做的最好事情。卡洛琳一向理智行事,很少感情用事。从她的行事方式中,佩吉得到了一丝安慰。“不管怎么说,”   他对她说,“我很乐意由你来做这件事。至少,为了我。”   卡洛琳嘲讽地看着他。“为了你的利益”,她刻薄地说,“恐怕也是为了我的利益!”   佩吉站了起来。“我想应该是这样。”他说。他握了握卡洛琳伸出的优雅的手。“如果有其它什么想法,请让我知道。”   “我会让你知道的。同时,克里斯托弗,不必毫无必要的为我担忧。并向特瑞致以最高的敬意。”   佩吉向门口走去。“事实上,”卡洛琳说道,“还有一件事。”   佩吉转过身来。“什么事?”   “他们要是把你的美洲豹车还给你的话,你就把它扔到车库里,暂时也不要穿你的阿迈尼衣服,归还的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要动。从现在直到你被停止跟踪,我希望你一直觉得自己是处在照相机和电视观众严密注视之下。”   佩吉皱了皱眉头,卡洛琳笑了。“你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克里斯托弗,我一直这样认为。不过作一个有远见的被告,你仍然显得有一点儿幼稚。”   (十一)   特瑞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穿着一件法兰绒的睡袍,戴着她的那副阅读时戴的眼镜。法律卷宗在她周围散作一地,电视上正播新闻,都被停在“闭音”状态。房间本身很空——破旧的沙发和借来的椅子,一张供特瑞和艾勒娜吃早餐用的廉价木桌——还有一盏她从里奇处得来的地灯更使房间显得朦胧一片。正好是十一点。   “我们离意大利很远了。”她对佩吉说。   “我希望更远些。”   她向他投去混杂着忧虑和询问的一瞥,自警察搜查了他们的家以来,这时他们才得以打破沉默。由于审讯的束缚和对电话的提防,他们只在艾勒娜睡去时才在特瑞家碰头。“你认为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问道。   佩吉犹豫了一会儿,说:“政治,我猜测,肯定是詹姆士·科特想阻止我竞选议员。”   特瑞皱了一下眉头。“你有什么证据吗?”   佩吉略微感到有些不舒服。他和特瑞的思维方式向来是一致的,可是今晚特瑞的职业怀疑好像将他们拉开了一道距离。虽然这样想很愚蠢,佩吉最需要的还是一个顺从的情人。   “没有证据,”他终于说,“只是推理。”   特瑞摇摇头。“政治仅限于此。他们认为里奇被谋杀了而我们中有个人在撒谎。可能由于政治的原因,有人希望是你在撒谎。”   佩吉想了想她的话。“我认为他们不需要这样,詹姆士·科特很聪明,他不会不知道罪行审讯的恶臭会驱散大多数政客和引起大多数选民的偏见。当话题是谋杀、通奸和虐待儿童时尤其如此。”顿了一会儿,佩吉意识到自己被陷入得很深。“让他妈的里奇见鬼去吧。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死后的冤魂还要和我们纠缠不清。”   特瑞鼓励他,温柔地说:“除非他是自杀,否则不是这样。”   她那专注表情和这几句平静的话让佩吉猛地一震。“什么意思?”   特瑞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腕上。“意思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克里斯,而且可能不止一件。”   他抽回自己的手,像碰到了火一样。“你能举个例子吗?”   特瑞瞪了一下他的手,又再次看着他的脸。“我希望,真的,希望你告诉我。”   佩吉突然感到被逼了困境,“好!”他拍了一下桌子说道,“是我杀了这个私生子,这下你可以买新家具了。”   特瑞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怨恨的目光。“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妄想你是否有什么瞒着我?”她降低了声调。“我与里奇全部的关系——或者我整个的生活——都是奠基在一些我从未问过的问题和自欺欺人的想法上的,你和我不能像那样……”   “这不是什么关系的问题,真见鬼,这可能是起谋杀事件,你和我则是潜在的证人。而且在我们未结婚之前,我并不知道蒙克或麦金利或别的地方检查官助理会不会花上几个小时逼问你。”佩吉强迫自己说得更温柔一些。“也许我们中的一个不得不去检验我们彼此说的那些事情,可能还是于说者不利的事情。这就是我为什么不问你在那儿发现那支枪的原因。”   特瑞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你不认为是我杀了他。”   “是的,正如事情所发生的一样,但是如果我们被迫去证明,只是提这样的问题便会造成巨大的伤害。除非,当然了,在这次谈话中我只是在撒谎。”   他顿了一会儿,“或者,也许,忘了它。”   特瑞合起双眸。“耶稣啊,”她低吟道,“我们怎么会这样呢?”   佩吉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把它放在特瑞的跟前,直到她抬头看它。“这不是你一直在做的吗?忘了它?尤其是为了蒙克。”   特瑞只能望着他。   “遗忘并不是很有趣的事情,”佩吉继续道,“是不是,特瑞?尤其当你的遗忘只是另一种撒谎时。”   特瑞的脸色凝滞了,而且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并不是谈话,”她答道,“让我感到心灰。”   佩吉转开去,“我知道,对于这件和别的一些事情,我很,非常抱歉。”   她在他的脸上寻找答案。“你不必抱歉,请告诉我真相。没有人会知道。”   佩吉又转回来望着她的眼睛,“就这一点,特瑞,”他逐字逐字地说:“我没有杀害里卡多·阿里斯。”   特瑞盯着他,“而且你一点也不知道谁杀了他。”   “不知道,除非是里奇,就像你刚说的一样。”   特瑞顺着门廊望了卧室一眼,好像怕艾勒娜会听见他们似的。佩吉发现她全身掠过一丝颤抖,半是恐惧半是叹息。在他们身上,电视静悄悄地闪烁着:说着话的脑袋和新闻录像——一场火灾,两个谋杀者,一次在无家可归者避难棚内的采访。特瑞又转向他。“但是你知道会有一次审讯,不是吗?”   要如实地回答,佩吉发现,他就想诅咒一下。“我不知道,”最后他说道,“但是我不再假设不会有了。所以我雇了卡洛琳。这也是为什么,正如我能希望的,你和我不能再谈论这事的原因所在。”   特瑞坐了回去,仿佛正在接受这新的事实,随后佩吉逐渐意识到一些他的想象力边缘的事情。   转过头去看电视,他见到了詹姆士·科特的脸,他嘴唇正动着却没有声音。特瑞随着佩吉的目光望去,她伸手拿起摇控器,打开了音量。   “我正在争取成为管理者。”科特正对着一个迈克风讲话,“在信任的基础上。”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吸引人;晒黑的脸和金色的头发给他蓝灰色的眼睛与干裂的下巴增添了一丝南加利福尼亚的色彩,简直是他父亲的摹本。“个性是公共领导者的关键。我相信任何在努力寻求加利福尼亚州的高位的人都应过这样的一种生活,一种受选民尊敬和他们的孩子们钦佩的生活。”   “也许我是个妄想狂,”佩吉低语道,“但是你刚才听出了一个信息吗?”   她望着他,似乎想问问题,随后又像是忍住了。当他们再次回到电视时,科特已消失了。   (十二)   “这样艾勒娜该做恶梦了。”罗莎对特瑞说。   她们坐在多罗里斯公园里的一条长凳上,特瑞和她的妹妹们年幼时曾在此游玩。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一片起伏不断的草坪掩映在浓密而多叶的棕榈树间,一点也想象不到这儿天黑以后竟是毒品交易和罪犯的乐园。不远处有秋千和滑板,但是艾勒娜,活跃一阵后明显地累了,她爬上了一个操场建筑的顶端正独自在那儿望着公园出神。对她身下的孩子们她没表现出一丝的兴趣。   特瑞注视着她的女儿。“克里斯走后,”她接着说,“有一会儿,当我到她房里时,她把我当作了里奇。”   “你怎么知道这点?”   “她叫了声‘爸爸’,”特瑞摇了摇头,“也许她听到了克里斯的声音。”   罗莎又转过去看艾勒娜,这次更集中了注意力。过了一会儿,她问道,“艾勒娜还说别的了吗?”   “根本没有,她好像明白了怎么回事,然后用双手抱住了我。”   愁眉苦脸地,罗莎不说话了,特瑞也将这个话题打住了。她不能提到她与克里斯的谈话:他们的任何问题必须保持在他俩之间,而且特瑞更希望她的母亲相信警察已经满意而里奇已被确定为自杀。就特瑞所知,事情是这样的:自从里奇死后,她母亲关心的是对艾勒娜的影响而不是它在警察中的重要程度。   现在,像平常一样,罗莎好像注视着她的孙女,即使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她也是完美无瑕的——一件高领毛衣和宽松的羊毛裤,耳环与化妆,细腕上带着一只金手镯。望着她,特瑞常常想象出另一个罗莎,一个住在安卡普尔科而当她想离开时便飞往欧洲去的贵妇人。特瑞悲伤地想,一个永不会受男人欺负的贵妇人。   “那么你呢?”罗莎终于问道,“你还有你的梦想吗?”   只是到了最近罗莎才谈起特瑞的父亲。特瑞对她说的全部不过是她又有了自己的梦想——“那个自从年轻时上大学时便有的梦想。”特瑞不必告诉罗莎这个梦和谁相关。她在有这梦的第一夜就告诉了她:那晚罗莎,她的丈夫刚在两周前死去,把特瑞一句话也不说地紧紧地拥在怀里。   “最近每天晚上,”特瑞说,“我都在想是否该把这些告诉哈里斯博士。”   罗莎用手指抚着头发。“你认为这样明智吗?特里萨。你要把自己内部的感情搅起来吗?”   特瑞知道,这是她母亲的生活信条。就在这一刻,特瑞突然感到她的生活中已有了太多的沉默。她温柔地问道:“为什么你总是不离开他呢,妈妈?”   从侧面看,她母亲的眼睛睁大了。但特瑞心灵感触到了她的身体是变得多么僵硬;当雷蒙·皮罗塔打她时她就这么支持自己的。当沉默继续延伸时特瑞才突然意识到罗莎的意思是要她像从未听到这事一样地行动。   “妈妈?”   罗莎往后一缩,几乎是感觉不到地。特瑞把一只手放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我爱你,妈妈,请你告诉我。”   慢慢地,罗莎转向了她。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吓人:每一条纹线似乎都是用痛苦蚀刻而成,而她的眼中更有一种很深的近乎残忍的感情,“你问我为什么还和他呆在一起?”   这些简单的话语传达了一种为别人而生活的痛苦,此外,现在是对艾勒娜的问题的痛苦。它们对特瑞的影响就像给她以一击。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你是为了我们。”   “为了你,特里萨。”她母亲盯住她的眼睛。“我不是说这很容易,也从未对你的妹妹们说。但是当我躺在他的身边时,我看到的是你的脸。”   特瑞还是个女孩时便确信了这点,那时她看着脸上带伤的母亲在客厅里平静地催促孩子走上黑暗的楼梯,而雷蒙·皮罗塔则从后面拉着她,好像雷蒙一生都和她们捆在一起;但是特瑞,这时已是个妇人,她感觉到罗莎在利用这未曾讲明的负罪感来让自己沉默。“我相信你,”她说道,“但是我现在需要的是从你那儿帮助我理解我的生活,我们的生活。”   她母亲的眼睛瞪直了。“为了什么,”她逼问道,“这样我们就可以沉迷于哪些已被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了吗?”   特瑞抓住罗莎的肩膀。“这个‘东西’是我的父亲,而且他也从未被忘记,我会梦到他。即使我们的谈话,我们想出的不谈到他的办法,都像是个纪念碑,讲着他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就像他在沙发上睡去时我们常常小声嘀咕,唯恐吵醒了他又会打你。”   罗莎脸色变得苍白。特瑞突然感到她母亲的屈辱正和她们生活的本质遭遇着。“妈妈,”她轻轻地说道,“我不是在评价你,我永远不会评价你。你爱我,而且你使我成为现在这样,一个孩子的母亲,我们俩都爱这个孩子甚于一切。但是有你的一部分生活,而我的一部分生活已离我而去。有时我会想,因为这样,我使艾勒娜失望了却不知为什么。”她注视着她母亲的脸。   “你能理解吗?”   罗莎垂下了目光,慢慢地摇了摇头,特瑞分不清这是罗莎的回答还是她想独自呆会儿,但过了一会儿,罗莎用一种灰色的声调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无论是为我们还是为了我,你留在了他身边。因此之故又发生了什么事。”   沉默中,她的母亲凝视着艾勒娜,这个小女孩还坐在那游戏建筑的顶端,觉察不到什么动静,罗莎也望着她,“艾勒娜是如此的消极。”她低语道。   “我知道。”   罗莎慢慢地出了口气。“好吧,特里萨。我们一次把它说完,永不再说。”   她将目光转向远方。“答案是:我之所以和他一起生活,是因为一个女孩认为,全部雷蒙·皮罗塔需要的,用以逃避他的恐惧的,只是她。这个女孩我现在很难记起,但在我的脑海里她看起来非常像你。也因为当她懂得更多时,她的第一个女儿已经降临。”   特瑞感到无以言表的悲哀。“他害怕什么?”   “他自己。”罗莎斩钉截铁地说,“他父亲过去常打他。雷蒙害怕他最终也会这样。”   “我的上帝啊,妈妈。”猛然间,特瑞有一种神秘而凄惨的感觉,她看到她的母亲正向一种只有她特瑞才能望见的命运走去。“结婚以前,你知道这些吗?”   “你应该理解我遇到的那个雷蒙。”罗莎往后靠了靠,整理了一下裤子,她没有面对着特瑞,“那时他刚从海军退役,英俊潇洒渴望生活。只要看到他我就会感到很美好。但后来我看到了他的笑容是多么的没有信心,他是多么需要我喜欢他——那正是我的心走出自己以达于他的时候。这么好的一个人需要我去帮助他。”她的嘴做成了冷酷的形状。“我是对的,特里萨。因为在他活着的时候,他始终需要我。”   特瑞感到一种奇怪的放松。转向她的母亲,她说道,“所以你不知道他想怎么样。”   罗莎斜着头,像是在问自己,“我不能确定,”她慢慢地说,“有这么一个晚上,在拉丁宫殿跳完舞之后,雷蒙在喝酒,我和别人在跳舞。我们上车时,雷蒙莫名其妙地打了我一个耳光。在我知道他看到我嘴唇上的血之前,他的眼中已噙满泪水。”她的声音又再次显出坚毅的神色。“他伏在我的大腿上开始哭泣,请求我的原谅,第二天,他送了玫瑰给我。”   “但是你不怕他吗?”   “因为什么?”罗莎轻轻地耸了耸肩。“老实说,雷蒙并不比许多别的我认识的人有多少不同,但雷蒙想与众不同。”罗莎的音调又柔和起来。“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哭,你知道的。我确信他不像我的父亲,鲁钝而无情。雷蒙,我对自己说,在心里充满着那么多的爱。”   特瑞试图回忆起罗莎的父亲,她的祖父。记忆是模糊的——一个外貌严厉的人,从不讲英语,但曾经抱着她在他的大腿上跳着玩。也许是思维的诡计,她有种极淡的感觉,认为她的母亲曾很真切地看到这些。“自那次以后,”罗莎继续道,“看起来好像雷蒙吓着了他自己更有甚于他吓着了我。和我在一起时,他没再沾一滴酒。而且直到我们结婚,他都没有再打我。”她转向特瑞。“你知道是谁让我想起了我们结婚前的雷蒙吗?里奇。见到他全部的计划、梦想与对你的爱,我很警觉地看到了雷蒙给我造成的印象。好像他有什么需要隐藏。”   特瑞感到自己的脸胀得通红。但她发现,罗莎并没有注意她,因为此时她母亲正比任何时候都真诚地讲述着。只有那眼中的神情,遥远但仍带有羞耻的痕迹,才泄露了它并不那么坚强。   “后来怎样呢?”特瑞问。   罗莎拿起她脚边的热水壶,这些早晨带艾勒娜到公园时,罗莎都要做好浓浓的从卡斯塔尼卡买来的咖啡。但直到现在,今早的咖啡还一点未动。罗莎倒满一塑料杯递给特瑞,自己也倒了一杯。“我们结婚的那晚,”罗莎终于说,“我们第一次同床,做爱并不过分,很快就完事了。但我们做完后我感到很愉快。但是随后,当在黑暗中我等着雷蒙拥抱时,他说我不是处女。我开始哭时他便打我耳光,不容分说地又蹂躏了我,那比任何时候都痛苦。”罗莎的声音随着记忆平静了下来。“两周以后,出于愤怒和尴尬,雷蒙再也不碰我。”   “但那已不再重要。”罗莎的眼睛愈发显得柔和。“因为在接下来的八个月中,我一直在想,你是我充满希望第一次怀上的,还是第二次怀上的作为仇恨的结果?不过,你一出生,特里萨,我就明白了。”   特瑞碰到了她母亲的目光。“你不是仍然可以离开他吗,妈妈?即使到那时?”“到哪儿去?一个没有工作的妇女,还带着个孩子。而且那时,毫无疑问,我会生下这个孩子。”沉默了片刻,罗莎转身去看着艾勒娜。“当我告诉雷蒙我怀孕了,”她接着道,“热泪淌出了他的眼睛。他呼唤着我们的家庭,亲手给你做了个小床,他说这是我们的第一胎,我们将围绕你构筑我们的家庭。”   “从那以后,有一段时间他待我很好,我也尽量再愉快起来,只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一个孩子到底对他意味着什么。”罗莎的眼睛瞪圆了。“他害怕成为孩子的父亲,甚至有甚于此。他从未爱过他的父亲或从父亲那儿得到爱——他感到的只是恐惧,一旦他成了孩子的父亲,他就会害怕没有人会打心底去爱他,害怕别人只是出于恐惧才和他呆在一起。在他的眼里,你带走了我的意志却换上了一些令人害怕的东西。”她的声音又温柔起来。“比起爱他来,我更爱这个孩子。”   特瑞握住她母亲的手。“看起来好像,”罗莎平静地告诉她,“雷蒙知道我现在不会离开他了,你出生后一个月,他又开始了酗酒。”   罗莎顿了顿,特瑞见她闭着眼睛。“酒精改变了他,特里萨,唤起了他本性中全部的恶魔。有天晚上见我正在喂你吃奶他便想象你不是他的孩子。他等我把你放进他为你做的小床后,不停地揪打我的乳房,直到奶水再次流了出来,我忍不住哭了,大声求饶他才住手。而后,那时你也开始哭了,他痛哭流涕地求我原谅。就像他以前做的一样。”   特瑞的胃里一阵痉挛。但她母亲不断地说着,沉重而又平稳,就像雨水滴在石头上:特瑞曾渴望知道这些,而现在她快知道了。“第二天早晨,”罗莎继续道,“我去找安勒雅神父,你还记得他的,是吗?”   她母亲的眼睛再度睁开了:这个问题,几乎只是谈话,具有某种致命的力量。   “是的,”特瑞慢慢答道,“我很怕他,他老穿着白领的黑袍,但他看起来很慈祥。”   “嗯,他对我非常的仁慈。他拉着我的手告诉我雷蒙的行为是一种可怕的犯罪。我们是在他的礼拜堂里,那儿凉快而安静,过会儿我便感觉好了些。”从特瑞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罗莎吞了一口咖啡,好像因味道呛人而缩了缩头。“接着他向我讲天上的王国上帝管辖,但在我们的家里,男人则是主宰。如果我什么事都听从雷蒙,加倍小心不要惹他生气,我们的家庭将变得安宁而幸福。   “‘我没惹他什么’,我回答说,‘他就是要发火。’”   “那你就必须确保绝不去招惹他。”他告诉我,“你现在有了一个女儿,有了婚姻和家庭,这些在上帝的眼里是神圣贞洁无比的。如果你还必须多做些什么,那就这么安慰你自己,用爱去维护你的女儿巩固你的家庭总是有道理的。将来,等你有了更多的孩子,你会懂得这样做是对的!   “在那一刻,我懂得了我已不再重要。假设像我也从未重要过。”   罗莎的目光从她身旁望向远方,特瑞感觉到她正在回想,就像想一些新鲜的事情,那些关于她微不足道的事实。“我和安勒雅神父说话时,”罗莎告诉她,“你睡在礼拜堂的角上,我把你抱起来端详着你的面容。你那时还很小,特里萨,长着个滑稽的脸和一撮撮的黑头发。那时你却睁开了眼睛瞪着我,我在你的眼睛里望见了我的眼睛。我便立誓,我今生唯一要做的就是照顾你,直到永远。这样你就不会有我一样的结局。”   特瑞摇摇头,“你那时已经十九岁了,妈妈。”   “我已结婚了,特里萨,成了母亲。我知道我家绝不会把我接回去的,即使我曾经希望如此。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我已开始的生活。做雷蒙的妻子、你的母亲。   “我一回去就到处查看我们的家,好像在想象我的将来。没有人在那儿。我记得我望着雷蒙贴在墙上的十字架,好几分钟。然后我把你抱上楼,在一片寂静之中,喂着你睡去。”   “那晚雷蒙一回家,我就像一般的妻子一样迎了上去。”   “他要了我两次。没有丝毫温柔可言,就好象他听到了安勒雅神父给我的话似的。”   “躺在黑暗之中,我想到我会有更多的孩子。我是个天主教徒,雷蒙的妻子——除了禁戒没有别的什么能阻止这些事情,雷蒙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拥有我。这时我才像安勒雅神父看到的一样看到了我的生活:我将在我丈夫对我的欲望之鞭的驱使下生下孩子,而每一个孩子都将把我与雷蒙拴得越久。”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哭了,但是很轻,这样他才不会听到。清晨,第一丝阳光透进我们的窗户时,我允诺自己:我将不再哭泣。”   “事情也真的这样进展着。连续几周雷蒙滴酒未沾:他到他工作的车库去,五点半回家,吃饭时也不抱怨我做的饭菜。后来总有地方会出差子——他的老板一句责骂,一项我们未料到的昂贵开支——而他则不准时回家。他从不打电话回来,我也不需要。我知道他在哪儿。”罗莎啜了一口咖啡,眼睛里反着光,那姿态活像一个妇人在玩味一段满意的过去,带有一种神秘而凄远的平常心。“这时他便会回到家里来打我,直到我的哭声让他高兴起来。那时我二十二岁,却已有了三个女儿,并很高兴地知道雷蒙永远不会有个儿子。”   罗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苦涩的满足。她现在转向了特瑞。“你本该就是他的儿子,特里萨。他是如此绝望地想要个儿子。随着玛丽雅的到来,而后是爱娃,殴打也越来越毒烈。他会用满含仇恨的眼睛瞪着我。但只有我知道他将会永远这么毒打我的。”她的嘴唇露出了一丝笑意,看起来更像是诅咒,“在米新大街上,一个家具厂的上面有间房屋,里面住着一个看手相的妇人。但人们传说,她的真正职业是堕胎。雷蒙去拜访官特玛拉时我去找了她,告诉她我不想再生孩子了。只是在她发现我没有怀孕时,她才知道我找她做什么。那时她已经犯了很大错误,她要给我堕胎却正满足了我的要求……”   “哦,妈妈。”   罗莎的笑容消失了,那双老手把女儿抓得更紧。“我流了好几天血,但我确信我不会给雷蒙·皮罗塔再生一个孩子,让他教成他那样了。”她坐了回去,端详着她女儿的脸。“现在你明白了,特里萨,为什么他打我时我从不哭泣。那是我欺骗他的代价。”   特瑞意识到,她不能说什么。恐惧过后,一种平静占据了她:她已经不小了,足以面对那维系她的家庭的埋藏着的秘密,至多,她对她的母亲感到同情,“我的妹妹们知道吗?”她问。   “不知道,她们也永远不会知道。”   也许是出于某种本能,母亲和女儿同时转过去看艾勒娜,罗莎的一只手仍攥在特瑞的手里,艾勒娜好像看着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正推着三轮车走进草地,特瑞突然一震,也许栖居在公园之上,艾勒娜并不想再回到世界中来,“至少,”罗莎终于开了口,“你和你的妹妹们有个地方可以来来去去,有衣穿有饭吃,也有不同的房子可住。有时,特里萨,我固守着这一点,正如我固守着你一样。”   特瑞理解这点:在她短暂的幼年记忆里,最好的是关于她母亲的。   罗莎教特瑞她所知道的一切,比如煮饭和缝纫,帮助特瑞做家庭作业,晚上蜷缩在特瑞的床上搂着她直到她睡去,凭着孩子的单纯,特瑞曾经认为她的母亲是最完美的,当罗莎的真面目隐藏着时,特瑞最深沉的愿望便是自己能像母亲一样。现在这个愿望满足了,也许更多,在灵魂的深处,特瑞怀疑,她已成了她母亲的女儿。   “但你是怎么生活的?”她又问。   罗莎惊奇地转向她。“你真的还想知道?”   特瑞坚定地望着她,“是的,妈妈,全部。”   罗莎不相信地眯起了眼睛,但她没有争辩,特瑞望着她鼓舞了她,“事情变得更糟,”她简单地说,“非常糟糕,尽管我尽力向你们隐瞒这些。”   “你没有瞒住我们,妈妈。我们全都像住在监狱里,只有在我们去上学时例外。”   “监狱——是的。你还记得爱娃可以进学校以后,我工作了一段时间吗?”   “不记得了。”   罗莎耸耸肩。“那并没过多久。我们需要钱,而即使那时我的身段仍很好,完全可以做一家证券租赁公司的簿记员,但这使雷蒙感到屈辱,我从未征求他的意见,你知道我开始工作的头一天晚上,他打得我那么狠,一只眼睛全肿了。我不顾一切地去上了班。”   她的声音又呈现无望的色彩。“两周内,雷蒙便相信我在同老板睡觉,他开始上班时给我打电话,不事先通知而突然来访。那些来势汹汹的毒打像是要摧毁我的体形。见我仍不离开,雷蒙有一天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弄坏我桌上所有的文件,指责我与我的老板乔·梅楠德茨“乱搞”。我的办公桌周围没有墙,只有一些隔板,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叫嚷。”罗莎望着她跟前的草地。“第二天,乔——一个有两个孩子的不错的男人——解释说把我留在这儿已使他的家庭产生了分裂,他对我爱莫能助:他见到了雷蒙,知道正发生什么事情,他还有公司要经营。”   特瑞摸摸她的眼睛,“没有别的人来帮助你吗?”   “你的意思是警察?”罗莎勉强笑了笑,而后往公园长凳上靠了靠,那姿式像是在怀旧,但眼睛没有。“我被解雇了的几天夜里,等你睡去后,雷蒙便将房屋翻了个遍。你知道他在找什么吗,特里萨?我的避孕药片。为了不给他生儿子,我一直在服用这些药片。   “当他找不到时,他便开始打我——胸上,手上和心窝里。卧室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脸,我能感到的只是疼痛,他嘴里的威士忌酒味和他愤怒的声音,他咆哮着说我不说出药在哪儿他便不住手。然后他把我的双手缚在身后,到它们快要断时才解开。”   “他把我的脸压在床垫上,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吧’,我总算喊出来,‘我告诉你真相,先放开我。’”   “他放开了我,我等到头脑清醒了些,才摸索着将灯打开。   “我躺在床上,雷蒙则半光身子跪在床上俯视着我。我盯着他,尽可能清晰地说,‘你不是一个配有儿子的男人,雷蒙。你只是一个只会打女人的男人。’”   罗莎像是在随着痛苦和怨恨的记忆颤抖着。“随后,”她平静地说道,“那个是你的父亲的男人将我打得不省人事。”   特瑞闭上了眼睛,“我醒过来时,”罗莎继续说道,“我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但天已亮了,我知道应该送你们去上学了,这时我听到他下了楼,告诉你们我病得很重不能起床,他要送你们到米新多罗里斯,好去上学。几分钟后,我看到他和你、玛丽雅和爱娃一起走过大街,大家手挽着手,看着左右来往的车辆。一个修女站在人行道上,等着孩子们,笑眯眯地望着他,这个负责而且满含爱心的父亲。”罗莎的声音又冷酷起来。“这很重要,你知道,没有人知道在我们的私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如此的重要,雷蒙甚至威胁说如果我外传他便杀了我。   “看着他和你们过了大街,我决定报警,在他因我不说而杀了我之前。   “那晚,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来到了我们家,说要找雷蒙。他们把他带到门外的阶梯上,我上了楼,从窗内听着,我听不清,但这已经够了,他们说他们接到了投诉,现在他们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他应该懂得打我是不明智的,其中一个拍了拍雷蒙的肩膀,然后他们走了。   “我能听到他上楼的每一个脚步声,我如此的害怕,不由自主地数起他的每一步,但他的脚步声转而离开卧室而去了。我放松了一会儿,但随即意识到他肯定去了你们的卧室,为要确定你和你的妹妹们都睡去了。”   特瑞哽咽了一下,她还有一些关于她父亲的记忆;垂向她的床吻了吻她祝她晚安。“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她的母亲移开了视线,转向艾勒娜,“雷蒙又打我了,当然,而后他便将我翻转过来进行肛交。他说,他找到了新的占有我的办法,一种不必担心怀孕的办法。”罗莎的声音柔和下来。“我再也没有报警。”   特瑞往后缩了缩,立刻,便觉得自己又站在楼梯底下,看见她的父亲从背后占有她的母亲,直到现在,她才懂得她所看到的。   “哦,妈妈……”   “你想知道的,特里萨。”罗莎的声音又明朗起来,“那晚以后,我就从不知我们有多少钱,雷蒙把他的支票簿藏了起来,只给我够吃的钱,没有人,即使是你们学校的朋友,未经他同意都不能进我们家。我也告诉你们,事实上也告诉了,谁也不要和别人谈论我们的家庭。   “雷蒙很聪明,他知道我要你们这么做,你们肯定会听话。因为我是你们所爱的,而他是你们所恨的。他的父亲,重又在他身上显现了。”   “人们知道的,”特瑞说,“我能感觉到。”   在坚毅的笑容上面,罗莎的眼睛显得很好奇,“但是,你告诉他们的?”   “不是,我从没讲过。”   “那么他们就只能装蒜,特里萨,这就是人们需要的,因为,就像安勒雅神父告诉我的,家庭是神圣贞洁无比的。”   特瑞摇了摇头,“我不能接受人们喜欢这样的观点。”   “从深处讲,我们希望他们喜欢这样,我们想帮助他们不去知道。”罗莎转向她,“就像你为了你的家庭所做的,年复一年所做的。帮助里奇隐藏他的本质,不让别人看穿他,你是如此坚定地要同他结婚,要建立你认为你从未有过的家庭,我也是慢慢地才看出来的。”她母亲的声音变得更温柔,甚至有点悲伤。“我没有给雷蒙·皮罗塔生一个像他一样的儿子,但我给里卡多·阿里斯生了一个像我一样的好妻子。”   “但我离开了他,妈妈。”   “是的,你离开了。”这时罗莎的音调显得讥诮起来,“一个自立的女人能为了孩子作出这样的选择。但现在的情形是如此的不同了,不是吗?艾勒娜现在也尝到了好处。”   话里的锋角只是一种表现现象,特瑞知道,其背后是一种罗莎发现很难表达的巨痛和愤怒。这种认识和罗莎的故事让特瑞回答的腔调也低柔了。“我们都好运了,”她静静地说,“因为你留了下来。”   “是的,更因为我威胁说要离去。”她转向她的女儿,“你记得的,我相信,当雷蒙不喝酒时我们家便有和平的日子,他想跟你们玩时还会带你们到他想去的地方,也许你们很想知道为什么,也希望这样的时候长一些。”   慢慢地,特瑞点了点头,她又想起那战舰之周及同她父亲一起看星星的时候。“我知道为什么,”罗莎说道,“就像我知道这样的时候不会长久一样。”她笑了笑,“你知道,还有另一件使雷蒙害怕的事情——没有我。因为在最深处,就像里卡多一样,他是脆弱的。所以每当那些事情太糟的日子来临时,我都会告诉他我要走。”   “眼泪便会掉下来,而后是乞求。‘求你!’他会说,‘我会改的。’”   罗莎的声音又生硬起来。“如果你想想那些和平的日子,特里萨,它们总是从玫瑰花开始的。这是你父亲忏悔时送的礼物,还附上一张卡片,允诺他将爱我一生。”   立时,特瑞想起了一次晚餐:雷蒙放了一束玫瑰在桌上,笑眯眯地望着罗莎,那一刻,特瑞认为他美极了。   “耶稣啊,”她喃喃道。   罗莎看着她,像在努力体会她的感情,“但他从未伤害过你,是吗?”   “是的,妈妈,从未用手打过我。”   “有的男人更槽,雷蒙妒嫉是因为他是如此的恐惧。而且他有一件事是对的,我与他结婚时,不是处女。   “我十四岁时,我怕得从不敢对你讲,你的祖父喝得酩酊大醉后发现我一个人在一块儿。过后我们从未提及此事。”她的声音平静而苦涩。“所以你看,特里萨,雷蒙·皮罗塔并不特别。我自己的父亲教会了我那个。”   (十三)   从一走进麦金利·布鲁克斯的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卡洛琳·马斯特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这是从布鲁克斯自己开始的,他的笑容有点僵硬,眼睛一点也不笑;他的举止——那种城市里成功的黑人政治家惯有的平易和蔼——从不影响他的大脑稳定工作,但她更留心的是那跟在一起的地方检查官助理竟是维克多·萨里纳斯。   看看他们,布鲁克斯和萨里纳斯正好相反。布鲁克斯正处在他的和善的四十中年期;比他年轻十岁,萨里纳斯则有那种每日只为赢而不为玩才打软土网球的人所秉有的干练与专注,他那仔细齐整过的小须和方方编织的领结透出一丝丝花花公子的气息,而这正是布鲁克斯要小心避免的。但萨里纳斯正为一种和布鲁克斯自己同样强烈的野心在燃烧,而且远远没有掩盖好。   地方检查官办公室里的人没有谁不知道他正永不知倦地等着机会占据布鲁克斯的地位,布鲁克斯把这个案子交给萨里纳斯本身就向卡洛琳表明了某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是作为律师的布鲁克斯觉得需要萨里纳斯的残忍以免暴露自己,还是作为政客的布鲁克斯觉得目前的情形需要一个和他一样政治性的助手?如是后者,卡洛琳心想,那布鲁克斯自己一定已瞄准了更高更好的位置,在卡洛琳看来,无论是哪一种,克里斯托弗·佩吉都麻烦大了。   布鲁克斯递给她一杯他在办公室新调制的咖啡,“这真是一件美差,卡洛琳,我以为你已经去了更好的地方,就像我那做施洗约翰的牧师祖父常说的那样。”   这杯咖啡带着一丝比起平时来更大的讽刺:布鲁克斯提到他的南方渊源只是作为一种幽默的亲切,而他的家乡语调‘卡——哦——琳’在某种程度上表明那个慷慨的小姐已来过了农场。但卡洛琳感到的只是布鲁克斯有点被逼到了边缘,而且她对卡瑞莉案件的处理至今还使他揪心。   “我相信你祖父指的是死亡,麦金利,我一直在歇着。”   在他的身旁,萨里纳斯冲她迅速地笑了笑,像他别的许多姿势一样,这也是他觉得适当的而不是真想笑。萨里纳斯并不是个天生的审判律师,但经过艰辛的准备他成就了自己,卡洛琳很容易想象出他在体育馆内的模样,不懈地在自行车健身器上蹬着,一脸的苦相,眼睛眺望远方,以分钟为单位计划着自己的日子。   “无论什么你当然地认为很壮观的,”布鲁克斯对卡洛琳说,“只需过一会儿,在这儿在正义的法庭内,人们便会将它当作一幅霍加特的画——荒诞而扭曲,也许这就是萤火之光。”   他是想走了,卡洛琳想,当然是野心,而不是宜人的环境,把布鲁克斯留在了这儿,法庭已是一断壁残垣的养兔场,即使布鲁克斯这样的人也占有呆板的一方,空有一条高速路从头上经过,但是卡洛琳怀疑布鲁克斯能想象出他在她的位置上,没有听众的欢呼,会怎么样。   卡洛琳笑道,“你不会喜欢我的新生活,麦——必须暗暗地实现自己的奇想,这就是使你的生活如此激动人心之所在:高空走钢丝,让所有那些贪婪的选民和野心勃勃的对手们看着你是否会掉下来,或者,因此之故,爬上高位。”   听他们说话时,萨里纳斯的眼睛好像变小了;这让卡洛琳好像看到布鲁克斯在这件案子上从钢丝上跌了下来,萨里纳斯则紧随其后。“的确,”布鲁克斯应道,他把手叠在心口,“但是我坚信我能靠你来保证航向,卡洛琳,我一直有信心。”   这个评价,表面看来很友善,却突然改变了气氛;对卡瑞莉案如此明显的提及,让卡洛琳想到布鲁克斯是否在企图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没有什么建议,”她也友善地说,“只有一个问题。这里是否有什么对克里斯托弗·佩吉的脑袋的要求被幽禁了而我却没能知道?或者这是不是已成为新的潮流,去袭击辩护律师,骚扰他们的女朋友,欺辱他们的孩子,像法国暴民搜寻玛利·安托内特时那样认为他们的房屋一钱不值?”卡洛琳笑了笑,“还有,卷走他们的赛车——一种特别精彩的接触,我想。”   布鲁克斯很快地瞥了萨里纳斯一眼,“我们没有告诉警察如何做好工作。”   卡洛琳笑了。“废话。”   布鲁克斯后靠到椅子上。“你是想建议,卡洛琳,我们插手以保障克里斯托弗受到比别的一般公民更好的待遇,是吗?”   卡洛琳转了转眼睛,“哦,麦金利,别管这事。一个古老家族的数百万富翁竟受到一点不比药贩子更好的待遇,且不管著名律师和他参议员的前程,他也来自你碰巧为之增色的那个政党,你不可能像在卡瑞莉案件中那么不通人性。”   布鲁克斯耸耸肩。“我欠克里斯托弗·佩吉的情早就还清了。就这样吧。”   这种不成功的对吝啬的否认如此不像布鲁克斯的行为,卡洛琳更坚信了她的立场,她说,“这不是卡瑞莉案,麦,请不要侮辱我。”   她发现萨里纳斯始终保持着一种固定的表情,好像希望学点什么的人一样。布鲁克斯从椅子上坐起来,从侧面望着他。   “克里斯有了麻烦,”布鲁克斯最后说道,“如你所说,他是杰出的,颇有希望的议员竞选更使他如此。也正因为如此,一切有关他的事都成了我潜在的窘境。”   卡洛琳冷冷地批评他,“我不想把你与徇私枉法的罪名联系起来。”   布鲁克斯好像坐得更直了,好像她又把螺丝拧了一下,“我不能让人认为我受了他的地位的影响。”他平和地说,“或者说他可能的地位。”   “真的吗?我现在就可以说你曾对克里斯可能竞选的位置作过一次或两次的谈话,也许是有人寻求你支持克里斯之外的候选人。”她顿了顿,“詹姆士·科特,比如说。”   萨里纳斯望着窗外,好像这些与他不相干;卡洛琳感到的却是他对学习——或猜测——布鲁克斯自己隐瞒了的那些东西的浓厚兴趣。“我很难确定一个立场,”布鲁克斯回答道。“在一场很有前途的候选人卷入公众关心的事件的竞选中,这不是刺激玩弄政治的灵感,卡洛琳,这是压抑。”   卡洛琳笑道,“我从未说过你是在玩弄政治,只有那些没良心的人才会对克里斯的倒霉感兴趣,所以请务必保持对这种细微区别的敏锐性,麦,当心有些愤世嫉俗的人会说你对克里斯托弗·佩吉充满公众精神的追查是伪装的政治。”   布鲁克斯不解地摊开双手。“看起来像是蒙克干的事,或者不,这次一定有更深的意义,这一切只因那个死人留下了个寡妇,而寡妇的男朋友碰巧又介入了政治。”   最后的几句措辞看似无意,却让卡洛琳觉得是细心罗列的,“你是说,”   她问,“如果克里斯远离政治他便没事了?”   布鲁克斯睁大眼睛,“我对谁说?我只知道我没事。但克里斯却没有理由这么奢望,不是吗?所以我只能把自己保持在公正的一面。”他给卡洛琳堆出一副最坦率的笑脸。“一根钢丝,如你所说。”   卡洛琳疑惑地笑了笑,“那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毕竟,克里斯托弗·佩吉是詹姆士·科特这一边最不像凶手的人。”   布鲁克斯显得很吃惊,有好一会儿,卡洛琳觉得他想得太远了,“解释一下,”他带着迷惑的口吻说,“关于克里斯,我的意思是。”   是时候了,卡洛琳知道,该换话题了。“是这样的:克里斯托弗·佩吉很富有,政治前景看好,有不容忽视的公共声誉,还有一个视若掌上明珠的儿子,他绝不会像里卡多·阿里斯一样因瘰病而抛弃这一切。”   “瘰病?”萨里纳斯插话道,“这儿有个正进行监护辩论的家伙,他有个非常令他担心的女儿,他面对的是做律师的妻子,她的男朋友钱比上帝还要多,还可能是个虐待儿童者,而且,某种程度上,阿里斯成功地为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进行了战斗。谈论一个失败者——如果这儿有人对此表示遗憾的话,他不过和那个死去的家伙一样。”   卡洛琳一时感到惊讶,萨里纳斯,她认识到,很像里卡多·阿里斯,但她感到麻烦的是别的——他已在构思自己的公开陈辞而且开始为麦金利·布鲁克斯进行政治试听。再者,萨里纳斯对里奇的看法正好是其本人的哈哈镜,是个令人灰心的纪念物,让人想到法庭能多么完美地扭曲事实。   “干得棒极了,”她用她最无情的声音对萨里纳斯说道,“而且非常的时髦。如果已故的里卡多能配上你的才干的话,”转向布鲁克斯,她加了一句,“如果你有更好的事情,提醒我,那样我们可以谈谈。”   “你的当事人已经谈过了,”萨里纳斯插话道,“对警察说的,在磁带上。他有什么要补充吗?”他短促但强调似的笑了笑,“或者说更改?”   布鲁克斯拍了拍下巴,看看卡洛琳又看看萨里纳斯,“维克多是对的,”他最后说,“你还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新的东西吗?”   “提供”这个词,可能提示着某种交易,但卡洛琳不会知道。“现在,”她以一种实事求是的语调说道,“你们对克里斯的指控是他有理由讨厌里卡多·阿里斯,坦率地说,我并不喜欢里卡多·阿里斯,我只在鸡尾酒会上才理他。而且如果里奇没有企图敲诈克里斯而是像你描述的那样是个圣洁的单身父亲,那事实完全像是自杀,因为对艾勒娜和无处不在的孩子们的困境感到绝望。那么我得加一句,他像支持自己的女儿那样支持过谁呢?”转向萨里纳斯,她又笑道,“不管你怎样改变他,维克多,里卡多只是一个坏孩子。我建议你在构思陪审团的决议时多仔细地考虑一下他。”   萨里纳斯的眼里眨动着战斗的气息,但布鲁克斯压制着没笑出来,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一阵戏剧式的沉默,“上帝呀,卡洛琳,”他最后说道,“你在开玩笑,你也确实促使我思考,所以让我们独自想一会儿吧!”   卡洛琳止住了笑,“麦,”她用她最尖的声音说道,“你没有告诉我一个该死的事实,除了——为任何原因——你宁愿谱曲也不愿开口。这是所有事情中最奇怪的。”   布鲁克斯的脸色冷酷了下来,“我已告诉你,”他平静地答道,“我们进行了一项调查,并且还在进行,直到你能告诉我们一些比克里斯太满意自己的生活而不会去杀一个人——不管他的动机如何的好——更有用的事情,这就是我想说的,但是,像往常一样,看到你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卡洛琳对他淡淡地一笑。“像往常一样,”她说着转向了萨里纳斯,“你也一样,维克多。”   站起身来,萨里纳斯做了一个非常宽泛、迅即而没有热情的笑容,这给他幽灵似的眼睛更添了一丝神秘而凄远的死寂。然后他退了出去,剩下了她和布鲁克斯。   卡洛琳冲门点了点头。“他是个很有特色的律师。麦,还记得理查得·尼克松过去常笑的样子吗?”   短暂的一刻,沉默但亲密,布鲁克斯自己笑了笑。“笑得棒极了,”他先开口道,“后来他当了总统。”   “只当了一会儿。”   布鲁克斯现在看着她了,“谈论政治,卡洛琳,不当着维克多的面,他可能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只是在嚼肥肉。”   “当然,”卡洛琳说道。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坐车去她办公室的途中,她悟出了其中的意义。   四点半,她的电话响了,“有什么发现吗?”克里斯问道。   “两点。首先,你告诉了蒙克一些他们并不相信的事,可能是关于那晚你在哪里。”   顿了片刻,佩吉平静地问道。“他们以为他们得到什么了?一个证人?”   “他们没告诉我这个。”卡洛琳吐了一口气,“第二点,克里斯托弗,你是对的。无论麦做什么,詹姆士·科特都能四处插手。”   (十四)   “关于你父亲的死,你记得些什么?”哈里斯问。   这是特瑞一直害怕的问题。“我尽力不去想起它。”她答道。   “为什么?”   特瑞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因为那是满含创伤的,丹尼斯,也许别人比我对年轻时记忆得更多,但他们中有几个专注地去想一个死去的父母?”   哈里斯抬起头,像是在考虑特瑞的问题。“并非所有的人都压制回忆,”她终于说道,“这可能是你的梦——潜意识中的一种破门的原因之一。”   特瑞又感到要防守了;她做的一切都很自然,所以她讨厌必须进行解释。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照相去装满家庭的影集?”   “我没说你应该做任何事情,”哈里斯笑了笑,“我只是在让你讲讲经过这么些年的遗忘你还能记起的任何事情,是这样吗?”   “但这和艾勒娜有什么关系?或者,究竟和我与里奇的关系以及这些关系可能对它的影响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特瑞。但有些事情,可能——尤其是艾勒娜如何看待你对她父亲的反应,而且正如艾勒娜一样,你的恶梦一直在困扰着你,也许对你父亲的死少带些同情去想一想更好些。”   特瑞犹豫了。她只能这么想它,她发现,在闭上眼睛时。但当她闭上双眼时,她看到的只是黑暗,她想到的只是她不能想它。   “慢慢来,”哈里斯平静地说,“我并不介意就这么坐着。”   特瑞又闭上了眼睛。   打破黑暗而来的第一丝记忆,不是形象,而是种声音;屏风门关闭的声音。   特瑞的身子一颤。“什么?”哈里斯问。   特瑞摇摇头。“我家里有扇屏风门,”她慢慢说道,“在后边的走廊上我见到了他。他关上门时,门上的挂钩发出嘀嘀声,我能听到这个声音。”   “你在哪儿?”   黑暗好像轻微地变着:不再是灰色的光,眼睛仍闭着,但有什么东西又黑又紧地闭着,特瑞感到胸里透不过气。   “我不知道,”她轻轻说道,“我只是不知道。”   “你看到你父亲时,”哈里斯问,“你有没有去关门或去帮助他?”   一个影子,罗莎在她的后面,可能在门从手滑开时抓住了它。那只猫,饥饿地,在她的腿上摩来蹭去。   “不,”特瑞又说道,“我想我的妈妈在那儿。”   一片寂静,“你遇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哈里斯问,“在你发现他之前。”   特瑞向后靠在椅子上,仍闭着眼睛,那影子就像是黑夜的主题被朝阳的第一丝光线打破了。那椅子就像特瑞还是个孩子时沉在其中的床垫一样柔软。   特瑞不能入睡。   某种激情打破了她安宁的睡眠。她卧室里的窗户方寸之间,一度随着夜晚漆黑一片,框出了清晨的第一道灰幕,外边的棕榈树呈现出一道黑影,随着每一分钟的流逝更加分明起来。   有什么不对劲。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父母的卧室里没有任何声音:起初,这种寂静是她一直所期望的,现在这种安静却有了更深的内涵,似乎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正在离去,特瑞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为了稳定自己,她做起了一种脑力发明,回想前一天全家人的表情,晚饭后,她母亲煮好了汤,而后特瑞洗完了盘子,据罗莎的命令,玛丽雅和爱娃该做点什么了——特瑞的家庭作业太多。但昨晚她的妹妹们在饭桌上玩了游戏,又笑又吵了一阵;罗莎让她们这么做是因她们的父亲不在家。洗盘子时,特瑞没问他在哪儿,犯不着;她能从罗莎的身体上看出她的意图,她正神不守舍地抹着特瑞递给她的盘子。   而后,特瑞走回了她的房间,完成了几何作业。做这些事时,她还注意着她父亲,她听到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她睡着时仍注意听着。   现在,天亮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望着窗户透过的第一丝光,特瑞只是乱糟糟地回想着前几个小时,在半梦半醒之间。她的眼睛因失眠而有忧伤的感觉,皮肤汗湿;扭曲而不断翻转的疲惫身影模糊不清,皮肤表层又冷又粘。她从床上滚了下来,弄不清目的何在,身下的硬地板一片冰凉。她轻轻地打开窗户,一阵突来的寒意袭击了她的脸和全身。   特瑞站在她卧室的门前,感到家里一片清静。   还没到六点。特瑞不知是什么吸引她下了楼,当她轻脚细爪地下楼时,心中却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就在这时,也许只是在她的脑海里,她听到屏风门关上了。   她呆在那儿。   不可能是这样的,屋里没有脚步声,屏风后没有门在或开或关着。就在这看起来像几分钟的片刻,她唯一的本能便是爬上楼去,钻进一个深沉的睡眠,永不再醒来,不想去弄清什么在响。   但她却坐在了楼梯上。没有光线,这儿就像个监狱,她既不能动又看不见,她的心急促地跳着。   只能听到特瑞的呼吸声。   她努力对自己说:孩子十四岁已经很大,不该再害怕。她站起来时,还在自言自语着。当她走到楼梯黑暗的尽头时,她仍期望看到父母跟几天前一样,她的母亲弯腰对着沙发,用眼悄悄地催促特瑞上楼去,嘴巴却按照雷蒙·皮罗塔的需要叫嚷着。   寂静,而后,当太阳照进客厅时,特瑞听到了一声真切的声音。有些轻但很清楚。更多的是因为方向而不是声音的内容使它得到了说明,但这大大地唬住了她,她停住了。   那是从屏风门,或穿过它而来的;她现在确信了,她所不能理解的是她嘴里的苦涩和喉头的跳动。   她本能地看看四周,似乎罗莎会在那儿来帮她。   一个人也没有。她慢慢地移过饭厅,向厨房走去,门就在那儿,她从那里听到了一种声音。   是娜帕冲娜丽娅,那只猫。雷蒙不在家时,罗莎同意在特瑞妹妹们卧室的门厅养一只母花猫,罗莎给她取了这个名。妹妹们认为很罗曼蒂克,雷蒙根本未注意,只有特瑞知道,她的母亲,这个最保守的妇女,给猫取了一个西班牙内战中的共产党英雄的名字,而且常在唤它时会笑起来。   这响声,现在更急促了,是猫在抓屏风门。   特瑞仍迟迟不去碰门。   走进厨房,她在洗涤槽下取出一个碗盛上猫食:她们懂得应在外边喂猫,这样雷蒙·皮罗塔便不会咒骂或踢它,倒干猫食时,特瑞向上瞧去:内门是玻璃的,特瑞看见娜帕冲娜丽娅正坐在后腿上,用前爪在屏风内掏着。察觉到了特瑞,猫便向她叫了起来。   特瑞向门走去。   她先打开玻璃门,穿过去,轻轻地对娜帕冲娜丽婉说着话,而后打开屏风,却突然发现雷蒙·皮罗塔躺在地上瞪着她。   猫食槽摔到她脚下,猫食在他的胸前散成一片。   雷蒙一动不动。一条已干的血带从他的太阳穴直拉到嘴边,嵌入一副快闭气时龇牙咧嘴的怪相,一滩暗红色的血泊中挺出一块坚可触及的石头。她父亲的眼睛却像脸上的血一样干枯,一只手向后抓着,一定曾像猫一样地抓过屏风门。散发着一股尿味。   特瑞没有出声。   似乎她身体的一部分已经料到了这些。另一部分则满是恐惧,盯着他的脸庞;他的惨相给她的震惊成了破败不堪的颤栗。娜帕冲娜丽娅安详地舔着他衬衣上的猫食。   特瑞抖了起来;屏风门把在她手中嘎嘎作响。她不必再去碰她的父亲就能确定他的死了。   “特里萨!”   特瑞惊跳起来,转向说话的地方,心里突突直跳。   罗莎已穿好了衣服,她在她的身后看到了雷蒙,又看看特瑞的脸。好像是眼前的景象在拉着她前走。   呆了片刻,罗莎把特瑞一把拽进怀里,特瑞的脑袋深处总听到屏风关上的嘎吱声,虽然她母亲紧紧地搂着她,温柔地安慰她,她还能感到罗莎正从自己的肩头望着她死去的丈夫的脸。   “哦,宝贝。”罗莎说道,声音颤抖,“哦,宝贝,你也会赶上的。”   这正是特瑞现在能想起的:她不明白,也从不会问,罗莎那时在对谁说话。   她不知道她们在那儿呆了多久,彼此紧紧地拥抱着,她的父亲却躺在走廊上。她只知道罗莎下一句说了什么,平稳多了,也明显地是对特瑞在说,“不要看,特里萨,别再看他。”   特瑞从未再看。   过了一会儿,她的母亲放开了她,但手仍抓住特瑞的双肘,“你现在必须听我的,”她说,“我必须报警,但我不想让你的妹妹们看到他,在我愿意告诉她们以前不能让她们知道,你懂吗?”   特瑞搞不清楚。哑巴似的,她只能点头。   “好。”她的母亲抓得更紧,“我现在下楼去叫醒她们,然后我在厨房里给她们收拾好,她们需要的一切你和我先弄到厨房去,而后,你尽可能早地同她们一起去上学,告诉依轮姐姐家里出了事并且我会给她解释。但不要告诉她是什么事。”   望着她母亲的脸,她又点了一下头,更多是由于罗莎眼睛和声音的凝重而不是理解了。她的母亲要料理好这事,正如她想到的那么可怕:从现在起,罗莎要照顾好一切事。   “我该怎么做?”特瑞问。   她母亲想了想。“呆在学校,”她平静地说。“直到我来找你。不会太久。”   特瑞不能想象自己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远离她的母亲,独自面对她父亲死亡的事实。“但我想和你在一起,”她说道。   罗莎摇头,“我不希望警察来麻烦你们,特里萨。你照顾好妹妹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你们的父亲,灌满了酒精,摔死在自家的走廊里,这对她们来说是很糟糕的。”   特瑞不能回答。   “来,”罗莎温柔地说。“帮我看好妹妹们,从现在起,如想度过这关,我需要你。”   特瑞拉着她母亲的手,从她父亲的尸体边走了开去,她惊厥得更厉害了,她只知道她们正手牵手地爬上楼去叫醒她的妹妹们起来去上学。   哈里斯长出了一口气。“你看来想起了不少。”过了一会儿她说道。   特瑞瘫在椅子上,有神无力而有些悠远的感觉,就像一个饿着肚子走得太远的人。“还有许多我想不起来了,”她终又应道,“但那晚没什么了,接下来的几天是模糊的,除开我父亲的葬礼和以后我们把他的照片从墙上取了下来。”   “也就是在那以后你第一次做了这个梦?”   “是的。”   哈里斯又不说话了,奇怪地,特瑞发觉自己在笑,不是有趣而是嘲弄。   “又是什么?”   “那是猫,娜帕冲娜丽娅。她从来不是这样的。”   哈里斯扬起头。“怎样?”   “她避开任何人,除了我。”特瑞摇摇头,“她开始晚上和我一起睡觉,跟着我在屋里乱转,我上大学后,她绝食了。”   “她怎么了?”   “我不得不把她私运到我贝克雷的宿舍。”特瑞笑了笑,又不再打趣了,“事实上,你可以说她改变了我的生活……”   即使在宿舍,在那儿她也是犯禁的,娜帕冲娜丽娅仍要跟着她到任何地方,好像雷蒙·皮罗塔的死打破了猫的生活的平衡更有甚于他的妻子和他女儿似的。   有天晚上,特瑞很晚了还在图书馆学习,她的混血儿室友苏正和一个她喜欢的男孩聊天,于是没人注意,当特瑞回来时,苏正歇斯底里地着急:娜帕冲娜丽娅逃出去找她的主人去了。   特瑞和苏找遍了走廊、公共场所和地下室,当走进地牢般的洗衣房时,在旋转的洗衣机和翻滚的衣物的轰鸣声中,特瑞听到了猫的叫声。但她所见的唯一有生命的东西是一个叉着腰坐在他的洗衣房前地板上的男孩,正在读计算机杂志。   “你听到什么了吗?”特瑞问。   他抬头望着她;焦虑之中,特瑞并未真正注意他。   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一只猫。”他说道。   “是我的猫,”特瑞接道,“但我看不见它。”   他斜起头,笑着。“它就在这儿的什么地方。”   特瑞站在贴着墙震动的洗衣机和脱水机后面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叫声更大了。   “这儿,”男孩说着,靠在墙上把一台脱水机向着特瑞推动。那男孩很瘦但很有力;脱水机在动了,而后男孩子突然把手伸到脱水机背后,抓出一只蜷缩的、喵喵直叫的猫。   那猫挣扎着要逃走,“这一定是你的猫,”那男孩说着,把猫递给了特瑞。   娜帕冲娜丽娅乖乖地呆在她的怀里。这时她才好好看了那男孩一眼,他长着明亮的黑眼睛和瘦削的脸,从面貌特征看,他和特瑞一样是西班牙血统的,但她的第一个想法便很奇怪:这个男孩一点也不像雷蒙·皮罗塔。   “非常感谢,”她告诉他,“我真的很爱这只猫。”   “我也喜欢猫,”他说,“它们是独立的,它们照顾自己,就像我们不得不做的一样。”   特瑞并不肯定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看起来很不错,而且正是他救了她的猫,如果必须承认,那么她还感到一点孤独:她在这儿碰到的人大多既有钱又有时间。   “我叫特瑞·皮罗塔。”她说。   他望着她的眼睛,“里卡多·阿里斯,”他说道,并笑着望着她。“我的朋友们叫我里奇。”   (十五)   佩吉的电话响了。   他正和卡洛在静静地享用早饭,这些天来这还是第一次。他们谈论一些轻松的事情——足球,卡洛的新篮球教练,以及凯蒂的父母不同意她学开车。佩吉也感到他的儿子正在接受他们的生活仍很正常的说法,他们没有提及蒙克和这个事实:卡洛五天前回家时,他们现在坐着的厨房还像一个屠场。但他们知道,这丝毫不降低这段在一起的时光的价值。所以当电话又再次响起时,佩吉仍不想去接。   是卡洛改变了他的主意。“好自为之吧,”他说。当佩吉望着他时,他又看到了他儿子眼里的忧虑,好像就连这正响着的电话也会带来什么不愉快而且出乎意料的恐惧似的。佩吉左思右想——警察不会打电话,特瑞和卡洛琳也不是打电话报告坏消息的人。不过唯一能安慰卡洛的办法只能是去接电话。   “是凯蒂,”佩吉推测,“想开车去学校,而她的父母却决定在她毕业以前节省汽油。”   佩吉拿起了话筒,卡洛在旁边微笑。   “佩吉先生吗?杰克·斯鲁凯姆。”   干瘦的声音是侵略性的,几乎有些嘲讽。佩吉立即听出了声音:那个发现——或被引去发现——那篇关于里卡多·阿里斯的调查者文章的记者。“我在阿拉密达县,坐在家里的园子里,”斯鲁凯姆继续道,“有些关于阿里斯对皮罗塔案的文件书记员不让我看。很明显,它们被封了。”   斯鲁凯姆的声调——愤怒也带点正直——和他的欺诈:以为佩吉想帮他,佩吉什么也没说。   “佩吉先生?”   卡洛这时看着他,调羹平端在麦粥的上方。“嗯?”佩吉应道。   “我一直希望你能帮我。你看,从我的理解来看,阿里斯先生是希望它们被封的人。而他却死了。”   佩吉强压着怒火。“这就更不易得到,不是吗?你试过510 地区查询号了吗?”   卡洛放下了调羹,收手靠着;他听到了他父亲声音中的怒火。斯鲁凯姆听起来被激怒了。“我听说你可能有副本。”   那一刻,看着卡洛,佩吉用那种很爱自己的儿子的人特有的尖刻对这种催逼表示轻蔑。“哦,”佩吉静静地说,“那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斯鲁凯姆回避了这个问题,“事实上,我听说这些文件涉及你,佩吉先生。还有你屋里的某些成员。”   从卡洛处转过头,佩吉轻柔地做出了回答,“这让你很高兴吗,斯鲁凯姆先生?这改变了波斯尼亚的日历?”   顿了一会儿,斯鲁凯姆威胁说,“就实说,你给不给我副本?”   “不给,不过我可以给你讲解健康保健,有时间吗?”   “这是新闻,佩吉先生。你的特点便是新闻,就像你的家庭也是。”停了停,斯鲁凯姆尽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也许警察也有副本,听说他们正在调查阿里斯的死因。”   “我怀疑警察会打开他们的文件柜,不管怎样,你总得做点什么,为什么要伪装呢?为什么不径直去找那给你提供这些珍闻的人从他们那里拿到一个副本呢?”佩吉的声音仍很平静,“你知道的,从养活你的先驱的那人那里,已故的阿里斯先生。”   一段沉默,“我知道,”佩吉继续说,“你的线人更喜欢匿名。所以你可能会在不牵连他的什么地方得到副本,但要当心引起诉讼而使他的名字出现在其间。”   又顿了一会儿,“你是在敲诈我吗,佩吉先生?”   佩吉短短地一笑。“不,只是在谈一些你完全明白的事情。”   沉默了许久。“我们的请求,”斯鲁凯姆发怒地反驳道,“会呈上法庭让那些文件开封,大多数法庭认为公众的利益比个人的隐私更重要。尤其是那些认为我们要选他干什么的人的隐私。”   “我会记住的,”佩吉说道,“如果发现你爬在我装袜子的抽屉里的话。还有别的事吗?”   这时斯鲁凯姆力图显得很痛心,“瞧,我在给你一个机会,出于公正的立场,让你的生活站在公众的一边。如果你不合作的话,我只好写你拒绝了我,而这次不会再有人阻拦我将其付印。”   “好的,但在发表时,请你务必声明你并不在我与之谈论生活的人的名单之列。”佩吉的声音生硬起来。“也许你觉得你在对我提政治要求,也许你是对的。但我建议,非常认真地,不要去惹我的儿子。”   佩吉挂上了电话。   卡洛已走到窗前,正望着海湾,他头也不回地问道,“是个记者,不是吗?”   佩吉把双手轻轻地放在他儿子的肩上,“他们在挖寻里奇的骚扰犯资料,以此败坏特瑞和我的名声,事实的或虚构的。”   卡洛望着他,眼里满是担忧。“他们能得逞吗?”   “也许,唯一阻止他们的办法是退出议员竞选,尽可能迅速而体面地。”   卡洛的脸色很踌躇。佩吉能看出他的思想:卡洛已经想到了被贴上骚扰儿童者标签的耻辱——他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轻视的目光,甚至朋友的,记者对那些漠不关心卡洛而认为里奇的控告本身是事实的人的提问。“我不希望你放弃,爸爸,这不对。”   但这话是没有信心的,卡洛自己的生活对他才是最真实的:他的父亲是否成为参议员并不是他每天都需要考虑的,佩吉也知道这点。   “不对的是,”他告诉卡洛,“为了我的野心而牺牲你,”为缓和气氛,佩吉自嘲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什么样的父亲才会那么做?”   “任何一位我知道的政客,”卡洛给他父亲一个尴尬的拥抱,“所以也许你不是,爸爸。”   “也许我不是,”佩吉这时轻轻地说,“我不得不马上处理好这个记者,以我现在所知的最好方式。”   但卡洛的思想已离开了斯鲁凯姆,“警察怎么办,爸爸?里奇怎么办?”   佩吉望着他的脸,“我所能告诉你的,卡洛,是我已说过的那些,因为我没杀他,他们就不能证明我杀了,的确就这么简单。”   孩子沉默了,仍望着他的父亲,希望有什么暗示,佩吉笑了笑,“我现在该处理这事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使生活又美好起来,而你该上学了。”   卡洛又拥抱了他,这次是非常热烈地,他什么也没说,匆匆地上了车。   佩吉想应该打个电话了,如果只需满足他的疑惑的话。   从路易斯安娜的信息上,他知道了詹姆斯·科特的办公室电话。一个秘书接的,佩吉介绍了自己并要求与科特通话。   足足五分钟之久,佩吉一直拿着话筒,每过一刻都更加紧张。   “佩吉先生,”一个干脆的声音说话,“我是杰克·汉姆,科特先生的办公室主任,我可以问你打电话的性质吗?”   “是私事,”佩吉谦和地说,“你可告诉他是关于我的家庭的。”   沉默片刻,用一种冷冷的声音,汉姆说道,“请等一会儿。”   紧张起来,佩吉等了好久。   “佩吉先生?”   又是汉姆。“是我。”佩吉平静地说,“我还在这儿,等着。”   “很抱歉。”长长地一顿,“在这个时候,科特先生认为与你谈话是不适当的。”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佩吉觉得他正在小心地寻求措辞,但实际的回答却像排练好的一样,“这些个人事情是科特先生不应当卷入的。”他的声音慢了下来以示强调。“尤其当你可能和他一样正在竞选公共职位,不管你喜不喜欢,佩吉先生,候选人都要付出代价。”   佩吉决定更坚决些。“但他们的家庭不应该——”   “科特先生也知道这点,”汉姆的声音带有一丝遗憾,“如果你只是个普通公民……”   汉姆让自己的声音低到没有了,这表明他的信息已经传到了,粗俗是没有意义的。   “我理解,”佩吉答道,挂上了电话。   “我不认为斯鲁凯姆带来的这个问题是因为布鲁克斯,”卡洛琳对佩吉说,“至少不是从他开始的。”   佩吉注视着她。“科特?”他问道。   卡洛琳点点头,“科特将是获利最丰的人,即使斯鲁凯姆得不到文件,他计划要写的尿臭文章也会给你造成实际的损失,真是政治智慧。也不给布鲁克斯任何出路;如果里奇的死和那些文件同时击中了大众传媒,布鲁克斯将不得不追查你,即使你是他的亲兄弟。”   直到这时,佩吉才满意地告诉了她他给科特打过电话。   她睁大了眼睛,想了一会儿,而后说道,“相信汉姆先生的建议是不无道理的。他好像已完全明白地暗示了科特知道你的私人电话的性质。这个,如果是因他而起的,他当然很清楚。”   佩吉感到一阵沮丧。“在我们的大部分生活中,卡洛琳,我有种以为我能控制局势的幻觉,只要我足够努力。但我不能控制这事,甚至不知道问题都出在哪儿,谁掌握着它们,我甚至不能确知如何保护卡洛。”   卡洛琳的表情有些迷惑,有种易犯错误的感觉,似乎她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佩吉努力想笑。“我真的不想使你苦恼,”他说,“我也不希望你让我感觉好些。”   她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在想,我们的基础多么脆弱——我们的工作,一点朋友,如果我们很幸运,还有孩子——而我们不希望的事情又会如此迅速地降临。”她振作了自己,笑了一笑。“但没有人因此而倒下——没有一个我们关心的人,就是这样,而且你拥有最大的财富,我是你的律师,所以让我们把这事透彻地理一理。”   她后靠到椅子上,“第一个问题,”她慢慢地说,“是政治,在那儿,‘谁杀死了里奇’并不重要。那儿最危急的是卡洛的隐私,和最迅即的保证那不见报的办法。   “有人——科特,我肯定——希望你退出议员竞选,一旦你那么做,又会诱发有关里奇的指控的公众兴趣——”   “这正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的原因,”佩吉插话道,“我非常痛恨,痛恨可能发生在卡洛身上的任何事情。科特获胜,而我得学会接受这个事实,这就是全部。”   “别这么急,克里斯。”卡洛琳扬起手,“这儿有某种阴暗的地方,但你没想过退出竞选会失去什么吗?不在第一个问题,而在第二个——警察调查,那儿‘谁杀死了里奇’就重要得多了。”   佩吉盯着她,“一场交易,”他说道,“从未明说的,但大家明白:我退出竞选,而后布鲁克斯会让里奇死于自杀。我抓住根本了吗?”   卡洛琳赞同道,“或多或少。”   “绝妙的讽刺,卡洛琳,可以把最不可能的动机归因于布鲁克斯和科特,还可更远地假设,只有里奇的母亲——当然不是麦——会他妈的问他为什么要自杀。”   卡洛琳冲他短促地一笑,“这不是显得很牵强吗?真的,克里斯托弗,你是个理想主义者。”   但佩吉没有回答。“这同样假设布鲁克斯没有什么反对我的诉讼。”   卡洛琳的笑容消失了。“不是没有诉讼,”她说,“只是没有那么重大的诉讼,根据他的原则,他决心不能放弃。”   这种像个声明的措辞带着一种深藏的询问。佩吉转向窗户:早晨的阳光闪烁在高层的窗户之上,朦胧一片。他平静地说道:“我要退出,卡洛琳,不是因为我怕布鲁克斯有什么。而是因为我真能决定的一件事是是否参加竞选,而这也是我为阻止卡洛骚扰了艾勒娜的说法成为传媒谈资所能做的唯一事情。从明天开始。”   “如果你被判罪,”卡洛琳慢慢地说,“里奇对卡洛的指控便会成为你策划谋杀的主要动机而你想要息事宁人的说法将最为严重的损害你。”   佩吉转过身来,平稳地看着她,“但明天不会,是吗?”顿了顿,他耸耸肩,“另外,一旦我退出,科特便会失去对里奇之死的兴趣,这意味着布鲁克斯也会。”   卡洛琳扬起一只眉毛。“那一定是很不寻常的,”她说道,“爱一个孩子。”   “有两个人为我所爱,卡洛琳。首先,而且一直是,卡洛。现在又有了特瑞,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特瑞怎么会被伤害?”   “通过艾勒娜,显然,她正试着找个心理分析医生解决她女儿的问题,而不是通过新闻或警察。”   卡洛琳抱起手臂,“好吧,”她终于说道,“这怎么样:我给我们的日报出版家打电话告诉他们公众对斯鲁凯姆故事中的那个男孩的兴趣将随着你退出竞选而消失。那将是件好事,我会加上,因为斯鲁凯姆对政治纯洁性的投入没冒法律纠纷的危险便得到了满足。”她短短地一笑。“孩子的游戏,如果你认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孩子的适当行为。”   “有时,卡洛琳,甚至对大人也是不合适的,甚至对像我们这样的大人也不。”   她的笑容隐去了,“我很抱歉,克里斯托弗,真的。”   随后,卡洛琳不说话了。走向电梯时,她碰了碰他的手臂。“好好放松一下,如果你能,带上特瑞。”   佩吉也是这意思,但他到达办公室时,快到中午,特瑞已经走了。   (十六)   当她办公室的电话第一次响起时,在第二次时甚至更加强烈,特瑞希望打电话的是克里斯。   但第一个是丹尼斯·哈里斯打来的,她是敏捷又适当的,“警察今早来了,”哈里斯说,“一个叫丹尼斯·林奇的男人。”   特瑞站着,话筒紧压着耳朵,“他们想怎么样?”   “我考虑艾勒娜的治疗时的任何便条或记录,或与你的谈话。”哈里斯顿了一会儿,“他们还想来拜访我,我问为什么时,他们说是关于里奇的死——对此,你,或艾勒娜应知道一点的。”   哈里斯听起来很平静,一种在告诉一个母亲消息时的良好职业习惯,但特瑞发觉自己像是奔跑。“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她问。   “只是说我不能讲,在没有你的允许之前,”哈里斯停了片刻,“我猜测他们还没来问你。”   “没有。”   哈里斯沉默了一会儿,又平静地说,“我不必知道有关此事的更多情况,特瑞,不必,除非与艾勒娜有关。”   “没有关系,不过是为那些记录,我们希望你为了艾勒娜的利益,无论警察对此怎么想那都是另一回事。”特瑞为了强调顿了顿,“我不希望他们打扰艾勒娜,永远。”   “那么他们就不会,”哈里斯的声音是中立的;第一次,特瑞感到了不舒服。“如果有什么关于艾勒娜的事,给我打电话,好吗?”   有一阵子,感到恐惧和孤独,特瑞考虑过告诉哈里斯关于杰克·斯鲁凯姆的事,那篇可能包括艾勒娜在内的文章的威胁,但那可能超过了一个医生想知道的范围:无论文章发不发表,她都不能做什么。“我会的,”特瑞答道,“谢谢你打电话,丹尼斯。我很感激你的关心。”   “任何时候,”哈里斯轻松地说,特瑞感到她会高兴挂掉了。   一个未成形的思想浮起在特瑞的脑海,有种神秘而凄远的感觉,她对哈里斯的话——她不希望警察打扰她的女儿——回响着罗莎在特瑞发现父亲的死那天早晨的话,一种对克里斯深深的愤慨,当她需要他时他却在别的什么地方,一种冲到艾勒娜的学校把自己的孩子带回家的欲望,一丝她不能抵抗的负罪感,想起一种残酷的理解:丹尼斯·哈尼斯完全可能相信克里斯和特瑞,或特瑞自己一个人,对里奇的死负有责任,又是另一种:别的她认识的人会认为艾勒娜的父亲被谋杀而她特瑞想与凶手结婚。   这让她想起了在她父亲的房里的感觉:任何幸福都是短暂的;她做错了什么;她自己的安全感消失了。   前天夜里,那个恶梦又来了。   坚强起来,皮罗塔。顾影自怜是浪费时间,希望别人来照顾你也一样,这些是她从罗莎那儿学来的东西。   特瑞急躁起来。她的桌里塞满她不能做的工作。   电话又响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短促而不安,讲得太快。“阿里斯太太,我是巴巴拉·卡菲,艾勒娜的日护理老师,你还记得吗?”   特瑞仔细地看了看表:艾勒娜已有三个小时不受日护理了,“什么不对劲吗?”   “是的,我早来了一会儿,想到大家吃午饭时空着的教室里拿些海报,”   她提高了声调,“艾勒娜在那儿,和两个男人——一个黑人一个白人,他们在问问题……”   特瑞站起来,“你的意思是学校让……”   “是的,”那女人顿了顿,“她的老师也在,阿里斯太太。   特瑞在教室里找到了他们。四张桌子围成一圈——蒙克和林奇坐在上边;莱斯利·华纳紧靠着艾勒娜,紧抓着她弱小的手,蒙克在问话,他们后面的宣传黑板上画着拼音字母和万圣节前夕的南瓜图样,蒙克的录音机放在艾勒娜的桌上。   “妈咪,”艾勒娜叫道,站了起来,不安地看看她的母亲又看看抓着她手的老师。   特瑞盯着莱斯利·华纳。“放开她,”她轻轻地说,“马上。”   华纳张嘴想说话,又闭住了,艾勒娜的手抽了出来。   特瑞抱起她,“嗨,宝贝,”她说道,艾勒娜的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脖子。   “对不起,妈咪。”小女孩说道。   由于愤怒,特瑞的神经激发了;她没问艾勒娜什么意思,“我来看你,”特瑞告诉她,“出去等一会儿,好吗?”   小女孩在她肩头点点头,特瑞把她抱到门口;巴巴拉·卡菲等在那儿,正通过特瑞的肩头惊恐地望着华纳和那个警察,“我把艾勒娜带到操场去。”   她说。   “谢谢你,”特瑞说道,“你是唯一想到她的人。”   卡菲拉住艾勒娜的手;她们离开时,小女孩回头望着特瑞,在艾勒娜看不见之前特瑞只能等在那儿。   她转过身,走回屋里,在蒙克前面两米处站住了。   “你们是废渣,”她说,“你们俩。”   蒙克回视的目光并不生气;特瑞有种突然的直觉:这并不是他的主意他也不会找借口。他转向华纳,“谢谢你,”他礼貌地说,又转回来面对着特瑞,轻轻地点点头,走了,林奇尾随其后出发了,没看谁一眼。   面对着华纳,特瑞只是盯着她,这位老师灰色的眼睛立即不服地防范起来;她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能允许这个?”特瑞问。   华纳扬起头。“我有义务,为艾勒娜,不是你。”   此刻,特瑞明白了,“你叫他们来的。”   华纳抱起手。   “为什么?”特瑞轻轻地问。   “你威胁说要杀死里奇。”华纳的声音提高了,“艾勒娜告诉我的,几个月前。”   特瑞感到身体僵硬了,悄悄地,她想起来:那晚她发现里奇喝醉后和艾勒娜在一起。她把孩子安置上床,直到认为她睡去了,而后告诉里奇如果他再醉后和他的女儿在一起,她将杀了他。这时,突然地,特瑞记起蒙克问过她是否威胁要杀死里奇。   盯着华纳,特瑞摇摇头:“你想过没有,”她悄悄说道,“你可能已造成了什么伤害?你到底有没有了解我的孩子一点点?或任何孩子?”   华纳像是从特瑞脸上的疲惫里下定了决心。“你不能支撑她,”她生气地反驳道,“不能,因为艾勒娜知道的那些,没有父亲她已被抛弃了。”   特瑞盯住她的眼睛。她让自己等到确信自己想做什么。而后,慢慢而小心地,她向前走了一步,打了华纳一记耳光。   这是坚实的一击,特瑞的手臂一震,华纳向后晃了晃,眼睛呆住了,噙满泪水,嘴巴惊惧地张着。   “你这个蠢货,”特瑞轻轻地说,而后去寻找艾勒娜。   艾勒娜指着海狮,弯腰去拿起一只一个卷发妇女放在动物园管理员的蓝色工具槽中的银鱼,“瞧,妈咪,”她说,“他在吃晚餐。”   那是艾勒娜几分钟来第一次说话,也是从特瑞把她从学校带出后的一小时内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之一,望着她母亲的第一眼,这个小女孩有种害怕和负罪的表情。   询问一个父母,可以让孩子的内心世界暴露出来,特瑞知道,艾勒娜一点不提警察正表明她是多么害怕和羞耻,带艾勒娜回家去“说一说”只会使事情更糟:特瑞问艾勒娜是否想去动物园,小女孩点点头,她的焦虑好像也减轻了。但动物园自身却好像压抑着她,没有一样她往昔喜爱的东西—宠物园、大猩猩,或旋转木马——引起她的兴趣,最后,特瑞建议坐自动列车穿过动物园;艾勒娜能坐在她的大腿上,做她喜欢做的事情。   现在,经过海豹馆,艾勒娜后靠着她的母亲,天气灰蒙蒙的,有点冷。   火车不很挤,特瑞和艾勒娜——独自坐在靠近尾部处——能随心所欲地交谈。这种公园式的坐玩似乎远离了警察和提问,而且火车颠颠碰碰也的确有某种缓和人心的作用。   他们看到的下一种动物是北极熊。伟岸而洁白,两只浓毛的白熊在一片由防止它们逃跑而设的壕沟围着的多石地带笨拙地移动。没什么明显的原因,其中一只熊坐在它的后腿上冲着特瑞和艾勒娜发出一阵咆哮。若是一年前,艾勒娜可能会用恐惧而带着孩子的欢快抖起来:那时的孩子会把头埋在特瑞的肩头直到她母亲安慰她说她们已离开了那生物。   艾勒娜专注地望着她母亲的脸,“害怕了?”特瑞问她。   艾勒娜点点头,慢慢地,她说道,“警察也吓住了我。”   在她身后,凶猛的熊悄悄地走了过去,而后是一只犀牛。“他们怎么吓你的?”特瑞问。   艾勒娜看向别处,“华纳小姐说不会,可他们全问关于爸爸的事。”   特瑞尽力说得随便些,好像她感到惊奇的只是因为艾勒娜提到了它,“关于爸爸的什么?”   小女孩子看着特瑞的大腿,“你们像孩子般地打架时。”   特瑞研究着她。“即使大人也有吵架的时候,艾勒娜,你记得什么关于我们打架的事?”   轻轻一点头。“你说你要杀了爸爸。”   这些话,害怕但肯定地,让特瑞感到皮肤冰凉,即使到了六岁,孩子的一部分思维还是直译的:里奇的死赋予那些艾勒娜不能理解的事以意义,此时,特瑞想到了雷蒙·波罗塔。   “你的父亲喝醉了,”她温柔地说,“你知道‘醉’是什么意思吗?”   艾勒娜犹豫了一会儿。“你像疯了一样。”   特瑞点点头。“疯得厉害,有时,我太爱你了而不能让你的父亲像那样地在你身边,我只是在试着告诉他这点。”   第一次,艾勒娜抬头望着她,动物园的火车游过了一只美洲虎和两只意大利大象,这个黑头发的孩子也没注意到这些,她的眼睛在探寻着她的母亲的眼睛,“你想杀死爸爸吗?”   虽对此有所准备,这个问题还是震住了她,“当然不,”她最后说,“你为什么问这个?”   再一次,艾勒娜转了开去:特瑞发现孩子的侧影中有某种东西,如此的像里奇,使她不安。“因为我,”艾勒娜说道。   特瑞把女儿拉近自己,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爱你胜过一切,宝贝,但杀人是不对的。”   像是作为回答,艾勒娜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特瑞。“我没告诉她们,妈咪,只告诉了华纳小姐,很长一段时间以前。”   “告诉他们什么?”   “你对爸爸说的话。”艾勒娜的声音很低且有些害怕,“我没给你带来麻烦,我发誓,好吗?”   特瑞感到心里一拧,“你不必发誓,艾勒娜,你不必为我而害怕。”   艾勒娜摇摇头。“他们会带你离开我,如果妈咪或爸爸中一个出了事,他们就会这么做,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特瑞自己向前一靠,把艾勒娜抱到她面前,“谁告诉你的?”她问。   代替回答,她坚持说,“我没告诉他们,我不愿谈论你。”   特瑞想起来,向艾勒娜问起卡洛,孩子的脸转向墙壁,沉默地拒绝说话,甚至不看她一眼。“爸爸告诉你的,是吗?”特瑞轻轻地说,“说要把父母带走。”   艾勒娜点点头,她的声音回旋在骄傲与困惑之间,“他告诉我他全部的感情,使他害怕的一切。”   “比如说什么?”   艾勒娜又埋下了头。“克里斯把你从爸爸身边带走了。”她答道,“他正在帮你把我也带走,我必须和爸爸在一起,要不他会完全孤独。”   这些简单的话,像问答教义一般单调,让特瑞为艾勒娜害怕更甚于孩子说过的一切,她对里奇的憎恨又像他活着时一般鲜活地回到了她眼前,“你的父亲是个自私的男人,”特瑞想也不想就说,“他不爱你、我和任何人,他所想要的一切,是使你感到对不起他,和我去照顾他。”   艾勒娜的眼里噙满了泪水,“那不是事实,”她申辩道,“克里斯是爸爸的敌人,我告诉了他们有关于此的一切。”   “告诉谁?”   “警察。”顿了顿,艾勒娜的声音表现出新的决心,“我没有离开过爸爸,看到克里斯用一只枪杀死了他,他要坐牢,妈咪,永远。”   办公室的门被林奇敲响了,佩吉转过身来,希望是特瑞,却是林奇和蒙克从门口进来了,带着一个大胡子医疗技师。   他们来逮捕我,佩吉立刻想到,挺直了身子,他问道,“你们想要谁?”   蒙克看着佩吉的手,正停在拿电话的半途中:佩吉知道蒙克完全把握了他的思想。林奇摇摇头,“我需要的一切只是指纹,”他古板地说,“和血样。”   心里一阵恶心,佩吉差点笑出声来。   蒙克和林奇坐在佩吉的办公桌旁,就像两名合伙律师准备要协调一笔交易,林奇把指纹纸片和一个吸墨盘放在佩吉的记事簿上,同时蒙克递他给一些纸件。搜查证,像那搜佩吉的家和车的一样。除搜查之外,执行人员还被授权从佩吉的身上取得指纹和血样。   佩吉看看吸墨盘,而后看着林奇,“你刚才就该做了这个,”他说,“而不必分开来办。”   林奇向前递了一张卡片,耸耸肩表示抱歉,佩吉伸出他的右手。一言不发地,技师拿住它;他把一个手指先放在吸墨盘而后摁在卡片上,从这一侧转到另一侧。佩吉转向蒙克,“事实上,”他继续说到,“你可能已经做了,查里斯。如果由你决定而不是由布鲁克斯。”   蒙克望着他的脸,但他什么也没说:理会这个问题便是承认他不能作答。   电话响了,可能是特瑞,佩吉想,但他不能去接;一个接一个地,技师把佩吉的指尖变成了白卡片上的指纹。   佩吉的嘴唇干燥,那个技师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和一个玻璃似的袋子,默默地,佩吉解开了一个袖口,挽起了左手的衣袖。   技师扎破他手臂的内侧,带着僵硬的表情,佩吉看着袋子的底部变成了深红色,而后警察在针口处贴上一片邦迪牌创可贴。   “谢谢你,”他说。   蒙克没看佩吉一眼,走了,林奇和那个技师尾随其后。   打开录音记录获取信息,佩吉把墨渍印在了他的电话号码键上,手臂内侧一阵螫痛。   电话是特瑞打来的,艾勒娜遇到了麻烦;特瑞不能在电话中解释,她的声音,从一个户外的收费电话中传来,显得变形又全神贯注。佩吉再给她的公寓打电话时,没人接。   佩吉回到家里,自己喝了点酒,等着卡洛打完篮球回来。   (十七)   “某天独自一人时,”哈里斯第二天下午说道,“艾勒娜发现自己被她的老师、警察、她死去的爸爸、妈妈、妈妈的男朋友,甚至可能还有男朋友的儿子撕裂着,如果我知道那时发生的一切,我自己已经到学校去了。”   特瑞倒在她的椅子上,“我正在尽可能快地把她从那儿解脱出来。”   “我没见你有多少选择,即使没有打那个蠢妇人的耳光,”哈里斯顿了一会儿,“你看起来精疲力尽了。”   特瑞绝望地耸耸肩,“我不能睡觉,艾勒娜又在做恶梦,今天早晨她看起来比我还要糟。”   哈里斯像是在思考。“艾勒娜需要远离一切有关里奇的东西,保护起来。”   她顿了顿以示强调,“无论发生什么事。”   特瑞径直望了她一眼。“我不知道艾勒娜关于克里斯的事是从哪儿知道的,丹尼斯,除非是里奇告诉她克里斯是他的敌人。”   哈里斯的目光碰到了特瑞的目光。“有没有可能,”她轻轻地说,“艾勒娜从你这儿得到这种猜疑?”   特瑞感到自己热血一涌,“不可能。”   哈里斯陷入沉默。末了,她问,“谁是艾勒娜觉得最忠诚可靠的人?”   “忠诚可靠?”特瑞重复了一遍。“我的母亲,我——里奇当他活着时,也许仍然。任何别人绝不在此之列。”   “包括克里斯?”   “肯定包括克里斯,还在卡洛之后,我想。”   “因为这很有趣,”哈里斯接着说,“研究艾勒娜我倾向于同意你的看法——完全有理由——她用里奇的死而自责。这绝非她所承认的,但无论我什么时候提到里奇,她就感到羞耻,几乎是鬼鬼祟祟的,好像她感到有罪,如果这是对的,她可能把谴责克里斯当作一种解脱。”   “解脱?”   “从她认为自己该负责任的事情中,对艾勒娜来说,谴责克里斯比把责任放在更亲近的人身上更容易些,”顿了顿,哈里斯注视着她,“尤其如果替代的人是你。”   猛然间,特瑞的疲惫濒临了痛苦的边缘。“为什么她不能接受里奇的死是个偶然事件?”   哈里斯像是把她的嘴唇弯成一道弓:结果弄出一副特瑞从未见她有过的愁相,“我不知道,”她答道,“我只是不知道。”   特瑞摸摸眼睛又慢慢地摇摇头。“我曾经渴望的一切不过是某种正常的生活。有段时间,在波特费诺,我差点认为我拥有了。”   哈里斯很平静地端注着她,此时特瑞想起了克里斯在波特费诺笑眯眯地望着她的情景,在罗莎打电话的前一刻,“是什么?”哈里斯问。   特瑞转开去了。“可怜的克里斯,”她喃喃道。   特瑞一丝不挂地倚在克里斯的胸前。   “你认为这会结束吗?”她问道,“退出竞选?”   克里斯望着卧室的天花板,他眼里的神情很遥远,“我现在让这些从我的思想里消失了。”他说。“一遍又一遍,一夜复一夜,他们拥有什么?我问自己,他们以为他们拥有什么?我完全远离这些,是在另一个不眠之夜。”   特瑞从未见过克里斯托弗·佩吉如此的茫然若失,她离开哈里斯的办公室来找他,被一种直觉所驱使,他需要她。现在,躺在他的床上沐浴着黄昏的阳光,在这两个人共享的时刻,她什么也没说:她所爱的男人,渴望着舒适,被怀疑杀害了她孩子的父亲。   “你怕什么?”她问道,“告诉我,克里斯。请告诉我。”   克里斯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但她能从他眼里看到真相:无论克里斯怎么相信詹姆士·科特,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政治的。“不眠产生很多有趣的事情,”他终于说道,“我看见我被抛到什么地方,没有你,也不再看到卡洛长大成人,这是脑力的单面游戏,就像那痛苦的公路企业。”   特瑞躺在那儿,默默地理着头发,尽力回想起他告诉她他没有杀死里奇时的表情与声音。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她轻轻地问。   克里斯转过身来,“现在?”   “是的,我不能看着这一刻流走,你将不得不帮助我。”   他抚摸着她的脸,“感到孤独了?”   “不是孤独,克里斯,只是孤单。”   慢慢地,克里斯点点头,“我懂,如果,这事完了以后,我不再感到远隔着你,我将拥有我生活中最渴望的东西。”   这是今天第一次他真的像和她在一起,她顺着他的胸膛向前一滑,把脸端在他的脸上。   克里斯向上盯着她。“这可能是个愚蠢的问题,”他说,“但是,你好吗?无论如何?”   “你坏,谢谢。我的女儿非常沮丧,我的男朋友不能和我说话,警察认为我们中的一个杀死了我的前夫。”   “就这些?”   “不全是,”特瑞的声音高了,她望着他的脸。“我现在几乎每晚做恶梦,就像我的潜意识在试着告诉我什么。”   克里斯的眼睛碰到了她的。在奇怪的一瞬,特瑞想象他将告诉她什么——她不知是什么,也不知为什么。这时克里斯吻了她,这一瞬也过去了。   “我爱你。”他说。   特瑞把手滑下他的身体,轻轻地把手指按在他的心口,“你孤独,”她温柔地说,“我也孤独。”   他笑着看她的眼睛,不一会儿,特瑞能够感受到他,应和他的抚摸了。   佩吉感到自己又活了过来,他能想的一切都是关于特瑞的。   他的唇吻过她的心窝,她的乳房,她温暖的颈陷,她皮肤和头发的柔滑与香味随着他对她的爱抚贯满了他的全部的感觉,她的呻吟就像他体内的冲动。   在他的生命里,只有特里萨·皮罗塔让他体会到了这个。   现在她是最重要的一切。当他插入她时,特瑞的眼睛靠上了他的眼睛。   在这一刹那,他的时间停滞了。   特瑞眨了眨眼,什么东西改变了,像是电流中断了,她的身体在他下面停住了。   “听。”她悄声道。   他也听到了,一串敲门声,慢而持久,几乎是在摇铃。   他们望着对方,敲门声,平稳而不懈地,似乎更大了,他们无需说出他们在想什么。   特瑞摇摇头。   “我不得不去开,”佩吉说道,从她身上滑下来,他呆了一会儿,又望着她的脸。   敲门声继续着。   温柔地,佩吉吻了吻特瑞的嘴,从床上站起来,她看着他从容地穿好衣服、毛衣、牛仔裤和鹿皮鞋。   这时他们明白了,敲门声不会停止。   就在这时,非常突然地,它停止了。   一片寂挣,一声撞响,像是木头倒地了。特瑞拉过床单盖住乳房。   脚步声传来。站在门廊上,佩吉往回瞥了特瑞一眼,“锁上门,”他说道,“给卡洛琳打电话。”   慢慢地,佩吉走下旋梯,手抚着梯栏。   前门被撞开了,蒙克和林奇站在壁凹处,和那个搜过佩吉家的年轻警察等在一起。   “你们仨?”佩吉问,那个年轻警察马上从腰带上取下手枪。   蒙克抬起手,示意警察等一等,他望着佩吉的目光平稳而无甚欢乐,“你被大陪审团确认有罪,”他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我们有你作为谋杀里卡多·阿里斯的凶手的逮捕证。”   蒙克开始宣读他的权利。   佩吉感到一刹那的晕眩,像是缺氧,像是反射,蒙克念完后他点了点头,而后蒙克铐住了他的手,佩吉听到卧室门打开了,却不能回头,蒙克拉着他走过碎石满地的入口路段。   街道又凉又静,一个邻居,推着小推车,转身望着他们。   一辆没有牌照的小车停在私人车路上,蒙克和林奇把他带到车前推进了车的后座。随后那个年轻的警察也跟着上了车,摸着他腰间的手枪,他紧挨着佩吉坐下,一副权威而愉快的神气。   林奇和蒙克坐进前排,蒙克发动了引擎。离开私人车道时,佩吉看到了卡洛的车。   卡洛突然刹住,蒙克拐进了大街,佩吉透过侧窗看到了他儿子铁青的脸。   “我没事,”佩吉想张嘴,车继续前进;佩吉看见卡洛伸出头听他,接着他儿子的脸像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了。   接下的几分钟一片模糊。经过一所半清晰的大学建筑,最后到了一个地下车库的车坪。小车驶进了一个铁笼子停住了。   他们到了法庭,佩吉所能想到的只是他儿子脸上的神情。   笼子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那个年轻警察把佩吉从车内扯了出来,随后蒙克打开了笼子的前门,把他们引进一个电梯的人工活门。电梯关进他们时,佩吉背靠到了墙上。   随着一震,电梯慢慢地上升。而后在第六层停住了,又进入了另一个笼子,佩吉这时也回过了神来。   一个肥胖的带着浅色眼镜的司法助理守在笼子的另一侧,他打开门闩,带着佩吉和他的护卫队走下一个前厅,穿过一扇铁门进入了一个声音嘈杂的地方:一个满是驱赶着那些新近猛增的重罪犯、城市低层阶级的残渣的司法助理的房间,有些废物随着他们在自由的最后一刻服下的药物的作用起伏而或欢呼或呻吟不止。在房里的远侧,很多司法助理坐在三个计票站一样的车面前,登记着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每一个人,大声叫嚷以压过嘈杂的声音,像计算机屏幕上的数码一样登记着罪行。在一个角上,一个黑人易装狂长伸着腿坐着,独自叫嚷,冲自己撒尿;佩吉到处都闻到尿味,好像它已渗透了混凝土。那个年轻的警察打开了佩吉的手铐。   “就这儿,”那个司法助理扇了他一下,把佩吉推进一个只有一张铁台的混凝土的空房。   “脱,”那人用种冷漠的声音命令他:佩吉仅仅是一个无名的行列中的另一具肉体,没有过去或将来,没有面子、生命或灵魂。   在那个男人的监视下,佩吉脱光了衣服。   “弯下去,”那个男人说道。   佩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的人力偷运者把鸦片或手枪秘密地藏在他们的直肠内。弯下腰,佩吉试着继续思考。   等佩吉重新穿好后,那人把他推进一个混凝土的收容室命他等着。   有二十个左右的人已在收容室内,黑人和拉丁人以及一些亚洲人,他们似乎正带着因被捕而惊致的倦怠打量着他,佩吉知道他正在另一列被登记的队伍中,在他们可能把他放进的牢房里将会有袭击和强奸在午夜等着他,他对谁也没看一眼。   蒙克打开门走到佩吉身边,“我来带你办这个,”他说,“登记。”   另一串身影:蒙克迂回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登记窗前,一个小胡子拉丁男人把佩吉登记为里卡多·阿里斯的杀手——姓名和地址、指纹和照片,许多指纹在这个混凝土房间里散发着尿味;有张照片放在一个像电椅一样的木座上,透过海报板窗,佩吉看见他收容室里的同志们,仍等着被登记;从玻璃的另一边,有个健壮的黑人反瞪着他,愤愤不平地眨也不眨一下眼睛,好像在告诉佩吉他会记住他的特殊待遇。   “我要与我的律师通话,”佩吉对蒙克说。   蒙克耸耸肩,佩吉走到混凝土墙上的电话机前,想找到卡洛琳,没有回答;只有长洛琳的录音,优雅而有些干涩,请求留言。   “我是克里斯,”佩吉对录音机说道,“我在地方监狱,我需要一个安全的牢房。”   他转过身来,蒙克正在取出一件橙色的囚犯服。佩吉盯着他,“我想要自己的牢房。”他说道。   蒙克把囚服塞到他手里。“穿上这个。”他说道。   “等等——”佩吉刚开始穿囚衣,电话响了。   “找你的。”一个司法助理对蒙克说,蒙克接过话筒,听了一会儿,简练地说了几句,挂上电话,他转向佩吉,再说了一遍:“穿上这个。”佩吉照办了。一个司法助理把他的衣服装进一个袋子,带去放到了贮藏室。   “好了,”蒙克说,“咱们走。”   走了几步后,佩吉发现自己来到了通往地方监狱的大栏门前,蒙克和那个监督他脱光过的司法助理左右夹着他,过了大栏门是两百米长的走廊,两边都是牢房,牢房前都有助理们的位置。牢里的人互相叫嚷的声音在墙壁上回响,光线极其昏黄。   一个人按了一下蜂音器,门打开了,蒙克引着佩吉过了门,他听到门在身后关上了:一声低语,而后是轻轻的金属碰撞声。   佩吉立即恐惧而警觉起来:他就像一块传送带上的肉,正在无法逆转地向罪犯司法体系的大嘴运动,在他的两边都是装满着发臭的囚犯的牢房——黑人在他的左边,西班牙人和亚洲人在右边,隔开是为防止他们互相攻击,几步远处是疯子的牢房,房前是精神病治疗站,里面的人唠叨着盯着他看,好像在卡达罗尼亚一样,一大滩尿在地上闪耀。   “我去哪儿?”佩吉问。   蒙克突然站住。“逛商店。”他说道,“你的任务是挑出五个人来,看起来像你的家伙。如果你能找出那么多的话。”   佩吉转向他,吃惊地,“辨认?”   蒙克点点头,“挑选你的希望,当然,他们必须是自愿的。”   想了想,佩吉稳住了自己。   慢慢地,佩吉和蒙克顺着走廊前行,透过铁栏望着下一个公共牢房,里面的人,敌意地或暴躁地或惊奇地,就像动物园里的俘虏一样回视着他们,一个身上纹着海产图样的长着胡子的拉丁麻子走到铁栏前,竭尽全力地把脸靠近佩吉,“哦,甜心,”他用一种示爱的声音说道,“我不能再等了。”   这个男人的身躯开始波浪似扭动起来。   佩吉从他身边看过去,大约有二十个囚犯围着他站着或睡在大通铺上;没有一个高加索人。   “伟大的造物主啊,”他向蒙克嘀咕道,“想想,无论你们的哪个证人都能指出我是白人?”   蒙克咕噜了一声;在佩吉看来,这声音介于同意和厌弃之间,“我们走。”   蒙克说。   他们来到了下一个牢房。   里面,一个20 岁左右的橄榄肤色的红头发拉丁人靠在床上,见佩吉指着他,他便耸耸肩坐了起来;他火了,那一耸表明——为什么不呢,司法助理打开了牢门,招手,那个男人走进了走廊。   从一个牢房到另一个牢房,佩吉增加着他的希望,一个干瘦的棕色头发的长胡子的男人,一个身高与年龄皆与佩吉相仿的忧郁的拉丁人,一个短了许多褐色头发蓝色眼睛的。他们愠怒地跟在佩吉和法警的后边,沉默地曳足走过任何他们到的地方,没人说话;他们中没有一个像佩吉一样整洁。   在最后一个牢房前,佩吉停住了,他发现一个高加索囚犯。那人比他年轻,大约35 岁,他的头发比佩吉的混铜色更红,但他们一般高,皮肤的太阳晒黑也一样,而且那人的眼睛和佩吉的一样蓝。两人相互看着,铁栏横在他们中间。   默默地,佩吉招招手,那人没动,盯着佩吉,后又走了过来。   “什么事?”他问。   一种淡淡的南方口音。“我需要你加入我被辨认的行列,”佩吉说。   那人耸耸肩,“我为什么要干?”   佩吉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希望之列,“朋友,”他慢慢地说,“你是我可能离开那儿的唯一的门票。”   那人眯起眼睛扫了一遍那些囚犯,有些讥讽地发现没有一个看起来像佩吉,“好,”他说道,从铁栏里伸出一只手,“我叫雷。”   “克里斯,”佩吉答道,握住了他的手,潮湿而冰凉,这就是他们似乎想对对方说的全部内容。   蒙克和法警让雷走出了牢房。   佩吉和那五个囚犯列队走过走廊,蒙克在一边,那个法警在他们后面,监狱的门被按开了,另外两个等在那儿的法警赶着他们走进另一个走廊,又是一个,最后来到一个面对着金属门的铁栏围住的人行道。   “在门的那边,”佩吉对蒙克说,“最好有个律师。”   金属门开了,佩吉和别人走了过去。   他们来到了一个剧场的舞台上,舞台被从上来的光照亮着,但剧场的座位却被黑暗笼罩着:向前望去,佩吉能看到影子在移动,听到人们正对一些他看不见的人小声嘀咕。   “克里斯托弗,”一个声音从影子中传来,“我在这儿。”   默默地,佩吉点点头,卡洛琳对他说话表明,不管什么原因,证人还没来。   “好了,”蒙克说道,“排成一排。”   六个人一字排开,蒙克给他们每人一个号:雷是三号,佩吉五号,他们都望着上方。   闪光灯一闪,佩吉眨了一下眼睛:那是给辨认拍照,供法庭之用。随后许多闪光灯在黑暗中闪烁,那是在给每个被辨认者拍照,一个接一个地。   一片寂静,随即那些望着他们的看不见的人群中一阵骚动,似乎空气有了新的密度;佩吉感到证人被带进来了。在黑暗中,一个警察不耐烦的声音开始朗读:“被指控有罪的人可能不在这儿,你不必一定要挑选某人。不要挑选某人以取悦于我们。你不必挑选某人,除非你确定……”   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证人注视着他们。   “第一号,”警察叫道。   那个黑头发的矮个子男人向前走出了队列。   沉默更久,又有嘀咕声。“好,”警察叫道,“第二号。”同样的:沉默,嘀咕,一个淘汰者。   “第三号。”   雷向前走出,他端平双肩,盯着观众们。   “向右转。”警察的声音叫道。   雷右转;佩吉感到自己抓紧了自己的牌号。   “向左转。”   雷又转过去,佩吉开始数着每一秒,他数到二十一时警察叫道,“站回去,下一个是第四号。”   第四号很快过去了,忍耐着,佩吉几乎听不见什么。   “第五号,”那个声音又叫道。   佩吉向前走出。   他盯着黑暗处,在静默中,他感到了那个他不认识的证人,没有一丝声音,无比的压抑。   “向右转。”警察叫道。   佩吉右转,黑暗中咕噜声在交谈,三十秒过去了,警察又叫,“向左转。”   佩吉的掌心冒汗。他停止了数数;他只知道似乎过了很久警察才叫站回去。   第六号很快过去了。   这六个人站在那儿,面对着看不见的观众。   “我能再看第三号吗?”一个新的声音问道。   一个妇人的声音,低而又有点沙哑,佩吉辨认不出是谁。雷向前走出。   他又向右转,而后左转,最后向前,站了似乎看起来很长的一段时间。   “站回去。”警察叫道。又是一阵沉默,而后,更轻地,那个妇人说道,“我想看第五号。”佩吉又向前走出,望着黑暗。没人叫他转动。   “就是他,”那个妇人的声音抖了起来,“我肯定是他。” 陪审团 第二年1月31日至2月1日   (一)   克里斯托弗·佩吉望着陪审团候选人——八十个左右和他的过去没有联系的人——想知道他们中的哪十二个将决定他的将来。   他坐在贾伊德·莱纳法官宽敞的法庭里,有种不育、威严与城市怪物混杂在一起的感觉。墙壁是便宜的木制层板;头上的方形荧光灯投下无情的光线;在矮矮的隔板后面破旧的座位上挤着潜在的陪审员,给人一种未完工的学校里过于拥挤的教室的印象,但身着黑袍的法官的在场给这儿一种重力,整个屋子呈现出只有对高度知名的谋杀犯的审判才会有的拧紧的密不透风的气象,记者们在墙边挤成一条线;律师们坐立不安地瞪着空气发呆;贾伊德·莱纳自己——一个留着像船首一样的黑胡子的瘦削男人——显得激动而机警。   坐在卡洛琳的身边,佩吉却不能享受哪怕只一分钟的不用思考的时光:每一分钟,他都小心注意着那些盯着他的可能的陪审员,他坐得很直,双手轻叠在腹前,努力显得镇静而又严肃,像卡洛琳的技巧所能的那样平常。   意大利领带没有了,穿上了双领边的西服,前胸兜里放着白手绢,认识到自己的个人感觉是多么的肤浅是很不安的:应卡洛琳之请求而做出的保护性的温和态度达到了消除被指控为杀人犯而带上法庭的影响的效果——依靠卡洛琳和一群随机抽出的陌生人,他们的怪癖他一无所知而他们对佩吉的每一个表情或姿势的反应他都必须始终留心。他的一部分甚至仍不相信是里卡多·阿里斯把他带到这里来的。   当然,也有值得安慰的地方,他自嘲地想到,他拥有用钱能买的最好的保护:卡洛琳·马斯特和谨慎地坐在他后面的大侦探约翰里·摩尔。但卡洛和特瑞都不在场:根据维克多·萨里纳斯的动议,作为潜在的证人,他们被贾伊德·莱纳法官拒于法庭之外。   萨里纳斯坐在他的椅上来回转动,手插在兜里,带着炫耀的随便张望着陪审团候选人。这种随便,佩吉知道,是装出来的:萨里纳斯在估计着这组人员的族构成,修改着他选择陪审员的战略,以期在成见和偏好的基础上最大可能地把佩吉确定为一级杀人犯,他们要在诉讼成败的关键处开始对弈——这种直觉、社会学、流行心理学和种族主义的奇怪混和物,卡洛琳和萨里纳斯将通过这个将八十人筛选到十二人。   表面上看,贾伊德·莱纳的规则再简单不过了:法官助理将每次叫出十二人,而且这些候选人要递呈陪审记录以供贾伊德·莱纳确定是公正还是偏私,如果有的明显不合格,贾伊德·莱纳可以自主地撤消其资格,或者萨里纳斯和卡洛琳可以找理由请求他这么做。但真正的艺术却在于律师们对强制令出的使用,最可行的办法是,以二十人为限,每一方可以令出己方不满意的陪审员——立即决定或是在陪审团正式组成以前的任何时候,强制令出必须节约使用:佩吉见过许多辩护律师由于用完了强制令出,被迫接受一个恶梦般的陪审员,此人最终让陪审团判他们的当事人有罪,不难看到摆在卡洛琳面前的困难:第一次被选入陪审员候选人组的人员构成不合她的希望,而且其中西班牙血统的男人占了相当的百分比。   “好了,”贾伊德·莱纳说道。他有种尖细的声音,但这第一句话引来了一片安静,他转向第一批十二个候选人,“如你们所知,”他继续道,“这是人民对克里斯托弗·佩吉的诉讼。被告,克里斯托弗·佩吉,被指控犯有谋杀里卡多·阿里斯罪。我的职责,以及辩护律师的职责,不是使你们尴尬或不快,而只是要决定你们能否公平而不带偏见地评判事实。”   卡洛琳碰了碰佩吉的手,像是安慰他,但佩吉知道卡洛琳·马斯特必须比挑选声称自己会公正的陪审员做得更多:在那些人中的某个地方,她必须找到十二个能宣判一个光靠自己的辩护不能证明自己的人无罪的人。   “首先,”佩吉对卡洛琳说,“萨里纳斯不得不证据确凿地证明里奇没有自杀,如果他不能,我就自由了。”   在佩吉被捕后的第二天晚上,他们坐到了一家安静而优雅的叫玛莎的餐馆里。清凉、灰暗而现代,佩吉头一晚是在一个坚硬的牢房里的一个圈里度过的,听着他周围黑暗的笼子里传来低低的声音,保护自己或发疯时发出的怪叫声,警卫走过走廊时的脚步声,经过卡洛琳和麦金利·布鲁克斯的一次生气的会晤之后,他们同意付一笔保释金,但五十万美元直到今天下午才安排好;此后,佩吉需要洗掉监狱的气味和囚衣的记忆,再来尽他所能地安慰卡洛和特瑞。两次谈话都是痛苦的:已经很明白,佩吉能为他们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建立自己的辩护,越快越好,把他带到玛莎是卡洛琳的妙主意,她尽力所能地让他体会一点远离监狱的正常生活。   他啜了一口曼哈坦鸡尾酒,“自杀是一种可能的辩护,”她答道,“但其根据是犯罪现场和尸体情状,法医好像确定里奇为他杀。我们不仅必须动摇她的确定,还必须给陪审团提供一些理由,使其相信里奇想自杀。”她皱皱眉,“这绝不好受。”   这种尖刻的讽刺绝不是开玩笑,佩吉知道,而是一种刺探:她并不充分了解里卡多·阿里斯,以至于可以给谋杀找个替代。“自杀的痕迹并不难发现,”佩吉答道,“他失去了妻子、工作,而且还卷进了监护权之争。”   卡洛琳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也许,但不充分,我需要一个侦探,克里斯——如果合适,我希望他是你的朋友约翰里·摩尔。在别的情况之外,我要知道里卡多曾做过的每一件奸诈的小事——我不在乎它是否发生在他上小学时。我敢打赌,他不是从你和特瑞身上才开始的。”   “也许不是,但里奇是一只蛆的事实并不和谋杀有关,至少不直接有关。”   卡洛琳用一根指头触着嘴唇;明亮的眼睛,半带微笑,让她沉思的姿势也有点性感。“我要陪审团蔑视他,我需要的一切只是个借口,而后我就会让他变成垃圾。”   “我需要的,”佩吉答道,“是一个能让你理清这事的法官,我只能想起一两个。”   卡洛琳看开去;她的眼睛眯了一点,但仍保护着笑容,“这交给我。”   这句话,平静而野心勃勃地,在空气中回转了一会儿。“也许。”佩吉评价道,“你可以说你在证明他一生的情绪不稳,或者是,从幼儿园时起,就有几个别的人完全有理由杀死他,可能就是他的第六个小学教师。”   没作反应,卡洛琳望了望她的四周,他们的桌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三个侍者,认真而顺从地,穿行在那些衣着华贵的进餐者——情侣和一些正谈着巨额生意的商人——之间,这些人正在享受三小时的盘碟演出。静静地,卡洛琳说道,“至于现在,你和我一样知道那个,唯一的别的体面的嫌疑犯。   事实上,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佩吉感到身子僵直了,“你是认真的?”   卡洛琳稳稳地望着她,“她不是我的当事人,克里斯,我不得不把这个摆到桌面上,从某个方面讲,特瑞还比你更可能是凶手。”   佩吉放下酒杯,“绝对不行。”   卡洛琳注视着他的脸,“作为一种策略?或作为一种事实?”   “都不行!”   卡洛琳又冲他半笑起来。“所以我提醒自己也不必提到卡洛,他也没有不在现场的申辩。”   吃惊地,佩吉差点笑了,“不能,”他答道,“我对此是很冲动的。”   卡洛琳侧过头去,“那我们就有很多事要做,不是吗?就是那录音,我想你要在六十天后向法庭声明放弃你的权利。”   佩吉啜了一口马丁尼酒,冰凉,爽气而有点药味。“不,”他答道,“我不会放弃。”   卡洛琳的目光瞪直了,她也坐得更端正了;她的一切动作都表明她控制着自己不叫他是傻瓜,“起诉书就在我们的面前,我们——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组织辩护。”   佩吉看着他的酒杯底部,“但那样,”他轻轻地说,“我们正在给萨里纳斯和蒙克更多的时间,不是吗?”   卡洛琳往后靠在椅子上,他们之间的距离远比空间的距离更大;她带着一丝冷漠研究着他,“那就是说,克里斯托弗,有别的什么事情等着他们去发现。”   这个问题,心照不宣而又强调地,给佩吉一种脆弱的感觉:没有卡洛琳,在这事上他将是孤立的。“我并不想让这个悬在头上过一辈子,每天都会被腐化、流走。”   她几乎生气地摇着她的头,“那么想想你将在监狱里度过的日子,如果我们不能给他们我们最好的辩护。因为上帝的缘故,你至少现在是自由的。一旦审判结束了,应该发生的最好的事情就是你还在这一分钟正在的地方——而不是在监狱里,”她碰碰他的手以引起重视,“还有另一条可行的途径可以考虑。他们找到的这个证人已不是个年轻的女人。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记忆会消失而证人甚至会死去,没有了她,我想我们便赢了。”   佩吉对望着她的眼睛,“要是在昨天以前,卡洛琳,我可能已经提出了同样的建议,但我已被指控为杀人犯生活了24 小时,而且一切都改变了——我和卡洛和特瑞的关系,以及我对时间的看法,我甚至怀疑我会品尝这份晚餐。”   “那么想想卡洛——只想这个。”卡洛琳向前靠了靠,“假如你被发现有罪,如果我们把这事张扬出去而后发出呼吁,你便能在入狱以前看到卡洛好好地上了大学,他现在如何——一个少年?每月都可能是珍贵的。”   实用主义和感情狠狠地夹击着佩吉,他自己的律师也同样地想象着一个有罪的判决的后果。奇怪的是卡洛琳,这个自己没有孩子的人,竟如此敏锐地触到了他的恐惧之所在,“我不能告诉您。”佩吉静静地说,“我是多么——既为了卡洛也为了我——不想进监狱。”   卡洛琳的脸色茫然,“那么努力想想卡洛,克里斯,而不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借口。”   佩吉平平地瞥了一下她,“你有时很粗鲁。是不是?卡洛琳?”   这个评价好像使她吃惊,随后她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只在我应该时。”   他吐了口气,又像是紧张的放松,又像是请求理解,“我曾试着估量一切,远比你知道的更为仔细,包括耽搁我无罪开释的机会的后果。”   卡洛琳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像是在解读他的最后一句话。“你是否也考虑过,”她第一次问道:“你是否要出庭作证?”   似乎在转换话题,佩吉看到,其实根本不是转换,他尽量显得没有冲动,像是在和一个同事谈论理论问题,“传统的智慧认为我不会。陪审团可能不喜欢我,或萨里纳斯可能让我看起来很坏。”   卡洛琳双手托着下巴,锐利地琢磨着他:“那向来是可能的,但你是个有号召力的人,而且你有个良好的记录,最重要的是,你是位好父亲——一个永远不会冒险让卡洛受难的父亲,对不对?而且你可能是我们唯一的证人。”卡洛琳眯起眼睛,像正在考虑是否再说下去,而后用平静的声音继续道,“陪审团能原谅一个他们喜欢的人,克里斯,对警察撒谎。更深的意义上,大多陪审员能想象他们会对查里斯·蒙克撒谎的场境,他们只是不能原谅你对他们撒谎。”   在卡洛琳冷淡的眸子后面,佩吉感到有某种朦胧的尴尬,他立即便明白了:违背她全部的素养,与她的更佳判断相反,卡洛琳希望他是清白的。“至于现在,”他平静地答道,“假设我不出庭作证。我怎能改变我的思想。”   有一会儿,卡洛琳的眼睛很是寂静,而后她耸耸肩,低头看看菜单,“你点了鲑鱼冻吗?”她问,“那棒极了。”   坐在卡洛琳的旁边,佩吉望着贾伊德·莱纳,这个辩护律师界最喜欢的法官,正提问第一个陪审员候选人。   据约翰里·摩尔的调查,这个长有红头发的中年人,艾利斯·马汉,是个爱尔兰天主教徒,四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工作了二十多年的电话摇线员,是一个教区学校的老师的妻子,一个安全警卫的姐姐,佩吉、卡洛琳和约翰里·摩尔用1——5 分的标准衡量了艾利斯,打了四分,放在名单的最下面,理由是艾利斯可能受规则定向也更倾向于迷信权威。佩吉知道这可能是白费力气,但他们必须从某个地方着手,而且如果艾利斯通过了贾伊德·莱纳的考查,卡洛琳将必须决定是否使用强制令出阻止她进入陪审团。   吸引贾伊德·莱纳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样的好运。好一会儿,贾伊德·莱纳在问艾利斯她是否相信一个被告在被证明无罪之前是有罪的;她是否知道有罪必须建立在确凿的证据之上;以及她是否理解起诉必须背负证据的负担。所有这些规则甚至在还没开庭之前贾伊德·莱纳便开始灌输给这些可能的陪审员。   对每个问题,艾利斯·马汉都回答是。   贾伊德·莱纳坐在椅子上向前一倾,胡子指向艾利斯,秃秃的头在荧光下反着光,“有人,”贾伊德·莱纳说道,“认为如果一个被告不出庭作证,他或她可能便有什么隐瞒,你对此怎么看?”   这是个有利于辩护的绝妙问题,一个以公开为目的的问题——允许艾利斯表达她真实的信仰。看着卡洛琳,佩吉默默地感谢她找到了贾伊德·莱纳。   “你怎么做的?”他们那天一大早被送到贾伊德·莱纳的法庭时他低声问。同时有十个别的法官供选择,反对贾伊德·莱纳的机率比巧合高得多。   卡洛琳笑了,“我什么也没做,真的。”   “定义一下‘真的’。”   她耸耸肩。“我在别的晚上看到他,在一次前公共辩护律师的重聚会上,他看到我问,我在做什么取乐,我告诉了他一点关于我们案件的事——这他当然已经读到过了——并说这次审判肯定很吸引人。”又是淡淡的一笑,“法官也是人,毕竟,就像你无疑在卡瑞莉的听证会之前就已开始算计我,所以我推测贾伊德·莱纳可能申请了这次任务。”   这时,艾利斯·马汉正在构思回答,佩吉看到维克多·萨里纳斯面有怒容。   “如果一个被告不出庭作证?”艾利斯迷惑不解地问,“对此,我真的不知道。”   贾伊德·莱纳愉快地冲她一笑,“我相信你从未不得不费一点心思去想这个,为什么不花一点时间现在想一想呢?比如说,试试想想佩吉先生不出庭作证,再告诉我你觉得怎么样。”   艾利斯扬起头,斜着眼睛,“我不认为我会满意,真的,我的意思是,一个因为谋杀到法庭的人不应指望一切问题都由我们来解决。”   这正是卡洛琳和佩吉害怕的思维方式,他们的注意力和萨里纳斯一样集中到了法官身上。   琢磨着艾利斯·马汉的话,贾伊德·莱纳点了一下头。“你认为,”他慢慢地问,“如果他决定不出庭作证,你能够公正地判案吗?”   艾利斯踌躇片刻,而后微微点点头。“我不十分肯定,”她最后说,“但我当然会尽力的,尊敬的阁下。”   佩吉紧张地看到萨里纳斯满含希望地转过去看着贾伊德·莱纳,“赶走她,”卡洛琳心中说道。“请!”   贾伊德·莱纳向艾利斯赞许地点点头。“我相信你会尽力的,马汉太太,我也感谢你给我的帮助,但是,公正地讲,我想我应该免除你。”   萨里纳斯转过头去。“漂亮!”卡洛琳低声道。   “挑选旧金山的陪审团时,一个恶心的种族主义者的秘密便是,”约翰里·摩尔曾对卡洛琳说,“让辩护律师赶走尽可能多的亚洲人。关于克里斯的案件,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他们正在卡洛琳的办公室碰头——侦探、佩吉和卡洛琳自己——以制定挑选陪审团的战略。但是在这儿,佩吉和卡洛琳·马斯特看起来好像属于这儿,摩尔——长着白胡子和红润的改过自新后的酒徒的脸,穿着羊毛运动外衣和灯芯绒外裤,喉头处露出网球衬衣——看起来更像一个作为法律补给送给卡洛琳的代理人。   “亚洲人?”卡洛琳道,“视情形而定,如果我们说的是,入境移民和那些未被同化者,我想我同样认为:他们倾向于屈从权威而忘记无罪推定,但是给我一个第二或第三代的亚洲人,尤其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员,事情就是另一番模样。至少那时我不用担心阶级的偏见。”她背靠着椅子,双手枕在脑后,眼镜架在鼻子中部。“好了,”她面无表情地对摩尔和佩吉说,“下一个是谁?既然我们已谈过了亚洲人。”   “拉丁人,”佩吉说,“两个原因。一个活的,一个死的。”   卡洛琳点点头,“萨里纳斯和里奇,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这儿无须争论,”摩尔插话道,“我不会要一个拉丁男性,完了。”   卡洛琳耸耸肩。“没有绝对的事,”她说道,“在陪审团的挑选中,我们继续吧,公诉案件是一种法律强制计划:萨里纳斯将给他们提供里奇的尸检报告,而后是蒙克的调查,并请求陪审团相信这是谋杀,我的故事的一部分将是:地方检查官作弊,这是一起陷害和警察仇杀:这样我们不得不警惕蓝领阶层,他们讨厌富翁又和警察相仿。”   摩尔从旁边瞧着佩吉。“或者,”他慢慢地说,“那些对不完整的故事感到不舒服的人。”   卡洛琳半边嘴唇一笑。“是的,”她讽刺说,“克里斯和我已讨论过这个。”   一阵尴尬的沉默,卡洛琳没看佩吉;她的目光停留在他头上的什么地方,像在集中思考,“我还要加上憎恨律师的人,”佩吉开口打破了沉默。   “当然,”卡洛琳抱起手臂,“这样我们喜欢谁呢?”   佩吉想了想,“泛泛而论,那个古老的民权联盟——犹太人和黑人,犹太人由于人道主义的倾向正符合对被告的同情,黑人则因黑人社会知道警察不总能摆脱偏见。”   卡洛琳显得有些怀疑,“蒙克兼有二者,你不这么认为?他们会听他的,尊敬他我所需要的,坦率地讲,是任何一个不相信权威的人。”   摩尔皱皱眉,“这就是为什么教育在这儿如此重要的原因,当它和想象力联系在一起时,克里斯的案子依赖于找出一个能抽象思维的陪审团——想象出另一种你永不能证明的替代场境。如果幸运,我们将得到一个白人,受过耶鲁教育的白人,投自由战线的票的白人,最好来自东部海滨城市的诗人。”   卡洛琳摇摇头,“即使我们找到,萨里纳斯也会将他们刈除,”她没有摩尔的笑容,显得有些冷酷。“也许你能给我们找到一两‘蓟芋’。”   摩尔显得很迷惑,蓟芋,佩吉知道,是辩护律师的黑话,指一个看起来怪诞异常,可以没来由地让陪审团作不出决议的陪审员,而找到一个这样的人则是最伟大的艺术:佩吉曾一度悬置过一个陪审团,在那个案子中他差点因漏进了一个陪审员而失败,那个陪审员案子刚一结束便瞪着大人物似的眼睛问他世界是否能存在过20 世纪。“蓟芋,”他向摩尔解释道,“是指一个陪审员,他知道我是清白的,因为她死去的妈妈告诉他我是。”   摩尔对此一笑。   “蓟芋有各种样式,”卡洛琳充满希望地插话道,“你可能用那些对混血的沉默的男人具有挥之不去的吸引力的女人梳理一下陪审员候选人。”   这几句话,以一种愚弄无知的语气说出,带有明显的倒刺:它不舒服地提醒佩吉他的律师正面对一场比她所期望的来得更早的审判,因为佩吉拒绝解释而且他在其中也不打算说什么。“因为我们的有些前提还可以争论,”佩吉平缓地说。“但有些不。我们不能让人们被审判前的宣传所毒害,而且,无论别的什么人进入陪审团,我们都不能冒险容忍一个憎恨自杀或争夺监护权的人,他顿了顿,轻轻地加上一句,“或者,就此而论,骚扰儿童的人。”   卡洛琳的脸色变了;她短促地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瞥,声音变得干脆起来,“这都不错,”她最后说,“但我们说过的一切,萨里纳斯也知道,他会在我们理论上梦想的陪审员出现之时立即将其驱散。而最后,我们只得以摸彩票结束,妥协,凭感觉挑选陪审员。”她停下来以示强调,“在某些环节上——也许不止一处——维克多会和我赌同一个陪审员,而我们中有一个会犯错误。”   佩吉感到不安,“你什么意思,卡洛琳?”   她径直望着他,“刚开始时,我相信我的直觉会在维克多·萨里纳斯之上,或者甚至你们之上。”她停了停,而后平静地结束道,“如果说到最后的陪审员,克里斯,关于我们怎么做会有无穷的问题,我希望是我在决定。因为我是我们中唯一一个将告诉陪审员你不是凶手的人。”   维克多·萨里纳斯,佩吉开始有点理解地觉察到,能使用某种魔法。   他正在提问前二十四名候选人中的第二十二位,这个过程产生了三名陪审员:一个公立学校的白人男性教师;一个黑人银行官员;一个中年的菲律宾语速记员。这些是妥协的产物,没有一个符合克里斯托弗·佩吉的陪审团构想,或者也许菲律宾语可能是个例外,卡洛琳认为他是可以说服的;这是卡洛琳的估定,认为这是辩护律师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而且萨里纳斯也可能接受,至于另外剩下的二十位,贾伊德·莱纳免除了三个看起来对辩护方不利的,维克多·萨里纳斯使用了七次强制令出;以一种像是随便的形式,以他们未受良好的教育为由,而卡洛琳已经赶走了二十个——五个拉丁男性,两个亚洲移民,一个在一场苦涩的监护权争夺中失败的日本医生,一个纽约警察的侄儿,一个退役的黑人中士,他在卡洛琳令出他时显得很军队化而不是尚武。   问题在于陪审员候选人中,除开菲律宾语速记员,卡洛琳坚持了原计划,但她使用强制令出太快了,她和佩吉都同意,而且还有另一个原因使她不愉快,“我们逐出了太多的少数民族,”她对佩吉嘀咕道,“陪审员候选人可能开始认为我们有偏见了。”   佩吉点点头,但卡洛琳踢出的十名成员看起来对维克多·萨里纳斯很合适,现在,他们无助地望着萨里纳斯提问那个佩吉非常希望的陪审员:一个叫马里安·塞勒的60 岁的很有风韵的犹太妇人,她的丈夫是一个卡片学家,她女儿中有一个是罗曼语教授,一个是人类学研究生;她曾帮助建立几处重要的慈善机构。当约翰里·摩尔向前一倾告诉他们接受她时,卡洛琳和佩吉都同意了。   站在陪审席边,萨里纳斯笑看着塞勒,“你的家庭很有特点,”他愉快的说,“没送一个人进法学院。这是偶然的,还是善良父母的另一个反映呢?”   那些很有希望的陪审员们对这个适度的玩笑嘲笑不止,就像猛地抛出什么东西一般,但佩吉知道这个笑话已计划了好多天,萨里纳斯企图把自己和他从事的职业分割开来:他的行为表明,他不是那些律师中的一个,而是一个保护他的同党公民免遭最坏的律师诡计欺骗的人。   塞勒朝萨里纳斯敷衍地一笑,“这是偶然的”,她说道,“我们的女儿也没一个想做医生,我也和这样的一个人结了婚。”   萨里纳斯在他的兜里攥紧了拳头。“你和法律行业的成员有过任何交往吗?”   “是的,萨里纳斯先生,我丈夫和我二十五年来一直拥有同一个律师。”   “你们满意吗?”   塞勒活跃地点了几下头,“哦,非常满意,哈罗尔德帮助我的丈夫建立了他的职业联盟,他把我们的房地产管理得井井有条。他不仅是我们的顾问,而且成了我们的朋友。”   “她死了。”佩吉小声对卡洛琳说。   像是为肯定这一点,萨里纳斯说道,“这是我全部的问题。塞勒太太。”   然后坐了下去。   卡洛琳站起来,“下午好,塞勒太太。”   塞勒笑道,“下午好。”   卡洛琳走向陪审席,“我肯定你很清楚,像萨里纳斯先生的问题表明的一样,佩吉先生自己是个律师。”   “哦,是的。”   卡洛琳短短地瞥了萨里纳斯一眼,又对着塞勒,“基于你的经验,塞勒太太,你对法律行业的正直持什么意见?”   塞勒向前一倾,“哦,非常高。我们的律师,指一个,是一个非常正真的人。而且从我的慈善工作我注意到律师给社会的回报是多么的高,在金钱和服务两方面。”   这时,面对着萨里纳斯高扬起的眉毛,卡洛琳给他一个半边脸的笑容,直到陪审员候选人们看到,直到那时她才转回到塞勒,“认识你很高兴,”卡洛琳不露声色地说,“无论多么短暂。”   新闻队伍中传出一阵咳嗽,压抑住的笑声,当卡洛琳坐下去时,萨里纳斯愠怒地看了她一眼:在破坏性的一刻,卡洛琳向候选人们表明了萨里纳斯在试图引进反律师的行业偏见。现在他可以确定这点或放进一个明显不是他希望的人。   一丝有趣的快乐闪现在贾伊德·莱纳法官的眼里。“萨里纳斯先生?”   他问道。   佩吉知道,维克多要等到晚一些再决定是否令出马里安·塞勒。但该他立即决定了,依靠他原初的本能,他镇定了自己,在陪审员前站得更直,骄傲和犹疑交替在他的脸上,大声了一点,“人民通过了塞勒太太。”   “哦,维克多,”卡洛琳心里说道,“这可真不太妙。”   刚过五点半,体会。   马里安·塞勒成了卡洛琳最美好的时刻,她使用了十四次强制令出,尚有六次可用;如果贾伊德·莱纳没有找理由踢出两名可敬的陪审员,事情会更糟。在通过的八名陪审员当中,卡洛琳首次被迫接受两名亚洲人,一个父母来自香港的中国医师和一个二十岁的越南移民。她的大多数强制令出用在了拉丁人身上:卡洛琳不喜欢这可能传出的信息,而且明天的候选人中亚洲人、拉丁人的比重更大,而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比今天还要少,当佩吉建议今晚重温一下接近陪审员候选人的办法时,卡洛琳乐意地赞成了。   他们坐在卡洛琳的梅来迪斯——奔驰车里驶出了地下车库,佩吉惊奇地发现天空很黑;审判的开端便打断了他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今晚,他知道,他们将坐在秘密会议室里,桌上摆着三明治和陪审员问题人物;他只能简短地给特瑞和卡洛打电话,而后花上几小时力图进入那些生活在纸上的陌生人的内心。   卡洛琳转进了米新大街,金融地区的塔楼林立于左边,黑影中闪烁着灯光。“介意我打开天窗吗?”佩吉问,“我感到衰弱,好像我们整天都在飞机上。”   卡洛琳笑道,“只要对你有帮助。”   佩吉打开天窗,向后一靠,力图在被人工照明反射得浑浑一片的城市上空找出一两颗星来。接着,他尽力想把生活分解成一系列的运动,尽可能分解得短小、稳定而又完整,清风拂面,佩吉发现他想着的是一颗星,想起了他和特瑞最后一次航海的那晚的天空。   那可能是五周以前,佩吉不能忍受呆在家里面,他们没有可以不用回头回顾的地方可去,当他晚上提议去航海时,特瑞什么也没问。   航行平静而清凉,特瑞坐在佩吉的小艇的前头,穿着一件佩吉在威尼斯买的尺寸过大的皮夹克。过了不久,风停了,他们在旧金山的海湾中漂游,海水漆黑一片;城市的灯光爬满了山体;车灯像蚁兵一般蠕动着穿过金门大桥,在他们的头上,天空象是在挣脱城市的灯光,向马林县越往北越是深沉的黑暗,繁星一片,佩吉凝望着天空,又看着特瑞;她乌黑的头发在月光中玻璃般地闪着光,脸庞也比佩吉记得的任何时候更美,他只想望着她。   她的眼睛安宁而认真,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为什么不出庭作证。”   “我希望远离这一切,特瑞,”他应道,“至少今晚。”   他感到了她的目光,“你和卡洛也谈过这个吗?”   “全部的时间里,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他而萨里纳斯不会问及的。”   特瑞摇着头,“但不出庭作证……”她打住了话;她不必说完。   佩吉没有回答。沉默中,特瑞又摇起了头;这次,是种失神的姿势,有种麻木而惊愕的感觉。   “华纳·布克斯今天早晨给我打电话,他们想做一本书,然后包起来作为秘密武器。”   佩吉短短一笑,“谁在逗你?”   特瑞没笑,“罗西·培尔茨很热心,这家伙告诉我的。”   佩吉向上望着天空。“在这个版本里,”他最后问道,“我是清白的还是有罪的?”   特瑞抱起双手,“我们绝对到不了那个地步。”   她的声音冷淡而有明显的生气的味道。佩吉转向她:在那一刻,她的侧影让她想起一期杂志的光泽的封面,大概是两周前,特瑞带着艾勒娜离开学校的照片,配着这个标题“克里斯托弗是否为她而杀人?”内容里,有对佩吉的生活的披露和里奇的控告;在那段讨论骚扰孩子的文字旁边有一张卡洛的照片,另外还有一张艾勒娜的。文章的末尾处有一段索尼亚·阿里斯的话,说特瑞在谋杀她已故儿子的事件中起的作用还没被刺到她满意的程度。   “艾勒娜怎么样?”佩吉还是问道。   “差不多,在我和丹尼斯·哈里斯知道的范围内,我更喜欢她的新学校。”   特瑞的声音变得疲惫了。“她开始第一次真正交朋友,不久那个女孩告诉她她的妈咪的男朋友杀死了她的父亲。”   事情的份量如此的压迫人,佩吉认识到,以至于表示遗憾会显得无趣。   “那罗莎呢?”他又问道。   “一直很平静,像她平时那样。”特瑞的声音柔和起来,“我一直想着卡洛。当我们第一次知道我们的感受时,好像这会对我们双方的孩子都很好。”   “应该是的,如果不是里奇。”佩吉向后一靠,望着金门大桥的轮廊,飞动的车灯的上面耸立着一座座黑暗的塔楼。“至于卡洛,他的朋友们在他身边,但他看起来坚韧了一些,更不信任人了。我想如果你所依赖的人消失了你便能理解这点。”   特瑞看向别处;佩吉感到了她吐出的气,“你真的担心他们会发现你有罪,是吗?”   佩吉让自己盯住她的脸,在朦胧的光线下,他想——或者也许是想象——她的眼里有泪珠,“我知道这很可怕。”他说,“不仅对艾勒娜,而且对你。”他握住她的双手,“六年前你和里奇结了婚,你心灵的深处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却告诉你自己要信任他,只因为你可能有了孩子,现在一切又重新发生在你身上,不是吗?”   特瑞看起来很吃惊,泪水,佩吉看到了,是真的。“我怕失去你,克里斯。”   慢慢地,佩吉摇摇头,“不,”他轻轻地说,“你是怕我不是我。”   (二)   陪审团挑选的第二天早晨,克里斯托弗·佩吉带着焕然一新的机警来到了法庭,这是工作过于强烈而睡眠太少的结果。被捕以来,他的外部特征已由精力充沛变成了粗糙苛刻;他只喝葡萄酒;十点钟上床,结果是一股能量的激流;他感到尖刻,充满活力,比几年来任何时候都要健康,但他对不能睡眠却无以为力:每次他突然惊醒时,想着他应该做而未做的事,就像不能改变过去一样,他无法让自己的大脑得到休息。   现在佩吉正研究着陪审席上的面孔,企图在每一个陌生人身上搜寻出一星共有的人性,或者,可能还有,慈悲。在卡洛琳的请求之下,贾伊德·莱纳法官刚借故免除了一个四十岁光景的研究生,她正在经历一场烫手的离婚纠纷,她以虐待儿童罪起诉了她分居的丈夫,而且她最终还被迫承认自己可能会不公正。眼前这位候选人是一个叫詹姆斯·李的朝鲜工程师,他看起来很对萨里纳斯的口味;当卡洛琳·马斯特站起来向他问话时,他小心而礼貌地看着她,摩尔已经估量过李:他的笔记包括“倾向于服从权威”和“工程师——可能不喜欢放弃。”   卡洛琳自己只剩下四次强制令出,而还有四名陪审员需要选出。“在这些事情之前,”她问道,“你注意过佩吉先生是谁吗?”   李谨慎地点点头,“是的,有大量的文章谈到这个案件——我记得有一期以佩吉先生作封面的新闻周刊上的一篇,在20/20 频道上还有节目。”   卡洛琳扬起一只眉毛,从小报到纽约时报,舆论是压倒一片的。到时候了,他今天早晨告诉佩吉,应提醒陪审员们想起他曾做过比被指控杀死里卡多·阿里斯有益得多的事情,“那是你第一次听说佩吉先生吗?”   李取下他的镜链眼镜,仔细地擦着,“哦,不。我从佩吉先生计划竞选议员的那天起就知道他了。”   他的声音是坚定而中立的。“你对那时的佩吉先生还有什么印象吗?”   她问道。   第一次,李笑了,“有,他和我不同党派。”   听到这个,佩吉决心赶走他,但卡洛琳却没坐下,拉长脸,她说道,“我想你不是民主党员。”   望着萨里纳斯,佩吉发现他在皱眉,旧金山百分之七十五的市民和陪审员候选人中至少同样比例的人是有着坚定的自由倾向的民主党员;佩吉认识到这是卡洛琳第一次有机会在佩吉和那个陪审员小组之间建立某种联系。李懊悔地摇摇头,“不是,”他说道,“在旧金山,这多少有点孤立。即使我的同党也认为米歇尔·杜加齐斯会被选为总统。”   陪审席中传来一阵笑声,新闻队伍中更甚,甚至贾伊德·莱纳法官也笑了一下。“不必担心,李先生,”他说道,“在这间法庭里,共和党员是珍贵的,将受到保护,就像花斑猫头鹰。”   更大的笑声,这次带有一点温情的底蕴;人们看起来如此需要放松,这提醒佩吉这次陪审团挑选已成了一场冷酷的竞争。他决定为了陪审员候选人的缘故多笑一笑。   但卡洛琳望着李的笑容更像是真诚的。“尽管属于危险的一派;”她说道,“你觉得你能公正地判案吗?”   他干脆地点点头,“当然,这是我在这儿的工作。”   卡洛琳赞赏了他一会儿而后点点头,“每个陪审团都可以有一只猫头鹰,”她说道,“有斑的或没斑的,谢谢你,李先生。”   佩吉感到有只手放到了他肩上。摩尔正向前靠过来;佩吉转过身去时,他小声说,“别让她接受这家伙。”   但卡洛琳正带着满意的表情向辩护席走过来,“萨里纳斯先生?”贾伊德·莱纳正问着。   萨里纳斯站了起来,“人民通过了李先生。”   卡洛琳坐下时,约翰里·摩尔把他的椅子向前移了移。“搞掉他,”他小声道,“他有不利消息。”   卡洛琳转过身去看着他,眯着眼睛。“这家伙有幽默感,而且陪审团喜欢他,我的强制令出快他妈用完了,再说我想我能做他的工作。”   “马斯特小姐?”贾伊德·莱纳问。   卡洛琳望着佩吉,几乎察觉不到地,他摇了摇头。   她迅速地转向贾伊德·莱纳法官,“我们可以谈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就按你说的——一会儿。”   卡洛琳向旁一倾,望着佩吉。他们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紧挨着的是摩尔的脸。没理摩尔,卡洛琳问道,“怎么回事?”   佩吉紧张地感到了法庭的注视。“太冒险了。”他答道,“我同意约翰里——他不适合我们。而且如果他通过了,他只是个先锋,数下去。”“也许,”卡洛琳简明地说,“但李将不会喜欢我们将要给他们的里奇,他更可能钦佩你。”   “不是克里斯,”摩尔打断道,“他将钦佩的是维克多·萨里纳斯,这个工作努力的法律和秩序的代表。”   卡洛琳的目光停在佩吉身上,“我想要他,克里斯,这会怎么样呢?”   佩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赶走他。”   卡洛琳看了他一会儿;站起时,她带点愠怒地看了摩尔一眼,但当她转向贾伊德·莱纳时,她的脸色是平静的。“带着深深的遗憾,”她说道,“我们决定免除李先生。”   在休会期间,卡洛琳很平静,研究着辩护席上的陪审员调查表,佩吉仍被他们所做出的决定所困扰;在大厅里,他不能自抑地要从约翰里·摩尔那儿重新获得安慰。   摩尔留心着他们四周的记者,“我想我们是对的,当然,但如果是你在辩护,而卡洛琳是当事人,你们可能接受了他。”   “你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像卡洛琳一样,你赌的是直觉。也因为她可能会想我已找到了足够的东西让萨里纳斯大吃一惊,假如他和一个海报男孩子一样愚蠢到想用小里奇·庞茨卡姆去换取美国梦想。”   佩吉想那恰恰是,他们第一次在卡洛琳的办公室碰头便请求摩尔去做的。   那时刚好只有他们三人在过大的镶满东方壁画的会议室里,橡木层板的桌子大到可以开一次首脑会议,光亮得能照出佩吉的影子。“多方消息表明,”摩尔对卡洛琳表述自己的观点,“我几乎能听到半尺在奔腾。有多少律师不得不为制止这个而工作?”   “差不多五百。”   摩尔摇摇头。“再想一想,”他用自己爱尔兰的旋律说道,“这个国家甚至不能制造一台体面的电冰箱。”   这种说话方式很像佩吉一直认识的约翰里,一种严肃的愤世嫉俗和感伤主义的混合物,许多年以来他一直过着一种联邦调查局的代理人的冒险而欺诈的生活,但他仍然——或佩吉这么猜想——坚信他想要那他从未放弃要拥有的家庭和孩子。摩尔对特瑞有种特别的兴趣,佩吉知道,但似乎又培养了一种对卡洛琳·马斯特的反感——也许因为卡洛琳的如此坚定地想知道隐私,又没有露出约翰里可以同情的缺陷。远远正对他坐着,卡洛琳向摩尔投来精神抖擞的一笑,半是谦恭半是打趣。   “有如此多的我们这样的人,”她说道,“是因为美国人痛恨每一个律师,除开他们自己的;痛恨每一起法律纠纷,除开他们自己愿意引起的。就像他们尊重每一项法律,但他们想打破的那个例外。当人们的社会良心死去时,法律便兴起;所有这些律师的笑话只不过是他们复杂性的简单外表。”   约翰里轻轻地抿嘴一笑;这些即席的但仍告诫性的话好像让他想起卡洛琳是非常机敏的人。“如果我的电冰箱死去了,”他说道,“我会来找你。”   “哦,”她不动声色的说道,“我们将代表生产厂家,当然,但让我们继续吧。”   约翰里干脆地点点头,“里卡多·阿里斯,一个劣质的产品,如果他曾是产品的话,”他瞥着佩吉,“克里斯说你可能会想知道我认为应从哪儿开始。”   “的确。”   “从查里斯·蒙克,”约翰里在他的旋转椅上一挺,“特别是,从犯罪现场报告开始。蒙克是个好侦探,但人们——包括陪审员——对调查凶杀案的警察在干些什么却有个错误概念:他们以为像蒙克这样的人看起来脑袋一片空白,像个真空吸尘器一样全面地收集事实,客观地调查而后就抓住了罪犯。这是个可爱的想法,但是,这当然绝对是荒谬的。”   佩吉发现自己在笑;正好想起他为什么对约翰里有如此的信心。“警察也是人,”摩尔继续道,“他们来到犯罪现场,比如里奇的公寓,检查一切,而后开始构造一个‘假设’——这只是一个像理论一样很缺乏证据的假设。”   “这和那些他们制作的对孩子来说太难的、该死的拼图游戏没什么两样,你必须先对这些小片拼好时是什么样子有个主意,而后向着这个方向努力。的确没有别的解开一个谜的办法。——无论是孩子的游戏还是凶手。”   停了一会儿,摩尔笑了,“蒙克的问题——每个警察的问题——是你在什么时候开始努力拼好这些小片,或早或晚,蒙克会努力去做。这是人的本性。”   卡洛琳曲起手,“我们需要蒙克漏过的一切,约翰里,和一切他没有跟上的线索。我向陪审团兜售的一点是这是一起政治仇杀,无论是因布鲁克斯在卡瑞莉案中失败还是因为克里斯企图进入政界而又想不理会詹姆士·科特,这个晚辈。”   摩尔耸耸肩,“你大概能让它看起来很像这么回事,无论它是否真实。会有什么蒙克没做的事——一直有,克里斯的运气,陪审员们开始解除了幻想,当他们发现警察是不完美的时候。”   “听着,”佩吉认识到辩护战略听起来是多么的冷酷,既然他是当事人,“我确信有政治的因素,”他插话道,“整个过程中,我遇到了与优先待遇完全相反的情况,径直就打破了罐子,我能感到科特的手放在杠杆上,无论我能不能看见他。”   摩尔转向卡洛琳。“这可能离题了,律师,你竟一点也不担心冒犯了科特先生吗?他很可能是我们的下一个统治者,毕竟。”   卡洛琳看了他一眼,并不安详,只是没有表情。“我为什么要担心?”   她问道。   摩尔没理会这个;卡洛琳的意思是,佩吉看到,不让他有什么选择,佩吉不知道她是否理解了摩尔的意图:佩吉是他的朋友,而摩尔想确保卡洛琳没有把野心放在她的当事人之上。“下一步,”摩尔一丝不苟地说,“我们看这个目击证人。你们将需要视力、麻醉药或酒精的使用;任何药方,她以前是否报了案,邻居怎么说,还有,就此事而言,在那奇怪的周三她是否看到了华伦·基·哈丁。”   卡洛琳点点头。“一切,”她用平常的语气说道,“我还希望你们去检查她和警察的每一笔交易,我们不能让这个女人蒙混过关。”   笑脸之上,摩尔用冷灰的眼神赞同着卡洛琳·马斯特,“良民当然是有价的,不是吗?这让我们又回到里奇,我想你们的意思是要玷污这个可怜虫死后的名声。”   卡洛琳碰到了他的目光,尖刻地答道,“你怎么竟能这么瞎猜?”   “这里好像有某种模式,坦率地讲,如果你们不是想把里奇的死弄得像是为公众服务,我建议你们俩做个唾液实验。”他转向佩吉,“难道蒙克没有对你说什么让你怀疑里奇是否找了个心理医生吗?”   “哦——唿。”   “如果那是真的,如果这种退缩是准备说里奇不是自杀,萨里纳斯可能想叫他出庭,是哪种情况,我会弄清楚,”他又面对着卡洛琳,“要让里奇的一生经过研磨——邻居、学校、家庭、女朋友、经济、工作、业务往来、拜访医生、门票、法律问题。我想你们喜欢他看起来很肮脏,并且,最好是有种根植于心底的想通过自杀来纯洁自己的生活的欲望。”   卡洛琳点点头,“如果可能,我也喜欢克里斯以外的任何一个有理由讨厌他的人的名字。”   摩尔的脸上有某种东西改变了,似乎卡洛琳提醒他想起了他的朋友克里斯托弗·佩吉有足够多的理由杀死里卡多·阿里斯,以至于甚至摩尔也没信心了。“是的,”他轻轻地说,“有别的嫌疑犯更妙。”   一阵沉默,当摩尔转向佩吉时,他的眼睛是冷漠而不作判断的,“你有什么意见吗?克里斯?特瑞之外,我是说。”   他的声音,像卡洛琳曾有的,带有种隐藏的请求,不只是在这个案子上,佩吉知道,而且在他的疑虑上。   佩吉安静了一会儿,“如果是我,约翰里,我会非常卖力地在自杀上作文章。”   路易莎·玛琳是个苗条的西班牙妇女,红棕色的头发,白皮肤和一副易碎的、几乎是提心吊胆的面容,大约一小时前卡洛琳便在陪审员小组中注意到了她;她表情中的某些东西,内向但很专注,把她突出了出来。卡洛琳曾猜测有某种感情问题,一些深植的恐惧割断了她与外部世界的一般联系,但当卡洛琳开始提问她时,路易莎好像集中注意于是否需要警惕;以那种似乎使萨里纳斯满意的同样的方式,她用一些简短的话来回答卡洛琳。她被困扰着,卡洛琳感觉到,但不是一种那些卡洛琳在大街上看到的背井离乡者的自言自语;卡洛琳猜测有什么别的东西在那些稀疏的事实之下,失业、天主教徒、受过很少教育——这让她被排在克里斯的名单中靠近底部处。   “我知道你待业在家,”卡洛琳说道,“你在找工作吗?”   路易莎没有正儿八经回答。“我是个盘存职员,”她静静地说,“是以前。”   她的目光从卡洛琳脸上移了开去,像是有人看到了她生活的另一部分。   “在什么以前?”卡洛琳问道。   路易莎带着有些慌乱的直接性看了萨里纳斯一眼;这使卡洛琳想起了她曾见过的越南老兵的“干码瞄准”。“在我父亲死后,”她简单地说,“我的母亲受了刺激,我照顾她到现在。”   在这个回答中的某个地方,卡洛琳知道,藏着一个她能随时感觉到的问题,她的下一个问题是本能的,“你父亲怎么死的?”   路易莎曲起手,抱在双肩上。这是受到侵犯的妇女的表情。“他是个警察,”路易莎回答道。   马上·卡洛琳想象出一些城市悲剧,只是在她重复着她刚才的问题时,带着某种恐惧。   “他怎么死的,玛琳小姐?”   路易莎的脸僵住了,几乎成了蜡像。用一种轻柔而坚定的声音,她答道,“他那时正在擦枪。”   卡洛琳意识到她站得非常的僵硬,她温柔地问道,“这儿有自杀的问题吗?”   玛琳,卡洛琳感到真空一般的寂静。路易莎带着突发的热情摇着头。“他永远不会自杀。”她愤怒地说,“他是个善良的天主教徒,一个好人。”   “但人们会,”卡洛琳轻轻地应道,“随时,即使是天主教徒,尤其是警察。”   这时路易莎的脸上出现了泪泽,卡洛琳有点期望贾伊德·莱纳会干涉进来,但他没有,他必须明确地理解自杀是克里斯辩护的关键而且卡洛琳剩下的强制令出太少,不得不把每个陪审员逼到极限。“这有什么问题吗?”萨里纳斯插了进来,“你有完没完,律师?”   卡洛琳没理他,玛琳毫无生气的表情已变成一个正从她自己的怀疑中退出的女人被压制时的样子。“你相信,”卡洛琳问,“自杀是种犯罪吗?”   片刻的沉默之后,玛琳用一种焦干的声音答道,“那是教堂教导的。”   “它也教导说,是不是,罪过是能被原谅的。”   玛琳坐得更直了,“他不能这样对待我母亲,这几乎杀了她。”   卡洛琳点点头,“但你并不肯定,”她最后说,“是吗?”   玛琳只是盯着她,“马斯特小姐,”她听到了贾伊德·莱纳的声音,“你追问这个要到什么时候?”   卡洛琳转过身去时,贾伊德·莱纳有些不愉快地研究着路易莎,“我需要一定范围的自由,”卡洛琳说道,“以您的宽容,你的荣誉,这很重要。”   贾伊德·莱纳久久地沉思般地望了她一眼而后点了点头,再一次,卡洛琳面对着玛琳,“一个警察的一生中有些东西,”她轻轻地说道,“即使那些最亲近他的人也无法理解。你明白这个吗?”   玛琳的泪水消失了,她默默地点点头。   卡洛琳温柔地问,“你的母亲怎么想?”   玛琳像是一缩。“她发现他时,”她答道,“她惊厥了。那晚,恶运降临了,我听到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在我父亲死去的前一天。”   卡洛琳停了一会儿,用一种同情的声音问道,“我想这没有记录?”   “不。”   卡洛琳停住了,让她指出有记录的话沉入那些陪审员之中。“但是仍然,”她问,“你不能肯定,是吗?”   玛琳的眼睛闪了闪,“只在我心里。”   “因为你把他当作你的父亲来认识。”卡洛琳顿了一下,“如果不是作为一个警察。”   玛琳上下动了动她的脑袋,她并不清楚她在回答什么。   卡洛琳走到陪审席的围栏边,望着玛琳,她在第二排,样子很亲密,好像她在和这个女人单独交谈。   “当然,”卡洛琳说道,“你根本不知道里卡多·阿里斯。”   “打住,律师,”萨里纳斯从她后面插入道,“我不能再听下去了。”   卡洛琳知道,这是要打断她可能正和路易莎·玛琳在发展着的一切联系。   卡洛琳径直望着玛琳,低声道,“不要演戏,维克多。”   萨里纳斯站起来,带着一种尊严,他说:“我并不是在演戏,律师。”   卡洛琳转向他,“那我将保持用更轻的声音说话,萨里纳斯先生,这样你就能听清楚了。”   记者群中传出一阵笑声,萨里纳斯像被螫了一下,但卡洛琳转过身去时,路易莎·玛琳的脸已放松了一点。   “你是否相信,”卡洛琳问她,“警察是摆脱了偏见的?”   玛琳像是在犹豫;好像问题超出了她经验的范围,随后她向别处看。“我的父亲没有,”她不情愿地说道,“偏见有时困扰着他,‘他们通过好的法律’,他过去常说,‘以后我用它们强制我们不喜欢的人’。”   对一个审判律师来说,这种解释有一种使人失去勇气的精确性。“你的父亲有没有担心过无罪的人被惩罚?”   “有的,”玛琳的声音更坚定了,“如我所说,他是个好人。”   卡洛琳点点头,“你是否愿意承认这样的可能性,在这起案件中,警察曾对佩吉先生不公?”   “是的。”   顿了一会儿,卡洛琳盯住玛琳的脸,“即使这意味着,路易莎,起诉方忽略了这种合理的可能性:里卡多·阿里斯杀死了自己。”   这更像是声明而不是问题;似乎,通过回答,路易莎·玛琳将和卡洛琳·马斯特达成某种协议。玛琳像是在坚强自己。“是的,”她用坚定的声音说道,“我能。”   卡洛琳点点头,“谢谢你,路易莎,我相信。”她转向贾伊德·莱纳法官,“我没有问题了,尊敬的阁下,我感谢你的宽容。”   贾伊德·莱纳庄严地冲她点点头,而后看着萨里纳斯,“萨里纳斯先生?”   他问。   就在卡洛琳转身回到辩护席的一刹那,她看见萨里纳斯没信心的皱着眉头,她快到桌前时听到了萨里纳斯的声音,“起诉方通过了玛琳小姐。”   她看到克里斯,正带着沉思的表情打量着她。“如何?”她低声道。   克里斯的嘴角一抽,卡洛琳看了他一会儿;她看到他的眼睛带有她几天来从未见过的温情,而后,几乎是不易察觉地,他耸耸肩。   立时,卡洛琳感到了为他辩护的全部分量,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回去说道,“辩护方接受玛琳小姐。”   但事实上自从三周以前的某个早晨,特里萨·皮罗塔出现在她的办公室时起,她便感到了这种分量。   这不像是特瑞,卡洛琳想;自从她为卡洛琳工作以来,在公共辩护律师的办公室里,特瑞一直小心地遵守着一个职业人员的礼仪。即使她的服装,裁剪得很好但仍谨慎,也合乎规范:就像一个西班牙妇女,没有自己的模式,在找到自己的方案以前都坚守着草案。   卡洛琳从未怀疑她会这样,在谨慎的外表下面,特瑞怀有同情心和一种几乎使人丧失信心的直截了当;生活教会了她把事情深入骨髓却又有种看透他人内心的直觉,除非——这儿卡洛琳想到了里奇——有人和她非常亲近,还有男人。这是卡洛琳能理解的。   特瑞没打招呼就坐到了卡洛琳的办公桌旁。“我对这样的来访感到抱歉,”她说,“但如果我先打电话,你可能会告诉克里斯,而我不希望那样。”   过去的两年里,卡洛琳很少见到特瑞;她现在显得老多了,而且,虽仍很礼貌,却少了些柔顺。卡洛琳在想,是在哪些方面,因为什么原因,是与克里斯托弗·佩吉在一起的结果。   “克里斯是我的当事人,你知道。我不能私下对你做出承诺。”   特瑞解忧似地一笑。“当然不能,但至少可以这样,你听我说完以后,你可以自己决定而不必告诉克里斯我来过了。”   特瑞的举止是如此冷淡,就像她根本不认识卡洛琳似的。卡洛琳立即问道,“你一切都好吗?特里萨?”   这个问题好像使特瑞很吃惊:卡洛琳意识到她是带着事情来这儿的而且尽力想只谈这个。但特瑞的脸——健康、细嫩、漂亮——传达了这么一种担心,好像卡洛琳还记得她现在是多么的年轻。“不,”特瑞短短地说,“没什么好的,但我来这儿的原因是,除非有什么变故,否则克里斯完了。”   这些话有些沉重地击中了卡洛琳,“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了解里奇,”特瑞简直是太僵硬了:她不能看卡洛琳一眼。“一旦我离开这儿,卡洛琳,我们便从未有过这次谈话。你不必担心我要说什么。”——这儿,特瑞顿了顿——“任何地方或对任何人,但里奇绝不可能自杀。我不相信,我也不认为你相信。”   卡洛琳感到被掩藏着的没劲钻了进来,做了二十年的律师,一直同她自己感情的任性作着斗争。她平静地答道,“让我们坚持你不相信的,以及为什么不信。”   特瑞面对着她了,“部分是因为写那个便条的方式。”   “为什么?那只是个片断——几句话。”   “够了,”特瑞向前靠了一下,“里奇永远不会向任何人承认自己‘自私而可怜’,即便在他死后才说,他整个的一生都在努力隐藏事实——而不是‘面对’它,像纸条说的一样。有种声音在道义上否认这是里奇,他不用正常的标准来衡量自己。”   特瑞的声音中有一丝疲惫,一种压力和记忆犹新的怒火的不安混合物使她的话很肯定,卡洛琳问道,“桌上的照片呢?”   特瑞垂下目光,“好像很对,”她终于说道,“但说那是一种里奇会为了钱而做出来去打动一个人的事却不对。当不会对他有好处时,他是不会去让人难过的。”   在卡洛琳看来,这有种令人不安的真实性。“还有别的吗?”她轻轻地问,“关于里奇?或者克里斯?”   特瑞像是要停一停;有一会儿,卡洛琳以为她会脱口说出一些事情。相反,特瑞却小心措辞。“自从在波特费诺我母亲给我打电话之后,”她最后说道,“我一直坚信他是世上最不可能伤害自己的人,别的人,会。但要杀死自己你必须轻视自己,我想,或者感到非常耻辱以至你不能忍受。我嫁给的这个男人不可能有这两种动机。”   卡洛琳后靠在她的椅子上,“你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个,特瑞?”   特瑞的目光稳定了。“因为我不希望克里斯在狱中度过他的一生,他已经因里奇而受苦,太多太多了。”   卡洛琳惊奇地对她一笑,“你多少有点以为这个材料会对他有帮助?”   “不,我在指出一点。”   “哪—……”   “如果你在试图通过自杀解救克里斯,他便遇到了严重的困难,”特瑞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有没有别的机会让克里斯改变主意出庭作证?”特瑞真正的问题还未讲出:她希望卡洛琳能给她希望,说克里斯是清白的。但她俩都很专业:特瑞不会问,卡洛琳永远不会回答。“我不知道,”卡洛琳说道。   特瑞不耐烦地摇摇头,“而且你没别的办法了,是吗?只会说地方检查官的起诉是不充分的以及他们是出于恶意在排挤克里斯。”特瑞突然站了起来,“如果我还在为你工作,卡洛琳,你会告诉我要尽最大的能力?”   卡洛琳仍然坐着,目光瞥着特瑞,“还记得里奇的纸条吗?”她有点粗暴地问道,“把这个推到激情的自发犯罪异常困难,考虑到这个,维克多的推理是克里斯口授了那些你不相信是里奇自己的悲惨的最后遗言,这多少有点像预谋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特瑞瞪了她一会儿,又坐下了,被击垮了。卡洛琳突然有些羞愧。“对不起,”她轻轻地说,“情况是,克里斯拒绝讨价还价,但你来这儿不是为了告诉我一些你知道我已知道的事的。”   特瑞摸摸头,“你需要另找个嫌疑犯。”   “我也知道,谁呢?”   “有一个,”特瑞吸了口气,“我。”   卡洛琳点点头,“某种程度上,我希望这样。只是我,特里萨,告诉我你的理由。”   特瑞抱起双臂,“警察在盯准克里斯之前遵循的那个理由。和他一样,我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而且我有更充分的理由杀死里奇——他抢走了我的女儿,玷污了我的名声,破坏了我的经济,还威胁说要把艾勒娜、克里斯、卡洛和我拖上法庭,”特瑞顿了一下;这有些悲惨,卡洛琳想,听着她努力要把自己写进一个审判律师的不偏不倚的摘要。“我的指纹在他的公寓里,我的鞋上有他的地毯纤维,而且在意大利时我告诉我的母亲不要报警。重要的一点,我自己的女儿听到我威胁说要杀死里奇,”一丝短暂的苦笑。“我甚至还有暴力的倾向——看看我打艾勒娜的老师耳光的样子。除了没有目击证人,这简直是那个对克里斯案的副本,而且我曾第一手地看到你能对目击证人做些什么?”   卡洛琳赞扬道,“你好像已经想透了。”   特瑞扬起头,平静地问:“你没有?”   卡洛琳淡淡地一笑,“当然,很明显,特里萨,我把你教得不错。”   “是的,谢谢你。”   “有个问题,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我把工作干得太好,你会怎么样?”   特瑞点点头,“没什么,只不过对我剩下的名声多一点损害。”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测验?”特瑞的眼睛不耐烦地眨着,“因为即使克里斯被判无罪,他们控告了他这个事实就意味着警察认为他谋杀了里奇。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地方检查官甚至永远不会想到试试我。”   卡洛琳感到,在特瑞明彻事理的倔强中的那种奇怪的骄傲是伴随着深深的遗憾的:她以为她认识的那个特瑞不能和一个她认为是凶手的男人在一起,即使克里斯被判无罪,卡洛琳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一种关系的结束,特里萨·皮罗塔尽她最大的能力在解除着她对克里斯托弗·佩吉的怀疑。   “我已通盘考虑过了,”卡洛琳最后说道,“我甚至请另一个律师也考虑了,他的判断我是非常尊重的。他指出了两点,第一,把你造成嫌疑犯会把事情搞得太家庭化,你和克里斯是情人,而且你们俩可能最终都像有罪。   “第二,像我的朋友建议的,证明你的女朋友犯有谋杀罪不是绅士的行为。陪审团可能只会因此而恨克里斯,我不得不同意。”卡洛琳使自己的声音更温柔了一点,“总而言之,特里萨,我将不得不在不牵连你的情况下赢得这个案子。相信我会这么做,请相信,为克里斯,也为你。”   特瑞直直地望着她,“克里斯是当事人,卡洛琳,至少你要亲自问问他。”   卡洛琳坐了回去,想着是否还要说什么,而后,出于仁慈,她说了,“我已问过他,特里萨。我提到的那个律师朋友就是克里斯托弗·佩吉。”她短短一笑,“克里斯喜欢听起来实用些。但是,和平时一样,我怀疑他告诉了我他全部的理由。”   特瑞像是吃了一惊,有一会儿,她看起来好像会失去镇静,随后她干脆地转过头去,“请你,不要告诉克里斯我来过。”   卡洛琳点点头。“我不会,为了他的缘故,”她的声音很平静,“我肯定克里斯会重视感情,特瑞,但我也同样肯定他会抓住你此行的含义,每一点。”   到下午为止,双方一致同意通过了三个陪审员——一个外科医生;一个日本会计师;一个新近取得国籍的爱尔兰人,他是一个搬家公司的发送员。佩吉和卡洛琳都不对他们任何一个有信心,但是她剩下的强制令出中有两个已经用在一个有语言困难的中国老妪,她可能缺少发音技巧和悬置一个亲起诉方的陪审团使其作不出判决的文化倾向,和一个相信城市的社会问题根源在于不尊敬警察的日人书店老板身上。随着时间的耗尽,佩吉感到陪审团从他们身边溜走了。   现在,面对着接下来的两个蓝领亚洲人候选人,佩吉看着卡洛琳提问约瑟夫·杜瓦特,一个刚三十出头的上进的西班牙汽车商,举止像个过于自信的领导,绝对缺乏顺从——在卡洛琳看来,特别地讲,这可能是一种对高贵妇人的厌恶或某种未曾言明的社会仇视。   甚至在提问之前,佩吉已在脑袋里踢出了杜瓦特;萨里纳斯的问题如此的敷衍,以至佩吉都感到他是在试图掩饰他多想要这个男人。就自己而言,佩吉开始后悔他在詹姆斯·李上的决定:如果卡洛琳放进了杜瓦特,他很可能成为陪审团的主席,但如果卡洛琳对他使用一次强制令出,以下的两个亚洲人中将会有一个成为第十二位陪审员。   “杜瓦特先生,”卡洛琳轻松地问道,“你很清楚,是不是,佩吉先生非常的富有。”   杜瓦特干脆地点点头,“是的。”   “你和那些在你看来远远不是一般的富裕的人有过什么样的交往,如果有的话?”   杜瓦特怀疑地一笑,“你的意思是‘富有’?”   让佩吉吃惊地,卡洛琳咧嘴一笑,“‘富有’很不错。”   杜瓦特的笑容更加扩展开来,好像他赢了一分。“我过去常在奥林匹克俱乐部给人背球棒,以挣钱上大学。”他的声音高得更加单调,“那儿有非常多的富人。”   卡洛琳斜着头。“你是说那儿有非常多的富有的男人,全是白人,”她顿了顿,不露声色地补充道,“当然,还有他们的妻子。”   这是颗精明的探针:奥林匹克俱乐部有一段很长的独特的历史:限制少数民族和关押妇女。杜瓦特的笑容又闪现了。“我记得是这样的,”他的腔调表明他认为这是值得记住的。佩吉望着他,感到藏在杜瓦特的举止下的是一种种族和阶级的愤恨,而不是对女人的厌恶。   好像卡洛琳也猜到了这点。“你认为,”她问道,“你和奥林匹克俱乐部的那些富人们的交往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杜瓦特摸着他的小须,防范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决定要在多大程度上揭露自己。“有的对我不错,”他最后说道,“别的把我当作垃圾,各式各样地,你很难忘记你只是被作为一个球童欢迎的人。”   卡洛琳理解地点点头,“你是否认为,”她静静地问,“这段和富人的不愉快的经历会影响你评判此案的能力?”   杜瓦特坐直了些,好像她辱没了他。“不,”他简明地答道,“我能把人当作个体来看待。”   富有的高尔夫球玩家与杜瓦特年轻时代的比较还未言明,这不能错过。   “我对此表示感激,”卡洛琳满含敬意地说道,“而且这会帮助你懂得佩吉先生也能,这正是为什么,他废弃了他的家庭在奥林匹克俱乐部的成员资格,拒绝让他的法律事务所在任何一家歧视任何一个人的俱乐部消遣的原因。”   萨里纳斯突然站起来,“尊敬的阁下,你能容许马斯特小姐随心所欲地谈论她的当事人的站不住脚的表扬状吗?这不是审判,她不能为他出庭作证。”   这是聪明的一击;被卡洛琳驾驭时,萨里纳斯心照不宣地引导陪审团去希望佩吉表明立场。卡洛琳回击道,“你怕什么,维克多?怕陪审团不因其富有而绞死克里斯?”   佩吉知道这越轨了,而且严重地偏离了方向。贾伊德·莱纳法官向前一倾,“够了,马斯特小姐,我不能容忍律师间的人身攻击。而且萨里纳斯先生的意见是有价值的:你的责任是就资格问题向杜瓦特先生提问,而不是为佩吉先生的辩护镀金。”   卡洛琳垂下目光过了一会儿,她不容易谦卑,佩吉知道,而且她以往作为自己的法庭的主宰的生涯使这更难。但当她抬起头再看贾伊德·莱纳时,她的神态是恭敬的,而且她的声音也很轻柔。“我很抱歉,尊敬的阁下,如果我对公正对待佩吉先生的渴望越过了界限。”随后她转向萨里纳斯,并带着明显的悔恨说,“我道歉,维克多。”   做得很不失面子,佩吉想:卡洛琳承认了她的过失,这完全是故意的,在提醒陪审团她的当事人是被赋予公正的。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卡洛琳又面对着杜瓦特,“你提到节约为了上大学,你去了旧金山,是不是,而且取得了学位?”   “是的。”   卡洛琳的表情显得尊敬起来;萨里纳斯作为一个人,是不能有这种样子的。“而且你也打工了?”   杜瓦特点点头,混杂着骄傲和怨恨,他说道,“夏天和晚上,除开奖学金,我自己支付了所有帐目。”   “这些一点也没促使你怨恨别的那些很容易就拥有的人吗?比如佩吉先生?”   杜瓦特耸耸肩,“怨恨?我们这样来看看。我在和他们交往前先雇佣了自己——这不过是我叫做‘四处晃悠’的感觉。我懂得如何去应付。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像我过去一样,而且当他们不那样时我也不会恨他们。”   卡洛琳笑了,“那么他们是幸运的,因为父母已做了许多。但若是一个陌生人怎么样,像佩吉先生?”   杜瓦特讥讽地看了她一眼。“好吧,”他说,“我真的注意到他有一个拉丁女朋友。”   佩吉立刻急躁起来,弄不清这是否是对卡洛琳怀疑他人的客观态度的一种嘲弄;或是一种对卷进里奇的妻子的富人的厌恶,还是一种吝啬的的退让:至少在他生活的一个领域,佩吉自己是没有偏见的。卡洛琳用手抚着嘴,像十分有兴趣似地笑看着杜瓦特。“你是否决定要对我苛刻,杜瓦特先生?”   他摊开双手。“差不多,”他说道,那是种耐心正在经受考验的人的腔调。“我不喜欢对我作种族评判,不是吗?所以即使别人那么做,我也不会。我来这儿听取事实,而后做出判断,就跟我在生意上所做的一样。”   在佩吉看来,这种反应是嫉妒的。尽管杜瓦特可能尽量公平,他却不会和作为一个人的佩吉建立什么联系——他从未提到佩吉的名字。但卡洛琳正在做出一副尽力表明杜瓦特给了她深刻印象的样子。佩吉惊奇地发现他的律师是个很吸引人的女人,而且,就她全部自信的表情看,很精明的一个。一句话也没说,她正在给杜瓦特一种影响:他的脸放松了,他望着卡洛琳的目光也稳定了。   “谢谢你,”卡洛琳平静地告诉他,“我感谢你的时间,和你的耐心。”   她的声音带有种尊敬的内涵;它表明她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而且他已用他的公正完全征服了她,就在她从杜瓦特转开的一刹那,佩吉看到了她的技巧的高深。   “萨里纳斯先生?”贾伊德·莱纳问。   萨里纳斯站起来。他坚定地答道,“人民通过了杜瓦特先生。”   当卡洛琳走到辩护席时,摩尔向前靠上,“要他,”他小声说,“你就看到了陪审团的主席。”   卡洛琳点点头。“从失去李先生开始的?”她对佩吉小声说。   “你在打赌,这个家伙说他会公正地评判我,但阶级和种族像条小蛆在他的体内游动。”   “我知道这点。”   “马斯特小姐?”贾伊德·莱纳坐在椅子上说道。   她侧过头从肩上看着他,“尊敬的阁下,请等一会儿。”   她的声音无意地显得唐突,而且她也没等一个答复。好像感到了这个决定的压力,贾伊德·莱纳收着手等着。   “还有一点,”佩吉小声对卡洛琳说,“至少有一点,这家伙可能成为里卡多·阿里斯——那个没有优越感的拉丁人,挣扎着想拥有。在某种程度上,他可能觉得是他的老婆被‘偷’了。这是对他的小幽默的一种解释。”   卡洛琳专心地望着他,“但他不像里奇,而且我能扭转他,如果他相信里奇是条臭虫,而且种族的因素有两方面的作用,克里斯——我们已经逐走了每一个拉丁人。”   “那为什么要留下这一个?”   “因为我们剩下两个亚洲人,而且据约翰里的资料,他们俩对我都不利。这家伙以为他已对我做过评价,而且——无论他的体内有什么别的动作——他会尽力作为一种骄傲来维护这点。”   “马斯特小姐?”贾伊德·莱纳又问了。   没理他,卡洛琳看着佩吉,“最后一名陪审员,克里斯,记清了?是拿主意的时候了,而且我想发出呼吁。”   他有几秒钟的时间来权衡,佩吉发现自己吸了口气。他轻轻地答道,“这不是骄傲的时候,卡洛琳,你的或我的。”   卡洛琳琢磨着他,直到弄明白他正告诉她什么,然后她才点点头,表情严肃而困惑。但当她转过去面对着约瑟夫·杜瓦特时,她给他的是一种胜利和复杂的表情。“辩护方,”她说道,“通过杜瓦特先生。”   杜瓦特冲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好像他的荣誉感得到了满足。望过去,佩吉看到维克多·萨里纳斯自己在笑。   “现在我们有了一个陪审团,”贾伊德·莱纳法官说道,“谢谢诸位,律师,当然还有名单上的女士和先生们。审判将于明天九点开始,公开判决。书记员现在请带陪审团宣誓。”   贾伊德·莱纳的书记员走上前台,面对着陪审团,叫他们举起右手。“你是否神圣地起誓,”他吟诵道,“你会善良而真诚地审判这起案件,以法律和事实为准绳,做出合理的判决,以告慰你的上帝?”   在参差不齐的合唱声中,陪审员们宣了誓,贾伊德·莱纳敲了一下槌,短而粗的副法官发出命令,“全体起立。”而后贾伊德·莱纳法官离开了座椅。   又涌起一阵嘈杂声,陪审员们闹开了锅,记者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离开去编造自己的故事。维克多·萨里纳斯带着一种无需掩饰的喜悦穿过法庭,没理佩吉,他对卡洛琳说道,“地方检查官想见您,我想正是时候,是吗?”   佩吉仍然坐着仰视着他。“当然,”没等卡洛琳开口他便说道,“我几个月没见麦了。”   萨里纳斯带着中立的表情转向他,“我不认为他是在请你。”   “我也没有要求到这儿,如果布鲁克斯想说话,就他妈的该跟我们俩一起说。”   带着无言的请求,萨里纳斯望着卡洛琳。佩吉肯定她不想让他去,但卡洛琳只是笑了笑并说道,“我到哪儿,克里斯便到哪儿。”   “我听说陪审团很糟糕,”麦金利·布鲁克斯用一种实事求是的语调说道,“除非你是维克多。”   卡洛琳冲布鲁克斯和萨里纳斯慷慨地一笑,“维克多非常容易兴奋,他还有间发性的听觉障碍。”   萨里纳斯动动嘴,自己敷衍地一笑。“不要哄孩子,”布鲁克斯应道,“我们基本上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人,你输掉这个案子的危险大增了。甚至,”他强调地补充道,“即使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法官,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向后一靠,“贾伊德·莱纳法官容忍一切事情,而且明显地不他妈守规则。你以为你可以通过攻击阿里斯,可能还有这间办公室来取胜,但维克多对第一次攻击准备太充分了,如果那是你希望的。这是自由辩论开始前我们解决问题的最后机会。”   已经过了六点,窗户很黑,屋里是人工照明发出的令人生厌的黄光,尽管卡洛琳和佩吉就坐在桌子的对面,萨里纳斯紧挨着布鲁克斯,他们说话的样子却像没有佩吉这个人似的,他感到这远比在一个被告面前说大话还要恶心;布鲁克斯曾是佩吉名义上的朋友,但对调查问题的处理好像使布鲁克斯感到不舒服。“你脑袋里在想什么?”卡洛琳问。   布鲁克斯向后靠着,把双手叠在心口,“我们可以考虑,”他谨慎地说,“退让到二级谋杀。”   卡洛琳扬起一只眉毛,“你怎么能想到这个?说是里奇写好了他的自杀声明,而后克里斯出于自发的愤怒决定帮他一把?”   佩吉想,听到自己被讨价还价是很凄惨的,但他很高兴卡洛琳好像没受什么影响;他是可能这么干的。“往下说,”布鲁克斯说道,“你见过一个法官拒绝律师推出的让步吗,无论多么虚伪?我们的问题是政治——告诉公民我们没有把可怜的死鬼里奇买进河里。”   “哦,你能搞好这事,”卡洛琳接着说,“这样,最低判……”   “十五年抵命,使用枪支再加三年,这就是说,克里斯可以在十二年后获得假释,我们将告诉法庭,我们想到他是在巨大的感情压力下杀的人,因为他与里奇的全部过节,并提醒贾伊德·莱纳若要判一级谋杀,我们必须证明:‘平静而且能认真思考’和‘深思熟虑后的杀人决定’,事先预谋的证据——所有这类的东西。”   “这个,”萨里纳斯插入道,“远比你能辨明的要多,不是吗?卡洛琳?”   卡洛琳转向他,“你们将不得不对此作出解释。”   “我想你正在自杀上做文章,”萨里纳斯挖苦地冲她微笑一下,“一旦你那么做,你的选择就少了,你不能只告诉陪审团,‘我们认为阿里斯杀死了自己,但如果说克里斯杀了他,那是因为他太冲动了,’我的意思是,这丝毫不起作用,不是吗?尤其,”他第一次迅速地瞥了佩吉一眼,“因为你的当事人在出庭作证问题上有这个小毛病,如果他不作证,没有人会说这不是一级谋杀。而如果他作证,他只能说他没杀人,或只是出于盲目的愤怒才杀了他。”他又冲卡洛琳一笑,“不作让步,你的当事人的选择只能是无罪——可能通过贩卖这些关于自杀的鸟粪获得——或被判一级谋杀而为偿命隔开二十五年,因为他不能更早地获得假释。”   佩吉痛苦地想到,这真是对他所在的集团的活的描述。“还有另一种选择,”他说道,“也许麦能出庭作证。”   “这个,”他的第一次说话,使得布鲁克斯不情愿地看了他一眼。用一种表示他在调侃佩吉的腔调,布鲁克斯应道,“证明什么?”   “你和别人关于这起案子的一切谈话,”佩吉顿了顿温和地补充道,“与那些被法律强制的人所谈的例外,就这个。”   布鲁克斯好像饶有兴致地检查着他的双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   “过失杀人,”卡洛琳用她最严厉的声音说道,”最多判三年,如果克里斯愿意屈尊接受。”   萨里纳斯看看卡洛琳又看看布鲁克斯;佩吉能看出他在猜测地方检查官又有什么没告诉他。“我不准备给你过失杀人,”布鲁克斯慢慢地说,“人们会因此杀了我。”   卡洛琳摇摇头。“哦,麦金利,”她说道,“这真是忘恩的差事,不是吗?给大力士运水。”   布鲁克斯的脸板了起来,“与此无关,”他简短地说,“而且我痛恨看到你玩火,你会被烧着的。”   “有人会,”卡洛琳眨眨眼,“至于我,我今晚会回家,熄了灯,然后在黑暗中想一想,我曾做过什么,竟让你以为我会为一个给我擦地我都不愿意的政客出卖我的灵魂。”   布鲁克斯像是往后坐了一坐,而后冲她冷淡地一笑,“你始终是一只独往的猫,卡洛琳。”   她盯着他的脸,“我仍然是。”   他们彼此盯了一会儿,而后布鲁克斯的目光撤开了,从卡洛琳移到佩吉又移了回来。“你会失败的,”他对卡洛琳说,“二级谋杀是我最好的施舍。”   她转向佩吉,“这还值得讨论吗?”   “不,”佩吉轻轻地答道,而后转向布鲁克斯,“不。因为你他妈的该死,麦,你拆毁了我的家,而且骚扰了特瑞和她六岁的女儿,所有这些,只为了能曲意逢迎科特的一点好处,通过把我赶出政治,”他顿了顿,“而且因为,有没有目击证人都一样,我没有杀人。”   萨里纳斯马上问道,“这是不是说你将出庭作证?”   佩吉一直看着布鲁克斯,又过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对萨里纳斯说道,“这得看你能否提起我的兴趣。”   萨里纳斯坐了回去,回味着他的话。   “完了吗,麦金利?”卡洛琳问。   布鲁克斯慢慢点点头,“是的,”他说,“我想是完了。”   卡洛琳和佩吉站了起来。“明天见,”萨里纳斯粗鲁地说道,并打开了门。   没说一个字,卡洛琳和佩吉走到电梯前。   和他独自呆在电梯里,卡洛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有一点,佩吉想,她显得更小了。   “你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工作。”佩吉说。   卡洛琳半是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   他们到了地下车库。卡洛琳和他并着肩走到她的车前,仍沉默着。她打开了车门,像突然被一个念头抓住了似的,突然站住不动,而后转过身来望着佩吉,“请我喝点饮料,克里斯,告诉我我们做得对。”   有一会儿,他想,卡洛琳·马斯特显得疲惫而有一点孤独,佩吉摇摇头,“我必须回到卡洛身边,你理解的。”   “当然。”   佩吉望着她,主动地,温柔地,他吻了她的前额,望着她带着疑问的眼睛,“我们做得对,卡洛琳,无论发生什么事。”   “想投投铁框吗?”佩吉问道。   卡洛从餐厅里把他的椅子推了回来,伸着腿睁着迷茫的眼睛望着他的父亲,在他们一起生活的快到十年的时间里,佩吉最近计算了一下,他们可能在这同一间屋子里吃了三千顿饭——常常就他们俩,坐在十八世纪的水晶灯架下,配有十二个椅子的胡桃木桌子旁——谈论着当天的事情,或体育或政治或卡洛学校的朋友或任何想起的事情。佩吉在这儿检查过卡洛的二年级数学家庭作业;欣赏过卡洛十岁时在学校艺术竞赛中获奖的水彩;帮助他写过第一份学期论文、填写过上中学的申请。自从他被捕以来,他和卡洛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回响着以往的时光:坐在这儿,佩吉好像看到卡洛就在这张桌旁长大了。   佩吉不是个恋旧的人,他曾在卡洛每个年龄时都更喜欢盼望着卡洛长大成人,儿子同时还是他的朋友。这种突然会想起卡洛更年轻时的倾向,带着温柔和对岁月流逝的遗憾,是一种思维的诡计,佩吉知道,是那种无法扼制的想终止那段从他被捕后开始的时间的愿望的另一种征候。在一场可能结束他们一起生活的审判的前夕,佩吉感到如此地遗憾和自责,只有紧抓着过去才能获得一点解脱。   现在,带着近乎绝望的渴望,佩吉想打篮球,为的是让自己想起他架好篮框的那个周末;他第一次教卡洛投篮的那天;充满骄傲地看着卡洛把篮球投到足足十英尺高的时刻。卡洛不可能知道这些:他活在现在,佩吉看到,在他的父亲被指控为凶手而可能在监狱中度过余生的地方。这是佩吉在午夜时清醒地意识到的想法;他不希望老停留在这上面。他只想玩“马”。   “一场。”佩吉说道。   卡洛冲他皱起眉头,“你介意说说话吗,爸爸?”   他儿子的声音如此单调,佩吉立时清楚了过来;他在希望卡洛满足他逃避的需要,在卡洛需要的是他一直拥有的那个父亲时。佩吉突然感到一阵羞愧;他竟有了他对那种父母的最深的蔑视,他们漠视孩子们的需要,或者更糟,竟希望孩子照顾他们。   “当然不介意,”佩吉现在意识到了,吃饭时他一直很沉默,“对不起,我猜测,我只是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卡洛好像在又一次地端详他的父亲,而后他的脸更温柔了,“我们可以一边投篮一边说话,”他说道,“球在我的屋里。”   卡洛走上了楼;佩吉顺着梯子走到地下室的车道上,拧开了他装来为晚上投篮照明的灯。他站在那儿,抬头凝望着篮框;卡洛,曾经是如此的尝试性的,明年便可成为真正的队员,佩吉不知道自己能否自由地看到这个。   他听到身后的屏风门打开了,又瑟瑟地关上了,而后是他儿子拍球时发出的橡皮碰撞声。佩吉自己微微一笑:这声音如此地连着卡洛,甚至可以在他的记忆里重放几个小时。   一只篮球从佩吉的头上飞过去,穿过灯光划出一道弧线,撞到了车库上方的篮框板,几乎擦到了篮圈。   “狗屎。”卡洛说道。   佩吉大笑。卡洛会玩各种动作,就是不会外围跳投:速度、技巧和反应,这些佩吉从未在哪个年龄有过的才能。但佩吉从小学时起就一直保持着一项特长:轻柔的弹跳,这个他几乎一半的时间都能完成,这是为什么他唯一能向卡洛挑战的只有玩“马”的原因。轮流投篮,直到一方投进而另一方没能进,被迫接受一个字母,最先用字母拼出“马”(Horse)的便输掉一场;近些年来,佩吉总能赢一场,而后,像个兴高采烈的虐待狂,跳投跳投再跳投。“我的目的是要提高你的水平,”他会板着脸对卡洛说,而后者则只能反感地嘟哝着等到佩吉投偏,这时他便可改玩运球、过人这些他父亲不能匹敌的游戏。   佩吉捡起球,对准二十英尺远的一个点,将球猛地一掷。划着平稳的弧线,球在黑暗中弹起而后突然落下,碰也没碰一下铁框,穿过了篮网,“真伟大,”佩吉钦佩地叫道,“著名的克里斯托弗·佩吉。”   “这时球迷疯狂了,”卡洛带着赤裸裸的讽刺说道。他抓住球走到了佩吉投球的点上,他仔细地看了看篮网,拍了两下球,而后抛出一个平平的弹道,撞到了圈上,球向佩吉弹去。卡洛像是在研究篮网,而后又像还拿着球般地跳了起来,一点手腕做了一个投球的动作。“晦气,”他低声道。   “‘H’。”他的父亲答道。   佩吉离开篮网,又来到差不多同一位置,投飞了。   卡洛收起球,“那么,”他说道,“你的陪审团怎么样?”   “不错。”说着这个,佩吉希望真是这样。“主要指他们对律师的反应,我的一个朋友说,‘审判就是你选择十二个人来决定他们更喜欢哪个律师’。愤世嫉俗,但有点道理。”   卡洛走到他父亲站过的地方,盯着篮球,构思着他的下一投。“是的,”他说,“你对此感觉怎么样?我是说卡洛琳机警而没有缺陷。但她好像不那么热心,而且有些模糊。”   没等他回答,卡洛重复了佩吉的跳投,这次打在了圈内,转了一圈,又滚了出来。   “想在属于我的游戏上打败我?”佩吉问。   卡洛耸耸肩,“走着瞧。”   佩吉接过球,“关于卡洛琳,我记住那些我感到舒服的,而且比起那些认为自己是大众情人的好好先生来,和冷漠而机警的人在一起我更感愉快。”他顿了一会儿,卡洛前期的微妙生活使他成了一个细致的观察者,而且凭着他一贯良好的直觉,他击中了佩吉对卡洛琳唯一真正的疑虑。“陪审员们不喜欢傲慢,”佩吉继续道,“但他们真的钦佩风格和机智,而且许多人好像有种对贵族政治的秘密渴望——这是为什么崇敬肯尼迪家族成了一种提高自我的全国性实践的原因。智慧和风格好像是卡洛琳天生的权利,而且她能左右她对听众的影响,她会和这些人搞得不错。”   佩吉希望真是这样的。他拍了一下球,划出了另一道跳投弧,正好穿过了篮框。“压力来了。”他对卡洛说道。   卡洛抓住球,“卡洛琳会再和我谈话吗?在我出庭作证之前?”   “会。”佩吉转向他,内心里,他对卡洛很头痛;不仅因为萨里纳斯企图让他出庭作证反对他的父亲,而且他会因里奇指控他搔扰了艾勒娜而拖他的后腿,佩吉希望能帮他的儿子做准备,又自责,因卡洛将独自面对这一切,但现在说出这些没什么用处。   “你不能得到更好的帮助,”佩吉平静地补充道,“卡洛琳不仅要为你准备好她将问你的一切,而且还有维克多·萨里纳斯将问的一切,那样,你就更可能舒适一些。”   卡洛转向他,“我真的正感受到那种压力,”他静静地说,“但不因为愚蠢的跳投,我只想和你随便玩玩,好吗?”   佩吉笑道,“好的。”   卡洛摇摇头,甚至更轻柔地,他说,“我希望和你谈谈我说些什么?”   佩吉穿过半明半暗的车道望着他,“我知道,儿子,但我们不能。”   现在轮到卡洛盯着他了。“爸爸,”他慢慢地说,“我真的不想出错。”   “那么只需讲明事实,你就不会出错了。”   但卡洛只是望着他。哦,上帝,佩吉想,你并不真的肯定,是吗?“瞧,”佩吉继续道,“我们真的不能谈这个,是不?但我从未认真地撒过一次谎而没有付出代价,而且有些东西我必须要面对很长一段时间。”他顿了一下,轻轻地把话说完,“不要想为了我而那么做,卡洛,我会知道你在撒谎,而那会伤害我。而且如果是萨里纳斯抓住了这个,那会害得我尤其厉害。”   卡洛把球举在嘴边,回头望着佩吉,好像在摸透他的意思,“所有这些证据他们说他们有……”   “将得到解释,只管忍耐,两个多星期。”佩吉努力想笑,“同时,投球,好吗?”   穿过屏风门,屋里远远地传来电话铃声。带着一种焦虑的表情,卡洛转过身去。“可能是特瑞,”佩吉说道,“打电话来祝我走运。我过会儿给她回电话。”   卡洛疑虑地看了他父亲一眼。“好极了,”佩吉说道,“我们必须玩一场。”   卡洛犹豫了一会儿,转向篮板,吸足一口气,猛一跳投。   “重压下的优雅,”佩吉评价道。卡洛把球掷给他时,他听到电话铃还在响。   佩吉发现,他们的谈话中有某种东西让他想起了卡洛很小时的情形,那时他为哄他为了让他赢,故意投飞一些容易的球或者记漏“Horse”中的字母。有一件事佩吉是没有错过的;突然地,他希望能和他的儿子——他的朋友谈一谈。   电话不响了,短暂的一刹那,佩吉想起了特瑞;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感到好像失去了她。   他心不在焉地投出了球。   卡洛好像在他的身旁学着他的姿势。但这次,佩吉的球弹过了篮框。   “我正在继承你的跳投,”卡洛宣布,“我已经决定,是学习的时候了。”   完美的姿势,突然很像佩吉,他的球瑟瑟地穿过了篮网。   “好球。”佩吉说道。   卡洛抢住球。但没再投。他走到他父亲的身边,把球递给他,望着他的脸。   “我想我的感觉会好得多,”卡洛说,“当你最终决定出庭作证时。”   佩吉默默地接过球。他后退两英尺,走到卡洛站的地方,认真地对准铁框,但他这一投,低了,擦到了篮圈的外部。   “‘H’。”佩吉说道。 陪审团 2月1日至2月15日   (一)   审判一宗谋杀案类似作茧,佩吉想,外界的一切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样。   他和卡洛琳·马斯特一同坐在被告席上,等待着萨里纳斯的开场白,只有想起卡洛时他才能想起惯常的生活。卡洛除了去学校或皮罗塔那儿别无选择,佩吉已请求特瑞留意他的案子,但他现在唯一注意到的就是设置在审判厅外等待对审判作现场报道的众多新闻机构的卫星转播车。   应佩吉的坚决要求,审判本身不作电视播出,但对拥挤在法院中的记者,决定写犯罪纪实作品的过时的小说家以及希望制做微型连续剧的制片商却无能为力,所有这些人都期待着那戏剧性的一刻,这一刻能够揭示佩吉的性格,并能把它转换成文字或形象,这一刻能够为他们在里卡多·阿里斯的死亡上添上他们自己颇具特色的一笔。   因为要紧的不是真实性而是娱乐性,这其中的情节也远非最好的。“对克利斯托弗·佩吉的审判抓住了百分之九十以上人的本质。”一家电视已开始对此作新闻报道:佩吉在他发现这种人本质为何物前已关上了电视。   至于卡洛琳,他知道,也有她自己的烦恼,她正面临一生中最大的案子,她的雄心壮志与其承受的压力混和在一起,似乎她已听懂了他的思想,卡洛琳对他微微一笑,经过精心的化妆,戴上金耳环,着一身精心裁缝的黑礼服,她同他昨夜看到的那个疲惫的女人已判若两人。“请谅解”,她低声道,“但我性格中某些自负的成分使我乐于这样做。”   “既然这样完全值得”,佩吉不露声色地说。但在那一刻,佩吉感觉是好的,在以后的两周中,不管法院塞满多少记者以及偷窥狂,像卡洛琳一样关紧的人只有法官贾伊德·莱纳和陪审团。   佩吉目光投向陪审团,他们之中的马里安·塞勒衣着非常考究,脖子上环绕着一条银白色的眼镜链;路易莎·玛琳,双手紧握,双眼微闭;约瑟夫·杜瓦特,手拿记事簿,目光警觉,满脸狐疑,准备像他以前掌握案情那样来掌握本案有关情况,佩吉怀疑他是否曾经真正掌握过实情,就像他们准备审他的这案子。   最后是贾伊德·莱纳,法官将单独决定陪审员们将听到什么以及卡洛琳有多大的言论自由,因为她将讲述的里奇与处于劣势但严阵以待的萨里纳斯在陪审团面前讲述的里奇不同,贾伊德·莱纳从法官席上从卡洛琳看到萨里纳斯,与法官的镇静不相称,佩吉感到一种欢快,这是一个男人将接受他一生中最大审判,他感觉自己作一个男人很合格。   贾伊德·莱纳最后看一眼全场然后维克多·萨里纳斯点点头:“萨里纳斯先生,”他说,审判接着就开始了。   走近陪审团时,萨里纳斯稍作停顿,陪审员们全神贯注,已完全安静下来了。   “这……”萨里纳斯开始道,“是一个牵涉到某些秘密及某些谎言的案件,简直目中无人。”   他停下来,目光盯着佩吉,“这种目中无人就是一个男人武断地决定另外一个男人太碍事而应该死掉,对任何人来说太不重要而不能问自己应该如何死。”   佩吉以同样的目光盯着萨里纳斯以便使陪审团看到他无声的挑战,佩吉怀疑起诉人对灾难的态度是否是演戏或者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紧张。突然萨里纳斯转向陪审团,对约瑟夫·杜瓦特说:   “里卡多·阿里斯,”他柔声说道,“是一个男人,与你我一样,他有一个心爱的女儿,一种建立在家庭上的生活,一个他深信并梦想属于他自己的未来,而最重要的,他有他的妻子皮罗塔。”   他的声音变得平缓但隐含着无言的愤怒,“那是第一次,皮罗塔的老板,克利斯托弗·佩吉发现里卡多·阿里斯碍事,因为他想把皮罗塔占为己有。“就这样,女士们先生们,克利斯托弗·佩吉带着她离开了她的丈夫,她的家。”   “维克多的攻击,”卡洛琳低声对佩吉说,“几乎太完美了,令人难以置信。”   “但是里卡多·阿里斯,”萨里纳斯突然大声说,“还有他的小女儿,艾勒娜,他深爱的孩子。   “他同她为了得到小女儿的监护权而起纠纷,结果他赢了,里卡多对此很满意,但是特里萨·皮罗塔不让带走,尽管他经济收入有限,因为他关心艾勒娜而皮罗塔为克利斯托弗·佩吉卖命,里奇·阿里斯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一场自己从不想要的监护战。”   听着这些,佩吉又一次想起这种生活,被卷入案件中,很可能变成与事实相反的对象,“然后,”萨里纳斯继续说道,“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了,尽管里奇尽了最大努力,艾勒娜变得忧郁和沮丧,有一个老师打来电话,说艾勒娜进行性表露。”这时,萨里纳斯转向马里安·塞勒,“不情愿相信这种事,这件事令他感到恐惧,里卡多·阿里斯确信他最可爱的女儿受到了性骚扰。”   “骚扰。”萨里纳斯半是耳语,“被卡洛·佩吉,克利斯托弗·佩吉十多岁的儿子。”   塞勒的脸上不知不觉泛出一种愤怒的表情。萨里纳斯点点头,似乎对此表示满意,又恢复了正常语气。   “像任何一个可爱的爸爸一样,里卡多·阿里斯采取行动了,他向皮罗塔提出让艾勒娜离开卡洛·佩吉,当这一切已经发生的时候,皮罗塔仍然坚持要得到监护权,里卡多·阿里斯决定将此上诉到法院。   “他控告通奸的克利斯托弗·佩吉并开始剥去这个可敬的人虚伪的外表,让他显示他的本来面目。   “最重要的,里卡多·阿里斯在法庭上拿出孩子受到骚扰的证据,并且要求法院让艾勒娜·阿里斯离开繁殖这种恐惧的这种家庭。”   佩吉感到心往下沉。萨里纳斯正在向陪审团擦亮里奇的形象,他的言语中充满自信,“他的恐惧引起法院的注意,”萨里纳斯继续道,“里卡多·阿里斯做事负责,他把某些文件封存,是为了保护艾勒娜的悲剧不让公众知道,仅只在皮罗塔拒绝艾勒娜离开佩吉的家时舆论才起,在短短一个月内,里奇的担忧变成了公众的担忧。”   萨里纳斯又作短暂停顿,“这是一种怜悯的举动,”他轻声说道,“也是致命的错误,因为克利斯托弗·佩吉正在竞选参议员。”   转向路易莎·玛琳时,萨里纳斯慢慢摇了摇头,“里卡多·阿里斯对女儿爱的举动是一张死亡委任状,如果他的指控变为公众的指控,卡洛·佩吉和他的父亲将分别以性骚扰者和通奸者的形象被公众知晓,不但佩吉先生的爱人将失去她的孩子,而且佩吉向上爬的野心也一定会受挫。”   卡洛琳是对的,佩吉想,他若从竞选中退出就不会伤害卡洛,而现在正变得对自己不利。突然萨里纳斯猛地转向他,“佩吉先生一定想知道,如果没有里卡多·阿里斯,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   “他的儿子将逃避指控。   “他的所作所为也将不为人知晓。   “他的女朋友也将得到自己的孩子,不管艾勒娜付出什么代价。   “并且更重要的是,克利斯托弗·佩吉将成为你们的参议员。”   萨里纳斯仍然面向佩吉,投之以嘲讽,然后转向陪审团,“唯一的办法”,他平静地告诉他们,“是阿里斯先生得在三十天之内消失。   “克利斯托弗·佩吉计划同皮罗塔一起去意大利度假,尽管这批评的舆论包括他们的子女,佩吉先生要走了”,萨里纳斯的身体突然像演员一样一动不动,“为什么,因为他们离开去意大利前一天晚上是谋杀的最佳时间,因为除非阿里斯先生很快被发现,克利斯托弗·佩吉能够暗示里卡多·阿里斯死在伯克利而当时佩吉正在威尼斯同里卡多·阿里斯的妻子做爱。”   由于愤怒而面颊发烫,佩吉发现约瑟夫·杜瓦特盯着萨里纳斯,记事簿上双手一动不动。   “还有,”萨里纳斯愤怒地补充说:“如果人们认为里卡多·阿里斯是自杀的话,没有人会问克利斯托弗·佩吉什么。”   “当警察发现里卡多·阿里斯时,他看来似乎是自杀,他嘴里挨了一枪,他手附近有一支枪,在他桌子上一张便条的开始写着他将结束自己的生命,”萨里纳斯停下来,压低他的声音:“但是他的腿上有挤压的伤痕,鼻子上有创伤,头上有个长而深的切口,在假定开枪的手上没有任何东西,没有血迹,甚至没有火药,正像法医鉴定的那样,死者的身体状况及死亡环境都支持一个结论:谋杀。”   “谋杀,”萨里纳斯重复道,“大约在十月十五日晚九点,即克利斯托弗离开旧金山的前一夜和第二天中午之间进行。”   “因此,当佩吉从意大利返回时,警察决定调查他。”   “那么佩吉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从未见过里卡多·阿里斯或者没同他说过话。”   “他说他从未到过阿里斯先生所住的公寓。”   “他还说,尽管连他的儿子或者女朋友都不能为他作证,里卡多·阿里斯死的那夜他呆在家里。”   卡洛琳急切地观察着。萨里纳斯审视着陪审团,“我们将证明每一个及任何这样的供述都是谎言,克利斯托弗·佩吉不但同里卡多·阿里斯说过话,他还去过他住的公寓,我们将显示克利斯托弗·佩吉在他前去意大利的那天晚上去过里奇的公寓,自此后人们就没见到活的里卡多·阿里斯。”   陪审团现在面色冷峻,约瑟夫·杜瓦特恢复了记录,马里安·塞勒偷偷地瞥了一眼佩吉。   萨里纳斯突然抬高了声音:“到审判结束时大家将知道里卡多·阿里斯是被谋杀。   “克利斯托弗·佩吉在谋杀现场!”   “克利斯托弗·佩吉先前所说为一派谎言!”   “克利斯托弗·佩吉得到了一系列好处。”   萨里纳斯又转过来盯着佩吉,整个陪审团成员也跟着他的目光转,“大家将发现,”他平静地结束,“克利斯托弗·佩吉强迫里卡多·阿里斯写下他自己自杀的便条,然后,非常冷酷无情的将他杀死。”   卡洛琳·马斯特面对陪审团,表情镇静,几乎可以说安详,她简短地看了看每个陪审员的眼睛,那表情显示她已听到了起诉状但是没有被打动。   “让我告诉你们呢,”她用一种实事求是的语气说道,“当审判结束时,你们将对许多情况弄不清楚。”   “你们弄不清楚里卡多·阿里斯是否是自杀。”   “或者是否在他死时,佩吉先生在中大西洋的某个地方。”   “或者假定阿里斯先生被谋杀,或者进一步假定佩吉先生在旧金山,佩吉先生对此却一无所知。”   卡洛琳停下来目光扫过陪审团,“为此,你们大家一定会发现克利斯托弗·佩吉是无辜的。”   陪审团似乎很吃惊,由于他们被萨里纳斯的开场白把他们弄得晕头转向,卡洛琳想说服他们,但杜瓦特眼晴中闪现出怀疑。   “萨里纳斯先生刚才告诉你们的那些,”她语气平稳继续说道,“是萨里纳斯先生需要你们相信的清单。”   “萨里纳斯先生需要你们相信克利斯托弗·佩吉见过里卡多·阿里斯。”   “需要你们相信他去过阿里斯先生的公寓。”   “需要你们相信克里斯死亡的那一天,或者那几个小时他在场。”   “事实上,萨里纳斯先生提供如此多的证据以致于很容易漏掉正在漏掉的证据:克利斯托弗·佩吉杀害阿里斯先生的证据。”   好,佩吉想,卡洛琳把一种巧妙的讽刺杜撰添在了萨里纳斯的文体上,甚至没有抬高声音,听着这些话,陪审团似乎来了兴趣。   “但萨里纳斯先生陈述的这些却不是证据,”卡洛琳继续道:“事实上,他甚至无法证明一个合理疑点,克利斯托弗·佩吉和阿里斯先生何时在这两英里之内见过面,更不用说,”她讥讽道:“能证明佩吉先生杀害阿里斯先生这个合理疑点,”她顿下来盯着约瑟夫·杜瓦特,“因为事实是,萨里纳斯先生无法证明到底是谁杀了阿里斯先生,所以请详细记录。”   “为此,”她轻声对杜瓦特说:“萨里纳斯先生要求你分享他的偏见。”   杜瓦特又一次放下了铅笔。   “他确实是这样,”卡洛琳告诉他:“给你提供一副漫画。”   “在这幅漫画里,里卡多·阿里斯是一个单纯、慈爱的人,为了女儿的权益而勇敢地战斗而佩吉先生却是一个被财富纵坏、狂妄自大、偷里卡多妻子的坏蛋。”   “简言之,萨里纳斯先生想让你判佩吉先生有罪,因为你更喜欢阿里斯先生。”   “即使撇开缺乏完整证据,这里仍存在两个事实,问题之一是里卡多·阿里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佩吉看到卡洛琳一直盯着杜瓦特,“至于阿里斯先生,让我来告诉给诸位我的所知: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丝毫诚实的男人。”   “一个没有工作的男人。”   “一个同妻子分居的男人。”   “一个利用自己女儿弄钱的男人。”   “一个被自私和冷酷驱使的男人,把特里萨·皮罗塔赶出家门,然后,因为她是唯一对艾勒娜有责任心的父母,就强迫皮罗塔供养他,而自己作出颇具爱心的监护爸爸的姿态。”   杜瓦特现在表情有些留心了,“里卡多·阿里斯”,卡洛琳嘲讽道,“是这样一个人,为了一万美金,在一张诽谤的纸上,把自己的女儿描写成一篇自怜文章的主角,”她的话语甚至显得有些蔑视,但仍很平静,“里卡多·阿里斯是这样一个人,为了不失去皮罗塔每月付给女儿的供应支票,不惜用小孩子性搔扰来指控一个天真无邪的十几岁的孩子。”   卡洛琳停了停,目光掠过陪审团,“里卡多·阿里斯,”她重复道,“是一个这样的男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了所有的借口;是一个这样的男人,在妻子身后藏了几年后,面对一场自己生命和动机的严酷考验,考验来自家庭法院任命的一个精神病专家。”   “一个将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的男人,这个心口不一的艺术家只有一个借口,即声称爱自己的女儿。”   说得太好了,佩吉想,这仍不足以改变里卡多·阿里斯的形象,但或许对谋杀动机提供帮助。   卡洛琳似乎已考虑到这些,“没有人应该死掉”,她轻声对路易莎·玛琳说,“但是我相信我们都会明白,一个这样的男人,面对他生命的本质,也许会考虑结束自己。”   玛琳沉沉地看了看卡洛琳,然后仍坐着,卡洛琳转向马里安·塞勒,“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克利斯托弗·佩吉会杀死他,这就是萨里纳斯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克利斯托弗·佩吉。”   “和里卡多,阿里斯不同,克利斯托弗·佩吉已拥有了他最宝贵的一切:同他儿子卡洛的亲密关系;强健的体魄;在特里萨·皮罗塔从她不幸的婚姻中解脱后又深深地爱上了她;令人羡慕的职业,还有,他有作为社区候选人而步入政界的机会。但是萨里纳斯却让你相信他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情感曾失去平衡的男人,自私自利、充满暴力倾向,这驱使他谋杀里卡多·阿里斯。   “现实生活里,克利斯托弗·佩吉曾面临的挑战要比里卡多·阿里斯带给他的多得多。十六年前,就是这个男人因揭露政府最高层的腐败而赢得了国民的盛赞,他当时冒着失去工作的危险去调查一个令人恐惧的总统的腐败过程,”卡洛琳停了一下,不解地摇了摇头,“像这样一个勇敢和天才的律师——克利斯托弗·佩吉,应付像里卡多·阿里斯这样的人,尽管他关于卡洛的谎言令人痛苦——克利斯全部生命都是为了他,但是萨里纳斯先生却要你们相信他会谋杀像里卡多·阿里斯这样的人。”   从眼角撇过去,佩吉感到马里安·塞勒已被打动。卡洛琳走近陪审席,平静地说:“尊贵的的陪审团,你们将根据常识和生活中的经历来对克利斯托弗·佩吉判决,你们永远都必须这样做,因为克利斯托弗·佩吉所有的要求就是望你们不要把常识抛在一边。   “里卡多·阿里斯是他自己这样的人:一个生活不稳定的男人,一个自暴自弃的男人,而克利斯托弗·佩吉却是一个和蔼的男人,一个太爱自己的儿子而不可能谋杀里卡多·阿里斯的男人!”   卡洛琳一个接一个审视着陪审团,使他们重新对待此案,“这种控诉,”她简短地结束,“毫无异议,最后,不出意料的话,你们将至多知道这些。”   卡洛琳坐下后,佩吉才意识到卡洛琳的话触动了他,但是仍有两件事是卡洛琳没做也是她不可能做的。   首先是直接来自萨里纳斯的关于案发现场证据的挑战,或者答应陪审团克利斯托弗·佩吉会解释一切。   陪审席上,约瑟夫·杜瓦特紧张地记录着。   “你看起来太专注了,”丹尼斯·哈里斯说。   特瑞点点头,“是的。”   在一点钟多一点,特瑞来此之前,克里斯在法院的一个付费电话旁给她打电话。电话旁已完全被记者们包围,克里斯只说了一点点,从他话音中她所能听出的就是萨里纳斯的开场白让他震惊,对她来说,她现在仍在活就是等待另外的女人来干她的工作,等待着卡洛琳·马斯特能拯救克里斯,等待着哈里斯走进艾勒娜的世界。   “关于审判的事吗?”哈里斯问。   特瑞点点头,“还有艾勒娜,不管怎样,他们无法分开,是吗?他们都得面对里奇的死亡。”   “不管怎样,总让人想起里奇,”停下来时,哈里斯看着她的脸,“她的梦显示梦是偶然的。她感觉她对她爸爸的死有一定责任,或者说对里奇的死有一定责任。可是,艾勒娜的恶梦似乎不是这样,当里奇在世时,她已开始做梦了,尽管我们不知道她都梦到了些什么,但是,有一点很清楚,就是艾勒娜感觉对她爸爸的死有责任,或者至少如此。”   特瑞瞪着她,“你似乎正在暗示的,”她最后说,“就是让艾勒娜相信我希望她爸爸死掉并且责备她。”   哈里斯耸耸肩,“好像很牵强是吗?假定如此,在孩子们心目中,她们总是认为一切事情都与他们有关。”   特瑞想起,在波特费诺克里斯说过很多这样的话。她站起来,走到哈里斯楼上的窗户前,从底端推开窗,站在那儿,她俯视阳光灿烂的大街,一阵凉风扑面,距这儿三英里外,克里斯正在受审。   特瑞仍站在窗前,说道:“艾勒娜似乎已经忘掉了这事,从她发现克里斯受控时她就相信她爸爸是被杀,事实上,她一直这样认为。”   哈里斯一阵沉默,“不管怎样,特瑞,我们知道艾勒娜不会那样。”   特瑞靠在窗格上,“没有人杀死里奇,但我潜意识里对艾勒娜有负罪感,这些全都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臆断。”   “对孩子来说,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   特瑞转过身:“丹尼斯,你觉得应该如何待她,假定这些都是真的。”   哈里斯微微一笑,脸色随即又严肃起来,“我玩一些木偶画片,”她回答,“当艾勒娜注意时,我最后劝她也开始画。”   “她画了些什么?”   哈里斯站起来,走到一个满架都是儿童玩具的柜子前,她取出一张画片,递给特瑞。   特瑞盯着艾勒娜画的画,她至多能看出,这是一幅素描,一个小女孩站在一座山的绝壁旁,画似乎没完成,小女孩一脚踏在山尖,另一只脚悬空。   “她还画了其它画吗?”特瑞问道。   哈里斯站在她身旁,正看那幅画,“嗯哼。”她回答,“还有几幅,但都很像那个。”   “像什么。”   “一个小女孩处于危险的位置,画里没有其他人,我猜想这可能是艾勒娜自己的替身。”   特瑞转向她,“你怎么知道是危险的境地。”   哈里斯指着那条悬空的腿,“比如,这儿这个小女孩正掉落悬崖。”   特瑞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心理学家,丹尼斯,我已身为人母,根据你们解释,在小学时,我看到过好多小孩子身临险境的画片,他们却赞扬这些。”   “如果你是说小孩子画的不太好,我同意,”哈里斯仍研究那幅画,“但这是艾勒娜的解释。”   特瑞惊呆了,“她说些什么?”   哈里斯皱皱眉头,“那个小女孩已变坏,正要跳崖。”   “你对她说了一些事吗?”   “是的,我暗示她会在画里再画一个人去救她。正如你看到的,她没这么做。”   “你知道她为啥这样?”   “艾勒娜只告诉我这些,”哈里斯仍没看她,“她说,特瑞,她说没有人能够救她。”   (二)   主检医师伊丽莎白·谢尔顿三十多岁,身段苗条,皮肤纤白,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长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气质超俗。精工制作的衣服,款式新颖,格调宜人。在律师生涯中,佩吉很崇敬丽兹·谢尔顿,她专业知识丰富,公正无私,她看到什么就说什么,陪审团对她深信不疑。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屈服,卡洛琳说,她善于驳斥一些观点同时再提一些疑点。佩吉同意她的看法,他不期待这一刻出现。   谢尔顿站着发誓时,萨里纳斯看起来很自信,他很快接受了谢尔顿的大量有关法医学和犯罪学方面的文件,把尸体发现和检验及完成此事的程序理成一个大概,然后萨里纳斯以谋杀为基础开始,“当阿里斯先生的尸体被发现时”,他问道,“你到过他公寓吗?”   谢尔顿点点头,“是的,和犯罪实验室的一队人一起去的。”   佩吉想象:几个穿白大衣的人,谢尔顿对里卡多·阿里斯的尸体拍照,带着口罩,忍着尸体腐烂的令人窒息的恶臭。   “你能把尸体当时的情况描述一下吗?”萨里纳斯问道。   “当然可以,”谢尔顿转向陪审团,她声音冷淡,“阿里斯先生仰面躺在地板上,一支左轮手枪掉在手边。我发现好像一颗子弹从嘴中穿过,很显然他已死亡,并且死亡了很长一段时间。”   佩吉看到路易莎·玛琳目光移开了。萨里纳斯拿起一个吕宋纸袋,取出几张照片,小心翼翼地递给谢尔顿,“谢尔顿医生,这些足印在《大众展览》1——4 页上的,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谢尔顿从玳瑁壳眼镜盒中取出眼镜戴上,仔细审视这些照片,那姿势似乎是专业习惯而不是因为视力不好,“是的,”她回答道,“这些照片是里卡多·阿里斯的头和双手。”   陪审团似乎突然静了下来。“法官大人,”卡洛琳突然插嘴,“萨里纳斯先生要让陪审团看这些照片吗?”   萨里纳斯转向她:“这就是我让他们印的原因,”他言语中充满无言的愤怒。   卡洛琳仍看着法官,“我想知道,除了想吓陪审员还会有什么结果,我想,我们都会同意阿里斯先生已死,问题不是他是否死了或者是不是他杀,至于这些照片啥也说明不了。”   这样好,佩吉知道,萨里纳斯的目的是想让陪审团感到里奇的死。“控诉权是合法的,”萨里纳斯立即回驳,“看尸体死亡方式和死亡情况”,他向卡洛琳投去一瞥,话语变得责难,“被告无权决断这个人的死,除非搞室内竞猜游戏,像《线索》或《让我们来次谋杀》。   佩吉料到,萨里纳斯目的是想引起道义上的不平,莱纳把目光从萨里纳斯移向卡洛琳,不高兴地告诉她:“我允许他这样做。”   萨里纳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收起照片递给卡洛琳,卡洛琳把照片摆在桌上,克利斯托弗·佩吉仔细地看着里卡多·阿里斯的脸。   里奇的眼中充满震惊和恐惧,看起来不大像左轮手枪瞄准自己而扣动扳机。他的面色蜡黄,膨胀,卷曲的头发直竖,血从嘴角流出,面颊上血迹斑斑,鼻子肿胀。   佩吉仔细看了每一张照片,很难相信,正盯着的尸体对卡洛曾经是个威胁。   最后一张照片,里奇蜷缩着,像木乃伊。   立刻,佩吉已全部看完,他把照片推给卡洛琳,“很容易理解萨里纳斯的意图。”   卡洛琳点点头,收起照片还给萨里纳斯,他把照片递给陪审团,表情严肃。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看着照片。佩吉看到,玛丽·塞勒,绷紧嘴唇,约瑟夫·杜瓦特积极地审视每一张照片并做着记录,只有路易莎·玛琳拒绝看。“他的眼睛让人不解。”佩吉耳语。   卡洛琳瞥他一眼,问道:“是恐惧还是惊奇?”   萨里纳斯向谢尔顿走去,“在检验阿里斯先生的过程中,”他问道,“你能估出他大致何时死的吗?”   谢尔顿点点头,“从尸体看,很显然,阿里斯先生已死了很长时间。”   “根据什么特征。”   “有几个因素,空调停到六十五度,公寓内相当冷,这可以防止尸体肿胀、分解,但根据照片显示,阿里斯双手像木乃伊,皮肤有点发绿,这都显示已过了好几天。”   “你能推算死亡时间吗?”   谢尔顿摇摇头,“无法弄准,但是我们却可以从证据推断阿里斯先生死亡的可能时间范围。”   “这些证据是什么?”   “首先,阿里斯先生的邮箱显示他在十月十五日,星期五这天开过邮箱;他的桌上放着几张帐单,邮戳是十月十三和十月十四;他公寓后面邮箱里堆了一大堆未打开的邮件,地方邮件的邮戳从十月十五到我们发现他那天为止。据此,我们相信阿里斯先生在十月十五日,星期五,他取邮件的那天的某个时候到第二天投送邮件的这段时间之间死亡。”   佩吉转向卡洛琳,但她已走向陪审团,“法官先生,我觉得谢尔顿医生证词中最后一句的推断不妥,太褒奖我们的邮政服务了,阿里斯先生完全有可能在十月十六日,星期六这天开箱取邮件”,卡洛琳略作停顿并讥讽道,“或者,如果那样的话,后面是星期一或星期二。”   萨里纳斯立即急躁地笑了,“邮政局是便利的快马加鞭的孩子,法官大人,但谢尔顿医生只是陈述一种可能,并不是确定事实,我们还有其他证据来推断阿里斯先生的死亡时间范围。”   贾伊德·莱纳点点头,“陈述归陈述,萨里纳斯先生,我禁止你们随意走动,至少从现在开始。”   卡洛琳坐着,并不感到奇怪却愁眉苦脸,控诉很可能显示里奇死时佩吉仍在国内,这是萨里纳斯的小小的胜利。   萨里纳斯问谢尔顿,“那么,有什么其他证据能显示阿里斯先生的死亡时间呢?”   谢尔顿双手相握,“在厨房里,我们发现了满满一壶咖啡,我们断定阿里斯先生把它放在自动咖啡煮沸器上,时间定在早上七点半,这说明在咖啡煮好前他已死掉了。”   这是个潜在的不利的观点,很可能把里奇的死缩小到从午夜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我反对。”卡洛琳又叫起来,“事实上,有两种可能,首先,里奇先生在绝望时,很有可能对咖啡失去任何兴趣,其次,我们甚至不能断定咖啡是那天煮好的,除非咖啡先生能把技术提高到我难以想象的地步。   那天是第一次,佩吉笑了,萨里纳斯走向长凳,摇着头,“法官大人,”他非常恼恨地说,“谢尔顿医生正向我阐述死亡的可能的时间范围。马斯特女士有权对每一个问题提出质疑,而不是对此都加以反对。”   “那么就请问一个不加反对的问题。”卡洛琳顶了回去。   贾伊德·莱纳插嘴,“提问无效,”他向卡洛琳说,“谢尔顿医生正陈述她的观点,我会给你足够的自由来对此提出疑问。”   卡洛琳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坐了下来,在她坐下之前,萨里纳斯先生快速问道:“在你工作中,谢尔顿医生,你是否听说过有人把咖啡提前放到咖啡煮沸器上,然后回来并杀死自己。”   卡洛琳抢白萨里纳斯,“那么自杀还有规则吗?”她厉声道,“或者你把谢尔顿医生当读者,即便如此,你怎么知道是阿里斯先生自己把咖啡放到自动咖啡——”   莱纳用手阻止,“马斯特女士,如果这是一项反对的话,我批准。”他转向萨里纳斯,目光中流露出不满,“我警告你,律师,不要对陪审团心存偏见,而问一些你知道非常不妥的问题。”   这驳斥很及时,佩吉想,萨里纳斯似乎仍不气馁:“对不起,法官大人,”萨里纳斯平静地说,又转向谢尔顿,他问道,“你还有其他线索判断死亡的大致时间范围吗?”   谢尔顿微微一笑,似乎有些困惑,“当然,我发现十月十五日的晨报放在餐桌上,翻开的那版是商业版,但是十月十六日的报纸仍在门外”。   够简洁了,加上这个细节,主检官把她的估猜说的令人信服。卡洛琳感到焦躁不安,作为她对谢尔顿的评价,佩吉看到她眼角挤出一丝笑意。“还有,”谢尔顿继续说,“这些事实来自警局,蒙克检察官说,十月十五日下午和傍晚,有好几人同阿里斯先生说过话,但是警察发现那晚九点以后再没有人看到过或者同他说过话,所以这些都暗示阿里斯先生大约在十月十五日晚九点到十月十六日清晨这段时间内被杀,在他收到报纸之前。”她简短地笑着说:“或者很可能正等着喝咖啡。”   这看似无意的评论,佩吉想太完美了,他猜想陪审团中是肯定没人会认为阿里斯是在佩吉去意大利之后被人杀死。   萨里纳斯平静地问道:“从你对死者的尸体检查看你是否认为死者的枪伤是自杀造成的?”   佩吉知道,萨里纳斯用这个问题得出了关键的论点,在证明佩吉是谋杀者之前,他首先得证明谋杀案成立。在陪审席,约瑟夫·杜瓦特轻轻地敲着记事本等着听谢尔顿的阐述。谢尔顿第一次转向佩吉,目光中掺杂着不解与失望。“它们不相一致,”她回答道,“我认为是别人杀死了阿里斯先生。”   尽管她没说他的名字,佩吉仍感到受到责难,陪审团表情呆板,但很专注,萨里纳斯问:“什么事实让你得出阿里斯先生不是自杀的结论。”   谢尔顿盯着天花板,仿佛在理顺自己的思绪,“当我初到现场时,我认为这可能是桩自杀案,死亡原因——子弹从嘴里穿过——同自杀相吻合,没有其他迹象表明是闯进公寓的,阿里斯先生明明白白地留了便条。”停了一下,谢尔顿作沉思状,似乎是一个女人再体验这些疑问,“但就在这一瞬间,我发现事实与自杀不符,当时我感到这更像是杀人者伪装成的自杀现场。”她瞥了一眼佩吉,“但伪装得不太像罢了。”   卡洛琳仔细看着这一切,她拿出一支笔,开始在一张合法纸片上乱画。   萨里纳斯问:“你凭什么得出那样的结论?”   “我首先注意到阿里斯先生的双手,”谢尔顿转向陪审团,“我已经提过杀死阿里斯先生的子弹没在他头里,这被称为爆炸原因——由于子弹的压力,血滴和组织溅在炮弹穿过的前方,这就是照片上阿里斯脸上的血迹。   “同样,兵器检验者提示我,杀死阿里斯先生的枪是旧的,一种叫‘史密斯’和‘沃森’的较安全的左轮手枪,造于十九世纪初,而开火的“温彻斯特”银白色子弹大约是三十年前制造的。这种枪能留下大量的炮弹残余物——即我们所给的GSR——一种未烂的火药的残余或化学物质,阿里斯先生的舌头上有大量的GSR,口腔的上腭和脸上全是,事实上,我们甚至从阿里斯先生尸体外三英尺的咖啡桌上发现了血迹和火药的残迹,”谢尔顿停下来,审视着陪审团,“我的观点就是如果阿里斯先生把枪放进嘴里然后扣动扳机的话,我就能够发现在他双手和胳膊上应该有至少同脸上一样多的血和GSR,但事实上那几乎没有。”   佩吉看到,陪审团已入了迷,马里安·塞勒,佩吉希望她会同情,似乎变得很麻烦,“如果仅仅这一件,”谢尔顿说,“我也不会这么容易断定阿里斯先生不是自杀,但还有其它迹象与自杀不相符。”   “也许最大的麻烦就是对阿里斯先生运用了别的暴力,首先,阿里斯先生的头盖骨有擦伤——头的后面有一个口子——这口子不是枪弹所伤,事实上从他皮肤和头发的痕迹看,我断定阿里斯先生的头擦到了他咖啡桌的角上。   “其次是阿里斯先生青紫肿胀的鼻子,这也不是子弹所伤,假定他当时鼻子正流血,这同他死前受撞击相吻合。”   一种不由自主的反射,佩吉想起拿给“古德维尔”的衣服,然后又想起特瑞,瞥了一眼他身上特瑞包扎好的警官蒙克给他造成的伤,他很高兴她不在这儿。   “我们的尸体解剖,”谢尔顿继续说,“发现另外一个反常现象,阿里斯先生右腿前有挤压伤,尽管我们不知原因,它的位置大致接近咖啡桌的高度。”   萨里纳斯双手交叉,姿势和表情严然是硕士生导师正在听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答辩。“谢尔顿医生,答完这个问题,根据这些事实你是否能得出阿里斯先生被谋杀这一结论?”   “不,还不能。”谢尔顿转向卡洛琳,轻轻地点点头,“马斯特小姐说的很对,自杀没有规则。根据我的经验,人们开枪自杀大抵采用三种姿势,站着,坐在椅子上或者躺在床上。这儿,根据胳膊上爆炸方式和子弹角度看,阿里斯先生必须躺在地板上,轻轻地抬起头然后开枪自杀,我从未见过这种方式。”   “枪的角度提醒我,像尸体的位置一样,这异乎寻常——甚至不可思议,如果阿里斯先生是那样握着枪对着口的话,大家可以想象子弹将在上部穿过大脑,可子弹行程却微微偏下,通过喉咙穿过大脑,假如这样的话,阿里斯先生应该躺在地上,头稍微抬起,然后拿起枪,自上而下,很显然自鼻而下,弯起肘和胳膊成一定角度,然后扣动扳机,也许是用大拇指扣的。”   谢尔顿的证词无懈可击,佩吉知道,卡洛琳只能听和等待机会。   萨里纳斯踱回他的席位,拿出一个带有展览标签的黑色小左轮手枪,“法官大人,这支左轮手枪是大众展览5 号厅取来的,征得法庭允许后,我要让谢尔顿送去鉴定一下。”   “我们可以看看吗?”卡洛琳问。   萨里纳斯一言未发,把左轮手枪放在桌上,佩吉看到这把又小又旧的手枪,雕着一幅字母组合图案——L&W 以及握枪时的安全保险,他并没有拿起来看。   “奇怪,”他向卡洛琳耳语,“太旧了。”   “律师?”萨里纳斯插话道。   卡洛琳点点头,萨里纳斯拿起枪递给谢尔顿,“这是谋杀用的武器吗?谢尔顿医生。”   谢尔顿拿起枪管看了看,“看起来肯定是。”她答道。   萨里纳斯突然麻利地从她手里拿起枪,躺在地板上,头微微抬起,“按你的说法,阿里斯先生死的那一刻大致是这个姿势吗?”   卡洛琳站起来,“法官大人,萨里纳斯先生要飘浮起来吗?不然,我确实不知道这能证明什么。”   但陪审团似乎都被萨里纳斯吸引住了,他从地板上眯起眼睛向上看有点困惑的贾伊德·莱纳,“我只是帮助谢尔顿医生证明她关于阿里斯先生假定自杀所需要扭曲的样子,我希望,在我脖子扭痛前能很快完成这个摸拟动作。”   一阵窃笑,“好吧,”贾伊德·莱纳用轻松的口气说。“继续。”   佩吉突然看到,下面发生的一点也不可笑:慢慢地,萨里纳斯把枪放进口里,明知故问“是这个角度吗?”   谢尔顿迅速地盯着他看,“不,”她简短地说,“举起枪,从鼻子上方指向下。”   萨里纳斯按她的指示,其结果——肘弯曲、拳紧握、拇指放在扳机上,——样子怪诞,“像这样吗?”他以一种不相信的口气问。   “大概是吧。”   萨里纳斯保持这种尴尬的姿势,“但是你不相信会是这样,你能明白告诉我你认为事情到底怎样发生的吗?”   谢尔顿小心翼翼地走向萨里纳斯,跪下去,陪审团聚精会神。   盯着谢尔顿的脸,萨里纳斯张开嘴,谢尔顿用右手把枪插进他的嘴里。   萨里纳斯眉飞色舞,“像这样,”谢尔顿平静地说,然后扣动扳机。   一声柔和的撞击,在陪审席上,路易莎·玛琳转过脸,萨里纳斯双眼凝视,此刻,佩吉知道,里卡多·阿里斯谋杀案成立。   谢尔顿慢慢地移开枪,但是萨里纳斯眼球一动不动,“我想起来了,”他平静地问,“你从阿里斯先生眼里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她俯视着他,“是的,”她平静地回答,“几乎我们见过的人死后眼睛都是闭着的。”   路易莎·玛琳盯着谢尔顿,此刻,佩吉断定她想起了她父亲的尸体及闭着的双眼。   “请原谅,律师,”贾伊德·莱纳打断,“你要一直躺着吗?”   萨里纳斯似乎有些恼怒,“是的,”他回答,“谢谢你,法官大人。”   伊丽莎白·谢尔顿转过身走回证人席,“她仅喜欢维克多。”卡洛琳不露声色地耳语。   谢尔顿又面向萨里纳斯,面色故意坦然,手放在臀部,萨里纳斯问:“基于医学证据,谢尔顿医生,你是否相信是一系列事件致阿里斯先生于死地呢?”   谢尔顿扫了一眼佩吉,这短短的一瞬,他们目光相遇,然后她转向陪审团,“我认为是这样,”她语气坚定,“医学鉴定同我的想法一致,阿里斯先生脸上受了一击,晕头转向,撞在咖啡桌上,结果导致头上受伤,面上和头上的伤加在一起,使得阿里斯先生意识丧失,”谢尔顿略作停顿使语气更平静,“证据还显示,他躺在地板上,有人把枪插进他口中,扣了两次板机,但是,正如弹道学发现的那样,子弹受了潮,第一枪没有打响,最后,医学证据显示,在第二次开枪之前,阿里斯先生苏醒了,因此,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知道枪插在他嘴里。”   话未说完,谢尔顿到证人席后取了一杯水啜了一口,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我的关于医学鉴定的叙述——阿里斯先生鼻子上、头上、腿上的创伤;咖啡桌上的组织;四散的组织和桌上及脸上的GSR;手的不规则的位置;子弹的奇怪的角度;头的奇怪的位置:以及”说到这儿,她声音低了下来“可怕的争斗,临死前的恐惧。”   她双手交错,“我或许漏掉了一两个细节,但医学鉴定与自杀不相符,对此我深信不疑,”她又一次停下来,“宣言不讳地说,萨里纳斯先生,这个人是被谋杀的。”   在桌子下面,卡洛琳用指尖碰碰佩吉的膝盖,这是种镇静的暗示,“维克多也太过分了,”她嘟哝着,她站起来向谢尔顿走去。   谢尔顿礼节性地看了卡洛琳一眼,“阿里斯先生按报警器了吗?”卡洛琳突然单刀直入。   谢尔顿吃了一惊,“没有,我想没有。”   “也许,”卡洛琳不露声色地说,“他起床没有计划。”   “反对。”萨里纳斯大声叫,“反对臆测。”   “明白点,维克多,”卡洛琳断言,仍然盯着谢尔顿,“这问题至少像你关于咖啡煮沸器的问题一样合理。”   谢尔顿嘴角抽动。“准许”,贾伊德·莱纳说,“或许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问这个问题。”   “我能,确实,谢尔顿医生,你不认为阿里斯先生没按报警器同自杀一致吧,就像他定了咖啡煮沸器同你谋杀结论一致一样吗?”   谢尔顿寡味地耸耸肩,“我想是的,两者都不能证明,并且我们的结论也不是基于咖啡而做的。”   “好吧,让我们看证据吗,尽管你知道,不管醒着还是睡着,当报纸送到时,阿里斯先生还活着,对吗?”   “可能是这样。”   “确实,他确实可以很好地睡着到天亮、到十点或十一点。”   谢尔顿双眼警觉,又有点好笑,佩吉看出她已完全顺着卡洛琳的思路了,“在理论上,成立。”   “因此根据你的假设,如果佩吉先生在七点前驱车去机场赶八点的飞机,很有可能在此后阿里斯先生才死。”   谢尔顿点点头,“完全有可能,马斯特小姐。”   卡洛琳抬起头,她的丽容,动人的风姿,高雅脱俗,似乎吸引了陪审团,“因此你在克里斯托弗·佩吉枪击里卡多·阿里斯或者甚至能否枪击这个问题上并没有结论。”   “绝对没有。”   佩吉知道,这是个简单的问题,而其它的证据会竭力证明他有罪,但这让卡洛琳找到了节律,一或两个论点,征得陪审团成立。   “说说左轮手枪吧。”她继续说道,“枪管相当易破是不是?”   “是的。”   “这能引起较少量爆炸吗?”   “是的,”停下来时,谢尔顿在推测卡洛琳的后面的问题,“但不排除是那种能够到达咖啡桌并让阿里斯先生手和臂受伤的力量。”   卡洛琳笑了,“我确实没有排除它们,确实没有,据我回忆,尸体报告显示阿里斯先生手上有血迹和GSR。”   “有少数痕迹,”谢尔顿更正,“但是枪上有更多,因此我断定有人握过他,爆炸波及到他的或她的手上及袖子上,然后他把枪放到阿里斯先生的手上,只留下少许爆炸痕迹及GSR。”   卡洛琳走向前,似乎是证明她的坚持,“阿里斯先生是右利手,对吗?”   “我认为是的。”   “因此完全有可能他只用他的右手开枪,这能解释他左手及左臂上没有GSR 及爆炸物残迹吗?”   谢尔顿开始皱眉头,“应该有可能,马斯特小姐,但是两只手上都没有少量残迹,尤其是同左轮手枪本身比较。”   马里安·塞勒坐立不安地盯着闹钟,佩吉敦促卡洛琳更进一步,但她没有那样做,“也有点血迹但不在阿里斯先生手腕处,只有一点,事实上,也是阿里斯先生的血。”   “是的,”谢尔顿说,“但那是他的污迹,但它与爆炸引起的血迹不一样。”   “噢,那么这是怎样引起的。”   谢尔顿双手交叉,“据我看,”她语气平缓,“血迹是阿里斯先生擦鼻子时沾上的。”   卡洛琳睁大眼睛:“你是如何判断的?”   “仅仅凭感觉,并且,从照片看,阿里斯先生鼻子上也确实有血迹。”   突然,佩吉发现了谢尔顿的错误,也知道卡洛琳将会怎么做,但她只问道:“难道你真的十分肯定他手上的血不是爆炸引起的吗?”   “十分肯定。”   “你从未考虑它是爆炸引起的,也不认为阿里斯先生的手在开枪后垂落的时候,当它穿过脸或身体甚至地毯时都有可能沾染血迹吗?”   谢尔顿评价,“我在任何地方都没发现血迹能让我确定这种可能性。”   “但这本身是可能的吗?”   “我不在那儿,马斯特小姐,但是我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事情会那样发生。”   谢尔顿有点恼怒,卡洛琳在提爆炸问题上仍坚定立场,佩吉看出,似乎是假装故意这样做,但是突然,卡洛琳转换话题,“阿里斯先生确实留下了自杀便条,对吗?”   “是的,确实有一张字条。”   “你不相信这是他写的吗?”   谢尔顿耸耸肩,“就我所知,字条毫无疑问是他所写,但我对当时的气氛有疑问。”   佩吉看见路易莎·玛琳紧握双手,表情紧张,“换句话说,”卡洛琳说,“你的结论忽略了信的存在。”   谢尔顿向后靠靠,“在我得出结论前,我已考虑到纸条的存在了,但我据医学证据得出结论,那的确不是自杀。”   “很好,那么让我们来看看医学证据。”卡洛琳笑着转向萨里纳斯,“维克多,给我再扮一次阿里斯先生吗?上一次你扮得太好了。”   萨里纳斯半立,有些吃惊和愤怒,“为什么你自己不能亲自上演来坚定你的证词。”   “委屈点吧,维克多,还有,你的衣服已经脏了。”   法庭上一阵笑声,马里安·塞勒露出一丝微笑,“她请你,”贾伊德·莱纳对萨里纳斯说,“你的观众们要你再来一次。”   一阵咯咯笑,萨里纳斯张开手掌笑了,“仅为你,法官大人,但此次后,我将拒绝表演。”   “噢,”卡洛琳笑着说,“我不信,但我感激你的协助,维克多,你不介意过来躺在地板上对吗?那么也拿着那把枪。”   佩吉忍着笑,那么她将如何做呢,走向卡洛琳时,萨里纳斯神情沮丧。她又笑了,“躺在我脚这儿,请吧,维克多。”   萨里纳斯嘲笑地一躬,“遵命。”说话中带有讥讽,躺到卡洛琳身边的地板上。   “乖,你很自然,”她说,然后转向丽兹·谢尔顿,“还有你,谢尔顿医生,你介意我采取的步骤吗?”   谢尔顿迅速地以鉴赏的目光看了一下卡洛琳然后走向萨里纳斯,“你可以拿枪了,”卡洛琳说,“如果你愿意,你就重新扮演你早些时候扮演谋杀的那幕场景。”   卡洛琳已紧紧地吸引住了陪审团,当谢尔顿跪在萨里纳斯身边时,他们都极为小心地注意着她,“据我回忆,”卡洛琳说:“维克多的头稍稍抬起,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舒服,维克多,当谢尔顿医生把枪插进你嘴里时,请再表演一下。”   萨里纳斯很悲哀地抬起头,谢尔顿慢慢地把枪放在他的嘴唇间,卡洛琳以嘲讽的表情俯视着萨里纳斯,“维克多,请把眼稍微睁大点,你第一次做得很好。”   法庭上有人咳了一声,来压抑着笑声,“对了,”卡洛琳对谢尔顿说:“现在,根据我对你报告的回忆,一些不认识的人打了阿里斯先生,阿里斯先生撞到了咖啡桌上,撞伤了头,滚到地毯上,昏了过去,醒过来时发现杀手,瞪着恐惧的眼睛,尽管这段时间很短,他没有能够抓到枪,是这样吗?”   谢尔顿盯着萨里纳斯:“大概如此。”   卡洛琳看起来很困惑,“你没忘记什么吗?”   “忘了什么?”   “维克多擦鼻子的那一刻。”   一阵笑声,佩吉料到,这是贾伊德·莱纳发出的,但这次卡洛琳没有笑,“能回答我的问题吗,谢尔顿医生?阿里斯先生何时擦了他的鼻子。”   当谢尔顿发愣时,萨里纳斯把枪从口里抽出来,“躺着,维克多,”卡洛琳说,回过来看谢尔顿。   谢尔顿摇摇头,“我不知道。”   卡洛琳盯着她,“我们意思是这不太合理,对吗!如果我是阿里斯先生,我可能会在擦干血之前先把枪从嘴中弄出。”   谢尔顿放下枪:“你肯定他擦鼻子时,可能还有另外的时间。”   “噢,因此,你的报告是他受到打击后单足旋到咖啡之前擦了鼻子上的血迹。”   萨里纳斯坐起来,“结束了吗?”他咬牙切齿地说。   她朝下看了看他,“完成了,”她说,转向谢尔顿,“你可以回到座位上了,谢尔顿医生。”   谢尔顿走回去,“你记住我最后一个问题了吗?”卡洛琳问。   “完全记得,”谢尔顿反击,面色沮丧、羞愧。“我在出证前,就说过,我可能漏掉一两个细节,比如,入侵者可能在早点的时间袭击阿里斯先生,用一个潜在的杀手敷衍,阿里斯可能擦了鼻子,然后,相信他处境无法改变,可能开始跑,接着撞到了咖啡桌上,”谢尔顿停下来,声音中又有了劲,“另外,我的报告中并没显示阿里斯先生打了他自己,挤伤了他的腿,头猛地撞到了咖啡桌上,然后以怪诞的方式杀死自己,用无法解释的方式盖住右手,所有这些都为了隐藏他要自杀的热情和欲望。”   真是个灾难叙述者,但卡洛琳仅报之一笑,“假定你早先这一串‘也许’等于某种可能性的话,让我试试另外一套理论,在极端悲伤的状态下,阿里斯先生开始写自杀便条但没能写完,他开始进入一种烦躁不安的状态,握着枪,完全忘了周围环境,瞎转一通,撞到了咖啡桌上碰到了头和鼻子,带着枪倒在了地板上,”卡洛琳顿了顿,更慢地说,“晕倒时,他擦了擦鼻子,烦躁的人的一种放松方式,胡里胡涂,孤里孤单,有时间这样做,然后他的思路清晰了,能知道要做什么了,然后就做了,”盯着谢尔顿,卡洛琳声音柔和了,“正如他字条上所说的。”   “这完全是两码事。”谢尔顿简短地回答道,“因为它解释不了爆炸和GSR。”   “但是它能解释他的伤,对不对?谢尔顿医生,也可以解释血迹,”说到这儿,卡洛琳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除非,当然,那是爆炸引起的。”   谢尔顿平视了她一眼,“根本没有GSR 在他手腕上,据我看,阿里斯先生开枪的唯一的方式只能是他戴着手套。”   “但是这样的话,”卡洛琳回嘴,“他手上不应该有那神秘的血迹,这你确实无法解释,对吗?”   “从单个事实来看无法解释,但从总体事实讲,我认为没问题。”   佩吉知道,卡洛琳的理由已经说完,他看到她停顿,期望以高水准结尾,“但是对于你早先的叙述报告没关系,是吗?在阿里斯先生受撞击、垂直倒向咖啡桌时有关系。”   谢尔顿犹豫起来,然后点点头,“是这样,”她承认,“在回顾时,我曾有把握把所有的一切都合理解释,我结论的本质在于医学证据——缺乏爆炸,缺少GSR,阿里斯先生头上和身体上的伤,枪的位置——这所有的一切同自杀不相符,”谢尔顿又顿了下,“还有一件事,”她平静地结束:“阿里斯的脸上的表情。”   卡洛琳表情不变,也许只有佩吉知道她多么懊丧她最后提的那个问题,“你不感到害怕吗?”她问,“如果你自己将杀死自己的时候,甚至当‘你想这样做时’。”   谢尔顿想了一阵,“环境让我很难料想,但是我想,我不会感到恐惧。”   慢慢地,卡洛琳点点头,“我想我也是,”她轻轻地说,“谢谢你,谢尔顿医生,我没有问题了。”   立即,一切都结束了。   当谢尔顿从证席上步出时,佩吉看着陪审团,他知道电视新闻的热点是什么,卡洛琳在法庭中央,旁边站着维克多·萨里纳斯,但是从陪审团面色看出佩吉知道里卡多·阿里斯已经向谋杀案的牺牲者靠近了。   (三)   第二天上午,萨里纳斯准备论证里卡多·阿里斯并没自杀意图,而是希望永远活下去。   他首先请来艾勒娜先前的老师莱斯利·华纳,她穿着一身花格长裙,站在证人席上,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手镯,面带微笑看着陪审团。   “真是个白痴。”佩吉向卡洛琳嘟哝着并说,“我仍然无法相信她能向查尔斯·蒙克提供艾勒娜的一切。”   卡洛琳点点头,“如果我是特瑞,我宁愿狠狠揍她一顿,但费用由你来付。”   华纳双手相握,以一种礼节性期待看着萨里纳斯,简单介绍之后,萨里纳斯突然问道,“在别人最后一次见到阿里斯先生的前一天,你正计划去见他,是吗?”   华纳面色忧郁,“是的,想同他谈谈关于艾勒娜的事。”   “对于他没有露面你感到吃惊吗?”   “非常吃惊。”   慢慢地,萨里纳斯问道:“在你同阿里斯先生相识的日子里,他看起来是否有些反常?”   “一点也不。”华纳扫了一眼陪审团,似乎想确信他们确实在听,“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长时间地同我谈起艾勒娜,他是多么欣赏艾勒娜的那些想象力并意欲给这些良好品质予以鼓励,那天夜里,以及随后的会见或谈话,都可以看出里奇·阿里斯先生似乎是一个非常热心肠、非常关怀孩子的父亲。”   萨里纳斯点点头,“你经常同他谈话吗?”   “开始时,只一两次,”华纳眼睑低垂,摆弄着手镯,“然后,当艾勒娜卷入一奇怪的事件后,他每周起码来访一次或者我去拜访他,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作为监护人的阿里斯先生对孩子非常关心。”   卡洛琳眼光敏锐,“我敢打赌,她很少遇到如此重要的教师——家长讨论会。”   佩吉微微一笑,卡洛琳直觉是对的,他感到她又在琢磨什么事。   “你提到的事件,”萨里纳斯问道,“你能描述一下吗?”   来了,佩吉想。“可以,”华纳语气平缓,“我自矮墙后观察艾勒娜,发现她拉下短裙,让一个男孩子看她的生殖器,当我把她拉到一边问到这件事时,她很烦没有说,因此我决定给阿里斯先生打电话。”   萨里纳斯表情不安,“你看到的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牵连吗?”   华纳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好像萨里纳斯一样,“性游戏很常见,作为老师,我见到过许多,有时仅是一些试验,另外些时候,它可揭示更深层次的问题。这件事上,当我同艾勒娜谈话时发现她如此忧郁使我感到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她爸爸——阿里斯先生。”她的声音又缓了下来,“当然,也告诉她妈妈,尽管法院把监护权判给他爸爸。”   佩吉把头向卡洛琳倾了倾,“他正用这假想的会见为契机,为了收集卡洛的材料和证明里奇多么优秀,理应反对。”   “要不是在贾伊德·莱纳的法院里,”卡洛琳嘟哝,“但我仍然要试一试。”   “当你说到更深层次的问题,”萨里纳斯问道,“你的意思是什么?”   突然,佩吉感到自己一阵紧张。   华纳的目光阴沉,“在某种环境中,他可能是小孩子受虐待的征象。”   卡洛琳迅速走过来,“我很感动找到这样的答案,法官大人,华纳小姐在任何方面称专家都不够格,包括小孩受虐或里卡多·阿里斯。”   但萨里纳斯已为法官贾伊德·莱纳的民主准备好了理论基础。“非常合理,”萨里纳斯对贾伊德·莱纳说,“至于我们拜访华纳老师的经历,如果法庭允许的话,我乐意为她同阿里斯先生的谈话再现那段经历提供帮助。”   贾伊德·莱纳皱皱眉头“我准许这么办,”他向卡洛琳说:“无论价值如何,陪审团能听到它。”   卡洛琳又一次坐下,佩吉很愤怒,但他沉稳地应付着将发生的一切。   萨里纳斯又转向华纳,“同阿里斯先生打电话前,在你的学生中有没有过关于性骚扰的事件发生呢?”   “有过,六年中有四例不同的事件发生,我班上的孩子受到性骚扰与否是由儿童保护协会裁决的。”   “这经历影响你同艾勒娜的父母联系吗?”   “是的,在这四宗事件中,孩子们——三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表现过同艾勒娜一样的举止——无精打采,注意力分散。这些经历肯定让我想起艾勒娜可能受到性骚扰。”   “接着,你向阿里斯先生提及这可能是性骚扰吗?”   “是的,提起过。”   佩吉看到卡洛琳皱起眉头:通过盯住华纳同里奇的谈话这个问题,萨里纳斯使里奇的关心合法化:虐待小孩的幽灵不是由他提出,而是由充满爱心的启蒙老师提出,这在贾伊德·莱纳面前给他一记重拳——布鲁克斯已预言——不必支持被告。   “那又如何?”萨里纳斯慢慢问,“阿里斯先生反应如何?”   “他非常不安,”她顿了下来,似乎记忆有些混乱,然后更平静地说,“我记得他说了类似这样的话,上帝呀,莱斯利,我真希望这可怜的孩子没经历那么多。”   在陪审席,约瑟夫·杜瓦特作沉思状,似乎在想象里奇的愁虑。卡洛琳摇摇头,“天啊,”她嘟哝,“我们为何不搞一次降神会,”佩吉知道她的意图,通过莱斯利·华纳,萨里纳斯使里奇活灵活现。   “你记得里奇还说了什么吗?”他问她。   华纳坚定地点点头,“他要立即见我,见面时,他急躁地问我关于艾勒娜举止的一些问题,并记下了我所说的话,”华纳摇着头停下来,“以前,他似乎是一个惬意的人,开朗并充满激情,但现在他看起来是如此不安,为了艾勒娜我想曾有一刻他可能会哭,对她的担心几乎杀了他。”   似乎觉得最后这句话不妥,华纳把一支手捂住嘴,萨里纳斯正等待这礼节性的一刻,“噢,请吧。”卡洛琳厌恶地嘟哝着,但佩吉注意到陪审团面色阴沉。   “对这次谈话你还能回忆些什么?”萨里纳斯问道。   华纳双手交叉,“由于他情感外露,我认为阿里斯先生非常有责任心,他说他对这件太不清楚的事件有疑问,我也认为如此,并且说不打算对艾勒娜提起这事以免她心烦。他反而要求我多读些关于性骚扰的书籍并恳求无论艾勒娜发生什么要我立即给他打电话,”她停了停,“噢,他还问我是否能给皮罗塔女士打电话,当我说可以时,他告诉我很好,因为他妻子应该知道这件事。”   佩吉内心里感到恐惧,陪审团现在能想象的里奇同特瑞了解的里奇的不同,萨里纳斯跨前一步。   “见面在什么时候,华纳小姐?”   “这学年早些时候,”她声音变低了,“大约在阿里斯先生死亡前五周左右。”   “自那以后,阿里斯先生同你保持联系吗?”   “正如我已说的,至少一周一次,还到学校拜访了几次。”   “你们都谈了些啥。”   一时,佩吉想到,华纳看起来莫明其妙地自卫,“当然是艾勒娜,他想知道是否有新情况,以及艾勒娜在学校怎么样。”   “那些拜访中他举止如何?”   “非常关心,但又充满感激。”华纳莞尔一笑,“事实上,他是个令人惬意的人,有一次,因为我告诉他我想去歌剧院和喜爱《LaBobème》他就给我带来了一本关于Puccini 的书。”   在向华纳靠的更近处,萨里纳斯停下来强调:“华纳小姐,是否有那么一次,阿里斯先生向你谈到他对艾勒娜受到性骚扰的担忧。”   第一次,华纳瞟了一眼佩吉,“有过,”她语气中隐含着愤怒,“大约三周后,他打电话给我,话语很是纷乱,问我能否见他,当他到校时,他样子和声音一样可怕,”她平稳自己的语调,“见面后他同我谈的是他担心艾勒娜受到来自佩吉先生之子的性的骚扰。”   从边上,佩吉看到几个陪审团成员偷偷摸摸地瞟他,但他仍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在萨里纳斯以公开声明提出这个指控后,佩吉化了一整夜时间同卡洛在一起,鼓励他面对屋子外面拥挤的记者保持尊严,矫揉做作的新闻报导声音把卡洛作为他们标题的一部分,看着萨里纳斯这样污辱自己的儿子等于污辱佩吉自己。   萨里纳斯问:“阿里斯先生都告诉了你什么?”   华纳忧郁的目光掠过一丝不以为然的阴影,“他的妻子让艾勒娜同佩吉先生的儿子——卡洛一起玩,我相信是这个名字,里奇说,一旦我谈起我的担忧,这就令我心烦,但是他不想说一些不负责任的有可能伤害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话,”她握住手,“然后艾勒娜告诉里奇说卡洛给她洗了一次澡,当他问她时,里奇说,她进入一个小船——我能说这令他感到恐惧。”她摇摇头,“也令我感到惊慌,因为这是我问艾勒娜的那一天如何过的,经验告诉我,这是性骚扰的一种征象。”   佩吉看到卡洛琳想起立,却又重新考虑她这样是对的,他知道反对只能使事情弄的更糟。   “阿里斯先生告诉你他准备怎么办吗?”   “是的,”华纳语气坚决,“他打算告诉他妻子让艾勒娜离开卡洛和佩吉先生,如果她拒绝的话,他将诉诸法院。”   “他又是什么时间告诉你这些话的。”   华纳开始盯着佩吉了,“在他死前不到两周。”   “当他告诉你时,他的举止如何。”   华纳轻轻点了一下头,似乎支持她记忆中的里奇,“果断,自信,我甚至可以说,他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他一定能赢。”   卡洛琳站起来,“我想提一个来得迟些的反对,法官大人,华纳小姐不是个心理学家,或者不是精神病专家,而我们似乎听到了她对阿里斯先生的心理状态的心理描述,我必须弄清楚她的基础是什么。”   看着卡洛琳,萨里纳斯转向贾伊德·莱纳,“法官大人,被告认为阿里斯先生是自杀,我们将竭力显示他不是自杀,如果马斯特小姐能提出任何一个人发现阿里斯先生在公园长凳上,表情忧郁、悲戚,我敢保证我们也将从他们那儿听到这些话。”   萨里纳斯已预料到每一个问题,佩吉看出他准备了法官贾伊德·莱纳可以接受的理论基础,与他意愿相反,佩吉已开始害怕萨里纳斯的周到,似乎要证实这点,贾伊德·莱纳点点头,“反对无效。”   “谢谢,”萨里纳斯说,并转向华纳,“你曾见过阿里斯先生有绝望的迹象吗?”   “从来没,正如我所说的,除了为艾勒娜担心外,他是个非常乐观的人,我不是故意做作,里奇确实对生活充满热情——深爱自己的女儿,为自己的事业激动不已,渴望忘却离婚的挫折并对未来充满期望。”   萨里纳斯装出一副悲痛的表情,“华纳小姐,那么你最后一次见到阿里斯先生又是什么时候呢?”   华纳目光低垂,“在他妻子同佩吉一同去意大利的前一天。”   “你能描述一下那次谈话吗?”   “自从里奇把他的提议提交法院起,他表露出失望的情绪,所有这一切都是为艾勒娜下的赌注,皮罗塔小姐却选择了同其男友一起去意大利,”她顿了顿:“我们谈了一会儿,然后他问我第二天早上能否见他,星期六,在种满咖啡豆的诺伊河谷,再同他谈谈艾勒娜的有关情况。”   “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可以,”华纳耸耸肩,目光仍低垂,“我家离那儿不远,他家也是。”   “在这次谈话中,他声音正常吗?”   “绝对正常,如果有点反常的话,那更多的是出于对她女儿的担扰。”   萨里纳斯点点头,“你打算什么时候同他见面。”   华纳顿了一会儿,“我说十一点左右较好。”   “然后你去了那儿吗?”   “是的,”华纳的声音变得几乎听不见了,“但里奇一直没来。”   萨里纳斯歪着头,“那么你怎么办呢?”   “我等了一个小时然后离开了。”   “你试着给他打电话了吗?”   华纳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太尴尬了,我想里奇忘了。”她用几乎是怀念的目光盯着萨里纳斯,“你不会知道,萨里纳斯先生,我多么希望我给他打过电话了。”   马里安·塞勒身子前倾,观察着华纳,佩吉一阵绝望,感到陪审团已经消失,萨里纳斯非常镇静地说,“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要当心,当卡洛琳走向莱斯利·华纳时这样告诫自己:现在陪审团喜欢她,你正处于危险的边缘;太目中无人的话,你会永远失去他们。   “上午好。”卡洛琳轻轻地说。   华纳用那双受伤的眼睛看着她,似乎从悲伤和忧戚中苏醒,卡洛琳确定这个女人正陶醉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中,“你似乎对阿里斯先生的死很伤悲。”卡洛琳道。   华纳点点头,“是的。”   卡洛琳不解地盯了她一眼,“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华纳顿了一会儿,“一个人如此年轻就死亡了,真是悲剧。”她重复道,“尤其是这个人对生活是如此充满希望,以及如此关心他的女儿也许最大的悲剧是——艾勒娜将没有了爸爸。”   或者你将没有了约会,卡洛琳想到,“你感到同艾勒娜特别亲近吗?”   又一阵停顿,“我是关心她,”华纳回答,“但她同我在一块时间不长,里奇死后,她妈妈带她离开了学校。”   最后的话很坦白并无非难之意,卡洛琳想,有几种方式理解,然而,立刻,她茅塞顿开。“你对阿里斯先生有点社会兴趣吗?”她问。   华纳向后坐了点,“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她生硬地说。   卡洛琳头倾着,“比如,你曾约过其他学生的父亲一起喝过咖啡吗?”   华纳嘴唇紧闭,“没有。”   “或者其他学生的母亲?”   “我记不起了。”   “包括特里萨·皮罗塔吗?”   “没有。”华纳的声音又变得直截了当,“艾勒娜是我特殊的牵挂,当她父亲要见我时,我同他没有任何瓜葛。”   卡洛琳面色变得好奇,“你为什么那么了解阿里斯先生呢?”   华纳重新整理一下她的长裙,“相当好,我想,当你同某个人接连几周每周至少一次谈话时,你就能感觉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尤其是像里奇这样开朗的人。”   “噢,你知道里奇如何谋生吗?”   华纳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他有他自己的事情,”她同情地说,“他作法律研究,他对此很是投入。”   “他曾偶然向你提起过他是靠配偶及孩子支持过活,生活费由皮罗塔女士负担吗?”   华纳双手相握,“没有。”“因此,我还知道你不知道他如果失去对艾勒娜的监护权后他将如何生存。”   “是的。”   “或者不知道他是否会有经济问题。”   “是的。”   “或者不知道他会有情感上的问题。”   “是的。”   “或者你也不知道他是否去看过精神科医生或律师。”“是的,”华纳的声音几乎近于冷淡,“我们的关系还没达到他要告诉我这些事情的地步,我们的谈话主要是关于艾勒娜。”卡洛琳手叉着腰,“里卡多·阿里斯是什么类型的人呢?”华纳看起来有些恼怒:“他很体贴人,正如我所说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们总谈起艾勒娜,非常多。”   “你曾确实注意过他们在一块吗。”   华纳看上去困惑不解,“我没有机会看他们相互影响。”“换句话说,你知道阿里斯先生关心体贴人是因为他自己这么说,对吗?”   “家长同教师的接触暗示他体贴关心人。”   卡洛琳谨慎地看了她一眼,“你能说出另外一个关心的标志,这种对艾勒娜的关心标志应由心理学家来评价,——心理学家应专攻儿童心理。”   华纳紧张地向她一笑,“是的,我相信我向阿里斯先生提起过。”“他曾偶然提到皮罗塔女士要求这种评价吗?”   华纳有些吃惊,“我认为不是这样。”   “他告诉过你性骚扰指控一旦成立,皮罗塔女士会要求专家来调查吗?”   在证人席上,华纳似乎已退到离卡洛琳最远的边上,“我们不讨论这个。”   她简短地说。   “因此你不愿讨论他为什么感到必须把对卡洛的指控上诉到法院吗?”   华纳强有力地点点头,“为了保护艾勒娜。”   “我明白了,你也相信保护艾勒娜也是你的责任,对不对?”   “作为她的老师,我将尽我最大努力。”   “作为她的老师,当你打电话给皮罗塔女士讲你提及的事件背景时,你是否提及艾勒娜或许受到性骚扰这种关心呢?”   华纳的肩似乎有点弯曲,她开始以公然的厌恶来盯着卡洛琳,但卡洛琳并没提高声音。“没有,”华纳说道,“她似乎不会接受。”   “你是否练习过仅只在孩子父母愿意接受的情况下才决定提及性骚扰呢?”   华纳脸红了,“当然不是,但我已经告诉了作为监护人的父亲——阿里斯先生。”   “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皮罗塔女士似乎不愿接受它。”   华纳双手交叉,“当我暗示艾勒娜可能受到来自新的亲戚的过分刺激时,皮罗塔女士非常愤怒,因此我决定离开那儿。”   卡洛琳想,有时这有助于真正厌恶一个目击证人,“你又是如何知道皮罗塔女士的新亲戚的?”她问。   “因为是里奇告诉我的,”华纳现在已发怒了,“很明显,皮罗塔女士甚至在婚姻破裂前已被卷了进去。”   卡洛琳仍没抬高声音,“根据谁的说法。”   “阿里斯先生。”   “当然你会如此相信他的话,因为你非常了解他。”   华纳瞪着她,“我接受他告诉我的话,我没有理由不那样做。”   “正是基于这点,你对皮罗塔女士作为一个母亲做了品行判断。”   “艾勒娜的问题来自某个地方。”华纳咬住这点。   爱管闲事的蠢货,卡洛琳想到,“他们确实如此,华纳小姐,你难道没想过,如果你告诉皮罗塔女士你的关心,她可能帮助你弄清楚到底来自哪儿吗?”   “我认为不会。”   “但你却同一个人的父母有一系列会见和谈话,所有都围绕你从未向别人提及的性的幽灵。”   华纳充满敌意地看了她一眼,“许多这样的接触都是阿里斯先生开始的。”   第一次,卡洛琳向她靠近点,“你们俩想到过应包括艾勒娜的妈妈这种可能性吗?”   华纳摇摇头,“没有,依我看,我自信他会向皮罗塔女士谈起这些。”   “真的吗?事实上,难道这些额外的会见不是一种同一个孩子的父亲讨好你自己的便利方式吗?你发现孩子的父亲极具吸引力并且对疏远的妻子怀有敌意。”   “不,”华纳愤怒地反应,“我会见的是作为监护人的父母。”   卡洛琳点点头,“监护人的父母”,她静静地重复,“一个:尽管你知道,就是那个骚扰艾勒娜的人。”   “反对,”萨里纳斯大声叫,“太过分了,法官大人,这是一种没有根据的造谣中伤。”   卡洛琳转向他,“自从你走进这个法庭,维克多,你已为造谣中伤一个十几岁少年而暗自高兴,你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你认为他父亲有罪,但我假定如果不是职业敏感的话我会假定这不是造谣。”   “我很那个,”——萨里纳斯开始,法官贾伊德·莱纳用小槌敲了一下。   “多点人性——你们两个,”他向卡洛琳说:“我同意你问题的适度——如果换句话,请讲。”   卡洛琳又转回到华纳,“你是否曾经考虑过,”她柔声问道:“阿里斯先生会骚扰他自己的女儿?”   华纳投去敌意的一眼,“没有,”她语气坚决。   “或者考虑告诉皮罗塔女士或许对艾勒娜有帮助?”   华纳面容扭曲,这每一个问题,卡洛琳想她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吸引力,她强硬地回答,“只要我认为对的我就去干。”   卡洛琳长时间,静静地看着她,“这样说合适吗?”她最后问:“你完全认为阿里斯先生就是你见面的阿里斯先生?”   又一阵停顿,“我想在判断一个人性格上我有分寸,在我的工作中你会看到很多。”   但愿你去看,卡洛琳想:“对于他的生活你一无所知——对吗?——除了他告诉你的?”   “我不这样认为。”   “因此你并不知道他同你不在一起时他行动如何?”   “是的。”   “你也没有心理学及精神分析学方面的基础,对吗?”   “我没有。”   卡洛琳停顿了一下,忽然问道:“或者自杀?”   华纳大吃一惊,“没有。”   “你较为熟悉的人中有自杀的吗?”   华纳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但你能确信阿里斯先生不是自杀?”   华纳的嘴抿成强硬的一条线,“是的。”   卡洛琳半转身,第一次注意陪审团,他们正以新的怀疑的目光俯瞰着华纳,约瑟夫·杜瓦特用铅笔敲着嘴唇,神情专注地看着华纳,似笑非笑。这促使卡洛琳更进一步,面对华纳,她说:“你不太喜欢特里萨·皮罗塔,对吗?”   华纳眨眨眼,她慢慢地答道,“是的。”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有,”华纳的目光冷酷,似乎她看到了个她失去的下台阶的机会但很难相信卡洛琳会给她,“特里萨·皮罗塔侮辱过我。”   “什么场合下?”   “在我学校,我的房间,”她犹豫了一下,“我建议警察应该审问艾勒娜。”   卡洛琳投去充满怀疑的一眼,“艾勒娜?皮罗塔女士的六岁的女儿。”   “是的,”华纳抬高声音,“大约在里奇死前一周,当其他孩子出去玩时,艾勒娜在教室流泪。我问发生了什么,她说她听到了她父母吵架,皮罗塔女士威胁说要杀死里奇。”   “你知道下文吗?”   “不知道,”华纳声音降低了,“当我告诉里奇时,他仅笑了笑,他说他妻子脾气坏。”   “你从来没同皮罗塔女士谈过这种威胁吗?”   “没有。”   “你认为有必要通知皮罗塔女士,你将安排两个刑事检查官在她的幼儿园老师中闲逛吗?”   “不。”“为此,你应该同你的校长商量?”   “不。”   “或者同心理医生?”   “不。”   “你同任何人商谈过父母的暴力致死将如何影艾勒娜吗?”“没有。”   “或者被警察问及这类问题会影响小孩子吗?”   “不。”   “当然,因为你从没有同皮罗塔女士谈过任何事情,你当然不会知道她已请了心理医生帮艾勒娜。”   华纳强硬地坐在证人席上,“我认为对的我就去做。”“你总是这样,是吗?在她打你前这并不是真的,皮罗塔女士问你是否有坏的想法正在做?”   华纳眼似乎变大,“她可能这样说一些事情。”   “难道你对她说她不会抚养自己的女儿以及没有里奇艾勒娜将失去很多没有反应吗?”   慢慢点了一下头,“我想我没有。”   “因此她掴了你耳光。”   “是的。”   卡洛琳看着她,“这有多长时间了,”她平静地问,“是你打电话给警察并提供证据说阿里斯先生不是自杀的吗?”   华纳仍耸耸肩似乎像扭脖子,“自那以后的某个时间吧,我也弄不准到底何时。”   “继续努力吧,华纳女土。”   华纳仰起头,“如果你那样说的话。”   “噢,我这样说了,”卡洛琳给她讥讽的一笑,“不只一件事,在皮罗塔掴你耳光之前,她还叫你蠢货了吗?”   一个受过侮辱的点头,“是的,她那样做了。”   卡洛琳调戏性地看了她一眼,“自那后,你仍然认为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这是莫大的侮辱,以至于使华纳脸红了好一阵子,萨里纳斯反对,有一种放松后的嗤嗤笑。   “那个问题,”萨里纳斯气愤地说,“是纯粹的困扰,故意侮辱证人。”   卡洛琳转向萨里纳斯:“请原谅,维克多。”她用冷漠的腔调说,“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当卡洛琳突然转向华纳,步回被告席,约瑟夫·杜瓦特向她点了下头。   有些时候在审判中,卡洛琳想,你似乎永远都能站住脚。   (四)   特里萨·皮罗塔坐在丹尼斯·哈里斯的客厅里,正在阅读有关克里斯谋杀案审讯的消息。哈里斯在照看艾勒娜。   她已为卡洛琳·马斯特整理好材料,卡洛琳委派一副手整理下一天的材料,在萨里纳斯把特瑞挡在法院外面后,她已下决心弄清楚在萨里纳斯把她推上证人席前,检查官都知道些什么,萨里纳斯的开场白就暗示他将把里奇对性骚扰的指控作为控诉的中心部分,这对特瑞是双重嘲讽,她被禁止参加审判,只能坐在这儿,门那边另外一个陌生女人正在向她女儿了解事实真相。   但即使克里斯现在也变得陌生了,这并不只是因为他不愿谈对他不利的证据,更重要的是要求他保持泰然自如,要求他尽量像个律师那样。尽管作为父亲的他正为卡洛担心,尽管体内充满了如此多的能量以至于他像撤退到另一个地方,特瑞很难记起自己对他的依赖程度,很难回忆起当他冲她一笑时的惊奇与喜悦,也很难回忆起她同他分享了多少生活的乐趣。令她欣慰的是,克里斯有一系列公寓,有一些没向任何人打开过,但已向她打开了。   但特瑞现在已几乎不能确信任何事情,她相信自己不是个好母亲——不然的话她就能让艾勒娜告诉她一些证据,她不再确信她了解她自己的妈妈,罗莎本人似乎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寂寞,一种她总是孤独的深深的感觉。特瑞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否受到过性骚扰,而卡洛也确实还有许多疑点,她也不知道克里斯隐藏了什么秘密。   卡洛琳非常精明,她也许知道,至少也能猜测到,特瑞曾发现她的惊人之举。她比特瑞知道的任何女人更像克里斯,卡洛琳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她从不对别人解释,哪怕代价多么无情!这既是荣誉,也是一种自负。但也许卡洛琳感觉克里斯和特瑞看不到这些。   特瑞意识到,那只是一方面,她是克里斯的职业同伴,现在——当更关紧时——这个角色又给卡洛琳·马斯特了,她似乎已做得很好,但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她去做,被控告的克里斯对卡洛琳的野心可能非常不友好以至于特瑞只能想到卡洛琳的表现出于一个原因:卡洛琳感到克里斯是无辜的。   特瑞很谨慎地捻着纸。   卡洛琳在处理丽兹·谢尔顿的证言上做得不错,但不是十全十美。谢尔顿知道里奇决不是自杀,特瑞也非常肯定卡洛琳不能指出任何一个人会认为里奇是自杀,但特瑞想的,同她可能会说的是两码子事。   卡洛琳能做许多事,特瑞反思,也许甚至包括信任克里斯,但只有特瑞让陪审团信任一个他们从未听到过的人。   她重新研读材料,在萨里纳斯讼词的关键部分做上自己的标记。   从一定角度,哈里斯反思,艾勒娜·阿里斯是妈妈的影像。   这孩子长着长长的眉毛,双手伶俐而纤细,文静而美丽,但是相似之处远非这些,哈里斯曾经经常受一些几近无情的宿命论者拜访,这些父母的创伤同孩子一样,一代接一代。   哈里斯沉浸在特瑞的孩提时代及青春期,她猜测特瑞也一定遇到过些什么深重的灾难。哈里斯认为很可能是性的骚扰,但是特瑞自己最深的悲剧明显是:企图从雷蒙·皮罗塔那儿逃走,特瑞感到自己的婚姻给罗莎带来了麻烦,而现在——不管什么原因——艾勒娜也有了麻烦。   无尽的锁链,哈里斯想到,雷蒙·皮罗塔的父亲揍过他,罗莎的父亲强奸过她,他们相互结合成了一对,正像他们要特瑞成为里卡多·阿里斯完美的妻子一样。   当然,特瑞已努力结束它并把艾勒娜带在身边,因此总有变换的希望,除此之外,哈里斯思维纷乱,她不能完全肯定特瑞自己没有杀害里奇:或许特瑞在一种诅咒关系中,在牺牲者的坚韧操守之下,愤怒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哈里斯感到很烦,她背对艾勒娜。   孩子坐在地毯上拿着蜡笔和画纸,艾勒娜几乎已经完成了她的画,独自画画似乎使她感到平静。在她无精打采的状态下,她有着集中注意力的惊人的能力,她画的是另一个孤单的小女孩,这一次看起来像在一片沙漠中,天上是橙红色的斜阳。   仔细看着画,哈里斯愉快而好奇:“她在干什么,艾勒娜?”   艾勒娜双肩微微一耸,“她迷了路。”孩子如实回答。   “为什么会迷路?”   “因为她很坏,所以他们把她放在那儿。”   “他们是谁。”   但艾勒娜脸绷紧了,表情模糊,她突然厌倦了这个话题,“谁也不是。”   哈里斯不再问她,她走到架前,取出一个装满塑料图片的箱子,同艾勒娜一块坐下,静静地,哈里斯开始创造一个无人世界。一个塑料隔断了河水,让小森林长满树,带有两个小山头,中间支起一座小木屋,艾勒娜饶有兴趣地看着,谁也没说话。   最后,哈里斯对艾勒娜说,“你来变变。”   艾勒娜看着塑料风景画,“你已经完成了。”她抗议道。   哈里斯摇摇头,“没有人在里面,”她说,并指着那箱子塑料图片,“你有权决定谁住在这儿,以及他们该干什么。”   艾勒娜研究着这些风景画,目光自哈里斯移开,她是一个直觉很好的小女孩,在某种层次上,艾勒娜知道同哈里斯一起玩会暴露自己,突然艾勒娜转向她。   “妈妈为何带我来这儿。”   哈里斯笑了,“因为她很爱你,知道你现在遇到了麻烦,她想你也许需要一个朋友一起度过这段时间。”   “我不需要一个朋友?”   “你需要。”哈里斯顿了一下,给小森林又增加了些树,“为什么你不需要一个朋友?”   艾勒娜耸耸肩,“他们令人讨厌,他们的所做所为都是演戏。”   哈里斯想,这多么让人不安,艾勒娜已经知道蔑视自己的童年,这只能从她父亲死这个创伤来解释,但还有更令人头痛的麻烦,艾勒娜远离其他儿童这种行为在那些受过性骚扰的孩子中是很普通的。   “有时我喜欢演戏。”哈里斯说,并开始筑另一道篱笆。   哈里斯想我也许将几周甚至几个月这样做,那时,艾勒娜一言不发,把一个塑料图片放到小森林之间。   她选了个黑发女孩,哈里斯注意到,是从一箱装满白肤金发男人和皮肤呈棕褐色的人之间选出的,这些图片上是妈妈啦、爸爸啦、姐妹啦、兄弟们啦以及一些小狗啦什么的,“她住在小木屋吗?”哈里斯问。   艾勒娜摇摇头,“不住在森林里,那儿没有光。”   “她同谁住在一起。”   “没有人。”   哈里斯忙于筑另外一道屏障,“她想要别人同她一起住吗?”她问。艾勒娜静下来,研究着森林,静静地,她把小女孩的图片放到另一株树前。   “她在干什么?”哈里斯问。   “什么也没干。”艾勒娜看着远处,“强盗把她绑在树上。”   “强盗们在哪儿?”   艾勒娜双手相握,“她看不到他们,”她淡淡地,语气平缓地回答,“林子里太暗了。”   “有人能帮她吗?”   艾勒娜慢慢地摇着头,“是一场恶梦,她很孤独,强盗有一只黑狗。”   说到“恶梦”,哈里斯感到自己有了微小的改变,仿佛刺了一下神经末梢,时间似乎慢下来了,她很小心地问,“那只黑狗干了些什么?”   “看着那个小女孩,”艾勒娜声音很小,“她在黑暗中能听到它。”   有一阵,孩子似乎被她的想象吓呆了。“她会遇到什么呢?”哈里斯试探。   艾勒娜又一次摇摇头,哈里斯期待着不可能的回答。   “她能打911 吗,艾勒娜?”   “没有电话。”   孩子的肯定令人恐惧,哈里斯想她孤立的看法很生动、完整,好一阵子,她静静地想着艾勒娜,然后手伸到箱子里拿出一个塑料短嘴鳄。   指着短嘴鳄,艾勒娜问,“那是什么?”   哈里斯笑了,“小女孩的秘密朋友,她看起来吓人,但非常友好,她来保护小女孩。”   艾勒娜突然一阵恐惧,似乎发生了什么危险事情,她保持安静。   哈里斯想,找一个合适的问题,“小女孩的名字叫啥?”   艾勒娜眼球不动,她不情愿地回答,“特里萨。”   这就多了一层意义,哈尼斯想,艾勒娜没把自己当小女孩,她妈妈是她最熟悉的人,哈里斯尽量使语气平稳:“特里萨现在将安全了。”   艾勒娜突然强烈地摇摇头,“短嘴鳄听不到她,狗会把她吃掉。”   “噢,这只短嘴鳄听力很好,在黑暗中还能看见。”   当她盯着短嘴鳄时,艾勒娜声音抬高了,“如果短嘴鳄留下,他们会打架。”   哈里斯轻轻地抚着她的肩膀,“好了,”她柔声说,“短嘴鳄不怕狗或其他强盗。”   艾勒娜几乎是狂躁地抓起短嘴鳄扔给哈里斯,哈里斯大吃一惊,她看到了小孩眼中的恐惧,“不,”她哭道,“有人会被杀死。”   立即,哈里斯拥住她纤细颤抖的身体,“好了,”她重复道,“现在不会有人受伤害。”   在她怀里挣扎着,艾勒娜摇摇头,她不用吱声了,哈里斯知道是她开始哭前的状态。   (五)   佩吉第一眼看到索尼亚·阿里斯,他就发现她身上有某些东西令他不安。   当她站到证人席上时,她非常聪明,用鸟儿般敌意的目光看了佩吉一眼,对佩吉来说,很多迹象令他内心混乱:她的过于大胆的眉峰,明亮的红褐色的头发,年龄与肤色的不相称,皮肤呈羊皮纸一样的蜡黄色;麻杆似的双腿;食欲不振的面色;干巴巴的,她投出标枪一般的目光,这目光绕过法庭,有一种不安同偏执狂的混合体,有一种时装模特儿的自我陶醉,为上镜头而搔首弄姿。她似乎还没有进入角色;当佩吉努力联想时,他想起她与比利·韦尔德《林荫大道的落日》中的格鲁丽亚·斯文森——已褪色的恐惧电影皇后最相似,由于那些东西将有助于探讨里奇的个人生活的阴暗面,佩吉感到:索尼亚·阿里斯是个合适人选。   看过《林荫大道的落日》吗?他向卡洛琳耳语。卡洛琳眯起眼半笑了一下,但没让陪审团看到,然后她用平静发颤的声音,完全控制了他的感情。   “这,”卡洛琳低声道,“应该具有娱乐性。”   萨里纳斯自开始向索尼亚·阿里斯发问,就显然小心翼翼。尽管他让她出证的目的,是让“里奇最后一次同她见面后计划在星期六去拜访她”这一证据成立,但他的真正意图是让陪审团知道这个悲伤欲绝的母亲,但她却显得自大专横,头仰得很高,偷窥着陪审团,似乎要求大家注意和听她说。当萨里纳斯问她第一个关键问题时,她直盯着佩吉,直到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她时她才开始回答。   “里卡多,”她突然用一种极端尖锐的声音回答,“绝不会自杀,他是被我们中某个人所杀,那就是他为什么来拜访我的原因。”   佩吉表情沉着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头猛地移开,似乎想蔑视他,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萨里纳斯。   萨里纳斯温和地问,“你为什么那样说?”   她自负地看了他一眼,“里卡多是坚定的天主教徒——自孩提时代起,我敢说,他知道自杀是一种罪恶。”   佩吉本能地瞟了一眼路易莎·玛琳,她眼皮低垂,似乎已走进她自己的生活,他不知道她是否会接受他的辩词,因此某些小小的东西很可能使她坚定自己的信念。   “你要让时机流走吗?”他问卡洛琳。   卡洛琳盯住索尼亚·阿里斯,她碰了下他的胳膊,“等一下,”她说,“维克多正给我们开场,让他同她进行一会儿无妨。”   “除了里奇的坚定的宗教信仰外,”萨里纳斯继续说,“他性格中还有部些因素证明他不可能会自杀,你能告诉我们吗?”   “他甚至从未摸过枪,”索尼亚·阿里斯透过萨里纳斯看着陪审团,她似乎只同问她问题的人联系。“自孩提时代起他就是个优秀的男孩,同一个可以为他献身的黑色卷发女人一起,一直很幸福,是个乐观主义者,准备成就一番事业,关于他有某种奇迹,她见到里卡多·阿里斯并爱上了他,”索尼亚顿了一下,她的话变得缓慢,命令式的,“人们不能为里奇做的更多,如果他需要什么,他知道我会给他,他在考虑自杀时一定会求助于我。”   说完这话,索尼亚·阿里斯又窥视了一下法院,似乎殷勤的妒嫉,“她正像特瑞描述的那样,”卡洛琳柔声说道,“我怀疑她开始根本不知道里奇死在哪儿。”   佩吉看到,萨里纳斯正以某种警惕性看着索尼亚·阿里斯,“你怎么描述里奇同你孙女艾勒娜的关系呢?”   “很专一,”索尼亚压抑着悲伤说,“充满了爱,正像我对他一样,小女孩不知道她自己有这样的父母多么幸运。”   这样的话,艾勒娜就太不值了,佩吉无法轻易估量出这个女人的“爱”对里奇产生多大影响,但是里奇继承了索尼亚和她培养的空洞、不安定的思想,“你同里奇讨论过离婚对艾勒娜的影响吗?”萨里纳斯问。   “这不是他的离婚。”索尼亚冷冷地回答。“我必须向听众解释清楚,第一次,数以百万计的人正听到关于里卡多·阿里斯,在他们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之前我是不会罢休的。”突然索尼亚转过身来指着佩吉,“她离开我的儿子,被这个男人霸占,她总是野心勃勃而不愿给里奇需要的支持,然后她就带着女儿离开了他,”她声音中夹杂着奇怪的得意:“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他有关她的情况,但里奇太好了而未在意。”   立即,佩吉感到充满了愤怒,咬着牙,他对卡洛琳说,“我受够了。”   “冷静,”她静静回答,并开始走动:“法官大人,我不是被什么所打动,我奇怪我是否能作些观察,阿里斯夫人的心烦意乱可以理解,但是她关于她儿子的婚姻的叙述却是不公正甚至是不准确的——更不用说中肯了,我不知道阿里斯夫人是否能帮助我开辟一条更能通向客观事实的道路。”   贾伊德·莱纳慢慢地点点头,而索尼亚·阿里斯带着礼貌、不安的眼光。   “在回答萨里纳斯先生的问题时,阿里斯夫人,请尽量直接回答有关细节,我相信你能提供最有力的帮助。”   索尼亚转过身给了他一个卖弄风情的笑,这同她的几秒钟之前的举止如此不相称以至于让人恐惧,“当然,”她粗鲁地说,“我想让里卡多为我感到自豪。”   贾伊德·莱纳眨眨眼,“是的,”他说,“谢谢你。”   萨里纳斯清清嗓子,“我接着说,”他说,“里奇的主要牵挂是为艾勒娜。”   索尼亚叉着手,突然,索尼亚声音又响起来,“我一直要求他回到纽约,从他所承受的压力下脱出来休息一阵,但是他只是不愿离开她。”   萨里纳斯停了一阵子,“是不是有那么个时间,”他轻声问道:“里奇在哪儿告诉你他相信艾勒娜受到了来自佩吉先生的儿子的性骚扰?”   当陪审团注意时,索尼亚突然故意抱住双臂,“是的,当然,当里奇还是个孩子时我都能记得,一直钦佩于他的美丽,——总是这样,直到他死前,但是我难以想象有什么父母会让他自己的儿子堕落。”   卡洛琳碰碰佩吉的胳膊,迅速站起来,她的声音已变得不那么宽厚了,“法官大人,我被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所打动,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请这个证人一同辨明事实与愤怒,无论谁是当时的主题。”   “提议准许,”贾伊德·莱纳简短地说,“陪审团的成员们,我要求你们不要在意阿里斯夫人关于对佩吉先生和他的儿子推测性和无把握的评论,”他转向索尼亚·阿里斯,“我明白,”他彬彬有礼地说,“你希望对控诉有所帮助,请你明白,你这样不会有帮助。”   索尼亚·阿里斯端端正正坐在证人席椅上,转向法官贾伊德·莱纳,她没再说什么。   萨里纳斯神情沮丧地问道,“关于卡洛·佩吉的骚扰里奇都告诉你些什么?”   “他心里非常恶心和厌恶,更坏的是,艾勒娜的妈妈作为一个律师离开时没给他一分钱,或者找心理医生帮自己的女儿,”索尼亚又自豪地看了陪审团一眼,“因为我给里卡多送去一千美元让他请一两个心理医生,他是如此感激和轻松。”   在他旁边,佩吉看到卡洛琳满脸不解,做了记录。“在你看来,”萨里纳斯问:“他准备为艾勒娜打永久性的监护战吗?”   索尼亚强调性地点了点头,“拼了老命,我也要帮他,他不需要那个女人,或者她的男朋友或他儿子,而让艾勒娜的生活变成一团糟,”她停下来强调,“没有任何东西——我意思是没有任何东西——能让里卡多放弃他的女儿。”   佩吉又一次想到,要儿子和妈妈分开是很困难的,他身子向卡洛琳倾了倾,“记得什么时候李·哈维·采斯韦尔德的妈妈决定为他写一本书吗?她准备把书命名为《历史上一个妈妈的位置》。”   卡洛琳轻声笑了,在研究索尼亚·阿里斯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紧张地沉思,但现在萨里纳斯完全静下来了,把陪审团拉向他一边。   他平静地问:“你最后一次同里卡多谈话是在什么时候?”   索尼亚·阿里斯有一刻向下看,“那个星期五,任何人看到我儿子还活着的最后一天。”   “你们都谈了些啥?”   “谈到艾勒娜的妈妈将要和她的男朋友一块去意大利,完全不顾他对艾勒娜和他儿子的担忧,里奇说这是他需要为艾勒娜战斗到最后的理由,无论道路多么艰难,他都要去战斗。”   突然,法庭上气氛变化了,陪审团倾着身在听,马里安·塞勒,擦了擦她的眼镜,手拿着眼镜时仍盯着索尼亚,“你对此有反应吗?”萨里纳斯问。   “是的,”索尼亚仍向下看,“我告诉他我会来帮助他——如果他需要不论哪一天都行,但是,他说他关怀艾勒娜,并说真正的帮助是如果我能给他一笔能够买飞机票的钱,我告诉他我会考虑的并告诉他下次来访时我们还可以谈,”她声音中有种受伤的低音,似乎她不愿意相信她与里奇的亲近似乎没有钱贵重,“他告诉我,他有许多朋友,别人也会帮助他。”   最后两句话,佩吉看出,没有很好排练,仅只一刹那,萨里纳斯很不安。   “库尔德的人民”,卡洛琳耳语道。   萨里纳斯很快问,“你经常同里卡多谈话吗?”   这问题似乎又使索尼亚恢复了自豪,直盯着陪审团,她说,“每个星期六和星期三,自从他上大学后,里卡多经常给我打电话,他从没忘记,十二年来一如既往。”   萨里纳斯悲哀地看了她一眼,“但他星期六没有打电话,对吗?或者没有再打?”   索尼亚又看着下面,“是的。”   “你试着给他打了吗?”   “我要他给我打,”她嘴角扭曲,“我想他为钱而烦恼。”   “你一直没打吗?”   索尼亚抄起手,“我正生他气,”她说,突然她泪如泉涌,“你看,我已经忘记谁是里奇了。”   卡洛琳知道她需要做的就是不要太自在。   站起来时,她困惑不解地看了一眼索尼亚·阿里斯,“当你说特里萨·皮罗塔不支持你儿子里卡多时,你能说更清楚点吗?”   索尼亚笑了一笑,“我是指情感方面,她从不欣赏他多么不一般,多么富于想象力,多么有魅力,以及他同大多数男人比多么不同,我的意思是,有多少父亲对他们的女儿有这种行为呢?”   卡洛琳目光变得严厉,“因此,当你说皮罗塔女士从来不支持里奇,你不是指金钱方面的支持。”   索尼亚面容紧绷,“是的。”   “事实上,她五年婚姻生活一直供养支持他,难道不是吗?”   “只是在他辞去法律工作之后,也仅只在他开始自己的事业之后?”   “里奇辞去了多少个法律工作?”   “三个,”索尼亚显然气愤,“但是一个是去商业学校,里奇想成为大企业家,他告诉过我。”   “皮罗塔也送他去一所大学,对吗?去攻读MBA(工商管理硕士)?”   简短地点点头,“是的。”   “然后给他钱让他开始干事业。”   索尼亚瞪着她,“她也许给了,但我也给了。”   “你知道那些钱怎么啦?特瑞的或你的?”   “不知道,”一阵短暂的停顿,“里奇运气不好。”   卡洛琳使面色和语气保持和气、礼貌但不热情,“皮罗塔和里奇结婚前,”她问,“谁支持里奇?”   索尼亚·阿里斯犹豫了。卡洛琳想,审判的这部分,应该称作“里卡多·阿里斯本来面目到底如何?”维克多·萨里纳斯流露出不安的迹象,“我们供养他,”索尼亚最后说,“让我直接再记录一次,我帮助他们读完法律学校,当皮罗塔有了孩子后,他找到工作。”   卡洛琳歪着头,“里奇工作过吗?”   “反对,”萨里纳斯大声叫,“阿里斯先生的职业记录与本案完全无关。”   “其实,”卡洛琳驳回去,“就是你把阿里斯夫人是否相信他儿子自杀这个问题提出来的,就应该把他个人生活环境充分摆在桌上。”   贾伊德·莱纳点点头,“同意,律师,至少在允许范围内,请继续。”   卡洛琳转向索尼亚·阿里斯,皱着眉头,证人说,“我记不清里奇干过什么工作了。”   似乎在想另一个问题,卡洛琳顿了顿,“那么他什么时候起呆在家里?”   她意外地问,“中学期间他曾干过活吗?”   似乎很有一阵子,索尼亚没有回答。   对卡洛琳来说,场景有点可怕但吸引人:索尼亚瞪着她,企图看到她的内心,才决定回答问题,“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最后说。   “让我帮帮你,”卡洛琳愉快地说,“当他十七岁时,里奇不是在你邻居鲁郎克斯的运动器材店里得了一份夏季店员工作吗?称作柏思·哈德的?”   索尼亚表情又转冷酷,萨里纳斯半抬着脚,“是的,”索尼亚冷冷地说,“我现在记起来了。”   “伯恩哈德不是打电话告诉你丈夫要求赔偿吗?因为他抓到里奇从收款机中偷钱?”   “法官大人,”萨里纳斯叫道,“控诉方要求长凳讨论令。”   “当然。”贾伊德·莱纳说,示意卡洛琳回到长凳上。   她和萨里纳斯面对面站着,贾伊德·莱纳从上面窥视着他们,“这是什么?”萨里纳斯用紧张的低音要求,“我要求这个证人弄清楚两个简单点,其一,里卡多·阿里斯没有显示任何自杀的迹象,其二,他周六没有给她打电话,正如预料的那样,暗示死亡时间,他是否五年级偷了牛奶钱,这都是不重要的性格特征,同这件案子完全无关。”   卡洛琳知道,只有在这儿,她需要贾伊德·莱纳像她希望的那样控制此案,在她的心中设置审判的那一刻,她直接对他说:“正像萨里纳斯先生将承认的,他将努力证明里卡多·阿里斯是个情感稳定,不会有自杀念头,并且,为此,除我当事人和里奇的前妻之外的世界中没有敌人,这已足能证明那些问题了,但是维克多另外还想做的,正像他开场白中说的那样,把里卡多·阿里斯美化成为一个美德的化身,”她转向萨里纳斯,“你已这样要求了,维克多,我所知道的里卡多·阿里斯是一个骗子,一个说谎的人,无法胜任诚实的工作,非常可能是反社会的教材,卑鄙无耻假装成一个二等公民,这些不仅暗示他情感上不稳定,还暗示,像我说的里奇这样的人只能使其他人发疯更多的人,”她又面对着贾伊德·莱纳,“这是一宗谋杀审判案,法官大人,不是一次为里奇的家庭和朋友举行的一次记忆服务,假定他有任何方面超出不幸的华纳女士,克里斯·佩吉授权我为了阿里斯先生的利益揭示任何可能暗示情感问题,并且,我现在将向你阐述,我们相信这将很充分。”   “那是借口。”萨里纳斯紧张地看着贾伊德·莱纳,“小偷,如果是我们,我们就不会把它译作自杀,自杀的漏洞通过马斯特小姐故意榨出的每一片她能发现的诽谤,直到陪审团忘记这个审判不是关于里卡多·阿里斯而是关于一个杀他的人的审判。”   “这是新的想法,”贾伊德·莱纳插嘴说,“但是有点晚了,维克多,下一次你指派个机灵的小伙子,你可以首先让他上场,”他低头看着卡洛琳,“我将给相当多的活动空间,卡洛琳,只要你不滥用它。”   “谢谢你,法官大人,”也谢谢你,约翰尼·降尔,她静静在心里说。   萨里纳斯仅耸了耸肩,在回控诉席的路上,他从侧面向卡洛琳射去一眼,似乎提醒她审判还长着呢,艰难着呢?   卡洛琳转回到索尼亚·阿里斯,她看了看这个脆弱的女人,紧张地护卫她想象中的自己的儿子,卡洛琳感到短暂的怜悯,立即又消失了,静静地,她说,“你记得那个问题吗?”   索尼亚坐得笔直,“叫伯恩哈德的人从未抓住里奇偷任何东西,我们付了他五百美元因为他威胁说要报答。”   “你不想惹麻烦没有其它原因吗?在拉丁学校里的问题,比这早三个月?”   这很奇怪,卡洛琳想,索尼亚·阿里斯现在似乎变小了,“那是误会。”   她说。   “但是有赔偿,不是吗?因为里卡多被控告从他老师的桌子上偷了数学测验试题”。   “因此其他学生说,他偷试题然后受谴责当他被抓住时,”索尼亚·阿里斯转向陪审团,“里卡多是无辜的,但他是个漂亮的天才的男孩子,人们经常妒嫉他,去参加高年级舞会,穿着黑色晚礼服,他看起来非常英俊,女孩子们都要同他一起。”   “他到了上大学的时间,”卡洛琳静静地打断“他就搬出学生宿舍了吗?”   “是的,”索尼亚愤怒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伤害,然后皱了皱眉,“也就是那时他决定同皮罗塔一起住,所有的女孩中他选了她。”   卡洛琳跨上一步走得更近了,“里奇没有告诉你是宿管会让他搬出去的吗?因为他被指控从其他房间偷东西?”   “没有,”索尼亚抓住证人席的椅子扶手,她一定会这样说,“里奇从未告诉过我这样的事。”   佩吉从眼角看到萨里纳斯欲站起来反对但停下了,佩吉知道他想什么,卡洛琳必须有证人来证明他对里奇的指控,反对也许会使它们成为审判的一部分。   “没有?”卡洛琳继续,“你注意到从法律学校毕业后里奇换了三家公司,对吗?”   “是的。”   “他告诉过你他是被其中两家解雇的吗?”   “没有。”   “其中一家解雇他的公司解雇他是因为歪曲叙述他的当年?”   “没有,”索尼亚强硬了,她的目光到处乱扫,“这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索尼亚露出成熟高傲的笑,“因为我了解我的儿子。”   我怀疑任何人,卡洛琳想,——除了,也许,他的妻子,但她对这一刻很满意,她在道义上使约瑟夫·杜瓦特坚定地爬上自己的梯子——没有从其他人那里偷东西或考试作弊。“你知道吗?”卡洛琳问索尼亚,“你儿子去看过心理医生?”   “当然,”索尼亚笑了,似乎她站在卡洛琳的立场,“里奇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他非常关心艾勒娜,需要建议,因此我帮助他付的款。”   佩吉看到萨里纳斯很吃惊,没有移动去反对。   “这花了多少钱?”   “这很昂贵——一小时一百美元,但里奇认为值得。”   卡洛琳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她问,“你是付钱给心理医生还是直接给里奇?”   “当然是给里奇,我不想让他难堪。”   卡洛琳想这是有可能的,“告诉我,阿里斯夫人,为什么不是里奇付款给心理医生?”   “她没有给他足够多的钱,因此,像平常一样我就来帮他忙。”   “这个‘她’,我猜想你指的是皮罗塔女士,配偶和孩子的生活费同由她支付给里奇。”   “当然,”索尼亚向陪审团投出自卫的目光,“里奇告诉我她每年挣八万美元,可他却艰难地供养女儿和干自己的事业,你想法庭会是公正人。”   “确实,里奇曾偶然提及过皮罗塔女士争取监护权,以及他不但争夺监护权而且拒绝外出工作,并且他要求——也收到了——法律所规定由皮罗塔女士付的最高的生活费吗?”   索尼亚头摇得像拨郎鼓,“不管怎样,这仍满足不了生活的必需费用。”   “那样他又能如何?靠皮罗塔的工资生活吗?”   “当然能。”   “在你答应送他钱去治疗时,他告诉你他已从《调查者》那里收到一万美元吗?这一万美元是作为他在一篇文章里声称被告佩吉先生偷了他妻子的报酬。”   索尼亚很是吃惊,她几近傲慢地冲卡洛琳一笑,“这是一个大人物的有趣的故事,里卡多看的听的很精彩,当然是他们要求他写了这个大人物。”   “也许你还没明白这个问题,阿里斯夫人。里卡多告诉过你《调查者》付给他一万美元吗?”   笑脸扭曲变成了蔑视,“我记不得这些细节。”   “噢,如果你知道他有一万美元你还愿意给里卡多付治疗费吗?或者送给他他要求的额外的钱吗,像你前面提起的那样?”   索尼亚握着胳膊,“也许我愿意,不管怎样,我是他妈妈,你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很长的一瞬,卡洛琳只是那么站着,看着她,感觉到陪审团在看着这一幕,“是的,”她柔声说,“但我也不想把你的经验强加于人。”   评论平静而含糊,悬在那里而索尼亚从证人席上盯着她。”但是你提醒了我问你另一些事情,”卡洛琳继续问,“我想知道,你到底对你的儿子有多少了解?”   索尼亚仰起下巴,“非常了解,谢谢。”   “但是你却不知道他是否从雇主那里偷东西,在中学里考试作弊,由于作贼而被赶出宿舍,被两家法律公司解雇,或者,就那事而论,从《调查者》那里得到现款而发财,而你当时却送给他钱去咨询。”   索尼亚目光移过她,什么也不看,“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只因为你对我说它们是真的。”   “但是如果它们是真的,你还要说你很了解你的儿子吗?”   “我心里知道他到底如何?”   卡洛琳摇摇头,“事实上,你的里卡多不会自杀的证词不是基于你的‘你看到的里卡多就是里卡多本人’的信仰吗?”   索尼亚脸色苍白,憔悴,她双手紧抱双肩,“我了解我的儿子。”   卡洛琳又走到她身边,“关于里卡多·阿里斯,所有你真正知道的,从十八岁到三十岁,不是你儿子有选择地告诉你的吗?”   立刻,索尼亚从证人席上站起来,“里卡多·阿里斯对生命充满热情,”她尖叫着说,“我在这儿是为了他,一个年轻人再自私也不至于自杀。”   卡洛琳看到陪审团,用一种恐惧和怜悯的目光看着索尼亚,马里安·塞勒面色苍白,路易莎·玛琳眼里噙满了泪水。   “问题问完了。”卡洛琳和气地说,走回自己的座位。   走近索尼亚,萨里纳斯似乎故意很轻地迈着步,似乎害怕发出声音,“阿里斯夫人,你还记得我给你看那张手写的便条,一张宣称自杀的便条,假定是你儿子所写。”   索尼亚似乎受了惊吓,似乎从记忆中被打断,“是的,我记得。”   “你还记得你告诉我什么了吗?”   “我认不得他的笔迹。”   萨里纳斯点点头,“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已很长时间没见过他的笔迹了,”突然索尼亚用一种母亲般慈爱的笑,“当里卡多十七岁时,我们省吃俭用给他买了一台电脑,我们没有够多的钱,但是为了里奇这很值得,他很惊奇,他如此爱打字以至于购物单也用电脑打写,后来,当他搬走后,每封信都是打出的——他很擅长电脑绘画,以至于用电脑制作圣诞卡片,它们和艺术品一样,”记忆似乎又恢复了,索尼亚又面对陪审团,“里卡多是个完美主义者,自从买了电脑后,他再没写过任何东西,就像自杀一样,这违背他的本性。”   (六)   第三天上午的审判,维克多·萨里纳斯邀请里奇的心理医生作为控方证人。   黛安娜·盖茨四十刚出头,神情泰然,皮肤深褐色,黑发短而整齐,长着令人舒适的狮鼻的面容,棕褐色的大眼睛,柔和的角度都表明一定水平的职业涵养,但是陪审团并不知道盖茨为拒绝作证多么艰难地抗争过。   一开始,心理医生就拒绝同蒙克和曾经发现她的约翰尼·摩尔说话,她的职业很清楚,在加州,法律规定,医生和病人之间的谈话是秘密,在盖茨的记忆中,这秘密属于里卡多·阿里斯,今天早上八点,在萨里纳斯敦促下,而贾伊德·莱纳将约束,谁也不知道盖茨会说些什么。   这告诉克里斯托弗·佩吉,萨里纳斯对里卡多·阿里斯不是自杀十分自信,他不惜以可怕的突袭来冒险,萨里纳斯想清楚地揭示里奇的内心世界。对佩吉来说,由一个专业医生来对里奇的性格进行认可,同卡洛琳的自杀理论联在一起,可能会是一场灾难。   即使是陪审团也感到紧张,大多数人看起来警惕,有点不安,约瑟夫·杜瓦特手里拿着笔记本,写着什么,从字的行数看,开头已写好。盖茨坐在那儿,双手相握,此时萨里纳斯正说她具有最高程度和家庭心理咨询方面最广泛的经验,她除了回答问题外一句话也不多说,表情一直未变。   萨里纳斯问:“你给里卡多·阿里斯治疗多长时间了?”   “一周两次,”盖茨回答,“持续了大约4 个月,换句话说,直到他死为止。”   “因此,你大约见了他多少次。”   “三十次到四十次之间,每次一小时。”   卡洛琳坐在佩吉旁边,把这记了下来。   “当阿里斯先生第一次见你时,盖茨医生,他没解释他为什么要治疗吗?”   盖茨顿了一会儿,“大约都是阿里斯先生对她女儿艾勒娜的关心,开始,他怀疑我是否能完成家庭评价。如果他告诉我,我也许在个人能力方面给他更多的帮助。”   佩吉感到,有一些东西在温和的回答中被略去了。   萨里纳斯似乎也听到了,“在同阿里斯先生见面的过程中,”萨里纳斯问,“你能得出他是否有自杀倾向的结论吗?”   卡洛琳从记事本上抬起目光,尽管她完全能反对,但她没那样做,法庭已彻底静下来了。   “这不是我的使命,”盖茨回答,“在决定阿里斯先生是否是自杀上,我出不了力。”   瞬间的挫折闪现在萨里纳斯脸上,“但是在这三十到四十个小时中的某个时间,你都没能对阿里斯先生的性格形成印象吗?”   “印象?没有。”盖茨垂下眼皮沉思,然后直看着萨里纳斯,“我宁愿这样看,我没见到任何东西让我有理由考虑阿里斯先生可能会自杀。”   佩吉看到约瑟夫·杜瓦特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并明显地强调这些,萨里纳斯又恢复了自信,“你见到过阿里斯先生任何性格特点会同他自杀相矛盾吗?”   盖茨似乎在沉思,“我们谈话时,阿里斯先生,看着前方,阿里斯先生决定保持对女儿的监护权,满脑子都是这想法。并且他还想知道关于评价的过程。”盖茨突然停下来,然后结束道,“我从没看出他有自杀的念头。”   佩吉注意到,卡洛琳的面色,已仔细地控制成一个律师的面无表情。“你怕这种感觉吗?”萨里纳斯开始问。“关于阿里斯先生是否被破裂的婚姻所压抑。”   盖茨琢磨着,“压抑这个词我不用,皮罗塔女士决定离开他使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表述了对他女儿遭到性骚扰的担忧。”   “里奇对这担忧是如何反应的?”   盖茨向后坐,“通过自学,里奇问了我一些有关可能性骚扰的细节性问题,问了一个孩子用言辞表达他感情的可能程度,以及这如何分析及对待,他还要我向他推荐有关这个主题的读物,当我推荐给他时,他读得很仔细并同我讨论了许多内容。”   “我知道了,然后,阿里斯先生的关于艾勒娜的指控非常严重。”   盖茨好像在研究萨里纳斯,“阿里斯先生似乎非常需要我的帮助。”   “确实,”萨里纳斯说,“阿里斯先生很严肃地对待这件事,是吗?”   盖茨神秘地看了萨里纳斯一眼,“阿里斯先生总是事先安排,也总是很准时,在一小时谈话中话题很集中,我敢说,阿里斯先生对自己想要干成的事情非常投入。”   “盖茨医生,你再考虑一下这些行为同自杀符合吗?”   “我不会考虑的。”   佩吉倾向卡洛琳,“她谈论里奇时俨然把里奇当作一个样本,是她自己的想法吗?”   “我不清楚,”卡洛琳低声道,“但是事情还在继续,这三十到四十个小时里他们都干了啥?”   “在你十五年的实践中,”萨里纳斯正在问,“你治疗过有自杀倾向的人吗?”   第一次,盖茨降下她的目光,“我见过两个人,”她平静地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及一个妻子也是母亲,她们是我实践生活中最难以忘却的经历,在某种环境下竟达到了我的情感之中,”她向上看,“在这之前,萨里纳斯先生,我治疗了好多我感觉有潜在自我破坏的人,这些事我很清楚,更重要的是我失去了病人。”   萨里纳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你发现有一些性格特征和可能自杀有联系吗?”   盖茨似乎呼了一口气,目光中的麻烦似乎转变成人道,“没有一张处方能适合所有的病人,但是一般说来,我总是把程度较高的冒险同这样一些事情,诸如广泛地压抑、自我厌恶、典型的情绪波动,也许还有某些想控制世界的感情等等,”她又顿了一顿,“这些因素是馈赠,到更高和更少程度上,在两个自杀的病人身上体现。”   “在阿里斯先生身上你看到了这些性格特征的任何迹象吗?”   盖茨摇摇头,“没有——在许多方面,阿里斯先生自我满足感极高——尽管这样,他似乎异乎寻常地开朗和机智。”   萨里纳斯顿了一会儿,让陪审团充分理解盖茨的回答,“你最后一次见到阿里斯先生是什么时候?”   “我想是一个星期四,我知道是任何人最后一次看到他的前一天,我们的约会通常在星期一和星期四,离开之前,他肯定地告诉我他星期一还来看我,因此当他那天没出现时我感到很吃惊。”   “最后一个星期四,他看起来怎么样?”   “事实上,和往常一样——阿里斯先生的举止从来没有大的变化,他似乎总是弹弱拍,但是在保留艾勒娜监护权上面非常坚决,对他近来的法庭卷宗也十分满意,这些卷宗的目标是让艾勒娜与佩吉先生或他儿子没有联系,”盖茨向后倾了倾,“他真的十分气愤皮罗塔女士坚持去意大利的计划,他感到她没有很好地按他在卷宗里写的那样去履行。”   “他看起来有点失望或压抑吗?”   “我观察时没有。”   萨里纳斯转向一个活泼的将同他一起站在控方席上的年轻女人。几秒钟之内,她和贾伊德·莱纳的争论已物化为一个画架,在画架上面她放上一个手写便条像照片一样放大。“我就要结束我的生命了”,字条上写着,“因为我已发现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既自私又卑鄙的人。   笔迹本身,不规则有点像小孩子所写,盯着便条,盖茨似乎第一次感到陷入了深深的麻烦。   “正如被告所坚持的。”萨里纳斯告诉她,“这是一张在阿里斯先生尸体附近发现的便条,在艾勒娜照片附近,我想知道你不认识这笔迹吗?”   “不,我从未见过阿里斯先生的笔迹,除了检查,我从未研究这个。”   “但是这些话,盖茨医生,据你所查与阿里斯先生的自我形象一致呢?”   陪审团坐成两排注意力集中地看着她,路易莎·玛琳似乎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便条,“我相信,他自己不是这样看自己的,”盖茨平静的回答,“或者他会希望别人这样看他,”她眼睛中有些可怕的东西,似乎她是与已经被谋杀的病人已回到了现实与她面对面坐在一起,“我只是不能相信,”她最后说,“我星期四见到的那个人可能转了向而写了这个。”   当卡洛琳慢慢站起来时,她感到有些紧张,她以前从未向一个没有被她仔细研究过她的或他的对警察的陈述的控方证人问过问题,小心翼翼地设计着如何对她质询,但是这个证人没有陈述:盖茨,一个精明职业心理医生并没有私心,已给克里斯·佩吉造成了伤害,可卡洛琳仍没法去跟踪她的思想,她只能凭感觉、本能及半成形的印象,这一切都是从盖茨回答的背后发掘出来的。   卡洛琳开始问话了:“在同阿里斯先生见面时,你探讨过他的家庭背景吗?”   盖茨直接盯着她的眼睛,“有一定程度。”   “比如,阿里斯先生告诉过你在孩提和青少年阶段他父亲经常揍他这些事吗?”   盖茨犹豫:“他这样说过,是的。”   “在谈什么话时说这些的?”   “他非常气愤,他几次提及他从未惹艾勒娜生过气,据经验判断很显然他儿童时的记忆是有某种颜色的。”   “但是是否抱怨过,虐待儿童会一代接一代往下传,以及虐待狂的父亲很可能会造就成为虐待狂的儿子?”   盖茨点点头,“是的。”   卡洛琳歪着头,“在性虐待方面也是这样吗?”   这次盖茨停了一刹那,目光盯着卡洛琳,“是的。”   “盖茨医生,我推测阿里斯先生在她女儿艾勒娜可能受性骚扰这方面花去了你相当多的时间。”   “是的。”   卡洛琳走近她,感到自己神经质,“在同阿里斯先生讨论这些的过程中,”她轻轻地问,“你是否考虑过阿里斯先生也许在间接地找一些能解决他自身问题的办法?”   盖茨双手又握在一起,“那是不会的,”她最后说,“阿里斯先生谈论问题时的举止,他似乎对研究从艾勒娜那儿找线索非常有兴趣,并决定在多大程度上她能谈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发生任何事情。”   卡洛琳把双手放在臀部,“但是你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吗?”   盖茨皱皱眉,“无论我知道啥,都是通过阿里斯先生知道的,在前后谈话中,我没听到能暗示你说的可能性的任何东西,事实上,他的性兴趣似乎排斥成年人。”   “阿里斯先生在孩子时代受过虐待吗?”   “肉体上,不是性的方面,他们十分不同。但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阿里斯先生会打她的女儿,这根据他的历史可以很清楚地显示而不是性虐待。”   卡洛琳研究着她,“说到历史,你还同阿里斯先生讨论过他和他母亲的关系吗?”   “有一点?”   “你都知道些什么?”   “据阿里斯先生讲,他母亲极为喜爱他,他几次提到这,并且是带着自豪的口气。”   “他也说了些关于索尼亚·阿里斯什么吗?”   “很少,尽管他似乎感觉到他能依靠她,”她停了一下,似乎是考虑是否应该说的更多点,“一般说来,阿里斯先生对女人比对男人更感舒适,他相信女人更容易接受他,在这种家庭里这并不反常,这儿父亲经常发怒而冷淡,而母亲却有点溺爱。”   “对阿里斯和他母亲的关系你能做出另外的评价吗?”   盖茨眨着眼睛,然后迅速向下看了一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马斯特小姐,阿里斯夫人曾约过我。”   卡洛琳吃了一惊,“她说了些什么?”   “她主要牵挂的就是想知道里奇如何谈论她以及我如何看待他们的关系。”   “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问里奇是否知道她约我,当她说不知道时,我尽量有礼貌地秘密向她解释我同病人之间的交流,”她又强调,“这能促进信任感。”   卡洛琳笑了,“阿里斯夫人反应如何?”   “她想知道里奇是否告诉过我是她为他的咨询付款?”   “他告诉你了吗?”   “没有,事实上,这并不是一大笔钱,”盖茨顿下来,“我迅速离开了,我不想被夹在中间。”   “夹在什么之间,能确切点吗?”   盖茨向后倾了些,“用一句流行的陈词滥调吧,我的印象是阿里斯夫人缺乏界限,她没有把里卡多看成一个独立的人,他是她自我的一部分,她需要爱和支持——这,也许,阿里斯先生已经充当了这个角色。”   “这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他呢?”   盖茨给卡洛琳足够的一眼,“对阿里斯先生没有特殊的参考,这影响可能是自我观念的膨胀和产生人们将会及应该满足孩子的愿望一直保持到成年人的这种感觉。”   “法官大人,”萨里纳斯插嘴道,“这一切对本案有什么关系?或者马斯特斯小姐只是在举办一个早期儿童成长研习班?”   卡洛琳身都没转,她向贾伊德·莱纳说:“不论自杀还是谋杀,里卡多的心理和性格都是很重要的内容,如果法庭允许我的话,我会努力盯住与本案有关的一切。”   法官贾伊德·莱纳点点头,“请继续吧。”   面对盖茨,卡洛琳问,“你提到你对阿里斯先生的收费不是很多,我知道你的收费是一百美元一小时。”   “正常是这样,但过了几次后,阿里斯先生告诉我他的经济状况不允许他付这种费用,”盖茨顿了一顿,“我想了一想,并决定我应该继续给他治疗,像我对其他病人做的那样,我把他的费用降为每小时二十美元。”   “他没有告诉你他母亲每周给他二百美元给你付费吗?”   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盖茨研究着卡洛琳,在她嘴角,卡洛琳想她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是的,”盖茨答道,“他没告诉我。”   “这使你感到吃惊吗?”   卡洛琳又看不到那丝笑容了,“不,”盖茨简短地回答。   卡洛琳知道,很显然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不?”本能地,卡洛琳决定避开这个问题。   “你擅长家庭评价,对吗?皮罗塔女士寻求的那一种?”   “是的。”   “你的经验是阿里斯先生找你的理由吗?”   盖茨点点头,“这是他告诉我的,他说关于评价步骤我能帮助并建议他。”   “阿里斯先生说他需要什么建议了吗?”   盖茨直盯着卡洛琳,“‘如何使它恰当地显现’,我相信,他怎么设计就会怎么出现。”   又一次,萨里纳斯站起来,“反对,阿里斯先生的具体目标是监护权,而这与自杀毫无关联。”   这一次,卡洛琳转向他,“是这样吗,按照你的说法,他们能给他活着提供任何理由,”她转向贾伊德·莱纳,“被告相信这同阿里斯死亡时的心理状态有关系,法官大人,我愿意进一步问清楚。”   “如果可以,请吧。”贾伊德·莱纳转向萨里纳斯,“律师,你打开了一个特殊的罐装机,请稍稍耐心地给马斯特小姐看看吧!”   卡洛琳又面对盖茨,“阿里斯先生第一次见你在六月,对吗?”   “六月中旬到下旬,是的。”   “换句话说,是在任何人提起艾勒娜受到性骚扰这种可能性之前?”   “就我所知,是的,我相信直到艾勒娜回到学校后阿里斯先生才没提及它。”   “阿里斯先生解释过他对‘使事情恰当地显现’的意思吗?”   盖茨交叉着手,“马斯特小姐,他要求的是一串他做为一个父亲应当表现的积极品质,就像有些消极因素可能会使皮罗塔女士失去永久监护权。”   “你把这些给阿里斯先生讲了吗?”   “是的,任何情况下,这都是最重要的。”   “那这消极因素是什么呢?”   卡洛琳料想,盖茨似乎从不眨眼,“物质滥用,儿童忽视,暴力,当然还有,性虐待。”   萨里纳斯开始站起,然后又停下来,“阿里斯先生对此有何反应吗?”   卡洛琳问。   “我记不起来了。”一阵停顿,“我所能记起的是他记下了我说给他的这些消极因素,我把它们列在一张白张上。”   卡洛琳想,他们自己保存这些话真是命运的嘲弄,盖茨的话音似乎从不改变。“你也同他讨论了评价程序吗?”卡洛琳问。   “很详细,特别是在皮罗塔女士要求评价她沉思录会议之后,阿里斯先生非常关心地了解了有关详情,包括心理测试。”   “你能描绘一下测试的本质吗?”   盖茨轻轻地点了点头,“主要测试是《普林斯个性测试表》或P·P·I,测试主题是回答五百多道正确——错误问题,问题的设计是为了详细地揭示特殊的个性因素,他们还设计了一些题用于检测当一个没法答题——也即,他或她明显不是这样的人,P·P·I 尤其对诊断人格混乱有帮助。”   “阿里斯先生关于P·P·I 要求什么建议吗?”   “是的,”盖茨语音仍然平静自如,“他要知道如何正确答题。”   “你告诉了他什么?”   盖茨翘起头,“没有办法能帮助他。”   “你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关心呢?”   卡洛琳意识盖茨仍然静静地坐着,“阿里斯先生所说的就是他需要一把刀,但是他还提到他妻子告诉他说他不正常,这似乎令他烦躁不安。”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盖茨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我知道他非常愤恨她。”   卡洛琳走近点,转过身以便她能瞥见陪审团:“阿里斯先生是怎样表现这些愤恨?”   盖茨盖住食指,“特别令我记住的是他早先所作的陈述,他说要让皮罗塔女士不好过。”   在陪审席,路易莎·玛琳显得烦躁不安。卡洛琳扬起盾毛,“阿里斯先生告诉你这些事情时似乎相当得意。”   “是的,”盖茨声音冷淡,“在他确信我们的谈话会成为秘密之后,他似乎乐于分享他心中的想法,包括他如何想‘整垮特瑞’,正像他所设计的那样。”   卡洛琳想,这里还有一些东西她不十分明白:带着职业的冷淡,盖茨慢慢地画了一张里卡多·阿里斯的像,但是她如何看她自己作为一个心理医生的角色却不清楚,“他还更详细地谈论了皮罗塔女士的人格吗?”   “某些侧面,他似乎主要兴趣在那些他相信他能够利用的性格特点,比如,皮罗塔的父亲是个酒鬼,以及阿里斯先生问在这样一个家庭出身的孩子可能对监护案件的压力有影响,他自己的观察是皮罗塔害怕冲突,他怀疑她能否把监护战打到底。”   “她对他奇怪吗?”   “有一点。”第一次,盖茨瞥了一眼佩吉,“他打算非难佩吉——他想佩吉先生支持皮罗塔女士,而卡洛,佩吉先生的儿子,也企图正用艾勒娜取代他自己。”   卡洛琳保持一定程度的镇静,她感觉将进入另一种空间,使所有的一切最后连成一起。“你能记起什么时候?”卡洛琳问,“阿里斯先生第一次提及性虐待的可能性?”   “我想有一个操场上的偶然事件,是关于艾勒娜暴露她自己——艾勒娜的老师给他打电话,从那时起阿里斯先生开始问我有关征象并开始读这个主题方面的书。”   “他考虑到这是个向皮罗塔女士施压的机会了吗?”   “很清楚,也许为了报复佩吉先生和卡洛对他犯下的罪行——真的或感觉到的,阿里斯先生性格的一个侧面就是相信如果你敢对他‘干’什么,他就可以通过对你做些什么来自由地报复,你不择手段,”说到这儿,盖茨顿了顿,“但是——我要强调这一点,阿里斯先生没有虚构他的关心,那些源于艾勒娜的老师,他到处聚集艾勒娜的征象。因此我不是在说小女孩什么也没发生。”   “但你对阿里斯先生后来为什么对卡洛·佩吉作出奇怪的指控这件事有什么发现吗?”   盖茨看起来很谨慎,“阿里斯先生告诉我他在想艾勒娜长时间在一起玩的一个新的对象,他能提供的人只有佩吉先生和他的儿子,有时男孩和艾勒娜单独在一起,然后,根据阿里斯先生,艾勒娜说了些令人不安的事情,即卡洛给艾勒娜洗了一次澡,这就是全部事情经过。”   “你对里奇指控的有效性有什么看法?”   “没有任何看法,但我感觉这次洗澡也不是阿里斯先生虚构的,虽然,正如你暗示的阿里斯的部分计划是要卡洛成为一个小孩虐待者。”   “你给阿里斯先生建议了吗?”   “是的,对艾勒娜要非常关心,我想她也许需要帮助,我也不想让她在这之中丧失自己,”她顿了一顿,“我也建议家庭法院调解,阿列克·凯尼,帮助艾勒娜找到最后的评价人。”   第一次,卡洛琳闪现了一丝理解的光芒,盖茨不会提供理由或解释,但她看她的角色同里卡多·阿里斯感觉的有很大不同,“阿里斯先生同意吗?”   “他同意艾勒娜应该看一些人,但他仍然担心,他如何能让皮罗塔女士在他提议的评价中显现出来,尤其是在心理学测试中。”   “你对此如何反应?”   盖茨叉着手,“我告诉他的,”她平静地说,“是我准备自己测试他,如果他想发现的话。”   噢上帝,卡洛琳想,以同样的平静,她问,“他在这上面接受你的测试了吗?”   “没有,”盖茨顿道,“纵使在我使他确信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结果之后他也没接受。”   卡洛琳看到,约瑟夫·杜瓦特非常平静,卡洛琳慢慢问道,“你对测试可能会显现的结果有什么看法吗?”   盖茨向后倾了倾,使自己靠得更紧,对卡洛琳来说这似乎很清楚她将要违背她最深的职业信仰,“我同阿里斯先生的见面,”她终于说,“他显示出强烈的自我专注,一种深刻的对别人同情的缺乏,无视社会准则和行为规则,一种把自己的错误强加于别人的倾向,对任何其他人缺乏兴趣的情感和信念,很高程度的不诚实,以及操纵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相信别人的动机;还有自相矛盾的是,为了自己的需要对别人从严要求的倾向。”   盖茨停了停,皱皱眉,似乎决定是否解释这个人自己,“这种人格”,她最后说,“可以非常迷人,事实上,魅力帮助了这样的人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只要人把东西给他,他就可以非常舒服,甚至很愉快,但是如果有人反对他,结果就是极端恼怒和一系列行动——是外界可以被接受的行为——打击报复犯罪团伙,因此阿里斯就是这样的人。”   卡洛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是非常感人的一连串症状,盖茨医生,这碰巧有个名字吗?”   “极端反社会的人。”   盖茨另一个嘴角露出了笑容,“我可以告诉你那么多而不给你一项测试。”   “你对阿里斯先生也这样分析了吗?”   盖茨笑容消失了,“我告诉他的,”她柔声说,“是心理学测试可能对他案子不利。”   卡洛琳一只眉头抬起,“阿里斯先生反应如何?”   “可预言地,在一个水平上,他说这样的测试是胡说八道,引述反引述,变得对我很生气!”盖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纯朴,“事实上,我应该预测到他的更多考虑的反应,而不应该企图暴露他同皮罗塔的不同,他又加倍努力保持从曾经发生的一切来评价了。”   “他做的怎么样,如果你知道?”   盖茨皱皱眉,“通过把关于艾勒娜的指控用合法的请求和立案到法庭,”她又顿了顿,“在我们一次会见时,他描述了很多他如何等候皮罗塔,通过晚上在她公寓里等她,他还想到指控卡洛·佩吉或到过她或佩吉先生的公寓里,”她看着佩吉,直接结束:“如果皮罗塔又一次孤独,他似乎自信他能够把她整垮。”   卡洛琳停了一会儿,在强烈地吸引和可怕的现实之间被迷住了,而她刚帮助萨里纳斯分析佩吉的谋杀动机,“你对此有任何反应吗?”   “是的,我恳求他不要这样做,为了艾勒娜让评价自然进行,”盖茨摇摇头,“当然他绝对拒绝了,他的理由是皮罗塔女士让他没有别的选择,我恐怕这也是可预见的。”   “他对艾勒娜的关心如何呢?”   盖茨讥讽地一笑,“阿里斯先生似乎不能把艾勒娜的需要同他的任何需求分开,阿里斯先生同他女儿的关系与这有点类似。”   “他说如果评价确实发生了,他将怎么办吗?”   “是的,他一个不要,他说,但是他告诉我:他为艾勒娜的老师做了很长时间工作,力图树立好的印象,尽管他看起来相当好,”她仍声音发干,“正像我对萨里纳斯先生说的,阿里斯先生一般都是往前看。”   卡洛琳想,这是挖掘自杀思想的时候了。   “有没有可能,盖茨医生,那——被一个老练的心理专家面对真正的核算——阿里斯先生会考虑自杀而避免被暴露?”   盖茨眨着眼想,“可能?从更远的方面想,我猜我能想象他,但是阿里斯先生任何地方都与这很远,尽管皮罗塔去意大利的计划使他不安,我最后一天见他他似乎充满希望她和佩吉先生会倒霉,事实上,他打算在星期一的聚会上讨论未来。”   卡洛琳研究着她,“为什么?”她最后问,“你仍同这个人保持见面。”   盖茨皱皱眉,“我问我自己那个,持续地,很早就开始了,我看到他的问题在哪儿,但是我想我能控制他的无节制的干坏事、也许帮助他用不同的眼光看问题,这就是我为什么给他我关于测验可能会显示什么的建议——劝他停止用艾勒娜作为典当,在每一步,我的所做所为总有理由,”她停了停,平静地结束,“一步一步,这似乎产生出一个接一个的坏结果,最后是阿里斯先生的生命。”   这是一种可怕的让步,卡洛琳想,只陈述“我知道了,”她礼貌地问,“你对阿里斯先生的适宜抚养一个小孩能得出什么结论吗?”   盖茨慢慢地抬起眼“我对皮罗塔女士一无所知,马斯特小姐,我不知道艾勒娜的周围环境,或艾勒娜自己,但是很难想象我给里卡多·阿里斯一个孩子的监护权的环境是什么样子。”   看着卡洛琳走回到桌子前,佩吉被情感冲突撞了一击,他感到自己深深地解放了特瑞,不论他们多么艰难,她关于里奇的信全都是正确的,她的带着艾勒娜离开他的决定——以后为了她同他战斗——都已经辨明了,陪审团中没有人会宣判佩吉自己为一个为了让人难受的父亲而去复仇。   但卡洛琳却清楚地离卡洛近了,纵然,从盖茨的描述中显现的里卡多·阿里斯——机智的和有病态复仇心理——是一个值得杀掉的人,最后的损坏,正如萨里纳斯强调的,是盖茨似乎确定里卡多·阿里斯没有决定自杀。   “里奇完了,”佩吉在卡洛琳坐到他身边时向她耳语,但是在她脸上他看到了他自己也是有的同样的怀疑。   萨里纳斯已站起来,“像我了解的那样”,他说,“你从这个心理测试中什么也没看出,不管什么结果促使里奇能够自杀?”   “没有。”   “你看出任何他会自杀的迹象吗?”   盖茨思考着他,突然间显得烦躁,“还是没有,阿里斯先生有很好的培养自己兴趣的能力,如果代价太高他就会放弃,包括决定一些新的安排而不是面对尴尬谈判。”   盖茨停了一会儿然后静静地完成她的回答,“我有一个清晰的印象,自从同阿里斯先生超过三十次见面,他一直是一个害别人的人直到害了自己。”   突然,萨里纳斯坐下了,佩吉仍然盯着里奇的字条上的话,这时法官贾伊德·莱纳的小锤响了,同时他意识到第一星期对他的谋杀案的审判结束了。   (七)   克里斯托弗·佩吉把车停在罗莎·皮罗塔家前,跳下车,上下打量着自己。   佩吉打算星期五夜里快九点时在罗莎家见见特瑞,这样特瑞就可以把艾勒娜放在楼上的床上,奇怪的是,这是罗莎要求的,佩吉不知道为什么罗莎现在希望见他,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是佩吉第一次在特瑞长大的地方见特瑞的母亲,也是第一次走进她的家。   房子是适中的两层楼,外面涂着灰泥,干净整洁,坚固的台阶一直延伸到门廊里面,佩吉在人行道边停下来,向下望着多罗里斯大街。自从被审判后,他的感情的大门似乎又打开了。夜色中,凉风吹在他的脸,高高的棕榈树在左右摇摆和沙沙作响的草丛中,街灯给它们投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冷风中传来阵阵夜的新鲜气味。在街道的另一边,棕榈树下有两个黑色的人影——无家可归的人,佩吉想,或者是药贩子。但在佩吉思想的另一端,他仿佛看到雷蒙·皮罗塔领着他的女儿们向梅森·多罗里斯的学校走去而特瑞的母亲皮开肉绽地躺在二楼地板上。   向上看:罗莎楼上窗户里射出一束柔和的光线,这一定是艾勒娜卧室的灯光,也是特瑞曾经睡觉的地方,他能感到这无声的悲剧已经从母亲传给女儿再传到了艾勒娜,但是雷蒙·皮罗塔和里卡多·阿里斯均已死亡,佩吉也有可能在监狱中度完他的生命,不管什么代价,似乎只有女人们能忍受。   特瑞今晚会给他说什么或做什么呢?不管怎样,对一个面对监狱而他的爱人到审判结束一直对他太忠诚不愿抛弃他的男人来说,有什么比这更轻松的呢?他已经能感觉到,如果只为这一夜和这短短的瞬间,不假思考又如此静谧,与不顾一切的逃避不同,它能创造出小两口定居生活的无声韵律。   佩吉不只一遍地告诫自己,他随后几分钟的使命是会见他爱人的妈妈,一定要表现出风度,不管她对他怎么想或者自己怎么想,他都要故意表现对罗莎·皮罗塔的好感。   他转过身,踏上通往房子的台阶。   但是当门打开时,佩吉一句话也说不出。   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的这女人也令他大吃一惊,她非常平静而威严地收回盯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这样的时刻语言是多余的。   “我只是想知道,”佩吉打破沉默,“特瑞会怎么样,为此,她是幸运的。”   罗莎轻轻地点了点头,“请进来,”她说,佩吉走进了客厅。   客厅很小有点黯淡,壁炉上安着一个壁炉台,上面装着供烘烤用的搪瓷,佩吉感到缺少一尊耶稣受难像和特瑞曾描述的呆板姿势的全家照,取代它们的是特瑞和她姐妹们的近照,佩吉料到,还有一张艾勒娜的画像的翻版,即警察在里奇便条附近发现的那幅。   另外让他吃惊的是尽管缺乏和谐但自己却有兴致,一幅未裱装的油画,海地人原始部落风格,一个土族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眼睛望着大海,女人的表情中有某种东西,冷酷,缺乏热情,使佩吉想起罗莎·皮罗塔。   他们独自在那儿,“特里萨和艾勒娜在楼上,”罗莎解释,“我想见见你,请坐下吧!”   佩吉从沙发边拿了一把椅子坐下。当罗莎坐下时,她的面容更充分地被灯光照射,她的眼里有阴影,似乎是忧伤经历的标记,但是她在美丽和时间之间找到了平衡物,即在作为一定程度的女人的生活里,保持一副有趣而新鲜的面容。这面容既不匆忙也不永久保存,也许只有佩吉才能知道去看一看她嘴唇上一条不明显的白线,轻微靠近鼻子,现在已经比以前有些弯曲并传给了特瑞。但权衡之后他觉得研究罗莎·皮罗塔对他很重要。   “你和你照片有点不同,”罗莎告诉他,“极好,正像特瑞说的。”   佩吉微微一笑,他不知道谈话的规则,“岁月流逝,已不太好了。”   罗莎点点头,“你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很不安,这是我一直希望说的。”   罗莎的英语,口音有点低,有一种人们开始学着小心说话的拘泥,这就让他的谈话有了一点民主的气氛,不同世界来的两个外交官,互相研究着对方。   “很困难。”佩吉简单地说。   罗莎审视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很爱我的女儿,有时,我不太确定,”她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裙子,“她应该离开里卡多,带艾勒娜离开,我现在明白了。”   佩吉发现他不感到这仅是礼貌问题,“以前明白这点很难吗?”   罗莎似乎很强硬,她一定隐瞒着什么。似乎是时间和艰难造就出这种性格,佩吉感到她不太关心所问的问题,“我恐怕以里卡多所做所为,离开他似乎不太容易。”   “仍然这样以为吗?”   “是的,”罗莎以同样的语气回答,“你为我们付出了代价,这我很清楚。”   佩吉没跟她争论,“特瑞这样做很勇敢,”他说,“她从里奇那里出走,违背了你的建议,不论你是否接受,我并没帮助她,如果不是其它原因,审判已经证明这点了。”   罗莎抬起头,“也许,但现在她是你的人。”   佩吉感到被刺了一下,“也许是,”他答道,“也许不是。”   罗莎明显研究他的脸色,“你认为,”她终于问,“他们会接受里卡多是自杀吗?”   这问题让他吃惊,这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理解。“不,”他最后说,“最后,他们将判决他是否是我所杀。”   罗莎眼皮低垂,半闭着眼,“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没有一个人相信里卡多会自杀,医学检查者说他死亡的周围环境符合谋杀。”   罗莎往后坐坐,她脸上某种东西变得遥远而几乎冷酷无情,“里卡多怎么死并不重要,”她说,”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   罗莎声音里有一种绝对的放松,里奇死亡的概念并不比拍死一只苍蝇更使她感到恐惧和神秘。   “我无法向你表达,”佩吉柔声说:“我多么希望他还活着。”   穿过屋子,罗莎·皮罗塔对他缺乏热情,“他会的,”她说,“如果皮罗塔没离开他。”   声音中有种令人恐怖的确信,佩吉不知道这是讥讽还是安慰,罗莎·皮罗塔,他已完全肯定,绝非一个简单的女人。   佩吉注视着她,“性格是注定的,有人曾说过,我认为这是对的,对我们所有人均如此。”   罗莎静了一会儿,评价他,“很久以前,”她用一种平静的声音告诉他,”我已停止信仰上帝,但是我仍然相信,在某种可怕的方面,生活的一个平衡物,我知道里卡多的死就是它的一部分,正像我知道的,到最后,你将生存下去。”   也许这是她的真心话,怀疑了一会儿,佩吉感到似乎是一个手相家在读他手上的幸运线,但是轻轻笑时,罗莎·皮罗塔并没笑。“你将看到,”她说,“同时,我相信我们大家都会看到,你的儿子也是如此。”   提到卡洛让他吃惊,卡洛被指控骚扰这个女人的孙女,这时他听到楼梯上传来特瑞的脚步声。   走进客厅,她看了看罗莎和佩吉,似乎对他俩在一起很吃惊的样子。   佩吉试着对她笑,“放松,”他说,“你妈妈刚告诉我说我将被无罪释放。”   罗莎摇摇头,“不,我说你将被赦免,对我来说,两者不一样。”   特瑞朦胧地看了佩吉一眼,转向她妈妈,“我们最好走,妈妈。”   她弯下身子,吻了她妈妈一下,从侧面,佩吉能够看出她们多么相像以及她们又变得如何不同,即使四十九岁,她的脸仍有点像特瑞的脸。   “我明天早上回来。”她告诉罗莎,“最迟七点,因此不必担心艾勒娜。”   罗莎在苍白的灯下看着他们,佩吉想他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悔恨和悲伤的痕迹,虽然他对此不太肯定,“你们在一起很好,”她轻轻他说。   立即,佩吉感到了这个女人对特瑞的爱,“谢谢。”他回答。   同特瑞一起离开,佩吉知道罗莎·皮罗塔目送他们至到她轻轻地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在此之前他们谁也没说话。   “多么有趣的一个女人。”佩吉说。   特瑞没看他,“有时候吧,”她最后说,“我妈妈看起来有点神秘,也许是她保持所有的秘密,自她自己而始。”   (八)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萨里纳斯问查里斯·蒙克,“当你第一次走进里卡多·阿里斯的公寓时。”   蒙克坐在证人席上,带着一副名牌金丝眼镜,衣服简洁明快,带着灰色窄而细的花纹,看起来似乎是为足球运动员制作的球衣,还带着一方佩吉从未见他携带过的乳白色真丝小手帕,他想知道如果蒙克留意到佩吉在审判中丢失的那方丝手帕时,这对他是不是个嘲讽。   蒙克似乎四下望望,似乎把自己导向另一个星期一早上,“现场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同我联系,”他告诉萨里纳斯,“阿里斯先生的岳母喊来的,已经有大约一周没人看见他了,她问我们是否能很好地检查一下,当敲门没人回答时他们便破门而入在地板上他们发现了阿里斯先生。”   “当你到达时,你看到了什么。”   蒙克盯着天花板,“当然是尸体,离阿里斯先生不远是一把史密斯和沃森三十二保险左轮手枪——第二种模型,造于1902——1909 年,”蒙克顿了一下,冷静地注视着萨里纳斯,“枪龄很反常,检查中我们发现其中一个枪管没有开火,而杀死阿里斯先生的子弹是第二次不太成功的开枪射出的,这说明如果阿里斯先生是自杀的话,他是一个意志坚决的人。”   这讥讽的歪曲话卡洛琳记下了,佩吉坐在他旁边,他看到路易莎·玛琳双手交叉强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这提醒佩吉,蒙克可能是最可怕的证人。“你还发现其他东西吧?”萨里纳斯问。   “是的,死者嘴里被子弹射穿,阿里斯先生的桌子上有一张便条,挨着便条是一张他小女儿的照片,”他短短地看了一眼佩吉,“还有人关掉了阿里斯先生的应答器。”   从眼角看过去,佩吉看到约瑟夫·杜瓦特打开笔记本,马里安·塞勒目光从他肩上越过,佩吉决定集中到蒙克身上。   萨里纳斯走上前,“完成这些观察后,你采取了什么行动。”   “谢尔顿医生和犯罪试验室的人忙着他们各自的事情,检验尸体,提取指纹,因此我们开始检查公寓。”   “你们发现了什么?”   “首先,没有暴力掺入的迹象,这提示着自杀的可能,但同时又暗示阿里斯先生是被他自己让进屋内的人杀死,特别是因为这幢楼上为来访者装有对讲装置,因此我们开始寻找同自杀不一致的东西,”蒙克顿了一下,很随便地从他面前的玻璃杯中啜了一口水,“阿里斯先生口袋中有一张洗衣店的票,已证明是人们最后看到他那天的日期,这对一个要自杀的人需五件浆洗干净的衬衫来讲似乎是很奇怪的。”   佩吉立即明白这是个打击,带着满意的口气,萨里纳斯问:“你还发现了其他反常情况吗?”   “是的,”蒙克回答,“满满一壶咖啡,有人在自动咖啡煮沸器上煮了一些阿里斯先生从未喝过的咖啡,当我们检查他的计算机时,我们发现一个日期表上记着他和别人的约会。还有我根据堆压的信件和报纸估计出,在他被枪杀之后,”顿下来,蒙克把它们从手指中弹出,“还有一个为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的记录,同莱斯利喝咖啡,然后是同盖茨医生星期一的约会,星期五,家庭法院的一个听证,如果这个人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似乎有许多轻松的办法。   “没有任何东西把阿里斯先生同枪相关联——没有持枪证,没有购买日期,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任何弹药或油,以及任何保存枪的东西,他没必要对买枪保守秘密,我是说,疑点是什么,尤其是当你故意留下一张便条。   “当然,它可能是强盗干的,但是公寓一点也没破,阿里斯先生仍然戴着他的手表和钱夹,里面装着现金和信用卡,”蒙克向下盯了一会儿,“还有,在卧床壁柜的一个运动袋内,我们发现了一万美元现金。   卡洛琳查着她的记录,“科特,”佩吉低声告诉她:“他们一定是用现金付给里奇的。”   卡洛琳几乎毫无察觉地点点头,“注意维克多,”她也对佩吉低声说。   萨里纳斯已停顿一下,“因此根据你的发现,阿里斯先生也不是在金钱上孤注一掷?”   蒙克盯着他,佩吉感到这交流有点私人形式,“确实不太像,”蒙克冷冷地说,他停下来,似乎打断自己,然后耸耸肩,“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存折上面有另外一万美元左右存款,户头在‘B.of.A’,因此即使没皮罗塔女士的供给他也不缺钱花,然而他却死了。”   “布鲁克斯取消了蒙克,”佩吉低声对卡洛琳说,“蒙克想知道钱从哪里来的,当他们不能证明是从特瑞或我这得到的时,他们就停止了调查。”   “听起来正确,”卡洛琳又做了记录,“我怀疑维克多是否知道这些?”   萨里纳斯问,“你什么时候第一次同佩吉先生说话的?”   佩吉料到控告很快换了主题,“维克多知道一些事。”他默默说。   “三天后,”蒙克回答,“在他家里,当他和特里萨·皮罗塔从意大利飞回来后,她也在那儿。”   佩吉向卡洛琳靠了靠,“我记得蒙克问我是否还想竞选参议员,也许他想告诉我什么。”   “佩吉先生告诉了你什么?”萨里纳斯问蒙克。   “然后?只是一些小事情,”蒙克瞟了一眼佩吉,然后面向萨里纳斯,“我问佩吉先生他星期五晚点是否在家,在有人声称最后一次见或同阿里斯先生说过话之后,我知道他说在家,但是当我回到办公室重新放我们会见谈话录音时,我意识到他没说那件事,只是点了点头,”蒙克不解地摇了摇头,“这是个愚蠢的错误,不知道多少次,我告诉会见的人大声点,包括佩吉夫妇两个。”   “接着你怎么办?”   “起先,啥也没干,接着开始拆开在阿里斯先生公寓里发现的纸条,”蒙克扶了下眼镜,“我发现了从一张小报上剪下来的文章《调查者》,阿里斯先生控告佩吉‘偷’特里萨·皮罗塔并破坏他的婚姻,因此我开始在纸上读阿里斯先生的离婚案件。”   萨里纳斯挺直站着,叉着手,“在那儿你发现了什么?”   “案宗上的最后一页被秘密封存,因此警察无法读到,”蒙克摸摸下巴,“这是阿里斯为了让他女儿艾勒娜离开佩吉先生和他的儿子的一个行动,阿里斯先生的誓言重复了在《调查者》中的控告,”蒙克声音平直地结束,“他还控告卡洛·佩吉对艾勒娜·阿里斯进行性骚扰。”   以一个作父亲的本能,佩吉想站起来说里卡多·阿里斯是个说谎者,但他没这样做,他同自己作斗争要保持镇静,他感到马里安·塞勒转过来看着他,桌子下面,他感到卡洛琳碰碰他的胳膊,接着萨里纳斯问蒙克,“你又回去找佩吉先生了吗?”   “是的。”   慢慢的,萨里纳斯走回控方席,取出一个黑色磁带式录音机,举到高处,“你把第二次同佩吉先生的会见录音了吗?”   “是的。”   佩吉尽量让自己镇静,但这时,让他吃惊的是萨里纳斯换了话题,“你同佩吉先生谈话后,”他问,“接着又干了什么?”   蒙克又瞥了佩吉一眼,“我们会见了一位邻居,”他回答,“一个叫乔伊娜·凯勒的女人,她住靠阿里斯先生家的山下,她在佩吉先生外出的同一天也外出度假,是到佛罗里达州去看她女儿,在我们发现阿里斯先生后十天左右她回来。”   “凯勒夫人告诉了你些什么?”   “她告诉我们,”蒙克回答:“是她动身的前天夜里她出去倒垃圾,当她经过阿里斯的公寓时,她想她听到了某种声音,两个人,接着是撞击声像有人倒到地板上的声音。”   卡洛琳立即站起来,“法官大人,检察官蒙克在描述调查过程中有点偏航,我们正处于收集许多不成文件信息的危险中,许多二手材料,很显然是道听途说,我提议这找到的答案及检察官蒙克应受到警告,应根据事实而不是凭什么个人经验发言。”   “他是依据事实,”萨里纳斯立即反驳,“我没有要他为凯勒夫人证明,凯勒夫人不久也将出庭作证,我只是让他描述他收集的证据,能证明主题的证据,我们有权让他陈述他的调查过程。”说到这儿他转向卡洛琳,“像我们尤其是如果怀疑的,马斯特小姐故意暗示警察或控方有点偏离主题而对佩吉先生不利。”   佩吉想,萨里纳斯像台计算机,他期望有障碍,证据是他没有准备来证实。   “提议无效,”贾伊德·莱纳迅速说,“控方可以继续了。”   “谢谢你,法官大人,”萨里纳斯快速转向蒙克,“凯勒夫人还告诉你了些什么?”   “在她回到她公寓后,她停下来并站在门口听着。”   “什么,如果有什么事情,她报告她听到什么了吗?”   “有人打开阿里斯先生的门,她想,”蒙克声音低下来,“因此,她把门开了一条缝,向外看着。”   萨里纳斯点点头:“她报告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高个子长着金色头发的人,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服,她看到了他的脸,她说,因为他停了好一阵看他的手,然后看了看大衣袖子中的一些东西。”   “她描述这个人了吗?”   “是的,”蒙克双手相握,“大约六英尺高,六英尺,金黄色的头发,高颧骨,鼻梁不很高。”   佩吉感到陪审团转向他,把他的脸同描述相比较,约瑟夫·杜瓦特似乎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在他旁边,马里安·塞勒戴上了眼镜。   “你然后给她看了照片吗?”   “是的,”蒙克顿了一会儿,“是佩吉先生的。”   “如果真是这样,凯勒夫人说了些什么。”   “这就是那个她在山路上见的那个人。”   佩吉发现他无法再看陪审团。   “你随后又干了些啥?”萨里纳斯镇静地问。   “侦探林奇和我得到了搜查佩吉先生家和扣押他的车的委任状。”   “你们发现什么证据了吗?”   蒙克摘下眼镜,用丝绸手帕擦了擦,然后把手帕随便塞进衣服的胸前口袋里,“阿里斯先生的房东,”他一本正经地说,“在他搬进去之前,装了新地毯,所有的地毯都会使在它上面行走的人鞋子上留下纤维,新地毯将留下更多纤维,”他又戴上眼镜:“根据犯罪试验室的鉴定,在佩吉先生门口波斯地毯上发现了阿里斯先生地毯上的纤维,楼梯上的长地毯以及他卧室里的中国地毯上也同样发现了这种纤维。”   萨里纳斯扬起眉毛似乎对这财富的目录很满意:“关于佩吉先生的美洲虎旅行车中的地毯上又有什么发现呢?”   蒙克从眼镜中向外偷窥,“更多的纤维,”他语气不紧不慢,“在驾驶座位上。”   在陪审席,杜瓦特做了记录,怒目而视他的笔记本。萨里纳斯几乎气坏了,“然后你对佩吉先生的指纹进行检查了吗?”   “是的。”   佩吉感到法庭中沉闷的空气,闷热,密不透风,萨里纳斯半转向陪审团,“你们试着把这种指纹与阿里斯先生公寓中的指纹进行比较了吗?”   “是的,”蒙克又一次面对佩吉,这一次,他的眼没再动,“佩吉先生在阿里斯先生的应答器上留下了整个右手的指纹,四个手指及大拇指,也就是有人关掉的那个。”   死一般寂静,“也许,”萨里纳斯轻轻说,“我们应该把你第二次会见佩吉先生的录音放一遍。”   对佩吉来说,后面的几分钟几乎更要命。   似乎动作迟缓,蒙克找出磁带,然后开始以一种单调的声音回答萨里纳斯断音似的问题,佩吉以前没有注意到对卡洛的指控,甚至说,甚至也没注意《调查者》小报上的文章,佩吉说他也许仍然要竞选参议员,佩吉承认,最后,他有点仇恨里卡多·阿里斯。   接着蒙克关掉了录音机。   听着录音,佩吉能想起当他回答蒙克提问时的紧张,他说他从来没同里卡多·阿里斯说过话,他甚至从来没见过里卡多·阿里斯,他也从未到过里卡多·阿里斯的公寓,在启程去意大利的那天前夜,他独自一人呆在家里。   录音带上他的声音使他吃惊——冷淡,良好的修养,一丁点厌烦,对佩吉以及对陪审团来说,一切似乎都改变了。   陪审团向前倾着,盯着佩吉的脸,除了在电视上,还没有人听过他说话,这些话也许是他们能听他说的最后的话了,对佩吉来说,他的回答——简练而又有分寸——听起来像是谎言。   “总而言之,”萨里纳斯轻快地结束,“佩吉先生否认从未见过阿里斯先生,是这样吗?更不用说去他公寓了。”   “很正确。”蒙克转向佩吉,柔声结尾,“直到我们完成调查前,有一段时间里,我甚至相信他们说的话。”   质问在午后休息时间内开始,卡洛琳花了很长时间打电话,她其实没同谁说话。   她的发问平静甚至没声音,“你提到,蒙克检查官,你曾试图追查杀阿里斯先生的史密斯和沃森左轮手枪的来源,你追查到他是佩吉先生的吗?”   蒙克点点头,“我们查到了。”   “你能为我们大家描述你所完成找到左轮手枪主人的所有步骤吗?”   “好的,”蒙克向后坐坐,“首先,我们查了普通来源——枪贩子,出售记录,他们过去二十年所做的文书工作,什么也没发现。”   “因此我们便向更早查,康涅狄格的史密斯和沃森工厂有一项记录,通过一连串数字,记录着他们装上船每个三十二内径左轮手枪的第二代模型,这一支被运到旧金山史里维的百货大楼,时间大约是1906 年十月的某个时间,”蒙克的声音带着嘲讽,“百货公司曾经通过柜台售枪,就像卖香水和脱鞋一样,但没有人做记录;自史里维商店把这枪卖给第一位顾客,它已消失了几乎九十年,直到我们在阿里斯先生尸体旁发现它。”   “你又采取什么另外的具体步骤把这枪同佩吉先生相联系吗?”   “是的。”   “包括问他的管家和他的儿子?”   “是的。”   “把佩吉先生的照片给城里的枪贩子看?”   “是的。”   “事实上,你发现了把这支枪或其他枪同佩吉先生联系的一个证据了吗?”   蒙克双手交叉,“我们没有发现佩吉先生曾经拥有这支枪的证据。”   卡洛琳看起有点不解,“那么你只是简单地猜测——在所有可用作为谋杀凶器的枪中——佩吉先生挑选了一个八十几年枪龄的左轮手枪,如此靠不住以至于它第一次没能开火。”   蒙克耸耸肩,“也许他要省钱,”蒙克干巴巴地说。   “没有其它问题了吗?检查官,枪的子弹?”   蒙克眼眯了眯,“你意思是,子弹也是旧的。”   “明确地说,那是温彻斯特银色弹头,已有大约二十年没有为三十二内径武器制造了,对吗?”   “对。”   “事实上,这些子弹已经生锈了。”   “也对。”   “因此,佩吉先生得买一个古老的左轮手枪和生锈的子弹,你认为这可能吗?”   “反对。”萨里纳斯插嘴,“取消推测,蒙克检查官怎么能知道被告的思想历程?”   卡洛琳转向他,“我们在谈论蒙克检查官的调查过程,维克多,正像你直接预言的那样,我正帮助你把它弄的活灵活现点。”   法官贾伊德·莱纳从卡洛琳看到萨里纳斯,“维克多,有句成语你喜欢吗?‘适用于甲者,也适用于乙’,”他向卡洛琳说,“你可以继续,马斯特小姐。”   她向蒙克点头致意。“我不能告诉你,”他回答,“佩吉也许会考虑什么类型的枪更适合作阿里斯先生的自杀武器。”   佩吉想,这是个明智的回答,但卡洛琳并没犹豫:“或者子弹?不是有迹象显示子弹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保存了很长时间吗?”   “是的。”   “你对关于佩吉先生为何买潮湿的弹药有什么看法吗?”   蒙克慢慢摇着头,“不,我没有。”   卡洛琳顿了一下,“你能告诉我这种枪开火时会发出什么声音吗?”   “一种短而尖锐的爆裂声。”   “相当大吗?”   “相当,是的。”   卡洛琳扬起眉毛,“随便问一声,检察官,你碰巧检查了这可敬的谋杀阿里斯先生的武器上的指纹了吗?”   蒙克眼睛睁大了仿佛是件娱乐,“是的,律师,我们没有发现佩吉先生的指纹,或阿里斯的。”他顿了一下,“在相关的小的物证表面找不到相同的指纹是很正常的,比如枪。”   卡洛琳笑了,“仅仅是检察,在你调查过程中,检查官,你发现任何种类的任何证据表明佩吉先生有任何暴力倾向吗?”   “没有。”   卡洛琳飞快地点了下头,“那么让我们继续。当你检查佩吉家时,你找到了更多地毯纤维,对吗?”   蒙克双手交叉,“我们是在找证据。”   “你们不是也搜查了佩吉先生的储藏屋吗?衣服上面有血迹或子弹爆炸残余物吗?”“在另外东西之中。”   “能提供点东西吗?”   “不能。”   “真的吗?”卡洛琳顿了一会儿,“佩吉先生鞋上的地毯纤维如何?”   蒙克静了一会儿,“不符合。”   卡洛琳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似乎事实已见分晓了,“因此让我们来总结下你对佩吉先生的证据,毕竟付出了努力,他房间或车子里有地毯纤维,一个目击者看到一个高个子金发男人以及阿里斯先生机器上的手纹,对吗?”   蒙克盯了她一会儿,“他还有杀人的强烈动机。”   卡洛琳嘴角抽动,“不喜欢阿里斯先生,确实,但皮罗塔女士也是如此,对吗?”   “我想说是的。”   “你考虑皮罗塔女士也是潜在的怀疑对象?”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这样考虑。”   “你也检查了皮罗塔女士的家吗?”   “是的。”   卡洛琳向蒙克迈了一步,“在那儿也发现了地毯纤维,也即在佩吉先生家发现的那种吗?”   “是的。”   “因此你挑选佩吉而没挑选皮罗塔不是根据地毯纤维,对吗?”“是的。”   “事实上,你确实从皮罗塔的衣柜中拿走了一套衣服,对吗?因为它有前述的污迹。”   “是的。”   “你证明污迹是什么了吗?”   “蕃茄酱,”他微微一笑,“似乎像皮罗塔吃麦当劳的罪行。”“噢,很好。”卡洛琳又扬起头,“因此依据那一点,你们关于佩吉的指控和对皮罗塔女士的指控是一样的,动机和纤维。”注意这点,佩吉想,蒙克摇摇头,“一个很大的不同,律师,皮罗塔女士承认她经常在阿里斯先生的公寓,佩吉先生却拒绝承认到过那儿。”佩吉感到了伤害,甚至在看到约瑟夫·杜瓦特静静地点点头之前,但是卡洛琳十分镇静,“还有那个,”对蒙克说,“为什么佩吉先生在应答器上的指纹如此使你感到不安。”   问题让佩吉吃了一惊,突然,卡洛琳提及最有伤害性的证据——佩吉的指纹。   蒙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是的。”他回答。   “在机器上你能鉴别出其他指纹吗?”   蒙克点点头,“阿里斯先生的和皮罗塔女士的。”   “为什么皮罗塔女士的指纹没让你不安?”   蒙克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因为她有理由经常到公寓里去,在此之前,她同阿里斯先生生活在一起,你料想她的指纹会出现在他带到他的新公寓的东西上,比如喝水杯。”   卡洛琳笑笑,“或应答器?”   为什么,佩吉不知道,卡洛琳提这个,甚至蒙克也感好奇,“是的”。   他说。   “你碰巧知道这个应答器的历史吗?比如,这个应答器是否一直属于阿里斯先生?”   蒙克耸耸肩,“它在他的公寓里。”   “因此它是,你还碰巧在其他地方发现了佩吉先生的指纹吗?”“没有。”   “除了阿里斯先生和皮罗塔女士的指纹你还发现了其他指纹吗?”“是的,”蒙克犹豫了一阵,“我们发现了几种不能鉴别的指纹。”“包括在应答器上的指纹?”   “是的。”   佩吉努力使自己冷静,在他的理解中,他的职业使他钦佩卡洛琳把证据一个个推翻的技巧。   “那些未知的指纹,”她问,“你用什么办法鉴定它们。”“我们报送FBI 指纹库,和我们自己的指纹库。”   蒙克扶了扶眼镜,“所有这些告诉我们那指纹不属于任何人印上去的,至少是被我们接触的代理人的。”   “这不由使你感到头痛吗?”   蒙克思考着,“凯勒夫人,”他说,“认识佩吉先生。”   “或者凯勒是这样想的。”卡洛琳声音变得非常轻柔,“告诉我,蒙克检查官,你什么时候开始同地方代理人讨论这个案子,不包括萨里纳斯,但是包括他自己的D.A.(地方检查官)麦金利·布鲁克斯。”   甚至在佩吉转向他之前,萨里纳斯已迈步了,“反对,执行法律是地方检察官的工作,布鲁克斯先生可以同蒙克检察官讨论或者任何法律执行官员们讨论与指控佩吉先生不相关的任何证据,马斯特小姐只是在企图偷窥我们关于本案理论的钥匙孔。”   卡洛琳对贾伊德·莱纳说:“仅仅是,我们想布鲁克斯先生与指控佩吉的每一点均有关联,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有这个案子,法官大人,地方检察官停止成为政客的那一天,正义(司法)将成为瞎子。”   萨里纳斯装出很气愤的样子,他说:“这是对地区检察官布鲁克斯的正直的不公正的攻击。”   卡洛琳对他一笑,“想想我会多尴尬,维克多,当蒙克检察官告诉我地方检察官害怕坚持他找到的证据,不论它导致什么结果,我确信蒙克检察官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佩吉看到蒙克使他的表情变得和蔼可亲,这时卡洛琳转向贾伊德·莱纳,“正像萨里纳斯先生直接期望的?被告对全部调查过程的客观性有疑问,无论什么原因,决定警方或控方是否依据所有证据的本来样子是很重要的。”   贾伊德·莱纳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盯着法庭的闹钟,“我允许这样,”   他最后告诉卡洛琳,“但如果你继续以责难的方式问问题,我将打断它。”   佩吉不知怎么地感到那一刻永远不会到来,当卡洛琳又转向蒙克,他的面色变得毫无表情,“你第一次同麦金利·布鲁克斯说话是什么时候?”她问。   “发现阿里斯先生尸体后大约两天。”   “谈话是怎么发生的?”   蒙克往后坐坐,又握住手,“地方检察官邀请我。”   “请描述一下谈论的本质。”   蒙克盯着天花板,琢磨着词,“地区检察官布鲁克斯想要我知道这案子应慎重对待。”   卡洛琳嘲讽似地看了他一眼,“你没练习过小心处理案件吗?或者地方检察官要求发表这些周期性的案例特写。”蒙克的目光同样尖锐,“地方检察官相信这个案子有政治含义。”“什么地方。”   “佩吉卷在里面。”   卡洛琳用吃惊的眼光瞪着他,“布鲁克斯先生怎么知道的?”蒙克似乎有点不解,“不知怎么地,地方检察官知道佩吉先生和阿里斯先生的妻子有瓜葛。”   “你没有让他知道阿里斯先生的死亡,对吗?”   “是的。”   “那么他是怎么知道阿里斯先生已经死了。”   蒙克摸摸鼻梁,“我不知道。”   卡洛琳的表情变得好奇,“在布鲁克斯先生任职期间,你调查过多少自杀案。”   “大约一百次,或者还要多。”   “这其中有多少次你和地方检察官布鲁克斯共事。”   想了一会儿,蒙克回答,“两次。”   “哪两次?”   “高楼大屠杀,几年前,在那儿一个持枪人杀了六个人,”蒙克顿了顿,“第二次是凯瑞莉一案。”   “玛丽·卡瑞莉也卷入了,是吗?电视记者控告她谋杀小说家马克·伦萨姆。”   蒙克的眼睛似乎睁大了,结果是有人竭力维持绝对的面无表情,“是那件案子。”   “能谈谈那件大屠杀案子吗?”   “它们都是重要的案子,牺牲者全死了。但卡瑞莉的案子引起了更大的关注。”   “结果如何呢?”   蒙克有趣地看了卡洛琳一眼,“地方检察官败诉。”   “谁为卡瑞莉女士辩护。”   蒙克叉着手,“佩吉先生和皮罗塔女士。”   卡洛琳笑了,“为了子孙的利益,谁是这案子的鉴定人。”“你就是。”   卡洛琳点点头,“在你开始同地方检察官谈话时,布鲁克斯先生提到卡瑞莉的案子了吗?”   蒙克点点头回答:“提到了。”   在陪审席,马里安·塞勒小心和饶有兴趣地看了萨里纳斯一眼,卡洛琳问蒙克,“谈话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有关佩吉先生的任何事情都是敏感的——人们也许会注意我们有偏爱。”   “布鲁克斯告诉你,事实上,他已与那事无关了吗?”“没有,”蒙克显而易见吸了一口气,“他告诉我的,律师,是他要我直接向他报告——每件事,纵使萨里纳斯先生指派为这案子的律师。”   “这有些反常吗?”   蒙克似乎在思考着,“这不太正常。”   “布鲁克斯先生给你解释其它原因说案子敏感了吗?”蒙克啜了口水,“他提到佩吉先生可能竞选美国参议员。”“他陈述了佩吉先生的候选人身份的职务了吗?”   蒙克半笑了一下,“地方检察官和我没有这种谈话。”“他提到政府外面有人可能对阿里斯谋杀案有兴趣吗?”蒙克琢磨着,“没有具体的人。”   “第一次谈话中,你们谈了案件的具体内容吗?”   “有一些,我回顾了我们在阿里斯先生公寓中所发现的证据。”“布鲁克斯有何评论吗?”   “是的,”蒙克向后坐坐,似乎准备长时间停在这,然后他半笑说,“他对我们在阿里斯先生柜子里发现的一万元美金有兴趣。”突然,佩吉看到话题到什么地方了,很难控制自己不笑。“你告诉地方检察官些什么?”卡洛琳问。   “我说我想知道钱从哪儿来的。”   佩吉看到,卡洛琳淡淡地笑了一下,“布鲁克斯先生如何回答?”蒙克十指交叉,“他告诉我检查佩吉先生和皮罗塔女士的银行记录然后还给他。”   “检查了吗?”   “是的,”蒙克声音又缓下来,“我们查到现金不是来自他俩?”约瑟夫·杜瓦特从鼻子上看着,“你把这通知地方检察官布鲁克斯了吗?”卡洛琳问。   “是的。”   “他又如何反应。”   “他相信现金与本案无关。”   “他给你什么特殊指示吗?”   蒙克同卡洛琳目光相遇,“缓查钱的来源。”   在被告席上,佩吉转向萨里纳斯慢慢地摇了摇头,萨里纳斯伸了伸手,似乎否认与这有关,然后转过来。   “告诉我,”卡洛琳问道,“布鲁克斯先生关于如何对待佩吉先生给你有什么指示吗?”   “啊——啊,”蒙克双手交叉,“不要偏爱。”   “真正任务是啥。”   蒙克给了她长长的无表情的一眼,“地方检察官说了什么,”他带着讥讽的口吻回答,“我们应该由于政治原因我们似乎喜欢支持佩吉先生吗?”   “就那一点而言有什么担忧吗?关于‘不要偏爱’的意思你们曾经有具体的谈话吗?”   “是的,”第一次蒙克看了佩克一会儿,“在目击者之后及机器上的指纹,地方检察官主张把案子提交给大陪审团,逮捕令签发,我问他我们是否应该给你联系,作为佩吉先生的律师,并问他是否主张自己应自愿提出控告。”   “那反常吗?”   “不,除非被告愿冒险逃跑,”蒙克又看着佩吉,“佩吉先生有个儿子,似乎不愿不顾他。”   “事实上,地方检察官又说了些啥?”   “他重复他不想显示对佩吉先生任何偏爱,”蒙克顿了顿,“你知道,仅仅因为佩吉先生在政界。”   卡洛琳嘴角向上翘了翘,“我明白,告诉我,你认为在阿里斯柜中发现的一万美元有值得怀疑的背景吗?”   “是的,我认为。”   卡洛琳露出了一个几乎天真的表情,“在你的经验中,检察官,一大笔现金通常和犯罪行动联系在一块吗?”   “反对,”萨里纳斯站起来,有点发怒了,“问题不仅需要推测,而且这完全是与佩吉发生是否谋杀阿里斯先生无关的问题。”   “但是,”卡洛琳顶回去,“不是与有人是否谋杀阿里斯的问题毫无关联。”   佩吉看到,陪审团似乎完全被迷住了。   “马斯特小姐的问题,”莱纳对萨里纳斯说,“与我的经验相一致,我非常想听蒙克检察官的答案。”   在证人席,蒙克双手交叉在肚子上,一个冷淡的、心不在焉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佩吉所能做的全部是不笑,钱肯定是科特的,萨里纳斯啥也不能说,卡洛琳都知道,只有陪审团蒙在鼓里。”   “是的,”蒙克严肃地告诉卡洛琳,“在我的经验中,大笔现款通常同人们不愿让别人发现的行动联系在一起。”   “这些行动中有毒品交易吗?”   “不总是,”蒙克继续保持面无表情,“但这是最常见的。”   在控方席上,萨里纳斯盯着墙,似乎乐于保持镇静。   卡洛琳问,“你碰巧调查到了阿里斯先生是否从事毒品交易吗?”佩吉想,这令人震惊。   “不,”蒙克不紧不慢地说。   “在你的经验中,”卡洛琳问,“毒品交易是否经常同暴力相联系?”   “那可能发生,有许多不信任和出卖并且有大量现金。”带着几乎职业性的气愤,蒙克调整了一下眼镜,“加上,你不在这儿同社会的最好成份交易。”   “在你经验中,毒品贩子中倾向于带武器吗?”   “有时是这样。”   “这些武器一般都登记了吗?”   “不,忽视毒品法的人没有顺从枪支法的习惯,这可能开始了一个坏的先例。”   卡洛琳顿了一下,“你考虑阿里斯会在与毒品关联的事件中被杀的可能性吗?”   蒙克皱皱眉头,佩吉感到布鲁克斯的惩罚离他的爱好太远了,“我得告诉你,律师,我没有理由怀疑阿里斯先生是毒品贩子。”   “不只是现金吗?”蒙克在证人椅上转了一圈,“我无法解释这个,这就是全部。”“因为布鲁克斯先生要你停止。”   蒙克琢磨着她,一个经验丰富的证人,他知道他企图结束她的检查,用平平的声音,他回答,“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我们从未追查过钱的下落。”   很长一段时间,卡洛琳从背后看着他,“但是他令人不安,是吗?”蒙克似乎看起来很逗,似乎知道事实真像是个礼物,“是的,”他最后说,“他令我不安,但是我相信他不会改变佩吉的任何事情。”“当然,”卡洛琳流畅的申请,“布鲁克斯先生不想对佩吉先生表示任何偏爱,你不是碰巧给你的证人——凯勒夫人——看了毒品贩子们的照片,对吗?”   “是的。”   “你给凯勒夫人看了任何照片——不光是佩吉先生的?”蒙克盯了卡洛琳一会儿,“没有。”   “你通常都是这样吗?”   “不对。”   “那么,为什么,检察官,要除外佩吉先生?”   蒙克向后靠靠,他说:“布鲁克斯先生立即要一个身份证,看我们是否能够控制佩吉,他说,”另一次停顿,“我们也有个联盟,律师。”“你确实有,蒙克检察官,你在什么地方发现佩吉先生联盟中的另外五名成员的?”   “是佩吉先生找到的。”   “什么地方。”   “县城监狱。”   卡洛琳扬起眉毛,“这是个不幸的事实,县监狱的大多数犯人都不会写是吗?”   “是的。”   “除了佩吉先生,联盟中还有多少成员是高加索人。”蒙克怒目道:“一个。”   卡洛琳手放到臀部,“使佩吉先生在犯人中挑选是谁的主意。”蒙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一个不喜欢体谅别人的人,“地区检察官,”他终于说,“当我逮捕佩吉时,地区检查官告诉我使他尽快同他们联盟,那就是最快的办法了。”   卡洛琳似乎带着尊敬的姿势点了点头,她静静地研究蒙克,“谢谢你,检察官,”她最后说道,“我没有其他问题,至少对你的角色没有。”   她慢慢地走回被告席。   陪审团似乎看着她回到椅子上,坐下时,卡洛琳异常镇静,而她的眼睛却异常的明亮。   这时萨里纳斯站起来,在一系列快速提问中,他得出布鲁克斯从未告诉蒙克跟踪佩吉对佩吉指控的证据是警察收集的,医学检验者没有干涉,但最后,佩吉想,陪审团可能会记住两个相冲突的情节,佩吉留在应答器上的指纹,由于政治和怨恨的原因,那些麦金利·布鲁克斯让调查集中于佩克的怀疑。   在萨里纳斯结束后,疲倦的贾伊德·莱纳宣布休庭一天,蒙克带着最后彻悟似的目光瞥了一眼佩吉,离开了法院,一个做他自己工作的专业人员。当佩吉转向卡洛琳,他看到她向维克多·萨里纳斯招手。   法庭有点吵闹乱哄哄——记者们奔走着整理故事,观众谈论着,陪审团列队走出,透过他肩膀望过去,萨里纳斯走向被告席。   “机敏过人,”他低声告诉卡洛琳。   卡洛琳冲他一个苦笑,“更机敏的是,维克多,我要麦金利这头蠢驴来法庭,作为证人。”她瞪着他,“告诉麦克,礼貌起见,我不会给他妻子和孩子发传票,我们不害怕玩热门东西。”   (九)   “你真是个卑鄙的傻蛋。”卡洛琳对麦金利·布鲁克斯说。   他们单独在布鲁克斯的办公室里,地方检察官拒绝出庭作证,他从背后瞪着她,似乎小心地找着合适的话,他的声音很轻柔,“整套的建材,卡洛琳。”   试“妨碍司法公正”,“落幕”也有一定铃声。   布鲁克斯双手相握,“其实你不太关心对吗?”   卡洛琳幽默地一笑,“这不是关于我,一旦我把你放到证人席上,你会涉及政治,只有那时,科特才会邀请你,麦克,让你知道里奇公寓里的臭气比一个臭尸体还要臭?他们发现尸体一天左右?”她抬起眉毛,“你怎么知道科特不会杀死他?”   布鲁克斯满脸愤怒,“那是胡说八道。”   “看着我,”她声音变得冷酷。“当你把灵魂卖给詹姆士·科特,你已失去了比诚实更可贵的东西,你失去了理智。”   布鲁克斯使自己淡淡一笑,“你不能证明任何你说的这些。”   “因为你会说谎?”卡洛琳以嘲弄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噢,麦克,为什么我不考虑那个?现在让我看——你会需要另外的人也撒谎,是吗?”正像一个警察说的那样,不是科特,关于里奇邀请你,我为什么能记住理查德·尼克松。她又平静地说,“你是如此地蠢,和科特有染,你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了,努力撒谎吧,你在浪费时间,”她又笑了,“我们的监狱实际上不是他们应该的那个样子,成为一个门布巴的人的特殊朋友,一个孤独的带着对法律执行的渴望的家伙,你感到可笑吗?”   布鲁克斯眼眯缝着,“佩吉会跟我一块就在那儿,如果你把里奇同科特联系。它像用氖灯书写的‘动机’,我们的好朋友维克多将会使你们当事人按照那条路来完成我的工作。”   这或许对,卡洛琳猜想,但是在布鲁克斯模糊表情的背后的一些地方,一种难对付的东西正在形成。“假定陪审团不把里奇的死亡看作一公共事务,”她驳道,“但你的死亡却已定。”   布鲁克斯向后坐坐,“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卡洛琳。”   卡洛琳长时间,冷冷地盯着他,“我想解除这个案子。”   布鲁克斯的笑声唐突、刺耳,“送给我传票,像维克多,我宁愿说是谋杀而不是自杀。”   “好的,”卡洛琳站起来要走,“我希望我说这些没令你不快,但它肯定令人难受。”   布鲁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离开剧场,你来这儿寻找买卖,请坐下听。”   卡洛琳瞪着他:“仅仅是出于对你办公室的尊敬。”她说着,又坐下了。   布鲁克斯直到她坐定,“一个提议,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你会认真听吗?”   “慢慢说,麦克,这样我就跟上你。”   “你找到你的自愿杀人犯,十六年——在现实生活中,克里斯·佩吉在八点钟出门,”他顿了一下,“我将保持这个提议直到我的案子结束。如果你愿意带我的目击者走,然后你会决定你是否要拿走或身无分文地走。”   “我们是否会拿到。”   “你发了传票,”布鲁克斯停下来强调,“你——和克里斯——忘掉了你曾有的关于使我不好过的想法。”   卡洛琳假装想了一会儿,“那不是留给我一个无法解释的松散的结尾?钱。”   第一次,布鲁克斯真正地乐了,“毒品的钱你意思是,使你所有的悲伤同那个,我让维克多不碍你事,这就是你将上演的全过程,”布鲁克斯向前倾,“一个规定,如果我们发现不利于克里斯·佩吉的新的证据,我们的交易就结束了,我不想让它挂到外面凉干。”   “那很合理,”卡洛琳知道,“只要你不背弃你自己掌握的某些证据。”   “我们不会,如果我们这样做,莱纳会发现的,他就会解除此案。”   过了一会儿,卡洛琳点点头,“我将同克里斯谈谈。”   “‘如果你能占据历史上的任何地方’。”卡洛·佩吉大声读,“在任何时候,那将会是什么样子呢’,”他把分配的纸放到计算机旁边,无声地装进人名“PinkFloyd”,磁盘在电脑里,背对他的父亲,“有什么想法吗?”   佩吉想,“关于我将成为美国总统,拥有至高无尚的权力。”   卡洛对他挤出点笑,“不好笑,爸爸。”   根据佩吉估计,卡洛将在两天后出庭作证,“不,”佩吉说,“我猜不会,我既不收集玛丽·安杜奈提也不收集罗纳德·里根对你过多的上诉。”   “仅仅作为同伴。”   佩吉在卡洛床头坐下,场景感到有点熟悉,卡洛的房间,夜晚临着海湾的景色,从他体育队带回的装饰板,装了镜框的他妈妈的照片,玛丽·卡瑞莉,卡洛自己,棒球帽盖着他黑色卷曲的头发,怒目而视着计算机,佩吉感到卡洛不需要他的帮助,这是一块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同佩吉一起很好,他的选择余地是想特瑞的证词,将在明天上午开始,或者更悲痛的卡洛照片的证言,当表面的主题不是审判时同儿子在一起是很好的。   他们的晚餐很平静,佩吉拒绝看新闻,但他知道卡洛,已偷偷上楼去他卧室里看去了,佩吉同样肯定餐桌边颤抖的孩子在听到有关里奇的应答器上的指纹时的感觉,更懂得当卡洛要打开他父亲禁止的他作为个证人主题将说的、佩吉感到他正希望对手纹一个解释,镇静地,卡洛重复了他的提醒者要卡洛作证的要求,他的任务就是陈述事实,他们私下在一起时没有谈话,他的儿子的焦虑和挫折是不让他在事实的更大灾难中伤害的必要代价。   “泰德·威廉斯怎么样?”佩吉说道。   卡洛从计算机上转过来,“为我们评论?”   “我乐意,威廉姆斯不仅是他棒球生涯中最好的击球手,他也是我和我爸爸能真正谈论的唯一话题,”佩吉把手放到头后,“我爸爸喜欢泰德·威廉姆斯,一件特殊的事情是带着我到波士顿的芬威公园,在我几岁那年,去看威廉姆斯同新英格兰人的系列比赛,”他笑了,“他只顾自己看,其实——我只是个借口,但是当这些比赛结束时,我也喜欢上了威廉姆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伟大的球员,也因为我父亲同我一起度过这段时光。”   卡洛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一连几年,佩吉告诉他关于泰德·威廉姆斯的比他自己爸爸还要多,“因此那就是威廉姆斯事情的开端,”他的眉头皱起,“很艰难吗?——不同你爸爸接近。”   佩吉耸耸肩,“他其实同任何人都很疏远,也仅仅因为我是他儿子,所以伤害就稍微多了一点,但十二岁后,我到了寄宿学校,你显现一种预科学的艰难:我讨厌同作为旧金山一对名人的我的父母见面,他们对我也没多付出什么,直到他们消失。”   卡洛端详着他,“当他们在车祸中丧生,你有何感觉?”   “愤怒,这样死真是开玩笑,或者如果不是我妈妈在死亡前受了几天罪,这可能是开玩笑,”佩吉的声音讥讽中流露出悔恨,“我爸爸作为长官喝了酒,他发现我妈妈有了情人,便野蛮地把她从一个舞会中拖出去,如果他没喝那么多酒,他可能会注意到她的情人,那时我见到了——十年前就见到了,那时我大约十二岁,要求去寄宿学校,如果她也没喝那么多,她也永远不能跟他在一起,或者因为那件事,同他一起开车。”   “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关于车祸吗?我姑姑告诉我的,她想确保我不再变成另一个酒鬼,”佩吉声音变得冷酷,“如果她不是个如此恶毒的蠢货,她也会想到喝酒是一种我绝不会像他们那样的解脱方法,情感的遥远,自我保护,对性关系的恐惧——确实我也许变成所有这些,除了饮酒?绝不。”控制住自己,佩吉又耸耸肩,“很抱歉,我通常不会想起他们,但父母——孩子生死契阔,我猜想。”   卡洛看着他的脸。“你成了个好爸爸,你知道,最好的爸爸。”   佩吉感动了,“那是因为你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在情感危机中,我有了一个宝贝儿子得以关心,并把我自己带出危机,你给予了我上千次……”   突然,佩吉停下来,这感情太真以至于哽咽了,他告诉特瑞他需要一个家,但卡洛已是他的家,一个大多数男人所没有的,而他却要把他抛开。   立刻,佩吉想紧紧拥抱他的儿子。   “没事吧!爸爸?”   卡洛桌上的电话响,卡洛仍非常关心地看着他的爸爸。   “我很好,卡洛,也许你得接电话。”   卡洛极不情愿地回了电话,他简短地听着,然后递给他爸爸,“你的律师,”他用一种平缓的语气说。   接过电话,佩吉盖住听筒,“泰德·威廉姆斯,”他告诉卡洛,“所有一切皆源于此,如果你不想向你的英语老师说成为路易斯·巴斯德。试试1941年的泰德·威廉姆斯,那年他打了406 场。”   他儿子努力笑了,“406,”他重复,“鼓起劲儿吧,那个赛季七百万。”   佩吉笑起来,欣赏着最后一句话,他们生活中经常有这种插曲,他打开听筒,“泰德·威廉姆斯,”他说,“最伟大的思想,”他把话筒拿到脸上,“对吗?卡洛琳?”   “我爸爸,”她干巴巴地说:“同威廉姆斯一同生死,“RodLox(里德·索克斯)打碎了他的心。”   不知怎么,这点传记片段听起来很合适。他提醒佩吉他是如此不了解卡洛琳·马斯特。   “摆平了吗?”他问。   “我同布鲁克斯谈过了,他有个建议。”   佩吉随意走进卡洛房间外的大厅,男孩变得很静,假装没听见,“什么提议,”佩吉在大厅里嘟哝着。   卡洛琳快而清楚地解释交易方案,她最后说:选择之一是杀人犯如果凯勒夫人在质问下立场坚定那就是为杀人犯辩护,选择之二是拒绝交易,审请无罪的判决,如果我们那样做,我们还得决定是否拯救布鲁克斯和科特有染,并且努力把此案扮饰成一个与政治有关的仇杀,冒着里奇似乎成为你最坏恶梦的危险。”   “选择其一你得在监狱中呆一段时间只有等新证据出现,如果你仍然被控告你在八点钟外出,”她的声音变得冷淡,“换句话说,你不会死在那儿,至少如果你小心点。”   “什么新证据,”佩吉静静地问,“布鲁克斯已找到了吗?”   “我不知道。”   佩吉想了一会儿,“这个关于‘新证据’的漏洞令我烦恼,你认为你能和布鲁克斯一起陷落吗?这是他设下的陷阱和赖帐的借口。”   长时间沉默,佩吉能想到卡洛琳在她办公室里,奇怪他为何问这问题,“如果你对新证据担心,”她静静地说,“你现在就开始交易,这会判处你八年刑,准备坐监吧!”   佩吉盯着卡洛,在他台灯的光里,卡洛端正地坐在计算机前,假装在写关于泰德·威廉姆斯。八年,佩吉想,他那时将五十四岁,卡洛也将二十四,他们还有时间。   “我将冒险一试,”他最终说,“维克多将在四天或更多天失败,让我们看看那时我们如何感受。”   卡洛琳在她皮革椅里回旋,眺望办公室外九点钟的城市的天际——黑乎乎的塔楼,黑色的玻璃,城市上空工作很晚的人们的地方灯光交织,她的台灯还亮着,此时她想起在新英格兰——一个对爱读书,帆船和在海滨散步的女孩——还想到她是如何成为她现在的过程,一个雄心勃勃的但没有自豪感的律师,一个麦金利·布鲁克斯尖叫的女人仍独自一个人。   也许很困难,她知道,少点雄心,少点独处,但是她几年前已选择好了,也只有在夜晚当时间缓慢地流失,房子非常冷清时,她才感到困惑。   卡洛琳突然想到,什么难驯的冲动,让她决定为此案辩护?   她们做的一切没有什么好处,同布鲁克斯的可怕的游戏,除非他对克里斯·佩吉有利,当然,这是律师被认为应该做的,保护他们的当事人而不是他们自己,但是其中真实性有多少呢,更不用说她对布鲁克斯的无情。某些地方,詹姆士·科特已把她的姓名列入了名单,如果克里斯同意布鲁克斯的交易,科特能残存,她一生将会有一个重要的敌人。   也许她已做了一切,卡洛琳最后决定,仅仅是因为克里斯·佩吉,她不准备再陈述这些,当她不再警备时,她能相信佩吉不会如此愚蠢以至于伪造自杀但留下指纹或者如此盲目地仇恨他而除了杀掉他不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收拾里卡多·阿里斯,她知道关于克里斯的一切。预定一种想法然后冷酷地面对他想要的一切,事实是他最想要的是同他儿子在一起,同特瑞·皮罗塔在一起,谋杀里奇似乎不可思议……   什么新证据?佩吉问她。   重复他的问题,卡洛琳很大程度上感到外面还有什么事情,克里斯知道它是什么,那能解释克里斯为何敢于面对传统的的智慧而坚持将审判进行到底,这能让他成为一个杀人者并保持异乎寻常的清醒头脑。   但是她期望这样的人能一直保持这种冷漠和作证,因为尽管法律不允许萨里纳斯这样说,克里斯的拒绝作证就是罪犯的行为,并且一个罪犯希望似乎是无辜的肯定会找到办法为他自己辩解,克里斯托弗·佩吉知道这个。   有一阵,卡洛琳又想知道特瑞是否谋杀了她的丈夫而这克里斯肯定知道。   那些该死的指纹。   “有人敲卡洛琳的门。“请进,”她邀请道。   特瑞·皮罗塔站在门道里。   特瑞轻轻地在身后掩上门,在光与影重叠的卡洛琳的办公室里,她看起来有点遥远。“你问蒙克我给你的那些问题了吗?”特瑞问。   卡洛琳点点头,“问了。”   “好的,”特瑞走进灯光,“因为我有你要的答案,一个蒙克不会有的答案。”   卡洛琳看着她,静静地说:“是真像吗?”   (十)   当特瑞坐到证人席上,她转向克里斯托弗·佩吉笑了。   这是一个甜甜的笑,充满了爱和希望,充满了对她盯着的人的自信,但对审陪团来说,这笑,像卡洛琳和佩吉自己的,他的情人会成为一名演员。“他们看着你呢。”卡洛琳低声道。   佩吉也保持自己的笑容,陪审团不知道记住特瑞露过桌子时露齿而笑有如何感受,这些呆子在斯普兰地朵的花园中间,就在同罗莎口信一同出现的公寓看门人前,这时特瑞转过来,双手相握,等待萨里纳斯的发问。   她很留意她的外表,去掉了明快,看起来更像一个年轻的职业女性,今天,特瑞戴着金耳环,她的化妆也适合特殊的场合,她的黑礼服简洁而轻柔,其效果是她显得更加年轻漂亮,显得很镇静,佩吉十分肯定她已完全同卡洛琳谈过了,但对她们是否讨论过却不清楚。   但是只有佩吉,他相信,知道特瑞双手相握是紧张的迹象。   她又一次转向他。   短短一瞬间,她看起来严肃而悲伤,然后她又对陪审团笑了,手指握的更紧了点,佩吉默默地为她祝福。   萨里纳斯快速切入主题,“皮罗塔女士,结识里卡多·阿里斯多长时间了?”   特瑞的声音静而清晰:“九年”。   “你们共在一块生活多少年?”   “七年多,结婚后六年。”   “你的女儿多大了。”   特瑞看了他一眼,“六岁。”   萨里纳斯声音略抬,“这些年中,阿里斯先生曾谈起过自杀的可能性吗?”   “没有。”   “你曾经向任何人暗示,言语或物质,阿里斯先生可能自杀吗?”   特瑞仍很平静,“没有。”   佩吉想,她做了个好证人,不同萨里纳斯争辩,她的尊严同他强调问题时语气方式是个对比。   “在你记忆中,你曾看到或听出过任何阿里斯要自杀的关联吗?”   特瑞似乎思考着,“那很难说,萨里纳斯先生,我开始相信我的前夫情感不稳定,我不太确定我能考虑到这可能导致的任何结果,”她顿了顿,“你记得我们中学里读过的那首诗吗,理查德·科瑞的?是关于一个有钱人看起来似乎一切都有了然后开枪自杀了,没有人能解释原因,那首诗让我回忆起一个法律系的同学自杀,我意识到我们永远不可能真正看透一个人的内心,纵使当我们告诉自己我们已了解了他们的一切。”   佩吉感到这简单而漂亮的回答,纵是前面的路易莎·玛琳也向前倾身,把脸转向特瑞,但是佩吉知道特瑞只是在把这些重演给卡洛琳。他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是否她的最后的一句是关于佩吉自己的。   萨里纳斯下来看着她,“在你离开去意大利的前夜你同里卡多·阿里斯说过话吗?”   “是的。”   “为什么原因?”   “求他让我抚养艾勒娜——单独,如果我能,我离不了她,萨里纳斯先生。”   这回答带着轻微的谴责,提醒陪审团特瑞是个母亲,马里安·塞勒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通过暴露里奇的内心世界,佩吉料到,卡洛琳已为特瑞挣得了同情的财富。   萨里纳斯看起来镇静自如,“他如何回答的?”   “他说他九点有个约会,不能见我。”   “他说同谁了吗?”   特瑞重新握好手,“没有,但他说的让人感觉是个异性。”   “他声音压抑或没信心吗?”   “不,”特瑞扬起她的头,直接看着萨里纳斯,“但是像我理解你在审判中掌握的那样,里奇隐藏了些事情,自他母亲、他的心理医生、艾勒娜的老师,和我——甚至,我想,还有他自己,像你已掌握的,他情感不稳,”她顿了下,然后摊开双手以示无助,“事实上,对你的问题没有合适的答案。”   佩吉看出萨里纳斯考虑提议找到特瑞的答案,然后决定她仍然太令人同情,“她做的很好,”佩吉低语,但卡洛琳,闭眼想着,没有回答。   萨里纳斯走回来,“你相信阿里斯先生在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情感不稳吗?”   特瑞对他保持镇静,“只是到最后,”她说,“当我知道我应该设法带艾勒娜离开他。”   又是一个漂亮的回答,佩吉想,这让陪审团把特瑞看成一个母亲而不是佩吉的情人,急于抛弃她丈夫。   “在所有那些年中,”萨里纳斯轻快地问,“你曾发现过他亲自用手写过信吗?”   特瑞犹豫着,佩吉看出她决定承认这点。   “没有。”   “甚至短的便条。”   “我记忆中没有。”   “你对尸体边发现的便条的内容很熟悉,对吗?”   “是,很熟悉。”   “你曾听到里奇把他描述成一个自私而卑鄙的人吗?”   特瑞摇摇头,“没有。”   “在你最后同他谈话的夜里也没说,对吗?”   似乎对佩吉非常慎重,特瑞松开握着的手指,“是这样。”   萨里纳斯找到节律了,“你也计划同佩吉先生一起吃饭,是吗?”“是的。”   “他取消了。”   “克里斯打电话告诉我他病了,他声音听起来肯定很糟糕,因此我决定不使他有负责感,”特瑞顿了顿,“我认为我能,萨里纳斯先生,不然他就带我去吃饭了,结果我们谁也没去。”   “我提议打断,”萨里纳斯突然告诉莱纳,“不回答,我理解皮罗塔女士的同情,法官大人,但是我开始注意到无论多么真实的回答只要一掺和这种固定言论模式,这帮不了佩吉。”   “没有言论,”卡洛琳驳斥,“是解释,皮罗塔女士的回答的感觉是她让佩吉取消晚餐的约请。”   莱纳点点头,“我拒绝这个提议。”他转向特瑞,“但是你应该公正地回答萨里纳斯先生的问题。”   “当然,法官大人。”特瑞的表情严肃和困惑,它暗示不要再发生同萨里纳斯先生争吵。“有时是或不是并不是正确答案,这就是全部。”   这评论传递一种无辜的信息,以至于莱纳很明白,在同萨里纳斯说之前笑了起来,“可以继续了,律师。”   “佩吉先生第二天上午怎么样?”萨里纳斯突然问。   “很累,但一切正常。”   萨里纳斯扶着腰,“在看到他们那天早上和他给你打电话的前夜之间,你真正不知道佩吉先生在哪儿,是吗?”   第一次,特瑞看起来很怒,“我知道他告诉我什么。”   “但是你没有第一手材料,是吗?”   “不,”特瑞柔声说,“克里斯不是骗子,或者杀人犯,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不是吗?”   这个简直的信念的表白似乎把萨里纳斯抛开了,但是在他提议中断前,特瑞变得平静,“我道歉,萨里纳斯先生,我想说我自己心里知道的东西。”   突然萨里纳斯没事可做了,今天第一次,约瑟夫·杜瓦特从笔记本中抬起头来。   “当你去了意大利,”萨里纳斯突然问,“你设法同里奇联系了吗?”   特瑞又握住手,“是的,没有人回答。”   “多长时间。”   “两三天,”特瑞看了一眼陪审团,“我想他在回避我,这种事情他做得出来。”   “你给学校打了电话吗?”   “没有。我给我妈妈打电话,发现里奇从来没接艾勒娜。”   “你也告诉你妈妈不要报警吗?”   “是的,”特瑞的声音低平,“艾勒娜同我妈妈一块很幸福,里奇和我正打监护战,我不想要他光现出比他自己更负责的样子。”   第一次,萨里纳斯流露出明显的不信任,“阿里斯先生曾经谈过接艾勒娜吗?”   “没有。”   约瑟夫·杜瓦特做了记录,萨里纳斯声音变得刺耳,“在听到阿里斯先生的行动前也是两周对吗?”   “正确。”   “让艾勒娜离佩吉和他儿子远点?”   “是的。”   “因为他控告卡洛·佩吉骚扰你的女儿。”   萨里纳斯使问答白热化了,佩吉看见特瑞决定减慢他,从容回答,“是的,”她静静地说,“里奇说是关于卡洛。”   “所有这些,皮罗塔女士,你有具体的理由相信里卡多·阿里斯会开始让他的监护时间浪费吗?”   特瑞目光镇定,“他过去没有,事实上,我不知该怎么想。”萨里纳斯开始瞪着她,“难道不是佩吉先生要你不要找他的吗?”是的,佩吉默默回答,“我确实不记得了,”特瑞说,“这是我的决定。”   “你的决定,”萨里纳斯柔声重复,“因为你害怕你的情人杀了你的丈夫?”   沉默,“不,”特瑞坚定地说,“我从未想到这。”   她又抱住手指,“不吗?”萨里纳斯问,“佩吉先生对阿里斯先生感觉如何?”   “起先?我不知道,后来,克里斯看不起他,但不像我那样。”突然,萨里纳斯换了主题,“你认识佩吉多长时间了?”   第一次,特瑞看了一会儿佩吉,对佩吉来说,这一刻已经有了她们说的不诚实的阴影,“一年半。”她柔声说。   “从什么时间开始你同佩吉先生有了感情?”   “一年前,大概是吧,”背对着萨里纳斯,特瑞附加道,“在我离开里奇后。”   萨里纳斯怀疑地一笑,“‘在……之后’,多长时间?皮罗塔女士,‘一年以前’之间的确切时间有多远?”   特瑞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三星期之后,我说,我根据我失去临时监护权的那一天推算的。”   “因此,让我看看,三周之内,你离开了你丈夫,失去了你女儿的监护权,然后开始了你同你老板的浪漫史。”   特瑞瞪着他,“萨里纳斯先生,你真有窍门把我生命中最悲痛的东西说得一分钱不值,你很适合作一份编年学工作。”   “那是怎么发生的,你怎么同佩吉先生勾上的?你只是在一个偶然的夜晚同他一起上了床吗?”   “不是,”特瑞似乎使自己更有耐心,“不是那个样子。”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碰过你,也不是那样吗?”   “该做点什么啦?”佩吉对卡洛琳耳语。   “我不能,”卡洛琳口气很硬,“为了你我拒绝把事情弄错。”   “不,”特瑞平静的说,“克里斯碰过我。”   “也吻了你吗?”   “是的。”   “那么他第一次碰你是什么时间。”   特瑞向后坐坐,“我离开里奇几天后。”   “近来点儿,好吗?你离开里卡多·阿里斯之前你已经同佩吉先生上过床,难道不是事实吗?”   佩吉感到陪审团用一种新的抑制住同情的目光盯着特瑞,“没有。”特瑞坚定地回答。   “佩吉先生要你离开你丈夫吗?”   特瑞坐得挺直,“你其实不会明白,萨里纳斯先生,克里斯从未说过或做过任何事,我想我对克里斯的感情只是一厢情愿,我甚至不知道这个直到我离开里奇几天后,”她又瞥了一眼佩吉,柔声结束道,“然后我告诉克里斯我爱他并看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阿里斯先生指控你和佩吉先生有奸情难道不是事实吗?”   “是的,”特瑞简单地回答,“正像他指控卡洛·佩吉骚扰我们的女儿那样。”   萨里纳斯停了一会儿,佩吉看出陪审团重新考虑里卡多·阿里斯可能是个说谎者,马里安·塞勒低声同约瑟夫·杜瓦特说着什么,约瑟夫·杜瓦特点着头,这时萨里纳斯又转过来,手里举着一片报纸。“事实上,皮里塔女士,阿里斯先生没有在《调查者》上控告你和佩吉先生吗?”   “没有,”特瑞口气中充满了厌恶,“为了一万美元,我猜想这样做是利用一个小孩子。”   “这对你和佩吉先生有何影响?”   “我们都很愤怒。”   “这也是佩吉先生改变竞选参议员的计划的原因之一吗?”   “不是,”特瑞转向佩吉,满怀关切地看了他一眼,“克里斯自愿放弃政治,为了我也为了艾勒娜,如果你企图暗示政治原因驱使克里斯去谋杀,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萨里纳斯看起来恼怒的样子,“但是阿里斯先生指控被告的儿子骚扰艾勒娜,佩吉先生怎么接受那个?”   “他很愤怒但很冷静,我们两个同卡洛谈,不仅卡洛否认这个指控,而且他还说在里奇利用他让我和艾勒娜分开之前他会面对审判。”她又转向佩吉,“我想克里斯为此将感到自豪。”   萨里纳斯继续恼怒地问,“审讯里奇的行动怎么样?”他猛地咬住,“他把整理的文件封存了时限?”   “是的。”   “在那里,他指控卡洛·佩吉骚扰艾勒娜了吗?”   “是的。”   “也指控克里斯托弗·佩吉带你离开吗?”   “是的。”   “事实上,阿里斯先生告诉你,除非你放弃艾勒娜,否则将面临审讯。”   特瑞点点头,“是的。”   “佩吉先生知道这一切,对吗,因为你们一同读了那篇文章。”   特瑞顿了一会儿,“是的,我们读了。”   又一次,佩吉感到自己陷入里奇的陷阱。“现在是谋杀动机审讯表上没有,”萨里纳斯说,“在你们从意大利回来之后四天。”   “是这样。”   “在这个时间所有这些指控将公开。”特瑞手握着手,从背后认真看着萨里纳斯,“他们是,是的。”“佩吉先生知道卡洛将面对作证吗?”   “很可能是的。”   “他不知道对他自己和你一起行为的指控将会公开曝光吗?”“那个他也明白。”   “你同佩吉先生谈论过他的政治生涯行将结束这种可能性吗?”特瑞又顿了一顿,“克里斯想也许是这样,像他说的,那对他来说不可能像他自己生活中的人一样重要。”   “说到他生命中的人,佩吉先生也清楚,法院可能会命令你让艾勒娜离开他和他儿子,因为你同他讨论过这。”   “同样,答案还是‘是这样’。”特瑞愤怒了,“我们面对了一切。”   “这损害了你们的关系吗?”   特瑞开始说着什么然后自己停下来,“这很难,萨里纳斯先生。”“如此难以至于你们谈到了结束。”   特瑞双肩紧缩,“是的。”她最后平静地回答。   “是谁先谈到这个话题?”   “是我,”她转向佩吉,看着他,“我爱克里斯,我不想要他因为我而遭受这么多,现在他正遭受。”   从克里斯转开,特瑞看到陪审团的面色用怀疑和同情回顾着她,她能全看到他们——陪审团,愚蠢的廊台,执拗的一队,一天连一天地下着他们的判断,她怎么能告诉陪审团克里斯那时如何对待她呢?“是克里斯改变了我的想法,”她同陪审团说,“在意大利,他告诉我他爱我,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未来都是值的。”   “是波特费诺。”萨里纳斯打断她。   她转向他,萨里纳斯的脸——明亮的眼睛、胡须,一个狂热分子的热情——充满她的心。她的手掌,缩在一起,手心潮温。“是的。”   “在你最后一次同阿里斯先生说话后的八天。”   特瑞想,看来像瘫了一样,她能看到他正往那儿进行但又无法阻止他。   “是的。”   “之后的八天,按照医学检验者,有人杀了里卡多·阿里斯。”   “他不会明白,克里斯相信里奇还活着。”她声音抬起来,“在意大利的那些日子,我们呆在一起时担忧,克里斯不是他自己——”   “正像一个杀了人的人一样吗?”   “反对,”卡洛琳立即站起来,“纵使那问题不是那么令人烦恼;也不能用事实的方式来回答。向法庭解释,问题的形式本身就是一种指控。”   “准许,”莱纳的声音似乎从特瑞上面和远的地方传下来,“继续,萨里纳斯先生。”   萨里纳斯走近点,“你到意大利的目的难道不是决定你们关系的命运?”   “可能是吧。”   “在你离开的前一夜,当你最后一次同阿里斯先生说话,你和佩吉先生不知道你们是否能呆在一起。”   仿佛刺到了痛处,特瑞记得那时的感受,“不,我们不知道。”   “接着,八天后,佩吉建议你们结婚。”   “是的。”   萨里纳斯轻轻一笑:“在你看来,这会使你生活变得更好吗?”   “是的,克里斯和我谈到事情会结束的。”   “但是接着,随后相同的日子里,你发现你的丈夫死了至少一周。”   “是的。”   “你突然得到了艾勒娜的监护权,并且你摆脱了里奇,并且佩吉先生的政治生涯得以继续,并且卡洛·佩吉免除了控诉,并且里奇的指控被封存了,全是事实吗?”   “是的,但是不是我们想争取的方式。”   “不是吗?告诉我,皮罗塔女士,佩吉先生对你丈夫死的消息有何反应。”   特瑞感到克里斯看着她,用一种镇静的声音,她回答道:“他很震惊,被吓坏了,克里斯不是那种希望任何人死亡的人。”   “你不认为里奇的死解决了许多问题吗?”   特瑞想,是时候,她感到自己有了一种几乎反常的镇静,“因为我们任何一个,”她向萨里纳斯讲,“像这一样可怕,至少我能把艾勒娜带回来,不像克里斯,他的儿子因为里奇的死面临指控,及他的政治生涯业已结束,他如果在审判中失败,将永远不能同我或卡洛或任何人在一起,他将永不能再有他想要的第二个孩子。”她转向陪审团,声音轻柔而清晰,“如果里奇想深深作害克里斯——他已做到了——他能做的最残忍的事就是他可能死掉,这是如此无聊,想克里斯控告把这带给他自己,给卡洛——   “提议打断。”萨里纳斯轻快地插嘴。   “这些是你问的,”特瑞顶回去,然后以一种平缓、冷静的声音继续说,“你以及地方检察官,你问我如果里奇的死可以解决许多问题,尽管多么可怕,它可能是这样,但仅是对我是这样?我比克里斯有更深层次的动机,但是我不太适合计划,是吗?我意思是,地方检察官不太关心我,而比较关心里奇,”她声音变得强硬,“这就是总是关于克里斯,你已知道了,我也知道它,检察官等也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它以这种方式结束。”   萨里纳斯用冷静的、冷漠的声音重复道,“提议中止,法官大人。”   当卡洛琳起来,莱纳用手拦住她,“皮罗塔女士的答案完全是负责的,”他对萨里纳斯说。“至于她最后对关于地方检察官和她动机的详论,你确实问了。”   莱纳转向陪审团,说:“你们可以不理睬皮罗塔女士关于地区检察官布鲁克斯先生的详论。”然后面对特瑞说:“你,皮罗塔女士,不要再重复它们。”   “是的,法官先生。”特瑞说,这时萨里纳斯又走上来。   “是你杀了里卡多·阿里斯吗?”他咬住不放。   特瑞很长时间没回答,萨里纳斯看起来满不在乎,似乎期待着一个快的或愤怒的否认。“没有,”她说,“我没干。”   “但你还告诉我们你相信佩吉先生没有杀死你丈夫。”   “我相信那不可能,萨里纳斯先生。”   萨里纳斯笑了,“佩吉先生同你讨论过他是否去过阿里斯的公寓吗?”   他在那儿留下了指纹,特瑞想起,“是的。”   “他告诉了你什么?”   “他说从来没去过那儿。”   “你故意为被告作证,你是否知道佩吉先生是个诚实的人。”   “是的,我知道。”   萨里纳斯看起来几乎兴冲冲:“如果你知道他不该去过里奇的公寓,并向你说谎,这会影响你对佩吉先生诚实的信仰吗?”   “假设成立。”她说,“克里斯从来不对我撒谎。”   “但如果他是这样呢?”   特瑞感到自己紧张,她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很多人说谎,萨里纳斯先生,不论什么原因,因为很少有人杀人,克里斯托弗·佩吉太绅士风度而不可能杀人。”   萨里纳斯的笑受得讥讽,“当然,正像他太诚实不曾对你撒谎,”他转向法官莱纳,用一种推卸的口音,“没有更多的问题了。”   特瑞想,萨里纳斯先生,尽其所能了,正像他想的只能这样。   特瑞看到卡洛琳·马斯特站起来时笑着,眼睛轻微变窄,只有佩吉能看得更远。   第一部分,特瑞知道,可能是最简单的。   卡洛琳站在克里斯旁边,似乎想把陪审团目光吸引到他身上,“你已提到,皮罗塔女士,克里斯·佩吉绝不会做任何使他和卡洛分开的事,我承认你有机会看克里斯作为一个父亲的样子。”   特瑞点点头,“许多时间,这是他吸引我的第一要点。”   萨里纳斯站起来,“我反对这一系列问题。佩吉是不是什么类型的父亲,与他是否杀了里卡多·阿里斯完全无关,当被告结案时才是性格证明的时间。”   “为什么等,”卡洛琳向莱纳说,“皮罗塔女士就在这,至于关联,控方已昭示克里斯·佩吉已经被阿里斯先生的对卡洛的指控如此地激怒以至于把他杀了,我们的观点刚好相反,克里斯对卡洛的忠诚正使他不可能有谋杀任何人的动机,并且同样重要的是,皮罗塔女士知道佩吉先生是一个绅士和一个博爱的人。”   “反对无效,”莱纳突然说,“动机有两种方式,萨里纳斯先生,正如性格,没有理由带皮罗塔女士晚点回去。”   “谢谢。”卡洛琳说,并转向特瑞,“佩吉是什么类型的父亲?”   转向陪审团,特瑞微微一笑,“克里斯是个伟大的父亲,有耐心,心肠好,任何同克里斯在一起玩的女人都得首先过卡洛这一关,卡洛喜爱三种运动,克里斯去看他们所有的运动,只有克里斯审判除外,他们每晚都一块吃饭,克里斯读他的成绩单,带他出去旅游,他们对‘Gianfs’非常着迷,”她直接看着马里安·塞勒,一个有两个孩子的成熟的母亲,“克里斯有一次告诉我,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有时间挥霍,卡洛是克里斯生活的中心——是这样的人,最后,克里斯在世上的最爱。”   马里安·塞勒从背后盯着特瑞,脸上露出一点笑,那是一个作父母的对另一个父母的笑,似乎包含着些经验之谈。   卡洛琳问:“克里斯对里奇指控卡洛是如何反应的?”   “正如我暗示的,他对里奇充满了蔑视。”特瑞意识到她又握起了双手,“艾勒娜的话题太个人化太伤感,但克里斯的全部感情就是生活不公正,对卡洛勇气的衡量面对里奇他们的表现如何!”她声音变得平静,“他说卡洛将被迫学习好些品质,因为里奇什么品质也没有。”   卡洛琳点点头:“你曾有感觉里奇的指控会驱使克里斯采取暴力措施吗?”   “我没有想过,里奇也没有驱使佩吉去谋杀他,他只想通过合法途径为他儿子辩护。”特瑞又转向陪审团,把她和卡洛琳已合计好的答案说出来:“这就是他为什么能首先引起公众的注意的原因,通过看这全过程,甚至遭到总统的反对,克里斯的全部生活就是寻求真理,通过法律和法院,而不会采用暴力。”   卡洛琳等着这评价,让特瑞的话在陪审团引起共鸣,“克里斯是你什么样的朋友?”   “是我曾有过的最好的朋友。”特瑞又面向陪审团,“在我知道如何感受他之前,我已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啦,克里斯在好多方面无与伦比——兴趣、勇气、体贴,他问了许多关于艾勒娜的事,似乎担心这份工作会伤害我同里奇的婚姻。”在对约瑟夫·杜瓦特说时,她的声音显得强硬,“克里斯从来没有,也不曾越过我们之间的那条线,如果他那样,我永远也不会爱上他。”   “当你卷入他的感情世界,谁先主动?”   “我先,完全是这样。”特瑞抬起头,“克里斯要我确保我的婚姻,并让我担保我有正确的理由关心他,我知道他担心我可能内心太不平静以至于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他比我大,应该帮我。”   一次,卡洛琳走上前,“萨里纳斯先生,”她静静地说,“似乎非常关心克里斯·佩吉和你什么时候成为爱人的,那是怎么发生的。”   特瑞知道,在审判中,没有什么私人秘密,“我到他那儿,”她简单地说,“我失去艾勒娜监护权的一天后,当里奇愚弄法庭相信是我要求他成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父母。   “我万念俱灰,但纵观这一切,克里斯是我生命中的绿洲,第二天,纵然带着伤感,我想我需要他,我等到九点,并把这告诉了他,他对我极好。”   尽管大声说出这很难,特瑞意识到,这也是一份美好的记忆,“克里斯从来没企图让我爱上他,他从来没企图带我离开里奇,他从来没伤过我任何东西,除了真情。”特瑞声音变得平静,“这就是全部经过。”   卡洛琳歪着头,“当你们在意大利,你们为未来而焦虑时,克里斯的表情是否像一个已知道里卡多·阿里斯已死的人。”   “不,”特瑞直接看着约瑟夫·杜瓦特,“我了解克里斯,他不是好演员,在克里斯看来,里奇仍然活着。”   “在你们共同在意大利的八天里,从早上他带着你走,直到下午你知道阿里斯先生已死,你看出任何迹象表明克里斯·佩吉曾有思想斗争。”   特瑞发现最好看看卡洛琳,“没有,”她语气平平淡淡。   “你曾知道克里斯·佩吉有自己的枪?”   特瑞摇着头,“克里斯看不起枪,那就是他为什么竞选参议员的最大原因,他想要停止枪支流通,他想,所有的暴力都没意思。”   特瑞感到约瑟夫·杜瓦特端详着她,但是关于指纹怎么解释,她想他可能会提出这点。这里卡洛琳又问,“你现在对克里斯·佩吉感觉怎样?”   当特瑞转过来,克里斯的脸上有一丝阴影,她直接看着卡洛琳·马斯特,“我爱他,但是我正证明我爱他的原因,不是证明我为什么爱他,这是不同的。”她转向路易莎·玛琳,平静地结束,“因为我绝不会爱一个我相信是杀人犯的人。”   路易莎目光与她相遇,“请相信我,”特瑞想,“我最大的遗憾就是,”特瑞柔声加上,“由爱克里斯,我把这么多麻烦带到了他的家。”   有一会儿,马里安眼神中某个地方,特瑞想她看到了她的答复,这时卡洛琳柔声问道,“也包括地毯纤维吗?”   特瑞转向她,“是的,包括地毯纤维。”   在控方席上,维克多·萨里纳斯突然紧张起来,卡洛琳问:“你相信是你把里奇地毯上的纤维踪迹带进克里斯的卧室的,对吗?”   “是的,因为那是我们共同呆过的地方,”特瑞顿了一下,“有时,在里奇把艾勒娜接走后,我就去克里斯那儿,那时,一个人在一块很难。”   卡洛琳走的更近点,“警察还在克里斯轿车的驾驶位上发现了地毯纤维,你能解释一下吗?”   “是的,”特瑞又转向杜瓦特,“我以前从未驾过美洲虎,因为克里斯让我开他的车。”   “经常吗?”   “有几次,包括访问里奇后。”   “克里斯也去过你的公寓吗?”   特瑞看到,萨里纳斯正用手支着下巴,似乎正讥咒卡洛琳这个问题的目的,但是除非他更有预见,他仍然相信,这个问题仍然是关于地毯纤维的。“我们是一对,”特瑞答道,“克里斯经常到我的公寓。”   从眼角的余光看去,特瑞看到克里斯眼眯了眯,也许是怀疑,也许是理解,至于对迷惑不解的萨里纳斯,卡洛琳迅速转换了话题。   “阿里斯先生有个应答器吗?”   “是的,”特瑞使自己说的非常冷静,“这就是为什么从意大利打电话他接不到的原因——他关上了他的应答器!”   “据你所知,阿里斯先生用这应答器多长时间了?”   特瑞握着双手,“这个特殊的机器?大约两个月。”   萨里纳斯此时很冷静,特瑞感到他知道事情已歪曲了但还不太肯定,“你是否知道,”卡洛琳几乎随便问道,“阿里斯先生从哪儿得到的这部机器。”   特瑞点点头:“从我这儿。”   “你又从哪儿得到来的?”   特瑞转向萨里纳斯,轻声地,她回答:“从我的公寓里,当我买了个新的后,我把它给了里奇。”   特瑞满意地看到,萨里纳斯看起来似乎被撞了一下。   卡洛琳用同样平静的声音:“你知道吗,皮罗塔女士,佩吉先生的指纹是怎么留到那个机器上的。”   “是的,”特瑞对萨里纳斯说,“我非常肯定佩吉先生在机器仍然在我公寓时摸过它,正像我说的,他经常去我那儿。”   佩吉奇怪,那甚至可能吗?   佩吉知道,有一点非常肯定,他不是经常去那儿,但是,至多,是三、五次,当艾勒娜同特瑞在一起时他从来未去过她那儿,在当这小女孩不在,佩吉作为卡洛的父亲,不能够在夜里把他一人留下,单身父母的浪漫史模式,由孩子们所决定。   “你知道。”佩吉对卡洛琳耳语。   她斜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妥吗?”   当佩吉没回答时,卡洛琳捡起笔,准备做记录。   “为什么,”萨里纳斯问特瑞,“你以前从未说过这些,关于应答器?”   “没有人问过我,”特瑞手握手,“你问我的所有事情,萨里纳斯先生,都是歪曲的和扭曲的,你翻了我的屋子,质问我六岁的女儿,隐瞒关于里奇现金的证据。”她声音抬起来,“我没有告诉你,萨里纳斯先生,因为你和你的办公室对事实不关心……”   “难道不是想给佩吉先生洗清罪名吗?”萨里纳斯愤怒地问,“或者等着对此少发言论?”   特瑞看起来非常镇静,“我不知道你的证据是什么,如果你告诉我关于机器上克里斯的指纹,我可能会告诉你它是如何留在上面的。但你从来没问我。”   萨里纳斯看起来有点喋喋不休,“你能告诉我吗,皮罗塔女士,你从未同佩吉先生讨论过这些指纹?”   特瑞笑了:“让我向你陈述吧!不但我会告诉你我从未听克里斯讨论过指纹,而且这还是真的,克里斯向我所说关于作证的一切——就是实话实说,”她的笑容隐去了,“你让我作证指控我深爱并准备与之结婚的人,我们同干法律专业,任何其它案件,我们总是在一起谈,但克里斯不让我做或说任何看来会影响我作证的事情。因此,过去三个月,当克里斯开始他的恶梦,我们甚至不能谈论它,你无法想象,萨里纳斯先生,那时何等艰难,但是我们挺住了。”她声音转成冷酷,“如果你想克里斯要我为他撒谎,你就错了,但不像整个悲惨的控告这样的错误大。”   卡洛琳·马斯特眯缝着眼放下笔,轻声的,她嘟哝着:“维克多混蛋。”   (十一)   次日上午,卡洛来到证人席上。   他穿一件白衬衫,一件蓝色运动服,系着一条他父亲的花领带——他自己对领带兴趣不大,他父亲在穿着方面的兴趣,他曾经评论,甚至超过了他对音乐的爱好。发誓时,他不自然地冲佩吉一笑,然后停止看任何人,在这种正式背景下,仍然有困窘的痕迹,男孩的衬衫下摆可能会露出来,在他眼里,周围历历在目。昨夜,佩吉听到卡洛在房间走动几乎到黎明,佩吉无助地诅骂着自己。这时,萨里纳斯开始了。   简单的准备之后,萨里纳斯突然问他:“你认识艾勒娜·阿里斯吗?”   “她是特瑞的女儿,”卡洛顿了下,然后补充,“她有时带她来我们家。”   已开始了,萨里纳斯努力想使里奇的“关心”合法化,佩吉知道,使骚扰的可能性成为真实足以证明佩吉的动机,佩吉全部希望就是卡洛琳是否已经为卡洛准备好,他能否挺住。   “她有时是让艾勒娜和你一块吗?”萨里纳斯问。   佩吉想,卡洛看起来有点苍白,“有时是。”   说大点声,佩吉默默地告诉自己。   萨里纳斯走上前,“你同她一块干些什么?”   佩吉想,幽默的孩子,当大人给他们两个慈祥的笑时,并相互转移他的注意力。   “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玩游戏,”卡洛回答,“不管她要什么,有时我带她去吃冰淇淋,有一两次带她去公园。”   “你们曾单独在一起过吗?”   “很少,我爸会在那儿,特瑞也是。”他的声音变得强硬,“有时我女朋友也在。”   我不是性变态者,佩吉记得他告诉特瑞——我有一个女朋友,佩吉很难想象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艰难,对待自己渐加深的性的冲动,被控告骚扰一个小孩,他能感受法庭施加给卡洛的压力,陪审团的详查。   “但你确实单独和她一起过。”萨里纳斯问道。   卡洛舒展双肩,“只有几次,也许三—四次。”   “艾勒娜曾吻过你吗?”   卡洛往下看,“确实,小孩子的吻。”   “你曾吻过她吗?”   卡洛仿佛退缩了,似乎得了剧烈的头痛,“像你吻一个小孩子一样,也许吧。在前额。”   佩吉注意到萨里纳斯今天一点也不戏剧性——他举止庄重,面色和声音不改,他静静地问:“你曾见过艾勒娜的裸体吗?”   卡洛的眼皮低垂,似乎此刻恐惧已经来临,对佩吉来说,他看起来像一个肚子上受了一击的人一样。在陪审席,约瑟夫·杜瓦特——两个女孩子的父亲——以一种紧张、警戒观察着,“一次,”卡洛说,“她要我给她洗个澡。”   “这是她要求的唯一一次吗?”   “是的。”   “她妈妈那时在哪儿?”   “同我爸爸在一起,他们正谈着话。”   “因为,只有一次艾勒娜要你给她洗澡,这是你同她单独在一起的仅几次之一?”   卡洛握着手,“我猜是这样。”   萨里纳斯顿下,似乎这巧合令他不安,“你脱衣服了吗?”他问。   卡洛脸红了,“没有。”   佩吉转向卡洛琳,她摸摸他的胳膊,盯着卡洛,“还不到时候。”她低声说。   “你摸她了吗?”他责问。   卡洛又往下看,“只是用洗澡布,”他说,“也许帮助她跳进我爸爸的浴盆。”   “谁给脱的衣服。”   “她自己。”   “你观察了吗?”   “没有。”卡洛声音充满了愤怒。“甚至在我到那里之前,她已脱光了衣服。”   萨里纳斯走向前,柔声地,他问:“你摸她外生殖器了,卡洛?”   佩吉控制住自己不站起来,“没有,”卡洛答道。   “也没有用洗澡布摸吗?”   “是的,”卡洛的声音紧张,“你可以问一千次,答案将是一个样的,我没有以任何坏方式摸过那个孩子。”   “因此,如果艾勒娜告诉她爸爸你摸过她外生殖器,她就是在撒谎吗?”   “反对,”卡洛琳一把推开椅子,用厌恶的目光看着萨里纳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艾勒娜曾说过,纵然阿里斯先生也没有这样说过,坦白地说,萨里纳斯先生,我迄今为止听过的最大的歪曲就是你的对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污蔑的努力,以便使你能控告他父亲谋杀。”   “那是中伤……”   “其实,让我看看,维克多,让我看看你问过的问题的任何根据在哪儿。”   卡洛琳跨向前,“要打断研究一下吗?因为我们准备等候你。”   莱纳的小锤一敲,“够了,”法官转向萨里纳斯,“你问题的依据是什么,律师?”   萨里纳斯跨前一步,“这是问证人是否骚扰艾勒娜·阿里斯的另一种方式。”   莱纳从长凳上向前倾着,“你听到我的问题了吗,萨里纳斯先生?你的根据是什么?”   萨里纳斯犹豫着,然后静静地说:“没有根据,法官大人,否则我就解释了。”   莱纳从上面盯着他,卡洛琳柔声点说:“我喜欢一个道歉,维克多。”   他转向她,愤怒地问,“为什么?”   “不是对我,是对卡洛·佩吉。”   看到这儿,佩吉感到自己的愤怒在降了,卡洛琳让萨里纳斯付出了代价。   “我会决定向谁道歉,”萨里纳斯告诉她,“以及为什么原因,这名证人所做的确实不太清楚。”   佩吉看见,但约瑟夫·杜瓦特对萨里纳斯皱了皱眉。“继续吧!”莱纳说,“反对有效,并强调。”   萨里纳斯转向卡洛,他用均匀的口气问:“阿里斯先生有一次整理材料指控你骚扰艾勒娜是吗?”   “是的,”卡洛似乎从卡洛琳那儿得到了力量,“他在我爸爸的房间台阶上留了一个复印本,因此我们没有弄丢它。”   “你和你爸爸谈过这吗?”   “是的,爸爸说我们应该勇敢地面对他。”   萨里纳斯首次露出怀疑地一笑,“但是你是什么感觉?你是一个将走上法庭的人。”   “我感觉怎样吗?”卡洛的眼里凝着记忆中的愤怒,“我想艾勒娜的爸爸是个垃圾袋。”   萨里纳斯摇摇头:“你想去法院吗?”他激道。   “不,我认为你也不愿意被指控骚扰一个六岁孩子。”卡洛转向陪审团,他的表情痛苦、迫切、真诚,“但是我想说,正像我现在告诉你的,里奇·阿里斯是个骗子,我不需要为自己说任何事,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杀他,我们要的一切就是让我爸爸回家。”   “我提议中止这不是回答的话。”萨里纳斯突然说。   卡洛琳甚至没有站起来,她用一种厌恶的声音说:“我提议中止这卑鄙的动机。”   “提议无效。”法官莱纳插嘴,“为我们省点评论,马斯特小姐,至于你萨里纳斯先生,你也许最好还是道歉。”   佩吉想,萨里纳斯的惩罚完全应该,又变得面无表情,控方律师问卡洛:“阿里斯先生整理的这些材料,你曾读过吗?”   “没有。”卡洛又镇静了,“我爸爸读给我听过。”   萨里纳斯点点头,“他什么时候告诉你说阿里斯先生控告他破坏皮罗塔女士和他的婚姻?”   卡洛向佩吉投去快速的一瞥,“当他被捕后。”   “因此,在你同你爸爸讨论阿里斯先生指控你时,他没告诉你阿里斯先生也对他进行了指控?”   卡洛似乎考虑着:“我想我爸爸不想让我太不安。”   “事实上,假如他没被捕,你爸爸或许永远不会告诉你吗?”   “反对!”卡洛琳大声向莱纳说,“取消推测。”   “反对有效。”   但是佩吉知道这论点已建立,不论方式大或小,萨里纳斯已经成功地暗示佩吉已经隐藏了所有对他不利的东西——向警察,向特瑞,甚至向自己的儿子,并且每一个出现有关佩吉的性格的问题会使他证明所有这些破坏失败。   突然,萨里纳斯转换话题,“让我们讨论一下你父亲去意大利的前一夜,你出去了,对吗?”   “是的。”   “大约七点半。”   “是的。”   “你告诉你爸爸你去哪儿吗?”   卡洛点点头,“出去同朋友一起。”   “如果他将出去,他通常有告诉你的习惯吗?”   “是的。”   “总是这样吗?”   “几乎总是。”   “关于那天夜里他说了什么?”   蒙克,佩吉记得,没有问卡洛那个问题,但是卡洛琳明显已给他准备好了,几乎不假思索,卡洛回答,“我想他出去同特瑞一起。”   “他看起来似乎生病了?”   佩吉感到自己紧张,“我确实记不得了。”卡洛用镇静的声音说,“爸爸不是个爱诉苦的人。”   萨里纳斯似乎第二次看了男孩一眼,“你告诉你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卡洛点点头,“十二点半。”他声音变平缓,“我有一个夜钟。”   “当你同你爸爸说话时,”萨里纳斯问道,“你给他理由相信你可能会早点回家吗?”   短暂的犹豫,“不。”   佩吉注意到卡洛琳眼睛盯住卡洛,自从这一串问题开始后她却没再看佩吉,“你是在十二点半回家的吗?”   “是的。”   “那时你父亲已回家了吗?”   “是的。”   “你怎么知道的。”   首次的一点微笑,“他在等我,他经常那样做。”   “他看起来似乎病了吗?”   又一阵停顿,“我不能告诉,夜色很浓,我看不清,只有图书室里有灯光。”   萨里纳斯向证人席走近点,“你记得他穿的什么衣服吗?”   “牛仔裤和毛衣,我想。”   “不是一身灰西服吗?”   卡洛犹豫道:“不是。”   “当你离开时,大约七点半,他是穿了一身西服吗?”   佩吉感到自己紧张,“我想是的。”卡洛说。   “你记得是什么颜色的吗?”   “不。”   “午夜之后,当你回家时,你注意到你父亲受了伤害了吗?比如说他右手?”   卡洛的脸色一片空白,佩吉自他儿子很小时就知道这种表情:卡洛每当想向他说谎时都是这种表情,或者至少隐藏他的思想和感情,“不,”卡洛简单地说。   佩吉想知道,卡洛对自己看到的怎样想?但是萨里纳斯不像佩吉那样了解卡洛,“在七点半和十二点半之间,”萨里纳斯突然问,“你出人意外地返回家。”   佩吉意料到,陪审团已带着疑问倾向前,但卡洛的声音坚定起来,“是的,是这样。”   “什么时候?”   “大约八点半。”   萨里纳斯现在又平静了,无失误地,“在你什么背景下?”   “我们一帮在一个朋友的屋子里——达妮尔·希茨,我们决定去看电影,我意识到我把钱夹忘了,我想晚点带我女朋友出去吃煎饼,因此我决定回家取。”佩吉又一次在心里骂他儿子的心不在焉,“你看到爸爸了吗?”萨里纳斯问。   “看到他人吗?不。”   “你有没有介意?”   “我很匆忙。”卡洛犹豫道,然后耸耸肩,“我猜想他去找特瑞。”“你在哪儿找到你的钱夹?”萨里纳斯问。   “在我卧室里。”   佩吉认为萨里纳斯已有了满意的神情,“要进到你的屋子,”他问,“你从中间楼梯上走过,对吗?”   “是的。”   “要去楼梯,你要经过客厅和书房。”   “是的。”   “有人在那儿吗?”   卡洛握着双手,“我没有见到。”   “光线能否充分看见人?”   又一停顿,“我想是的。”   “你爸爸卧室挨着你的卧室,对吗?”   “是的。”   “你听到你爸爸卧室中有任何声音吗?”   “我认为没有,我很匆忙。”   “有人喊你吗?”   “没有。”   “因此在你踏上通你卧室的楼梯的那一刻,你认为家里没人。”卡洛琳用一种紧张的目光盯着卡洛,佩吉意识到像佩吉一样,她失去了控制,“我猜我那时是这样想的。”卡洛最后回答。佩吉看到,他很紧张,希望能给出一个帮助性的回答,“萨里纳斯要堵住他。”他低声道。   卡洛琳的眼眨了一下,“他只得坚持他的陈述,他知道,克里斯。”“事实上,”萨里纳斯说,“就你所知,没有人在家。”“不是那样,”卡洛的声音因愤怒抬高起来,“我告诉警察我认为我听到了声音,既然我知道我爸爸在家,我确信声音是他发出的。”萨里纳斯很满意地点点头,“你告诉蒙克检察官说你想你也许听到了脚步声,对吗?”   “我想是的。”   “你现在仍确信吗?”   “是的。”   “事实上,肯定吗?”   “是的。”   “不,”佩吉默默地说。卡洛琳紧张起来,萨里纳斯身子向后倾了些,似乎向下看卡洛,“告诉我,卡洛,在那夜你告诉警察你的想法后大约有多长时间了?”   “我不太清楚,也许三周。”   萨里纳斯走回控方席,拿起一张纸,“在那时,根据你和蒙克检察官会见的副本,你说,引用所有我能记得的是我想也许我听到了阁楼上有声音,我屋子的上面!不引述了,记得那吗,卡洛?”   卡洛在椅子上转了一圈,“我想是的。”   “现在距那夜已大约四个月了,对吗?”   卡洛琳在佩吉身边似乎已停止了呼吸,“我猜想是的,”卡洛说,然后倾身向前,看到萨里纳斯的脸色,“那很久了,萨里纳斯先生,想着你控告我父亲谋杀,这使得记住的事情更重要,因此,在我脑海中,我不断重播那一夜,一遍又一遍,我记得走到楼梯上,我记得找到钱夹,然后听到阁楼上的脚步声,那儿是爸爸和我放衣柜的地方。”他转向陪审团,“关于它我已想过了,现在我确信,记忆中我听到了脚步声。”   佩吉听着这感到几乎病了,然后,似乎自己不能帮助自己,卡洛因为支持看着他爸爸。   佩吉试着想笑,但是当他们目光相遇,佩吉知道卡洛看出事情弄糟了。   “你曾把这些告诉警察了吗?”萨里纳斯问。   卡洛双眼闪烁,然后转向萨里纳斯。“不。”他说,“警察从未再来。”   萨里纳斯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告诉任何人了吗?”   卡洛和萨里纳斯目光相遇,佩吉知道他不能看远处了,这是一个同样诱骗的不变的凝视。像卡洛七岁那年佩吉发现他说谎时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没有,”卡洛说。   “甚至你爸爸也没告诉吗?”   卡洛摇摇头,“他不会同我谈那个案子,因为我是证人。”   “那么他的律师呢,卡洛?”萨里纳斯指着卡洛琳,“你认识马斯特小姐,是吗?”   “是的,”卡洛犹豫了,“我们没有谈到它,确切地说,我知道我有机会在这儿说这事。”   “换句话说,你只是决定在审判时说吗?”   卡洛瞪着他,“你问我,我只能回答,那是事实。”   佩吉感到体内发冷,“那么你必须考虑报警。”萨里纳斯流利地说。   卡洛看起来迷惑不解,佩吉知道,在一个正常人和一个能看见陷阱就避开的律师之间,这是不同的,“我不明白。”卡洛说。   卡洛眨眨眼,“这就是我的想法。”   “因此,你难道不关心一个潜行者吗?”   卡洛看起来很吃惊,“我记不得我如何想的,确切地说,我太匆忙了。”   “你碰巧提及这个给你父亲。”萨里纳斯用一种乐意的声音问道,“随后的时间你确实见他了。”   卡洛似乎糊涂了,“我认为不是这样。”   “我也认为不是这样,卡洛,因为你是编造的,不是吗?为了掩盖你爸爸。”   约瑟夫·杜瓦特以怀疑的目光看看卡洛,卡洛仍盯着萨里纳斯的眼睛,“不,”他说,“我没有编造。”   “没有编造吗?当你在十二点半回家时,你刚好问你爸爸晚上怎么样吗?”   “我不记得了。”   “他告诉你他病了,并呆在家里吗?”   “我记不得了。”   萨里纳斯摇摇头,“或许他只是告诉你,卡洛,到法院去并为你撒谎吗?”   “没有,”卡洛的声音充满了愤怒,“我爸爸从来不让我撒谎。”   佩吉感到,卡洛丢失了自己的一部分,这是给他爸爸的一件礼物。   萨里纳斯不信任地摇摇头,从卡洛看到佩吉,“我的问题问完了。”   佩吉在桌子下面碰碰卡洛琳的膝盖,“现在为他摆脱。”   卡洛琳没有动,“我不能那样做。”她悄声说,“那样他会知道,你要摧垮他吗?”   “马斯特小姐,”法官莱纳问。   卡洛琳用急切地目光转向佩吉,“卡洛还想说些什么,为了他,让他说出来。”   佩吉透过卡洛琳看看儿子的脸,卡洛正看着他爸爸的脸寻求如何想的暗示,佩吉对卡洛一笑,对卡洛琳耳语,“那么请尽快吧!”   卡洛琳迅速站起来,充满自信地走向卡洛,“你爸爸是什么类型的爸爸?”   卡洛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放松自己,“一个伟大的爸爸。”   萨里纳斯立即站起来,“法官大人,佩吉先生是或者不是一个好爸爸同他是否谋杀里卡多·阿里斯没有任何关联。”   “但是这有关联,”卡洛琳静静地向法官莱纳说,“用萨里纳斯的话来说,控告卡洛·佩吉对小孩的骚扰而无丝毫证据,很适合暗示这些指控驱使他爸爸去谋杀,法庭至少能够给孩子一个机会说他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的相当多的经验中,一个非常忠实的爸爸应既不使用暴力也不说谎,在证据和普通的体面两者之间……”   莱纳点点头:“我赞成你的观点,请继续,马斯特小姐。”   卡洛琳转向卡洛,“为什么克里斯是个好爸爸,卡洛?”   “他总是在那儿,”卡洛的声音变得嘶哑和不熟练,“我一直知道我自己对他是多么重要。”   卡洛琳笑起来,“在那儿,是什么意思?”   “对学校,或者我的运动,或者替代我或者同我谈话,”卡洛转向约瑟夫·杜瓦特,“还有更多,他是我爸爸,这就是全部,他从不发脾气,他总是那么正直,我不知道,没有他我会在哪儿。”   “你什么时候开始同你爸爸一块生活?”   “当我七岁时,”卡洛的声音中有些惊奇,“我一直同我外祖父——我妈妈的父亲一起,一天爸爸来接我,自从那时起,我们就在一起了,这就是我们俩。”   佩吉记起在波士顿的最后一天,从卡瑞莉的破碎的家,她外祖父的客厅里,抱起卡洛,他告诉卡洛他是他的父亲,那一切事情都很好。“以前你的情况怎么样?”卡洛琳问。   这是个错误的问题,佩吉想,尽管只有父母能知道这“孩子和粗心的父母一起倾向于保卫自己,像一个反对事实的,但是让佩吉吃惊的是,卡洛说:“我那时很年轻,但是我知道那不好。”   “为什么?”   卡洛,看看佩吉,“因为我任何幸福的记忆,都同我的爸爸联系在一起。”   萨里纳斯又站起来,“我意识到,马斯特小姐,卡洛·佩吉爱他爸爸,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他肯定能证明那个,但是我们非常远离主题了。”   卡洛琳转向莱纳,“如果你允许,法官大人,我想我能找到关联。”   莱纳点点头,“请吧。”   卡洛琳等着陪审团的全部注意力,然后严肃地看着卡洛,“你说你爸爸总在那儿和你在一起,卡洛,基于你们共同在一块,你能想象你的爸爸会做任何事来破坏那种关系吗?”   佩吉肯定,只有一个父亲,能够注意卡洛眼中掠过一丝受伤的疑问,这就是伤害佩吉的更多的事,他最后看到那目光似许多年以前,在一个不安全的孩子脸上。   卡洛直接瞪着卡洛琳,“不,”他说,“我不能想象它。”   (十二)   看着艾勒娜·阿里斯玩着替代特瑞的布娃娃,丹尼斯·哈里斯坐在几英尺外,沉思着艾勒娜恶梦中的黑狗。   艾勒娜从来没有描绘过她的梦境,但是她昨夜醒后尖叫起来,她第一次告诉特瑞这个经常使她恐惧的黑狗,它与哈瑞斯的最好的猜测相一致,即艾勒娜重复的恶梦,像特瑞自己的一样,是开启心灵中被埋没的创伤的钥匙。这是艾勒娜第一清楚的感觉,她让她思想离表面更近了。   现在艾勒娜坐在地毯上。傍晚透过哈里斯窗户的阳光斑驳地洒在地毯上。她母亲坐在外面读着审判的摘要。哈里斯想,特瑞看起来干涸了一样。但是在早晨的电话里,特瑞·皮罗塔听起来紧张并决定了解艾勒娜梦境的意义,如果有一件事丹尼斯·哈里斯相信特瑞,就是她把艾勒娜放在任何事情之上,特瑞没有其它事可做,哈里斯感到,先要给她女儿一个正常的生活。   “特瑞很疲倦。”艾勒娜说着她的洋娃娃,“她想要躺下。”   这是一种小孩子扮演正常室内景,当假定父母的角色后会对洋娃娃说,但是艾勒娜的声音听起来单薄,看起来似乎场景已经被哈里斯看不见的阴影笼罩。当她把洋娃娃仰面放下时,艾勒娜似乎想了一会儿,然后把它翻过来,脸埋在地毯中,她几乎是对自己说:“强盗在外面。”   哈里斯向她靠近了些说:“也许她喜欢短嘴鳄睡在她房间里。”   艾勒娜静下来,已为其进行了另外一次集会而接受短嘴鳄的出现,保护的形象的概念仍然使她害怕,哈里斯静静地把短嘴鳄放到洋娃娃旁边,“特瑞现在安全了。”她告诉艾勒娜。“只要她想,她可以睡觉了。”   艾勒娜皱了皱眉,她拿起洋娃娃,立即,哈里斯认为她感到恐惧,想换个形式玩,但是艾勒娜所做的一切就是把洋娃娃又仰面放下并把它的红布衣服弄平。她向哈里斯投去一瞥,说:“特瑞入睡了。”   通过直感和经验,哈里斯没动,她感到艾勒娜有紧张的迹象——声音,她的偷偷的一瞥——像她自己的神经的兴奋,在似乎很长一段时间内,艾勒娜什么也没做。   哈里斯偷偷地看了一眼手表,二十分钟内她还有另外一个约会,但她只能等待。   艾勒娜斜了她一眼,几乎没有呼吸,她仍然静了一刻,然后倾向洋娃娃,手指摸着它裙子下摆。   慢慢地,艾勒娜把裙子掀起来,掀到洋娃娃腰上,她表情显示的似乎是故意,但又有点惊吓。   静静地,她用两个手指抚摸洋娃娃们的布肚子。   哈里斯轻声地问:“发生了什么?”   艾勒娜似乎压抑着,用很小的声音回答道:“强盗在摸特瑞的肚子。”   哈瑞斯等着,观察着,艾勒娜的手指逐渐往下移动。   “特瑞感觉怎样?”哈里斯问。   “它感觉很好,”艾娜声音强硬,“有时她喜欢这样,但有时她不喜欢。”   哈里斯什么也没说,艾勒娜故意地,有条理地把手指移过布娃娃的肚子,她的手没有往下再摸。   透过窗户,哈里斯感觉到外面世界嘈杂的声音——街上的汽车,叫喊的声音,风吹打在窗玻璃上的沙沙声。但是艾勒娜似乎是从一个她想象的地方移来的,她眼睛变小,表情专注,这与特瑞向她描述过的那种无关系,当艾勒娜出生后记事起,这似乎完全消失了。   哈里斯让她呆着,“特里萨什么时间喜欢这样。”   艾勒娜没回答,她的手指停止移动,手指停在洋娃娃的肚子上。   “强盗所做的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是特里萨不喜欢的吗?”   艾勒娜变得呆板,过了一会儿,她的头扭到了一边儿,她的手指又继续移动了。   哈里斯非常震惊地看到艾勒娜一个手指滑到洋娃娃的两腿之间。   艾勒娜轻轻地转动头,有节律地抚摸着,“特里萨感觉怎样?”哈里斯静静地问。   “她感觉很好。”艾勒娜说着眼里已充满了泪水。   艾勒娜脸转过去,她的手指似乎在自己身上移动。   哈瑞斯轻轻地拿起短嘴鳄放在洋娃娃之间。   艾勒娜手停止移动,“好了。”哈瑞斯说,“短嘴鳄能帮她,特里萨所能做的就是喊叫。”   艾勒娜摇摇头,“她不会。”   她表情紧张,双眼紧闭,哈里斯看到泪水顺着她脸庞流了下来。   哈里斯知道最好抱抱她,她坐在那儿,她看着这个小女孩在她眼前消失,随后艾勒娜。阿里斯拿起短嘴鳄,把它扔了出去。   哈里斯走到她旁边,她轻轻地问:“有人这样摸过你吗,艾勒娜?”   小女孩抱着胳膊,背对着哈里斯,心理医生无助地看着她肩膀颤抖,哈里斯回忆起,当特瑞第一次问艾勒娜卡洛的有关事情,特瑞曾向她描述过她这种反应。   “是卡洛吗?”哈里斯问。   艾勒娜在地毯上乱动,表示抗议,用手捂住耳朵。   “加利福尼亚的蛋卷好吃。”卡洛说。   佩吉知道,只能说这些事情,他的儿子并没答案,他们坐在书房中的波斯地毯上,大理石咖啡桌上散放着几盘寿司,从法院回来他们决定买点寿司回家吃,不知怎样地他俩谁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吃东西。佩吉坐在屋里感到难受,他对卡洛说的感谢的话听起来空洞,甚至对自己,他喝下的半壶马丁尼酒似乎是胆怯的表现。   他记得有几次,当作为一个父亲向儿子撒谎时,或者因为他,但是他从未想象过会有那么一天卡洛为了他而撒谎。他曾毫无意义地教育他的儿子道义上的承诺,但现在这一切的教训便是父子相对无言,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也不能回到以前了。这或许是爱心造成的错误。   “我为你而自豪。”佩吉说。   那不全是谎话,佩吉知道,那是一种逃避——比一言不发更糟,因为他是变成他们谈话的有机组成部分,将替代没有被讲出的实话。   卡洛静静地问:“你认为他们相信我吗?”   佩吉想也许是关于艾勒娜,不是说我的。“是的。”他又说谎了。   他还能做什么呢,佩吉忧郁地想,面对儿子说出事情的真相?我知道你撒谎,卡洛——为了那原因,首先,我们从未谈起过这次审判,为那个原因,为了我从未再为你成为我似乎应该成的那种人。   也许,有一些事情需要补救。“你勇敢地面对这件关于艾勒娜的事,卡洛,你说了发生的一切,挫败了萨里纳斯的意图。看的人没有人相信你会那样伤害一个小孩子的可能性。”佩吉把一只手放到他儿子的肩上,“真的,你很伟大。”   卡洛的目光,似乎照在父亲的马丁尼酒壶上。“但是关于你的呢?”他最后问:“我如何能帮你?”   佩吉想,你让我害怕,最坏的不是你看起来,你在努力想救我?最坏的是我知道你在做。“你帮助了我,儿子,一点一点的。卡洛琳会把此案了结的。”   在佩吉旁边,别介意,卡洛琳是法院里最让人吃惊的人,当卡洛顽固地爱他父亲,为他自己采取行动。卡洛皱着眉头仍然不看他。“我不能为你做那么多。”他说,“但是一旦你作证,那就会很好。”   佩吉想,是时间了,他对更多的逃避已没有了兴趣,“如果我作证,”他随便说,“这全靠卡洛琳和我决定,一旦萨里纳斯案子来到。”   卡洛抬起头,他盯着他爸爸的脸,“你怎么能不作证,你怎么能够不告诉他们?”   佩吉想,两个判决,有那么多律师,“我为你作证,爸爸,我为你撒谎,现在我要我们一起挺住,我想要知道你没有那样做,或即使你做了,我也要说你没做,不管发生什么,我要你自由。”他儿子脸上的目光,震惊、震动、摧毁着佩吉的灵魂。   “这是战略,”他冷静地说,“如果控方不能证明这个案子,你不应让陪审团恨你,或者让控方使你看起来很坏,萨里纳斯先生不但能用有罪而且也能无辜让你显得很坏。”   “你需要告诉人们,爸爸,这不只是关于萨里纳斯,它关系到好多人。”   佩吉听到了卡洛说的大部分话,他是关于我,因为我想相信你,看着卡洛的眼睛,他看到了那种想让父亲逃脱的男孩的感觉。   “你要告诉他们。”卡洛气愤地重复道。   佩吉慢慢地摇摇头,“我有我自己的原因,”他答道,“我为你做的,或为我,或为特瑞,并不是因为别人会想什么,”他又摸着卡洛的肩膀,“我并不需要你证明让我知道你并没有骚扰艾勒娜,我甚至在你看着我的脸,并告诉我如此之前就已知道了,因为我了解你。”   卡洛瞪着他,然后他转过身,“在这个家庭里,”佩吉平静地说,“有些事情我们肯定知道,我们知道你不是个小孩骚扰者,我们知道我不是杀人犯,这就是原因。”   也许曾经,佩吉想,也许甚至在昨天,但通过卡洛,比在法院更肯定,正义开始时代价很苛刻,他自己的儿子不会再看他了。   (十三)   杰克·斯鲁凯姆,政治记者,身材瘦削,长着红黄色的头发,特征鲜明,举止独断,故意做作的口音有气无力,吱吱喳喳。他有一些不健康的标志,皮肤苍白,胡子拉渣地坐在那里无精打采。很容易想象他是那种在小酒吧或咖啡店里,吸着雪茄向人打探着消息的人。他最具活力的地方是他的眼睛:他看着维克多·萨里纳斯——他是他的证人——一个具有着精于算计、可以从隐藏的角落里挖掘问题的人。在佩吉看来,他看起来不可信,也不值得信赖,一个在他三十年中已为自己赢了面子的人。佩吉一看到他就感到非常厌恶。   “多像一只小雪貂。”他低声对卡洛琳说。   她向他靠近点,“这只奇特的小雪貂,”她说,“准备给你谋杀里奇的另外动机,这一次具有政治色彩。”   斯鲁凯姆并不情愿来这里,通过他报纸的律师,他已声称他的证词不相干,会伤害他的源泉;但是萨里纳斯已断言斯鲁凯姆需要显示里奇对他的伤害,佩吉的愤怒,政治的和个人的。由于她自己的原因,卡洛琳已为此争过,莱纳已允许证词需一定的限制。最后,佩吉怀疑斯鲁凯姆可能会部分欣赏对他的防卫进行伤害。   “在佩吉先生开始参议员竞选之后,”萨里纳斯问,“你第一次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   “夏天的晚些时候,我在《调查者》上看到那篇文章,”斯鲁凯姆向陪审团投去一眼,“阿里斯先生指控佩吉先生偷他的妻子。”   “为什么这篇文章让你感兴趣?”   “这对佩吉先生的性格提出了某些问题,我相信他能回答这些问题。这种人参与政治是重要事件,他的私人性格会告诉你很多。”   “于是你就给佩吉先生去了电话?”   “去了。”斯鲁凯姆憎恶地扫了佩吉一眼。“我告诉他有关文章的事,给他机会,让他发表评论。”   萨里纳斯把手插在口袋中,“佩吉先生什么反应?”   “他非常傲慢。我给他打电话时,他告诉我阿里斯先生已经找到了忠实的听众,希望我不要搀和进去。”   “噢,克里斯托弗,”卡洛琳寻思道,“这可不像你的所为。怪不得他这么难过。”   这种声明让佩吉笑了,不过这一点儿也没有动摇他的看法:这个人曾经借口佩吉介入政治,想以此来破坏卡洛,但是他没有能够成功。这一次,他又顽固地多出一道子来,想把佩吉送进监狱。   “他仅仅是傲慢吗?”萨里纳斯追问道。   “不,他很愤怒。他声称《调查者》里的文章是故意诽谤。我不得不认为他用的是一种威胁的语气。”   “你怎样反应?”萨里纳斯问。   路易莎·玛琳坐在陪审席上,迅速瞥了一眼佩吉。斯鲁凯姆交叠着手,“我告诉佩吉先生我决意报道这个既存的指控,不过这样他们可能给佩吉先生的竞选设置障碍。”   “这个栏目最后发了吗?”   “没有,”斯鲁凯姆的声音硬起来,“报纸的发行者戴文先生告诉我的编辑不要跟踪这个故事。在我的印象里,佩吉先生也许威胁他说这会是一场诽谤案。”   “我抗议,”卡洛琳敏捷地说,站起身来向勒那法官陈述,“这不仅是道听途说,而且是双重的造谣:斯鲁凯姆先生没有参加他的编辑和戴文先生的谈话,也没和戴文先生一起与佩吉谈过话。这篇文章没发的原因是没有相当的新闻价值刺激报道者的胃口;不用说,像《调查者》这样,报道出来也是浅薄的垃圾。尤其是故事源于一个离异的丈夫粉饰一桩监护案。”她的声音严厉起来,“更不用说这是里卡多·阿里斯。”   勒纳看看萨里纳斯,“他和你一样,维克多——至少在道听途说这一点儿上,”他转向法庭,“斯鲁凯姆没有有关佩吉先生的第一手资料,或许也没有和戴文先生谈过,至少他的编辑直接和他说过不要发有关佩吉先生的文章。我提醒你不要无视他的回答。”   萨里纳斯皱了皱眉头,佩吉知道,他是想表示:他不希望听证成立,不过法庭已经有一个印象,认为佩吉极力想枪毙掉这篇破坏他声誉的文章。“好吧,”他对斯鲁凯姆说,“你第二次和佩吉先生谈话是在什么时间?”   “是在阿里斯先生死后,”斯鲁凯姆似乎是在慎重地选词儿:“我开始意识到,阿里斯先生和特里萨女士的监护争夺案显然涉及佩吉先生和他的儿子,这一点许多报纸缄口不言。所以我打电话给佩吉先生——佩吉先生这时还是一位有前途的候选人——我问他是否有可能讨论一下这个案宗的内容,或者,有可能的话,提供一份复印件儿。”   “佩吉先生什么反应?”   “他又一次提到,我这样做可能会挑起一起诽谤案。”斯鲁凯姆扫了一眼佩吉,“他还说发文章会毁坏他的形象,我要是提及任何有关他儿子的事,他都会感到非常愤怒。”   萨里纳斯点点头,“辩护律师在整个案子中一直把佩吉先生描绘成一个非常平和的人。你在谈话中有这种感受吗?”   “没有,他谈起话来很冷淡,充满敌意。他的声音显得异常愤怒。总而言之,这是一位很让人震惊的人。”   “可笑的家伙,”佩吉寻思,“我可丝毫没威胁他。他想干什么?——帮助那些与他竞争的人?”   卡洛琳一直看着那陈述的人,“这是一般印象。”   “佩吉先生的愤怒妨碍你了吗?”萨里纳斯问。   “没有。和往常一样,我坚持要发表一篇文章,讨论与佩吉先生有关的案宗,讨论他在事务所事务中是否称职,讨论他是否有可能成为一名候选人。”   “这篇文章你发了吗?”   “没有,”第一次,斯鲁凯姆笑了,“戴文先生——我们的出版人——又一次给我拨来电话,告诉我不要报道这则故事,因为佩吉先生退出了竞选。”   佩吉扫了一眼陪审席,看到约瑟夫·杜瓦特作了一个暗示:法庭不喜欢一个有名望的人威胁新闻,尤其是文章直接与里卡多·阿里斯相关。   “你同意这种说法吗?”萨里纳斯问。   “不同意。”斯鲁凯姆挥挥手,“我不是想报复,不过这家伙也许还想竞选公职。我想让人们弄明白为什么他要退出。”   “干得好,”卡洛琳喃喃道。不过她仍眯逢着眼,正像她担心的那样,佩吉想尽力保护卡洛,这种努力却成了攻击他的证据。   萨里纳斯顿了一下,显得很警觉,他用律师惯有的口吻强调问道:“在你看来,斯鲁凯姆先生,在佩吉先生涉嫌通奸暴露后,他的候选人资格还能保留吗?能够断言他的儿子对皮罗塔女士的女儿进行过性骚扰吗?”   卡洛琳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抗议,”她说道,“这种问法纯属投机取巧,不论他觉得有多少东西可以印出来,作为证人,他都无权推测一年之后几百万选民的反应。”   萨里纳斯摇摇头:“法官大人,这种抗议态度错误,证据不足。正像斯鲁凯姆先生准备作证的那样,很多因素会使一个候选人在竞选前就失去资格——过去五年里,斯鲁凯姆先生就报道了好多相关的因素,这些因素都涉及州和市的政治竞选,这本身就是一个明证。我相信,被告也许会承认,斯鲁凯姆的这篇文章,会毁坏了他的形象。”   莱纳不适当地沉思了一会儿,“停,”他最后说,“你可以回答了,斯鲁凯姆先生。”   斯鲁凯姆轻快地点一点头,似乎很高兴对他专业的承认,“答案是佩吉先生自己提供的。我的文章甚至还没发出来他就退出了。   “他这样做很聪明,”斯鲁凯姆停了一下,极力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不过佩吉发现,他眼角闪出一丝快乐的光亮,为自己位置重要而感到得意。“即使像佩吉那样富有的人也需要钱来参加全州竞选——钱将来自社团,来自农业税,来自富有的个人,如此等等。任何一个这么精明的捐助者都不会把钱捐给一个有问题的候选人。一旦我们报导了这件事,一旦在选的职员和社团活动家读到它,一个候选人就完蛋了。至少一段时间是这样!”他转向佩吉,“这位胸怀大志的人遇到了通奸的指控,也许即使有此指控仍能继续其政治生涯。不过如果再加上养了一个据信是骚扰了他自己情人六岁女儿的儿子,我敢保证他再也伸不出头来了。为什么宁愿在政治上自取其辱,也要极力推迟死亡呢?就是因为这,佩吉极力要断送这篇文章。因为到最后,这个故事会断送他。”   斯鲁凯姆的口吻,随意而又略带鄙视,似乎佩吉已是昨日黄花。似乎唯一使人感兴趣的是他谋杀了里卡多·阿里斯,而且是杰克·斯鲁凯姆提供了佩吉谋杀动机的准确解释。需要那么几天,卡洛琳自言自语道,“我才对我的工作真正感兴趣。”   卡洛琳站了起来,略带厌恶地看看斯鲁凯姆。法庭一片寂静。   “你肯定不是佩吉的支持者,对吧?”   斯鲁凯姆微微仰了仰身子,“新闻机构不支持任何人,马斯特女士。我们的任务是让公众知道他们需要知道的事。”   “所以你不觉得你对佩吉先生不公平?”   “一点儿也不觉得,”他扫了一眼佩吉,“如果有什么要说的话,那就是这个人已经完了。”   卡洛琳皱了皱眉头,“如果佩吉给你提供密封档案的复印件,你本来就已经公布了阿里斯先生的指控,”她问,“我的理解正确吗?”   斯鲁凯姆点点头:“正确。”   “那么你怎么能证明这个指控是否真实?”   斯鲁凯姆犹豫了一下,“诺,如果佩吉先生那时愿意和我谈一谈,我本来准备问他的。或者就那件事问他儿子。”   卡洛琳显得很迷惑,“如果他们否定了这个指控,你也会把它们发表出来吗?”   “按照他们否定的那样发表,是的。”   “事实上,你并不知道佩吉先生与皮罗塔女士有关联,对吧?”   斯鲁凯姆交叠着手,“对。”   “你也并不知道年仅十五岁的卡洛·佩吉是否骚扰过一个小女孩。”   “我知道有人指控他。”   “是或不,”卡洛琳追问道。   斯鲁凯姆的嘴唇绷成一条线,“不。”   “那好。公平地说,斯鲁凯姆先生,这个指控对佩吉先生和他的儿子非常有害对吧?”   “我已经说过这一点。”   “阿里斯先生——在这场监护权竞争中——也许想伤害他们两个对吧?”   “我想是这样。”   “那我们为什么不假设,斯鲁凯姆先生,这个指控是错误的?你觉得公开一个错误的和被否认掉的指控对佩吉先生和他的儿子公平吗?”   “抗议,”萨里纳斯争辩道,“马斯特女士拿与本案毫不相干的复杂的新闻判断来毫无目的地困扰证人。”   卡洛琳摇了摇头,“我们相信有关,法官大人。我们还相信证人不够正直坦率,如果法庭允许,我相信我能证明两点。也许需要加一句,两点都会证明斯鲁凯姆先生对克里斯托弗·佩吉先生有偏见。”   莱纳显得有些慌乱:佩吉意识到,他既对新闻媒介担心,又对佩吉的权利担心,内心相持不下,“你可以继续问,”他说,“不过除非你很快显出问题与本案有关,马斯特女士,否则,不用塞罗纳斯先生提醒,我也会及时打断你。”   “谢谢。”卡洛琳说,转身对着斯鲁凯姆,“你觉得,”她盘问道,“印出错误的指控公平吗?”   斯鲁凯姆坐得很直,“要考虑到公众的利益——在本案中,存在着代表公众利益推举公职人员的问题,也包括隐藏事实的愿望。提出指控这一点对其自身目的来讲很重要。简单点儿讲,这就是新闻。”   “你是说代表公众利益报道新闻?”   “我抗议,”萨里纳斯站了起来,“这不仅不相关,这是侵扰。”   “不相关?”卡洛琳问,“对这个证人来讲恐怕不是不相关。”   “暂停,”莱纳欠了欠身,“注意警告,马斯特女士——这里不是你评论斯鲁凯姆现场报道的讲坛。”   “我明白,法官大人。”她转向斯鲁凯姆,“你给佩吉先生打电话要阿里斯先生文件的复印件,我举出了其中的一条理由,你觉得我的理解正确吗?”   一阵犹豫,“正确。”   卡洛琳手支着腰,“不过你不是已经有一个复印件了吗?”   佩吉看到,萨里纳斯犹犹豫豫想站起来,斯鲁凯姆看了看被告,又看了看卡洛琳,莱纳平静地说:“该回答这个问题,斯鲁凯姆先生。”   “法官大人,”斯鲁凯姆对莱纳说,“我相信这也许在加州保护法中,允许记者保护他的消息来源。”   “我问斯鲁凯姆先生消息来源时,”卡洛琳插言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斯鲁凯姆先生不必要用保护法保护他自己。”   莱纳笑了笑,转向斯鲁凯姆,“你得回答问题,斯鲁凯姆先生。”   “我很乐意再重复一遍,”卡洛琳说,她面向斯鲁凯姆时,声音严厉起来,“你给佩吉先打电话,问他要阿里斯先生指控的复印件时,你已经有了一份儿,对吧?”   斯鲁凯姆在证人席上晃来晃去,“对。”最后他说。   “所以你告诉佩吉先生你需要一份印复件时,你很不坦白,对吧?”   “我觉得我没必要把什么都告诉他。”   “也没必要告诉莱纳法官和法庭?不到半小时前,你暗示说你又给佩吉先生打电话,部分是为了保证至少得到一份儿复印件。”   “我从没说我没有复印件,”斯鲁凯姆转向莱纳法官,“在两个案子中,我都是想保护资料来源。”   “不对。”卡洛琳紧追不舍,“你在撒谎,我们可以继续往下谈,假定给你提供文件的不是里卡多·阿里斯,或者像很早以前那样你给佩吉先生说文章内容问题通电话。”   斯鲁凯姆又一次求助地看着莱纳,“法官大人,我确实相信这种问题影响我对消息来源的保护。”   “你打电话时,”卡洛琳刻薄地说,“里卡多·阿里斯已经死了,他要是能给你文件,那才叫新闻。”   佩吉觉得萨里纳斯非常安静;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似乎并不反对让问题就这样问下去,“你得回答,”莱纳对斯鲁凯姆说,“你从阿里斯先生那里接到文件了吗?”   斯鲁凯姆摇摇头,“没有,法官大人。”   “好了,继续吧,马斯特女士。”   卡洛琳逼得更近,“你怎么得到文件的,斯鲁凯姆先生?”她令他胆寒地一笑,“不用提名字,请。我不想暴露你的消息来源。”   “一个第三者团体给我的。”   “这个无名的人告诉你他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吗?既然他们不能公开得到。”   “没有告诉我。”   “你不觉得会是从佩吉先生那里得来的,对吧?”   “我想不会。”   “皮罗塔女士也曾拒绝给你复印件,对吧?”   “正确。”   “那就是阿里斯先生,对吧?”卡洛琳略停片刻,“死后还是活着时?”   “我抗议,”萨里纳斯返身说道,“这是主观想象。”   卡洛琳转向他,“什么主观想象,维克多?不管斯鲁凯姆先生无名的消息提供者是在阿里斯先生活着时得到文件还是他死后才得文件?我想,不知道在哪一种情况下,地方检查官更喜欢和这个人谈下去?”   好极了,佩吉想,通过一个巧妙的回答,卡洛琳已经发掘了与处理里卡多·阿里斯极有可能相关的一个遥远的政治势力,至少可能与他的被杀相关。即使是萨里纳斯也显得迷惑不解:他突然遇到了保护斯鲁凯姆消息提供人的问题——当然是他的利益的最大老板,麦金利·布鲁克斯——同时已经让卡洛琳猜到他要保护消息来源的代理人,要么证明事实上谋杀不是出自他的安排——不论这人的政治理想与佩吉的理想有多大冲突。不论萨里纳斯选择哪一种,佩吉都不羡慕他。   “假定承认这种让步,”萨里纳斯对莱纳法官说,“地方检查官,当然,会和斯鲁凯姆先生私下解决这个问题。就目前的目的来看,我认为他已经从职业上讲清了消息来源,不必要全面彻底地听证他们说话的内容。”   这倒很精明,佩吉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样萨里纳斯就有机会给布鲁克斯讲话。   佩吉看到了这很狡猾:在容许那可能使那个未知的线人显得不那么凶险的证词的同时,又保留了萨里纳斯的意志,直到他与布鲁克斯商量。至于卡洛琳,如果线人没有被揭露,如果可能驳回控诉,就说有项重要的物证被隐瞒了;另一方面,暴露线人——如果这是对他逼迫布鲁克斯的报酬——可能远比一个模糊的数字更没有价值。由是观之,斯鲁凯姆显得很渺小,甚至完全失落了。   “很好,”卡洛琳告诉莱纳,“如果这种方案适合法庭,我们为什么不至少试它一试呢?直到我们大家都有了时间去思考。”   莱纳合起双手,“现在,继续。但这个问题必须解决,通过协商或别的办法,在审判结束之前,我希望减少犯两个错误的危险。”   当卡洛琳转向证人时,佩吉发现陪审团紧张了起来,对斯鲁凯姆说,“你是怎么认识这给了你阿里斯先生的材料的线人的?”   斯鲁凯姆想了想怎么回答,“我以前便认识他。通过前一次选举。”   “这人干什么的?”   “政治顾问,”斯鲁凯姆停了一下又马上补充道,“为自己服务的。”   “他怎么把这些材料交到你手里的。”   斯鲁凯姆瞥着萨里纳斯,“我的线人打电话要求与我秘密约会,在我家里。”   “你碰到他时,他告诉了你什么?”   斯鲁凯姆清了清嗓子,“这些是有关佩吉先生的材料。你自己判定它们的新闻价值。”   “是的,”卡洛琳不露声色地说道,“我肯定他没想损害你新闻工作者的正直,他有没有碰巧告诉你他让这些材料印刷出来的目的何在?”   “没有,他不会说。”   “你至少形成了一点印象吗?”   斯鲁凯姆被不想回答的欲望和怕显得不坦白的恐惧折磨得疲惫不堪。“我猜是有的,”他终于说道,“我的线人代表着某个对佩吉先生的候选人资格含有敌意的人。”   “这有没有困扰你,斯鲁凯姆先生,你被一个政客用作了攻击另一个他不喜欢的候选人的工具?”   斯鲁凯姆试图做出一个表示优越的笑容,“在我的工作中,像你的一样,你得从许多动机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他们的信息更符合公众的兴趣的人那儿学习有益的东西,我唯一的兴趣在于信息自身。”   卡洛琳扬起一只眉毛,“我想你没有在意这个信息是真是假?”   “反对,”萨里纳斯说道,“扰乱证人,歪曲前证。”   “哦,别介意,”卡洛琳随便地说,“这样概括你的证词。”   “你从一个愿透露自己目的的政治顾问手里得到这个信息,在你答应不揭穿他的身份或动机之后,是这样吗?”   斯鲁凯姆望着她后背,“基本上是的。”   “而在这之后,你决定印行这个人给你的信息——你承认这可能损害佩吉先生——而并不知道这个信息的可信度?”   “是的,”斯鲁凯姆提高声音,“我认定这个故事确有自身的价值。”   “如此高的新闻工作者的正直,现在让我来谈谈你对另一个领域——政治灾难的评价,你是否会说,如果你的线人泄漏了这个信息,那她对任何政客都是破坏性的,如果这个政客的身份是众所周知的。”   斯鲁凯姆犹豫了一会儿,“也许。”   “甚至是潜在地致命的。”   斯鲁凯姆的声音变成单音,“我真的不能说。”   “哦,你真的能,斯鲁凯姆先生,”卡洛琳的新英格兰口音带着一份轻视的色彩,“当萨里纳斯先生问你这个信息自身是否能毁灭佩吉先生竞选时,你当然不会这么害羞。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你最好的估价呢?”她停了停,“当然是对公众的兴趣。”   斯鲁凯姆仍没面对她,“可能是破坏性的,我想。”   卡洛琳停了一会儿,“阿里斯先生是否赞誉那个事实?”   斯鲁凯姆吃了一惊,而后面色一紧,“他死了,就像你指出的。”   卡洛琳笑道,“他没死,不是吗,当你第一次与他说话时?”   斯鲁凯姆向萨里纳斯望去,“你有没有,”卡洛琳突然逼道,“曾经和阿里斯先生说过话?”   慢慢地,斯鲁凯姆转回来面向卡洛琳,“有的。”   “什么时候?”“我看了《调查者》上的文章之后,我计划就此写文章之时。”“那么阿里斯自己没有指出这篇文章?”   “是的。”   “谁干的?”   斯鲁凯姆又瞥了萨里纳斯一眼,“我的线人。”   卡洛琳点点头,“你的顾问朋友,我也这么认为,在这第一次谈话中,你的线人说了什么?”   “只是给我送文章,看我是否有兴趣。”   “当你随后通知阿里斯先生时,他并没碰巧问你要钱,是吗?”“不完全是,”斯鲁凯姆垂下脸,“他的确问过我们是否为采访付酬。”   “你怎么说?”   “我说不认为我会。”   “阿里斯先生对此作何反应?”   斯鲁凯姆停了停,“他想知道是否还有别的人感兴趣,以及我是否和这人谈起过此事。”   佩吉感到一阵汹涌的轻蔑,向陪审团望去,他看到约瑟夫·杜瓦特厌恶地收着嘴,“那你告诉了他什么?”卡洛琳说道。斯鲁凯姆用一种毫不掩饰的腔调说:“我不能揭露我的线人。”卡洛琳默默地望着他,“但你的确把阿里斯先生的兴趣转述给了你的线人,对不对?”   长长的一顿。“对。”   “好,”卡洛琳不屑地说道,“那么看起来是你帮助建立了一个盲目的档案,无论如何。而且你已经同意,我相信,每个知道你的‘线人’的地位——或那个他为之工作的政客——的人都处于一种可以严重损害那个政客的态势,对不对?”   “我想,是的。”   卡洛琳等了一会儿,而后静静地问道,“包括阿里斯先生?一个有充分证据进行敲诈的人?”   “反对,”萨里纳斯说道,“这个问题需要讨论。”   “准许,”莱纳转向卡洛琳,“我想你已表明了你的观点。”卡洛琳微笑着慢慢地向法官尊敬地点点头,“我改变话题,尊敬的阁下,”她边说着边转向斯鲁凯姆,“在你对你的线人提供的这点东西的胃口之外,你决心冒生命的危险将其印行,对不对?”   斯鲁凯姆面对着她,“我不大能弄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考虑到佩吉先生在电话中可能是多么的愤怒,你不关心你的个人安危吗?”   斯鲁凯姆抱起双臂,“我没那么说,我只说他生气了。”   “你不担心,佩吉会除掉你?”卡洛琳用种带点钦佩的腔调说道,“非常勇敢,斯鲁凯姆先生。告诉我,你有没有任何理由相信克里斯托弗·佩吉会是个残暴的人?”   “我不知道。”   “有或没有。”卡洛琳追问道。   斯鲁凯姆顿了顿,“没有,的确没有。”   “你是否碰巧知道佩吉先生在我们社会的暴力问题上的立场?包括枪支控制?”   又是一顿,“知道。”   “你是否也碰巧参加了佩吉先生对加利福尼亚新闻报刊编辑协会的演讲,在刚刚发生一名神经错乱的父亲在守护中心用狙击步枪屠杀了七个孩子的事件之后。”   “参加了。”   卡洛琳转向莱纳法官,“尊敬的阁下,我想给证人放一段那次演讲的录相——只要大约十分钟,而后问一些简短的问题。”   萨里纳斯站起来,“我反对,尊敬的阁下。这是刑事审判,不是政治竞选,而且佩吉先生自我吹嘘的演讲对任何目的都没有认证价值。”   “胡说,尊敬的阁下,演讲是在阿里斯先生死之前作出的,我相信,佩吉先生对枪的厌恶,还有对暴力的厌恶,是和他是否用手枪杀死了阿里斯先生非常有关的。”她转向斯鲁凯姆,“就像和这个证人——他是如此愿意吹嘘,他作为对佩吉先生的可以理解的愤慨的反应,而采取的英雄主义式的行动——是否知道佩吉先生一生中有没有与这些明白陈述过的信仰不一致的行为一样有关。”   莱纳的一个手指碰了一下嘴唇,“那曾是不平常的一天,”他有点恍惚地说道,“请放,马斯特小姐。”   很快,法庭黑了下来,卡洛琳坐在佩吉旁边,看着播放他的演讲。黑暗中,电视屏幕忽黑忽白地闪烁着,陪审团就像剧院的主顾一样集中注意着台上。   “想到了什么?”卡洛琳小声道。   “两点,”佩吉小声应道,“你不仅搞死了这个家伙,而且把他的‘线人’变成了起诉方真正的问题。我不相信维克多不能看到这点。”   卡洛琳转向他,“我想他看到了,克里斯。这儿正上演一出深沉的戏,我的猜测是,维克多把麦金利抬出来,因为一些与你无关的原因,或者说这起案子。”   突然,自感吃惊的,佩吉发现自己被他自己的屏幕形象定住了——一个黑白人,在孩子们死后的那天激动地讲着话。   “我没有枪,”他听到自己在说,“不在军队中,我从未放过一枪。也许因此,我很容易注意到,在美国,手枪的主要用途是家庭暴力和抢劫街头的商店……”   他的声音不高,但很生气;佩吉仍能记起那时的感觉。但现在,听着,他感到的怒火远比难过要少,再次为那些死去的孩子难过,为自己不能再呼吁而难过,为这些话在现在只能作为对他的谋杀的指控的辩护而难过。   佩吉转头望着陪审团,半明半暗之中,他们像一道银色的壁缘:马里安·塞勒好像在冲屏幕点头,路易莎·玛琳看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接近。在佩吉身边,卡洛琳·马斯特仍旧看着。   “终究,你不可能已成了一个政客,”他低声道,“但那真的太糟了。”   佩吉突然对卡洛琳生出一阵感激;她找到了一种办法,让陪审团听到他的一种不同于查里斯·蒙克的录音带上的声音说话。而且他知道,无论别的怎么样,今天已成了起诉方一个晦气的日子。   带子放完,灯光又亮了,卡洛琳·马斯特站起来面对着斯鲁凯姆。   陪审团好像被她的肃穆抓住了。“好,”她对斯鲁凯姆说道,“我肯定我们都很高兴地知道你为废除佩吉先生的候选人资格是如何努力地工作了。现在,如果你愿意,我再问几个问题。”   (十四)   “我们必须谈谈。”佩吉告诉卡洛琳。   “谈什么?”   “关于维克多明天将推出的目击证人。还有,在此之外,关于我们的对策。”   为了躲避莱纳法官安排的记者,他们乘了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卡洛琳背靠在墙上,手里拿着卷宗,露出好奇的面容。“关于我们的对策,”她说,“我们有的是选择,首先是你是否出庭作证。”   佩吉发觉自己在笑;卡洛琳有个精明的头脑,而且他有信心:她已经构思好了他们对最后安排的意见。以及,依赖于塞琳那斯的最后证人,她很明确地知道她想干什么。“我只想不让你被迷惑。”他说道。   卡洛琳放松地吸了口气,“克里斯托弗,”她答道,“没有你,我只会输。”   她的语气,一种表示钦佩的妇女气质之哑剧,让佩吉笑出了声。“但愿斯鲁凯姆先生能看到现在的你,”他说道,“一个脆弱的女人,被工作的重负所折磨。”   卡洛琳闪过一丝恶毒的不屑,“我真的不怎么喜欢他。”   “看得出来。”这时电梯门开了。   他们走到车旁,“好,”她说道,“我们去哪儿?”   “我想带卡洛玩上一小时,他不怎么好。”佩吉钻进车,在卡洛琳坐上驾驶员位置时又加上了一句,“我想请你过来吃晚饭,但我不希望他偷听到我们的谈话。有几个原因。”   卡洛琳点点头,“我想冲个澡,无论如何。”她打燃了火,“你不介意到我那儿吧?那更容易些,至少于我。”   佩吉转头吃惊地看着她;卡洛林给她的职业与私生活划定了如此明确的界限,以至佩吉从未想象过自己在她的家中,“我一点也不介意。”他说道,“告诉我,到哪儿找你。”   找到卡洛琳·马斯特的地方,在靠近特里格拉夫山顶端的一座四层建筑的楼顶房里。穿着灰色的单毛长裤和一件开士米毛衣,卡洛琳带着一丝自觉的气息让他进了门,而后佩吉发现自己正透过连结地板和天花板的玻璃望着海湾大桥的廓影和金融地区的高层建筑。那儿有佩吉和卡洛琳各自的办公室——通体照明的跨美金字塔,依美巴卡德罗中心的四座光塔,参差不齐地映入陡然墨黑的海湾。这使佩吉突然想起自己近来没怎么看到日光了。   “这儿真美。”他告诉她。   “谢谢。来杯葡萄酒如何?”   “如果有开过的。”   “蒙特拉奇,你不介意。”   “很难介意,”佩吉自己笑了。上好的法国葡萄酒听起来对卡洛琳很合适,难于应付的古怪,似乎喝加利福尼亚葡萄酒太淡了。他跟着她走进客厅,边走边注意周围。陈设很有品位但不显得炫耀:卡洛琳的家具非常现代,却又有精心布置的风格——一把旋转椅,一张转头的橡木桌——让佩吉感到它们是固有的而非购得的,这使他想起他对卡洛琳的背景一无所知,仅只知道她是个新英格兰人。但从卡洛琳的公寓,他推测到,像佩吉自己,她家里一定非常有钱。在二十年的公共辩护律师或法官的基础上她绝无可能买下这么一个地方,或者,就此而论,即使在六个月来从肯庸和华尔克获取的收入的基础上。   厨房大、明亮而且布置很整齐,这是一个知道自己想怎么安排事情的单身女人煮饭的地方,卡洛琳递给他一杯葡萄酒,“谢谢。”他说。   她啜了一口她的葡萄酒,什么也没说,好像被什么迷住了。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你想到顶上去吗?这是个美好的夜晚,而我们却被关在屋里。”   她没等答复。跟着她,佩吉看到客厅的一角装着一座螺旋形的锻铁梯子,爬上去便到了天花板的出口。在顶上,佩吉发现,有一个开向屋顶花园的中间园地,木制容器里长着灌木,中央是一张带四把椅子的桌子。花园被玻璃围了起来,以作挡风之用,从这儿,卡洛琳可以向任何方向望出几英里,好像她已安排好了一个完美的世界,一种退避。没有卡洛琳,佩吉突然想到,他也能这样生活。   他走到花园边上,“难以置信。”他对卡洛琳说。   “你喜欢吗?”   当他转过身来时,她正站在园中不远处。“非常喜欢,”他说道。   她走回到入口处,打开户外灯,照亮了树和周围灌木,投下许多阴影。   他们在桌子旁对着坐了下来,卡洛琳的脸正对着灯光,像只鹰,优雅而难以琢磨,“你能给我说点什么吗?”他问。   卡洛琳笑了,“得看情况。”   佩吉后靠在他的椅子上,“你究竟为什么会成为审判律师?”   卡洛琳露出理解而宽容的表情,好像这是个意料之中的问题,只不过有点肤浅。“一个像我一样的漂亮的小女孩。”她不露声色地说道,“也许我该成为一个法律教授,写作大部头的法律书,或者也许一个华尔街公司的证券律师,就像你应该成为的那样。   “哦,这不一样,除引人注目的玛丽·卡瑞莉之外,我为那一类不使用枪支和从未碰上过街头警察的——投资银行家一类的人辩护,但在你职业生涯中辉煌的部分,你的当事人却是凶手,强奸犯,武装强盗和汽车盗贼。”   卡洛琳啜了一口葡萄酒,“毫无疑问你代表着罪犯中一个更体面的阶级,这也正是为什么为你辩护是如此一件美差的原因。”   佩吉吃惊地笑起来。“看到你笑真是一件愉快的事,”卡洛琳笑道,“即使只是因我的一些嘲弄,而不是出于生活的欢欣。”   佩吉沮丧地一笑,“这是因为,如你所指出的,你非常的有趣。顺便说一下,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关于你的刑法?”卡洛琳转了开去,望着夜空和从马路处闪出的灯光,“没有任何计划,真的,在我二十多岁时的一些时候,我认为我在做的只是重新定义我自己。选择那些没有因我是谁或我被给予的生命而被注定的事情,所以,最后,我走出了自己的路,刑事辩护看起来正合适,”她像是在自觉地拉回来,“无论如何,我非常的擅长。”   最后的解放性的话让佩吉想起一些他在别的时候对卡洛琳的感觉:一种有趣的感觉,以为他已接近边缘但永远不能了解她,而现在仍是这个躲闪的女人把他的希望——和卡洛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只是‘非常擅长’,”佩吉最后说道,“而且是最好的之一。”   卡洛琳耸耸肩,笑了笑,但没和他争辩。   在成年人中间,她的沉默表明,没有什么值得掩饰的。   佩吉啜了一口葡萄酒,浓烈而爽口,在舌尖回味。   “特里萨怎么样?”卡洛琳问道。   他看着他的杯子,“你是说她怎么样还是事情怎么样?”   卡洛琳想了想,“二者,我想。”   佩吉告诉自己他没有义务坦白,随即发现自己想坦白。“对特瑞来说,事情很艰难,部分因为艾勒娜,还因为让我们都很艰难的事。”他顿了顿。径直望着卡洛琳。“在她心里,她不能肯定我没有杀人。”   卡洛琳模棱两可地瞥了他一眼;佩吉感到她不想看着她,“矛盾在律师是正常的,”佩吉平静告诉她,“但在情人中却不那么妙。”   卡洛琳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所以我被原谅了?”   “一直是。”   “特瑞呢?”   这个问题把佩吉引向自己的心灵的深处,“我不知道,”他听见自己絮叨道,“我真的不知道。”   卡洛琳研究着他,“在法庭上她为你做得很好,非常的好,如果你说的是对的。”   在卡洛琳的声音中隐藏着另一个问题:特瑞是否为他撒了谎?现在成了佩吉不想望着卡洛琳。“等到审判结束了,”他终于说道,“也许这会让我完全领会,也许我的生命会领会,但现在不会。”   卡洛琳等了一会儿,“无论哪儿,总有点事可做,你想说说吗?”   佩吉点点头,“我想,”他说道,立刻认识到——一闪的念头——卡洛琳再一次避开了谈论她自己。   “好。”卡洛琳喝完了她的葡萄酒,“明天是维克多的最后证人——那个声称看见你离开里奇的公寓的妇人,至于现在,你认为我们站在哪儿?”   自离开法庭以来,佩吉意识到,她没想到过别的事。“你这次不得不接受这一点。”她说道,“我们的第一辩护是里奇杀死了自己。”   “在这点上萨里纳斯干得不错。丽兹·谢尔顿在谋杀的医学证据上是强硬的,而且没有一个维克多推出的人——无论他们对里奇死后的名声造成了多大损害——相信他可能自杀,同样,事实上,我也不信,”佩吉顿了顿,“我们必须仍将自杀作为一种辩护,但如果你问陪审团他们相信什么,机会在于他们会选择谋杀。”   “我同意,”卡洛琳不动感情地说道,“这会给我们留下证据不足。”   佩吉点点头,“这可分为几个环节,第一是我是否有作案动机,那是洗脚水。一方面,如果我想杀人。我当然有足够的理由杀死他。但特瑞同样有理由,她已表明——不管我希不希望。而且你在提出对策上做得非常好,如果只为卡洛,我绝不会杀死这个家伙。”   卡洛琳考虑了一下这个,然后她说道,“还有,你从未拥有一支枪。当然,除非你的家庭传下来的——这能说明子弹的年头,但他们没有找到这样的证据。”   “对。”   “所以让我们捡起他们自个有的证据,”卡洛琳继续道,“他们以为他们能用房里的纤维难住你,但特瑞说明了这个,车里的也一样。”她专注地望着他,“而且,当然,还有话筒上的指纹,这个特瑞使之如此齐整地中立化了。”   看到佩吉没有意见,卡洛琳就像没停过一样又继续道,“在你那时在哪儿的问题上,你不能说明在你离开到意大利的头一晚。如果有什么,卡洛在这个问题上对你不利——他好像在撒谎,这强调了一个事实:没人能说你在家。”她尖锐地瞧着他,“除非,当然,你自己。”   这是个探针,佩吉知道,他再一次决定不理这个。“另一方面,他反对说,“你们已经谈论过里奇从科特那儿,付给毒药贩子和杀人的政客的一万美元的帐目,他们因为有个偏袒的地方检查官的干预和一个自我吹嘘的记者而未被传讯。我们都同意,那个线人,作为一个幽灵般的嫌疑犯远比作为一个证人有用得多。”佩吉后靠到椅子上,向前伸出双腿,“如果我的行踪没说清楚,里奇的帐目的意义也没有。连蒙克也同意。”   “最后,你已经把里奇从一个苦苦挣扎的西班牙人变成了往往命不长的那一类骗子。”佩吉突然急躁地站起来,“我怀疑陪审团中有人贪求着要报复他。而且很可能,他们会认为里奇是那类人们通常认作会杀人的人。”   卡洛琳笑了一点点,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如果陪审团明天就要表决。”   佩吉有了个答案,尽管让他大声说出来会很不安,他还是说道,“我以前错了,但在这个证据上,我想他们会判我无罪,莱纳甚至可能会引向一次判决。”   “同意,”卡洛琳的语气在变平静了,“如果明天目击证人仍毫不怀疑地发誓她看到了你离开里奇的公寓,怎么办?而且我不能动摇她?”   佩吉开始躲闪,“那一切都变了。”   “那么,”卡洛琳在他的身后说道,“你不得不考虑一下出庭作证,或者接受麦的条件自愿引向过失杀人。因为你遇到了真正的麻烦。”   佩吉感到这些话击中了自己的要害。他没有转身,“假如,”他终于说道,“你能改变这个小姐,那时我将提出什么样的辩护?”   “你怎么想?”   他转向她,“什么也没有。这也是你一直所描画的。”   卡洛琳扬起一只眉毛,“我有吗?”   佩吉点点头,“你的直接询问的整个方式就是引导我们的案件通过维克多的证人,如果我选择不出庭作证,我做得很不错。”   “首先,我们想到了请一个法庭专家与丽兹·谢尔顿争吵,但我们没找到一个在根本上不同意她的人,而你在当场已做到了最好,对陪审团来说,谢尔顿已是很久前的事,而我们的一个坏专家可能只会让他们想起她是多么具有鼓动性。所以最终,我们不能再找一个。   “我们能做的只有损坏里奇,这个,当然,我们已该做了。”   佩吉看到,卡洛琳又开始笑了,“最后,”他总结道,“最后我们想到请一个人格证人来说我很仁慈温柔不可能是凶手,但对此最好的两个证人是特瑞和卡洛,你不仅让他们接受了维克多的问话,甚至在今天把我关于枪支的宣言偷运进了那部电影。”佩吉停住了,又静静地补充道,“而且找了更多的证人说我很不错,只是为提醒陪审团我不是在为自己说话,是吗?”   仍淡淡地笑着,卡洛琳给自己倒上第二杯葡萄酒,把盖子放低,仔细地量着酒的量,“推出麦怎么样?”   现在佩吉开始笑了起来,“你从不会想那样做,卡洛琳,一秒钟也不会。”   “为什么不呢?”   “因为麦作为一个凶险的木偶操纵者比作为一个陪审团能看见的人——一个态度和蔼,绝善于表现出正义和痛心疾首的政客——更有用处,”他的声音又温柔起来,“你只是威胁他以获得过失杀人的交易,如果我需要。”   卡洛琳长长地,深思地望了他一眼,“那么,”她最后说道,“如果我明天能打倒那女人,我们就一致了?”   “当然,”佩吉带点讥诮地说道,“你已经写好了你的总结,不是吗?女士们先生们,萨里纳斯先生的确制造了一起案件——为佩吉先生。”   卡洛琳现在不笑了,“如果我不能打倒她?”   佩吉静了一会儿,“但你会的,”他答道,“如我所说,你是最好的之一。”   开车回家途中,佩吉知道他今晚不能入睡了,他希望卡洛琳能。   他的家里很暗而且出奇的静。往常,他能感到卡洛的存在,想象他在学习或和朋友说话或看着精彩体育报道;但今晚,他们的家令人感到封闭郁闷,好像它的生机卷进了一个角落。   佩吉爬上了楼梯,尽管才十点半而卡洛又是个夜猫子,他的门下缝却没有露出一线光亮。   佩吉在门厅站住了。在他离开去找卡洛琳之前,卡洛好像很退缩,对他的父亲到哪儿去很不感兴趣。卡洛很高兴地看到他离去,没提到他出门的任何计划。   佩吉轻轻地敲着他儿子的门。   没有回答,佩吉警觉起来,好像期望着找到一具尸体。佩吉打开了门。   卡洛躺在床上,穿着T 恤衫和牛仔裤,仰眼瞪着佩吉的眼神,佩吉立即便闻到了麻醉品味。   “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卡洛说道,“你吸起这东西来了?”   “你没有?”卡洛听起来很清醒,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听它的回音,“或者我在家这么干烦扰了你?”   这就好像听到了那些望子成龙的父亲恶梦般的争吵,一个儿子或女儿反抗父母的虚伪:“你介意我和约翰尼睡在一起吗,妈妈爸爸,或者你们只希望我假装没有肏他,在我们来访时?”立时,佩吉知道什么错了。   再明白不过了。父母和十多岁的人的关系是贯穿着两可和虚伪的,或多或少——孩子的依赖和怨恨,父母的自我放纵和禁止,但在这种不安的混和物中,在最好的家庭里——他和卡洛的——父母和孩子双方都知道什么线是不能越过的:孩子的隐私,父母的规矩,作为成人,在双方都能置之一笑或干脆忘掉它之前,一种精巧的平衡保持着。   卡洛非常有心地越过了这个线。   “你这混蛋到底在干什么?”佩吉问道。   卡洛懒散地耸耸肩,“闻到了,你闻到的是马丁尼斯。”   卡洛的眼睛像是固定住了,瞳孔略微放大,“这真是太幼稚了。”佩吉答道,“但我不能肯定你刚吸过,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   卡洛耸耸肩,“这不妨害任何事情,”   “也无益于任何事情,比如,篮球队怎么样?”   卡洛的眼睛睁大了,而后开始大笑,“篮球队怎么样?”他回应着令人吃惊的嘲讽,“你的审判怎么样,爸爸?”   佩吉走到床边上,“好,”他终于说道,“真是蠢极了,我想说的只是我爱你而且我想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   正在发生什么事?”卡洛的声音仍吃惊,但少了些敌意。“让我歇会儿,爸爸,我正在适应这儿的事情,适应我们将来的样子。你知道,当你不再在这儿的时候。”   佩吉的神经像是要衰竭了,“我会在这儿。”   “肯定,如果他们会判你的罪,那么,如果他们那么做,你将承受这一切,而那时我就会不能看到你。”他儿子的声音提高了。“你认为我别的时候想干什么?你一直在跟我废话,爸爸,你不认为我至今已知道,你什么时候在用废话搪塞我吗?你以为只有你在关心着我的事吗?”   这些话使佩吉很窘迫;他能哄他儿子的时期已经过去,但他太专注于以前而不能面对这个事实,“好事,”他最后说道,“我遇到了麻烦,但不是因为我杀了里奇。”他绝望地摇着头,“上帝,卡洛,我不希望你涉入其中。”   “我已涉入其中,”他的儿子用肘支撑着坐了起来,“我已为你装得太累了。只是,你认为我能起多大作用?”   “我不知道。”   卡洛的声音坚决起来,“有许多事你没有告诉我。”   慢慢地,佩吉点点头,“有些事我没告诉任何人,卡洛,因为我不能。”   卡洛琢磨着他,“为什么不能?”   “因为,终究,它们不必与我相干。也因为说出来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他顿了顿,“你是唯一的一个,好,我说了这么多的人。”   卡洛怀疑地看了看他一眼,“包括特瑞?”   在乱糟糟的事实当中,佩吉不知道,卡洛是否变得相信特瑞比他更重要?   “是的,”他答道,“包括特瑞。”   卡洛很平静,“你要突然改变,是吗?”   “我不知道,”佩吉感到一阵难过,但即使是他们可能拥有的将来,他认识到,也不比他眼前的孩子更真实。“也许,无论我们应在彼此的生命中起的什么作用,都注定要结束。但你和我不会结束,永远。”   卡洛垂下目光望着床,“好像我们隔得如此遥远。”   “我很抱歉,我做了些粗心的事而不知道如何摆脱它,如果我能告诉你这个,我会的,但如我所说,它是关于别人的。”   卡洛仰视着他,“你知道谁杀死了里奇?”   佩吉注视着他儿子的脸,正希望着一个能开脱他父亲的答案。“我只是在猜测,”他最后说道,“我甚至不能肯定里奇没有杀死自己,”顿了顿,佩吉加重语气结束道,“但关于这次审判,我在尽我的全力,如果你不能相信别的,那就相信我是个机敏的律师,知道什么是最该做的,我还未失掉这个。”   卡洛摇摇头,“这很困难,爸爸,我不能入睡,我甚至不能和你说话。”   “你能,除开这个的任何事情,而且即使关于这个,你至少已告诉了我事情怎么样。”他拍了拍卡洛的肩膀,“一周,也许两周,这便真的完了,这样或那样。”   卡洛只是注视着他,倾听着这句话,真是如此奇怪,佩吉想,这次谈话竟是从他儿子吸大麻开始的,“至于麻醉品,”佩吉最后说道,“我吸过一阵,但随后我便终止了。它并没有那么多的用处,而且,最重要的,它让你迟钝而变成一个蠢货。”   “有种用处。”卡洛直截了当地说。   “逃避现实?那只是个问题。”   卡洛摁了摁太阳穴,“你绝不会出庭作证,是吗?”   “是的,我不会。”   卡洛像是反思了一会儿,而后他把手伸到床下,抽出一个装满烟草的三明治包,把它在手中捧了一会儿,而后扔到他父的怀里,“你可以把这个仍掉,它不那么好,无论如何。”   (十五)   在佩吉看来,法庭所有的能量都涌向了萨里纳斯的最后证人:陪审团无言而专注;卡洛琳·马斯特,带着不可思议的沉静注视着:萨里纳斯自己,也用一种看起来很僵硬而且紧张的方式问着他预热过的问题;即便是莱纳法官,也不能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乔伊娜·凯勒是个很平常的妇女: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寡妇,一个干瘦的染黑了稀疏的头发的退休教师,花斑纹的脸,举止带有种忧郁症患者特有的烦乱。但她在拥挤的法庭中显出晕眩茫然的表情,她持续眨着的眼睛,像是被刚从一个黑暗的地方拖进了探照灯闪耀着的屋子,表明了她在此时此地的重要性给她的负担。甚至她的声音,低而粗厉,都灌给佩吉记忆犹新的警告:是那样一个女人,从警察的会堂的黑暗中走来,在列队辨认的最后一刻挑出了他。在她旁边的画架上,放着一张佩吉自己的黑白照片。   提问一开始便很郑重。卡洛琳拿着一支钢笔,稳稳地捏在她的记录本的上方,仍旧望着乔伊娜·凯勒。在陪审团中,约瑟夫·杜瓦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你的公寓在什么位置,”萨里纳斯问道,“相对于阿里斯先生的而言。”   她皱起嘴唇,“我在通道的尽头,阿里斯先生的在,或曾经在,我的下一间,在左边的那侧,如果你是向外看的话。”   “阿里斯先生的门离你的有几英尺,大约?”   “可能有12 英尺,最多15。”   “在你离开去度假的前一晚上,是否在某个时刻,你注意到了阿里斯先生?”   “是的,”顿了顿,凯勒神经质地眨了一下眼睛,碰了一下鼻梁,像是把没在那儿的眼镜向上一推,“我听到阿里斯先生的公寓里有喧闹声——墙壁不是很厚,所以他听音乐时我也能听见,甚至即使有时他与他的小女孩谈话我也能听见。但这次,我听到了说话声,随后是重击声,像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撞在地板上。”   “这喧闹声使你害怕?”   “是的,”凯勒含混地望着陪审团,“因为那说话声,你懂的,像是两个男人在生气地争吵,声音很沉闷,当然,其中一个听起来像阿里斯先生,”凯勒更加平静地说道,“使我害怕的是,我听到重击声后发生的事,突然地,我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剩下寂静一片。”   “而后你做了什么?如果有。”   凯勒显得很不安,好像那一刻的记忆已被里奇的死染上了颜色,“我走到门前,”她用很低脆的腔调说道,“将门打开条缝,在门缝允许的范围内。”   “你看到了什么?”   在陪审团中,马里安·塞勒倾向前听着凯勒的回答,“刚开始,什么也没看见,”转过身,凯勒差点看见了佩吉,随即扭开了头。“一声吱嘎吓住了我——过道中一道门打开了。我吓得往后一缩,门链发出嘎嘎声。”   “而后你又往外看了吗?”   凯勒迅速地瞥向萨里纳斯,好像在演一幕她描述过的神经质的哑剧,佩吉眼前立即浮现出她不安地透过门缝往外看的样子,“是的,”她慢慢地说,“我的确又看了。”   法庭一片沉寂。看着她怪僻的行径,佩吉认识到,凯勒是少有的有影响力的证人:她看起来更少描述场景而像是身居其中。似乎感到了这点,萨里纳斯开始点头表示鼓励。非常温柔地,他问,“你这时又看到了什么?”   “一个男人。”凯勒的声音因恐惧而变低了,“从阿里斯先生的公寓里走出来。”   “你能描述一下这个男人吗?”   “可以,”声音中带着颤栗,“高个子,三十好几岁,穿一件灰色西服,双领边,头发是一种金色,几乎是铜色。”   凯勒现在坚硬地挺起头,像是在训练着不去看佩吉而是找回她的记忆。   望着她,卡洛琳的脸色显得很平静;只有她的姿势,僵硬而不自然,才暴露了她的紧张。   “这个男人有没有干什么?”萨里纳斯问。   “他站住了——一会儿,我想他看见了我,但他没有。”凯勒咽了一口口水,“他夹着什么东西,像是个笔记本,或一本杂志,随后他把杂志放到左手,望着他的另一只手,他做的下一件事很奇怪。”   凯勒突然停住了。   “他干了什么?”萨里纳斯催问道。   “他甩了甩手,好像受了伤。而后摸了摸他西服的袖子并把它翻了过来,”凯勒盯着地板,“好像他在寻找污迹。”   佩吉认识到,卡洛琳想的放过一切。带着一种坚决,萨里纳斯问,“在这段时间,凯勒太太,你看没看那个男人的脸?”   凯勒现在直视着前方,像鸡似地微扬着头,好像又在从门缝中偷看,“看了。”   “你能描述他吗?”   点了一下头,接着是片刻的沉默。佩吉感到陪审团在等待,“那是张强壮的脸,”凯勒说道,“长着笔挺的鼻子,下巴上有块标记。”   像是出于反射,路易莎·玛琳转向佩吉。别的陪审员随即跟上,无疑地,佩吉感到他们正在琢磨着乔伊娜描述的特征。   “你以前见过这个男人吗?凯勒太太?”   “没有,从未见过。”   “查看袖子之后,这个男人又干了什么?”   “他转过身去,”凯勒轻轻闭上了眼睛,“但我不敢关上门,因为他会听见。所以我斜靠着门,听着他的脚步声,直到它消失。”   她的声音消失了,静静地,萨里纳斯问道,“你报警了吗?”   “没有,”凯勒低下头,“这不是我的事,我想,而且我第二天就要离开,去佛罗里达看我的女儿,直到我回来,三周以后,我都不知道阿里斯先生死了。”   “是否在某个时候,在你回来之后,警察来到了你的公寓?”   “调查员蒙克来了,”凯勒想了一会儿,“和他的同伴,调查员林奇。   我被惊呆了,当然。”   “你告诉了他们关于你看到的那个男人的事?”   “是的,他们要我描述他,一遍又一遍。”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给我看一张照片,从报纸上剪下的,我想。”很不安地,凯勒一只手理了理头发,仍四处张望只是不看佩吉,“马上,萨里纳斯先生,我发现我以前见过这张脸。”   萨里纳斯走到放着佩吉照片的画架旁——一张头像,在审判卡瑞莉时照的,“这是不是蒙克调查员给你看的照片。”   “是的。”凯勒盯着照片,“就是站在过道里的男人。”   “你确信?”   猛然一点头,脸从佩吉转开,“是的。”   一种冷酷的窃语开始降临法庭,佩吉以前见过:一个转折点,表明陪审团开始接受被告有罪。自从凯勒开始说话以来,卡洛琳甚至没看他一眼。她根本没作任何表示。   “是不是接下来在某个时刻,”萨里纳斯问道,“调查员蒙克把你带去辨别嫌疑犯?”   “是的。”   “你能描述一下在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吗?”   凯勒的话听起来模糊而困惑,好像在描述一个无名的南美部落的神秘典礼。“他们把我带进一个会堂,在警察局简直像是在演戏——舞台被照亮了,而所有的座位却在黑暗之中。   “台上有六个人,穿着橙色的长外套,每个举着自己的号放在胸前,他们逐一出列走上前来,先左转后右转,同时调查员蒙克问我是否认识他们中的哪一个?”   “你认识了吗?”   “是的,”凯勒现在语气更坚决了;她仍没有看佩吉,“我要那人向前走出队列两次,只是为了更确定。但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萨里纳斯站得更直了,双手插在兜里,“你是否在法庭里看见了那个男人,凯勒太太。”   第一次,乔伊娜·凯勒转向佩吉,她停了一会儿,好像在检查每一个特征,而后举起一只手指着他,“是的,我看见了,被告,佩吉先生。”   开始,卡洛琳像个哑巴,“这条门缝,”她用一种愉快的询问语气问道,“大约有多宽?”   皱起眉头,凯勒把双手举上脸前,从中往外瞥着,“这么宽。”   “大约两到叁英寸。”   “我该这么说。但我的门开在右边,而阿里斯先生的公寓在我的左边,所以我正对着他的门。”这是个很好的回答,佩吉知道,卡洛琳像是在搜寻别的途径,“大约多久,”她问,“你说这个男人停下来,看着他的手和衣袖?”“有一段时间,”凯勒回想了一会儿,“足有十秒钟。”“你被吓往了,是吗?”   “是的。”   “那可能让时间停滞,凯勒太太,公正地说,是否可能少于十秒钟?”   沉默,不情愿地点点头,“我想可能。”   “也许甚至只有五秒?”   凯勒摇摇头,“不可能那么短,他看了他的手又看了看衣袖。”卡洛琳扬起头,“你看了他的手吗?”   “是的。”   “你能看见什么吗?”   “我想可能他受了伤,我说过,那人甩了甩手。”   卡洛琳点点头,“那人看他的衣袖时,你也看了吗?”   “看了。”   “你看见了什么吗?”   凯勒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他正站在过道的顶灯下面,我想我看见了污迹——衣袖上的黑色小点。”   每个回答,佩吉知道,都使那更糟糕,第一次,卡洛琳显得有些犹豫,“大约有多久,凯勒太太,你看着这个男人的手?”凯勒斜着眼睛,“几秒钟,至少。”   卡洛琳点点头,“你看了他的衣袖,大约多久才注意到污迹?”“又是几秒钟。”   “在你看着他的手而后他的衣袖时,你没有看他的脸,对不对?”短短的一顿,“我想没有,没有。”   “那么在那人站在阿里斯先生的门前的十秒——或可能更少时间内,你实际上有多长时间看着他的脸?”   小小的眼睛深陷的面颊,使凯勒显得凹陷而憔悴,“我说不清。”“少于五秒?”   “也许。”   “不到三秒?”   “我不知道?”凯勒粗厉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点,“我能说的一切只是我看见了他的脸,清楚地。”   “清楚地?脸在阴影中,对不对?”   “你什么意思?”   “它不得不在,凯勒太太,如果灯正好在他的头上。”   现在卡洛琳抓住了陪审团的注意,但更多的是出于礼貌而非警惕。对陪审团而言,佩吉很清楚,照片和嫌疑犯辨认已经损坏了他,而庭内的认证则完全毁灭了他。以一种不服气的口气,凯勒对卡洛琳说话,“我不记得有阴影了,我看见了他,就这些。”   令佩吉吃惊地,卡洛琳愉快地点了点头,“而你以前从未见过他,对不对?”   “对,”凯勒肯定道。   在最后两个回答的某处,佩吉突然感到,卡洛琳设下了一个陷阱。但他仍不能弄清楚究竟在哪儿。   “到调查员蒙克带着你认识的照片来访问你时,”卡洛琳问,“已过了多久?”   “可能一个月。”   “那以后到你从嫌疑犯中辨认出佩吉先生又过了多久?”   “大约又是一个月。”   “换句话说,从你看见那人离开阿里斯先生的公寓大约两个月后。”   凯勒摸摸她的脸,“我想是这样,但我知道我以前见过他。”   卡洛琳显得很好奇。“你怎么知道你从嫌疑犯中认出佩吉先生不是因为认出了照片上的佩吉先生呢?”   凯勒摇摇头,对卡洛琳的迟钝感到不耐烦,“因为在那之前我看见过照片上的那个人,就像我告诉调查员蒙克的一样。”   第一次,卡洛琳笑了,“那么也许你能迁就我,凯勒太太,看看别的一些照片。”   过了好一会儿,在菜纳的法庭助理的帮助下,凯勒看见了一张硬纸板上的七张彩色照片——佩吉从监狱中召集的队伍,穿着连衫服举着一到六号牌和一张他们全部的合影。佩吉的最大的白色希望,那个叫雷的南部移民,作为三号嫌疑犯,在硬纸板上很突出。但和佩吉相比,他的脸色苍白而脆弱。   “如萨里纳斯先生坚持的,”卡洛琳告诉凯勒,“这是警察给你那嫌疑犯的照片,你能找出佩吉先生吗?”   “是的,”凯勒用手一指,倒数第二个。”   “事实上,说佩吉先生——在高度、体格、头发和皮肤上——比别人更特别是不是不公平?”   凯勒斜视着纸板,“除开第三个。”   “你没有,事实上,叫调查员蒙克叫那个人第二次走出队列吗?”凯勒踌躇了一会儿,“我相信我叫了。”   “为了什么目的?”   “因为第一眼,他的有点东西总的很像过道上的人。”   “什么东西?”   “嗯,这个人头发的颜色不一样——太红——而且他的脸比过道上那人更柔弱。但身高和体格非常相像。”   佩吉看到,卡洛琳是实事求是的而没有威胁,比起一个怒气冲冲的反诘者来,她更像一个研究确定性的学究。佩吉猜想,凯勒已经越来越陷入了困境,尽管他仍不知为什么以及怎么陷进的。“那么,”卡洛琳归纳道,“你看到的过道上的男人苗条,大约六英尺高,近金黄色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对不对?”   “对。”   “还有大约三十五岁?”卡洛琳天真地问道。   “大约那么大?”   卡洛琳笑道,“与佩吉先生的四十六岁不同?”   不情愿地,凯勒又看了佩吉一眼,“看起来更年轻。”   卡洛琳嘲笑而挑剔地匆匆估量了一下佩吉,“没年轻十岁,我该说,尽管我肯定,佩吉先生会感激你的善意。”   一阵温和的笑声,好像有点意思,甚至萨里纳斯也短暂地一笑,凯勒再次坐了下来。   卡洛琳问道,“你是否熟悉一起题为人民对卡瑞莉的案件?”凯勒轻轻一点头,“那是佩吉先生的案件。”   “也是我的,”卡洛琳不露声色地说,“如你能想起的,我是法官。”   “我知道。我想我认出了你。”   “真的?怎么认出的?”   又一次,凯勒看看卡洛琳,好像有点愚钝。“从电视上,”她不耐烦地说道,“你每天都在。”   佩吉突然认识到,是他一直很愚钝。“那么,”卡洛琳和蔼地说道,“如果把我放进和别的五个女人组成的行列,你认为你仍能认出我就是那个法官吗?”   佩吉忍不住转向萨里纳斯。起诉人站了起来,一副警觉的肖像。“反对,”他说,“需要讨论,如果马斯特小姐不被指控有罪,证人能否认出她不与任何事情有关。”   但莱纳的眼睛现在是明亮的,他不得不抑住一丝微笑:“反对无效。你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凯勒太太。”   “也许,”凯勒对卡洛琳说,“我在这儿认出了你。”   “因为你以前见过我,在电视上。”   “是的。”   卡洛琳引入一击,“就像佩吉先生。”   凯勒看着她周围,又眨起眼睛,“我认证佩吉先生时我没有认出是他。   即使在嫌疑犯队伍中。”   “但在辨认之前你已见过克里斯托弗·佩吉,对不对?在电视上。”   僵硬地点点头,“是的,我见过。”   卡洛琳显得很好奇,“告诉我,凯勒太太,你是否认为玛丽·卡瑞莉那么做了?你知道,谋杀马克·兰松?”   凯勒摇摇头,“我说不清,我每天都在改变主意。”   卡洛琳扬起一只眉毛,“你每天都看?”   “几乎。”   “卡瑞莉案大约拖了两周之久,对不对?”   “反对,”萨里纳斯叫道,“与此案无关。”   莱纳举起一只手,“肃静,萨里纳斯先生。”转向卡洛琳,他补充道,“请继续。”   “凯勒太太?”卡洛琳问。   “两周?大概差不多。”   “所以在调查员蒙克给你照片之前,你已见过佩吉先生——每天,两周,在电视上。”   “是的。”凯勒的声音固执起来,“但我从未见过他本人。”   “我非常同意,”卡洛琳不露声色地说,“但在调查员蒙克给你看这张照片时,你知道你以前曾见过佩吉先生的脸。”   “对,我只是没有完全认定他。”   “而当他们让你辨认时,你已经看过佩吉先生的照片,就像在电视上看到他。”   凯勒开始显得困惑,“是的。”   “再一次,你知道,你以前见过他。”   “是的。”   卡洛琳的声音变得非常平静,“但当你看到过道上的那个男人时,你没认出他是任何人,是吗?”   在证人席上,凯勒像是要垮了,佩吉认识到了这点;一个证人开始失去斗志的无助而困惑的时刻,卡洛琳向前移了移,“你想听听法庭记录朗诵你此前的回答吗,凯勒太太?就在你告诉我们你从未见过过道上的那个男人的地方?”   神不守舍地,凯勒捻住她的一撮头发,随后控制住自己,“我说过,是的。”   “那么当你看到过道上的男人时,”卡洛琳重复道,“你没有认出他是你以前见过的任何人。”   望着地下,凯勒摇摇头,“是的。”   “更不必说,克里斯托弗·佩吉。”   “是的。”   “而且直到你看到他的照片,你也没把克里斯托弗·佩吉认作你以前见过的任何人,对不?”   “我想没有,”凯勒摇摇头,“我现在很糊涂。”   佩吉看到,陪审不能说话了,约瑟夫·杜瓦特把他的笔记本向回翻了一页并在他写下的话中划过一条线。但卡洛琳还有话要说。   “不,”她对凯勒说道,“你现在不糊涂。告诉我,这对不对,你认出了佩吉先生是因为你在整个卡瑞莉审判中看到了他?”   凯勒又揪着她的头发,“那可能是一种原因。”   “那么这是不是事实,你在嫌疑犯队伍中认出他时,你是通过他的照片和电视认出的?”   “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我想。”凯勒的声音变得倔强起来,”但我仍认为我认出佩吉先生是在过道上。”卡洛琳瞪着她,然后从西服兜里掏出一个塑料瓶,举高让陪审团看见,“你认识这东西吗,凯勒太太?”   “我想是的,”凯勒瞥着萨里纳斯,“看起来很像是我的安眠药瓶。”   如果自己不是个律师,佩吉想,或因谋杀而被审判,这是太可怕而不能看下去了。卡洛琳走近凯勒,“事实上,就是的,你服用了多久了?”   “差不多一年。”   “每晚?”   “是的。”   “大约在什么时候?”   “我睡觉前半小时,有时在九点到十点之间。”   “这对你有什么影响?”   凯勒的声音果断起来,“帮助我入睡。”   “通过它们让你瞌睡?”   “它们有这效果。”   “而且可能让你不那么机警?”   “也许,我没机会说。”   “告诉我这个,那么,你看见那个男人离开阿里斯先生公寓的那天晚上——可能有五秒钟,也许脸还在阴影里——你已经服用安眠药了吗?”   凯勒摸着额头,她好像被拉回到身体内部,她不再向外望着法庭,“我记不得了。”   “但这是可能的吗?请了,这很重要。”   凯勒拧起眉毛,好像在尽力抓回一点那晚的印象。“我记不起了,”她最后嘟哝道,“这样或那样,所以我不得不说那是可能的。”“我不会,”   卡洛琳轻轻地说,“你入睡后大约过了多久才看见那个男人?”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很累,可能半小时。”   卡洛琳斜头,“你也戴眼镜,是不是?”   “是的,但只在读书时,不是任何时候。”   佩吉看见,卡洛琳正向画架移动,“你看见那个男人的那晚戴着吗?”   “没有,我说过,我只在读书时戴。”   卡洛琳用手捂着嘴唇,“你认为你还能再看一下嫌疑犯的照片并告诉我,佩吉先生的是几号吗?”   在凯勒转过头之前,佩吉便知道她会斜着眼睛看。在凯勒沉默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佩吉能感到陪审团注视着他,“五号,”她最后说道。   “的确。”卡洛琳不露声色地说道,“让我回到,就一会儿,你的证词,你说你听到一喧闹声而后重击声,像是有人倒地,你的听力怎么样,凯勒太太?”   凯勒坐直了些,“非常好。”   卡洛琳点点头,“那在你听到重击声之后,看见那个男人之前,你还听到别的什么吗?”   凯勒显得很迷惑,“我不相信有什么?”   卡洛琳停了一会儿。她平静地问道,“甚至没听到一声枪响?”   杜瓦特的头猛地从笔记本中抬起来。在凯勒考虑这个问题时,有一阵长长的沉默。“没有”,她慢慢地答道,“我没听见。”   卡洛琳短促地一笑,“谢谢你,凯勒太太,我没别的问题了。”   她转过身,走回到佩吉身边。尽管她的眼睛很明亮,她现在还是让自己的脸不作任何表情;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她坐下时,佩吉小声道,“真是经典。”   “一点点,最多。”看着萨里纳斯站起来,卡洛琳压低了声音,“自从凯勒的邻居告诉约翰里·摩尔,那两周她除了卡瑞莉案什么别的也不谈,这位可怜的妇人就像死鬼一样没治了,即使维克多也不能再把她拼凑起来。”   她转向佩吉,“无需交易,”佩吉顿了一会儿,“也无需辩护。”   就像卡洛琳知道的一样,再直接询问很快就完了。   萨里纳斯尽了最大努力。是的,凯勒肯定,她相信过道上的男人是克里斯托弗·佩吉。那时,她没把那人认作照片上或队列中的佩吉——对她来说,他是过道上的男人,戴上眼镜再去看可能会造成很大的伤害,而且她太害怕了,也就不再瞌睡。听着,卡洛琳一点也想不出凯勒除了凯勒自己还看见了谁;就卡洛琳所知,他是克里斯·佩吉,但那和萨里纳斯的再直接询问一样不重要;作为起诉方的关键证人,乔伊娜·凯勒成了一堆废物。   提问结束后,陪审团退出,卡洛琳请莱纳法官到法官办公室谈一会儿。   阴郁地,萨里纳斯像是知道了要发生什么事。他们坐在莱纳的办公桌前,法官背靠在一张堆满东西的椅子上,带着同情琢磨着起诉方。卡洛琳曾经遇到过维克多这样的情况,非常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已是礼拜五下午,”莱纳愉快地对卡洛琳说,“你没打算让我工作,是吗?”   卡洛琳笑了,“要到礼拜一上午,尊敬的阁下,但我想谈谈我们的辩护计划。”   法官点点头,“请。”   “我们没有辩护,”瞥着萨里纳斯,她发现他是坚毅的,“在目前情况下,我们不打算提出证人。但在最后辩论之前,我想以证据不足驳回这个起诉。”   法官又点了点头,好像他希望这样。“那么,礼拜一上午八点,但要准备好最后辩论。”他看着萨里纳斯,“还有别的吗?维克多?”   萨里纳斯摇摇头,“现在没有。”   “那么有一件事我想提出来——斯鲁凯姆先生的‘线人’”,莱纳头转向她,“你的动议中有没有这部分,起诉方——或这个记者——向你隐瞒了一个物证?无论这个‘线人’是谁。”   卡洛琳摇摇头,“没有,尊敬的阁下,如果有最后辩论,我们倾向于表明这个所导致的不确定性,但我们已决定接受萨里纳斯先生的妥协。”她转向萨里纳斯,用眼光把他逼到墙上,“我是说,如果你和布鲁克斯先生仍袖手旁观的话。”   萨里纳斯看起来像是一个隐藏着很深感情的人:卡洛琳确信是布鲁克斯命令他不要让斯鲁凯姆的‘线人’成为证人,并要承担由此产生的后果。她能想象斯鲁凯姆如此好胜之人的愤怒,“地方检察官,”他最后说道,“决定让斯鲁凯姆先生保护他的‘线人’。”   莱纳点头表示满意,“那么,就这样,礼拜一上午见,等马斯特小姐的动议。”   结束了。“因为记录,”她走出去时告诉萨里纳斯,“我们没接受麦金利的交易。但你可以告诉他他已经脱险了。”   萨里纳斯仅仅耸耸肩,他的表情深不可测;可能卡洛琳只想到了他的失意。他们先后走出法官办公室,萨里纳斯安静地,卡洛琳非常高兴。   莱纳是正合适的法官,她强烈地感到,礼拜一一到,他会驳回起诉。   克里斯托弗·佩吉几乎自由了。   (十六)   佩吉平静地过了周末。不像卡洛琳,他瞻前又顾后,觉得莱纳法官要么驳回要么让陪审团判决,对此佩吉仍有深深的疑虑。快速了结——案子被撤消,新的证据查找被中止——的前景既挑逗着他又折磨着他。时间过得太慢了。   这使得他有时间思考,但结论却让他沮丧;卡洛和特瑞为了他而撒谎的事实成了他深深的痛处,而且还因为两种关系从未一样过,比起一般地关心世界来,他更关心的是被摄影记者堵在他的门外。但他已经在那儿付出了代价:既使他在礼拜一被无罪开释,人们看见他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将是里卡多·阿里斯。   他只见了特瑞一次,艾勒娜的医生来过一次电话,特瑞显得很烦恼,尽管她什么也没说。但特瑞第一次在他的家里感到不舒服;看到卡洛时,她显得很疏远而且心事重重。她得到消息说佩吉死一般平静地不愿出庭作证。祝他走运,她什么也没问,来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佩吉知道,无论他赢还是输,他们之间都会有所清算。也许在他们俩,都有伤痛和怀疑,这仍需得到说明:佩吉感到能维持他们的关系一段时间的是信心,因为特瑞会感到有义务不要抛弃他,但是佩吉想告诉她,这根本不是什么安慰。   一个明亮的光点是卡洛。佩吉知道卡洛琳是在利用什么拆垮乔伊娜·凯勒:一个知道目击证人如此愚蠢的当作撒谎的证词是不难废置的天才律师的狡诈。但卡洛琳决定利用这个来进行辩白,好像要填补他父亲的沉默导致的空白。知道卡洛琳的乐观主义只是种意志的行动并没完全败坏佩吉的兴致:在他的将来的天平上,卡洛思想的任何火花都会给他带来一些放松。   他选择卡洛琳是对的,佩吉想。尽管他给她加了限制,她仍然非凡地完成了任务;佩吉不知道他自己能否做得一样的好。卡洛琳的存在是种真正的安慰;她的冷静和自信远比持续的渴望或燃烧的激情更能振奋人心。而且他也开始喜欢她了。有时,佩吉希望自己能告诉她实情。   但是,在他们之间,也许事实并不那么重要。卡洛琳是个专家;他知道她会用周末的时间准备并能做出优秀的发言。到礼拜一早晨,佩吉已有一半的信心,几小时内他将再度获得自由。   有什么不对劲的第一个标志是萨里纳斯脸上的表情。   他们在法庭里等着莱纳法官。陪审团还没有到席;记者们,莱纳给他们透露了卡洛琳的动议,已挤满了法庭。但萨里纳斯看起来并不像佩吉预料的那样激动而好斗。他好像被分解得差不多了,但他枯燥的脸上有某种东西在暗自微笑。好像他是法庭里唯一知道将发生什么事的人。   佩吉转头看着卡洛琳,“维克多怎么……?”   “全体起立,”莱纳的法庭助理叫道,“旧金山州高级法庭,贾伊德·姆·莱纳法官,现在就位。”   莱纳登上座椅,“好,”他干脆地说道,“我们今天上午的第一项任务是,被告动议驳回起诉,马斯特小姐?”   萨里纳斯站了起来,“请原谅,尊敬的阁下。但是在刚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内事情有了新的进展,致使此项动议不成熟起来,至多是,人民请求法庭重新审议起诉案,提供另一位证人,当然,在向马斯特小姐公开未来的新证人之后。”   佩吉惊呆了:萨里纳斯强调,“新证人”,为的是告诉他与布鲁克斯的交易已不可复得。“他在耍我们。”卡洛琳紧张地说道,并迅速站了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个证人的,萨里纳斯先生?”   “是她发现了我们,”萨里纳斯的声音有一丝嘲讽,“她从电视上认出了佩吉先生。关于礼拜五进程的一则新闻报道。”   就在这一刻,佩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卡洛琳当然不会知道,“这次是谁?”她问萨里纳斯,“肯定不会是另一个钥匙孔偷看者。”   萨里纳斯摇摇头,“这个人在一个完全迥异的场合遇到了佩吉先生。一次慈善捐赠,事实上。”   卡洛琳转向莱纳,“请等一下,尊敬的阁下,如果你愿。”她坐下来,头转向佩吉,带着担忧和恼火的表情,“你知道这个‘新证人’是谁吗?”佩吉感觉很坏,“是的,”他答道,“我知道,而且任何与布鲁克斯交易的机会都飞走了。”   莱纳给卡洛琳一上午的时间准备;证人的证词简单、直接而且不长。下午两点,安娜·维尔茨站上了证人席。   除开一件黑西服,她还是佩吉记忆中的她——可爱的褐色眼睛,金耳环,鲜艳的化妆,丰满怡人。他曾很愚蠢地希望她不记得他了。   萨里纳斯仍显得很平静,几乎是实事求是的,“你在哪儿工作,维尔茨小姐?”   “在善意商店,米新大街。”   佩吉那天的记忆,他发现,有着梦一般的特质:被蒙克的问题所动摇,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在漂流,从一个偶然的解决到另一个,直到最愚蠢的。这时,像是命中注定的,他遇到了安娜·维尔茨。对此,他的记忆力是完美的。   好像和她的记忆力一样完美。“在今年八月,”萨里纳斯问道,“你遇到过被告,克里斯托弗·佩吉先生吗?”   维尔茨有张天生的笑脸,佩吉想起,但她现在却是显得忧郁,“我遇到了,”她说,“在商店。”   佩吉看到陪审团精力很集中,但迷惑不解:他们只知道这很重要。萨里纳斯平静地问,“那你为什么选择,在这么晚的时候,才让我们注意到这个?”   维尔茨叠起双手,“礼拜五晚上我在看电视——仅仅因为我的妹妹把它打开了。新闻记者正说着这个案子,他们还放了一张佩吉先生的照片。”   “‘我认识这人’,我对我妹妹说,就这样我开始留意,”偷偷地,她瞥了萨里纳斯一眼,“说的是有人看见另一个男人离开死者的公寓,以及他穿着双领边的灰西服并且衣袖上可能有些东西。一时间,一切都可理解了。”   萨里纳斯现在显得很兴奋,“什么可以理解了?”   “我认识佩吉先生的原因是,他来过我们的商店,带着三套西服和一双鞋。”维尔茨的声音传达着某种恐惧,“其中,一套是灰的,右手衣袖上有了污迹。”   “耶稣,”有人低声道,在短短的几小时内,佩吉断想到,他便从无罪的边缘又走回到面临监狱中的一生。陪审团看起来很吃惊,好像他们对案子的感觉刚醒过来似的。   “是否有特别的原因,维尔茨小姐,被告深深印入了你的脑海。”   她点点头,“是整个这件事——他和他带的东西,首先,是他很好看,而且鞋子和西服都如此贵重,但他却好像不在意,好像他很富有,他甚至不想要一张上税的收据。”她停了停,“我们关门以后,我又看了一遍那些西服。都带着外国商标——意大利的,我想——而且羊毛像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轻而且特别的柔,有人竟会把看起来像值一千美元的西服扔掉真的让我很吃惊。而后我看到了污迹。”   “你能描述一下吗?”   维尔茨点点头,“像是污损,又像是溅上的什么东西。”   她说的每一件事,佩吉想,都让事情更糟,甚至她那吝啬的口气——他的富有和漫不经心——都会对陪审团造成不良的印象,而卡洛琳却无能为力。   萨里纳斯停了一停以引起注意,“你想把污迹怎么样?如果做了什么?”   维尔茨摊开双手,“西服如此漂亮,萨里纳斯先生,我决定把它带回家尽力把它洗干净。”   “你这么做了?”   “我试了,用肥皂,去污剂——任何东西,甚至冰水,它就是不去。”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墨迹,我记得我这么想,或是血。”   卡洛琳向上一瞥,但没有别的反应,反驳她的回答只能使它更加明白。   “你也提到了鞋,”萨里纳斯说道,“你能描述一下吗?”   “不如西服好,但仍是黑皮的而且摸起来很柔软,”维尔茨瞥了陪审团一眼,“我确实记得的是,它们几乎都是崭新的,就连鞋跟都几乎没有磨损。”   “佩吉先生给你鞋时,你没问他什么吗?”   “他告诉我鞋不太合适,”维尔茨皱皱眉,又摇摇头。“我记得当时想把它们带回去交换。”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鞋上的纤维?”卡洛琳曾问蒙克。佩吉不知道陪审团是否跟得上,而后他看到约瑟夫·杜瓦特做了一下笔记。   “你知道那双鞋现在在哪儿吗?”萨里纳斯问。   维尔茨耸耸肩,摇着头,“我在商店里找不到。所以我推测是卖掉了或给了人,根据我们的记录,你不能弄清楚。”   萨里纳斯又顿了顿,“西服呢?”他轻轻地问。“有像墨水的污迹的,或者血。”   佩吉感到自己紧张起来,陪审席里,马里安·塞勒转头看着维尔茨,等着她的回答,“没了,”维尔茨说道,“它也不见了,我们不知它在哪儿。”   好一会儿,佩吉闭着眼睛。   萨里纳斯问:“你们有没有收据,关于佩吉先生来过的?”   “我们有个副本。”   萨里纳斯取出一张小纸片,“尊敬的阁下,根据和关于被告的条款,我想把这个作为人民的证据17,并请证人认证。”   他把纸片递给维尔茨,“这是你的手迹吗?”他问。   维尔茨极为小心地捏住纸片,“是它,这是我给佩吉先生的收据。”   “你能告诉我们它表示什么吗?”   维尔茨点点头,“它表示在11 月14 日,佩吉先生给了我们三套西服和一双鞋,就像我记得的一样。”   萨里纳斯接过纸片,提供给卡洛琳。“我们看见了。”她说道。而后萨里纳斯走到陪审席把它递给约瑟夫·杜瓦特。杜瓦特看了收据,把它给了马里安·塞勒,佩吉看着它开始从一个陪审员传到另一个陪审员——一张顶端涂着佩吉逐条注明了项目的纸片。   “没别的问题了。”萨里纳斯说道。   卡洛琳看起来很迷惑,把头倾向陪审席,“我记得你说过佩吉先生不想要收据。”   “他说他不需要收据,但我告诉他应该要。”   “那他怎么说?”   维尔茨望着天花板。“我想我不记得了,”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但他一定要了。”   “你怎么知道,佩吉先生的名字?写在收据的顶端。”   “我问他的,”维尔茨顿了顿,“我记得我很想知道怎么拼写但又不想问。”   “所以他并不想掩饰他是谁。”   维尔茨想着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她答道,“但他告诉了我他的真名,只是我没拼对。”   卡洛琳点点头,“当佩吉先生还在商店时,你和他说过话吗?”   “一点。”   “你觉得他怎么佯?”   “不错。”第一次,维尔茨好像感到了她干得有多糟,“他并不特别爱聊,但我想他真的不错,我记得和他开了什么玩笑。”“你是说他很友好?”   “我应该这么说,是的,他不是自命不凡的那类。或者说很沉静。”这就是卡洛琳能做的一切,佩吉想:让他显得像个和蔼的人,正在做件日常的事情,“他显得紧张吗?”卡洛琳问。   “紧张?不,我从不那么想。”   卡洛琳走近了一点,“那么,那时,佩吉先生留下的印象是他很慷慨。”   这个词好像迷惑了维尔茨,“你是指,把新东西给人?”她想了一会儿,“是的,我想我认为那是很慷慨的。我的意思是,你不常常能得到那么好的东西,即使是带着污迹的西服。”   卡洛琳点点头,“关于那污迹——你一点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对吗?”   维尔茨犹豫片刻,“是这样的。”   “关于灰色西服,你甚至弄不清它是什么颜色。”   维尔茨摇摇头,“只知道它颜色更深。”   “所以你说,污迹让你想到墨水或血时,是因为它很难除掉?”“正是这个让我想到的。”   “而墨水或血只是你认为很难除掉的东西的一个例子?”“是的。”   “你并未声称是血迹专家?”“哦,没有。”   “或者,就此事而言,去污专家。”   维尔茨露齿一笑,“我想我不是,我连这个都不能去掉。”第一次,卡洛琳笑了,“那么,简单说来,一个令人愉快的男子来到了你的店里,交给你一双鞋和三件衣服,其中一件上边有你不能确认的污迹,和你开了一会儿玩笑,你问他时便告诉了他的名字,他然后让你填写了一张记录他的来访的收据,这样说对吗?”维尔茨像是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地勾划,“对。”   卡洛琳的笑容消失了,“当你发现,在周末,你碰到的这个男人被指控犯有谋杀罪时,你感到吃惊吗?”   维尔茨看起来很烦,“是的,我很吃惊。”   “因为他看起来如此不错。”   “是的。”   “也因为他的行为看起来并不可疑。”   维尔茨推敲着这个,“我想他够粗心的,某种程度上。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但他那时不错。”   卡洛琳又笑了,“好些百万富翁都像这样,我想——粗心但不错,无论如何,我想他不像个杀人狂。”   萨里纳斯立刻站起来,“反对,缺少根据,需要争论,凶手是各种各样的,尊敬的阁下,而且伪装。”   “反对有效。”   但卡洛琳已经达到了目的,漫不经心地转回去看着证人,她问,“顺便问问,维尔茨小姐,你喜欢红葡萄酒吗?”   好一会儿,维尔茨看起来被迷惑了,“有时,”她说道,“尤其是里奥加,你知道,西班牙的。”   “有没有溅出过一些?”   维尔茨一脸苦相,“是的,溅在一件新棉衬衣上。”   卡洛琳同情地一笑,“怎么去掉的。”   “我没能去掉,”维尔茨说道,“葡萄酒——也是很难去掉的。”“我一直这么认为,”卡洛琳告诉她,“谢谢你,维尔茨小姐。”“那是我能做的一切。”卡洛琳后来说道。   他们坐在卡洛琳的车里,送佩吉回家,她并没问他想去哪儿,只是简单地驱动了车,车内的气氛封闭而紧张,卡洛琳的声音中泛着压抑住的气愤。“我知道。”佩吉答道。   卡洛琳在屋前停住了,只有街头发着光,但屋里闪着光;卡洛已回了家。   卡洛琳盯着前方,“我悬空了维克多,”她说道,“然后在询问塞勒时也一点没错,我做了一切让塞勒看到那个离开里奇公寓的男人的衣袖而不是脸。纯属自杀。”   “你并不知道。”   卡洛琳摇摇头,“我很抱歉,克里斯,但你真是遇到了麻烦。”   她的语气很实际但并非不友好,突然,卡洛琳显得很疲惫,他们安静了一会儿。   “这改变了一切。”她说。   “不会。”   她转向他,“清楚地告诉我,那么。”   他自己声音现在坚定起来,“我不能出庭作证,卡洛琳,我必须澄清到什么程度?”   她盯着他,“你不必。”她最后说。   佩吉感到怒火快爆发,“如果你认为这对我很容易,你来试试,和我的角色相比,你做的是件轻易的工作。”   卡洛琳的眼睛眯了起来,“所以你希望我坚持这个——无需辩护,即使今天以后。”   “是的,”佩吉顿了顿,”我没别的选择。”   卡洛琳转开头去。   也许,佩吉想,她希望他是无辜的,也许她不知她在生谁的气——佩吉或她自己,过了一会儿,她后倒到座位上,“那么明天作最后陈述。”   “是的。”   “我想我最好走了。”   佩吉自己的怒火熄灭了,他摸着她的肩膀,随后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卡洛琳又过了一会儿,才开走了车。   卡洛琳进了图书馆。   电视上播放的安娜·维尔茨离开法庭的那一段录像。当卡洛转过头来时,眼里含着泪水,但佩吉看到的还要糟糕:第一次,他的儿子相信他是个凶手。   尴尬地,佩吉搂住他,卡洛僵硬的回应他,两人都不能说什么。   (十七)   当萨里纳斯站起来作他的最后陈述时,特瑞和卡洛已到了法庭。   这是特瑞的主意。她头一晚上给佩吉打了电话;佩吉告诉了她安娜·维尔茨的事,以及他仍将不会为自己提供一点证据。特瑞没有争辩;几天前,她便停止了提问,沉默了一会儿,她说让陪审团还没有聚集起来作出判决之前记住最爱佩吉的人是很重要的,如果案子要完了,她补充道,没什么能将她与卡洛拒之于法庭之外,特瑞已给卡洛通过电话;几乎是公然违抗地,卡洛对父亲坚持要来。现在他们坐在他的父亲,她的情人的背后,陪审团看得见的地方。   这种象征性是很有影响力的:不仅这些人的生活中需要有佩吉,而且特瑞不相信里奇对卡洛的指控。他们的到场表明:只有佩吉认识到了他们彼此说的话,和半年前相比,卡洛显得多么的疲惫。至于特瑞,她一直等到陪审团鱼贯进场才向前一倾捏住他的手;即使在笑时,她的一部分也像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你会没事的。”她小声说。   但他不相信,卡洛琳好像也不信。她今天早晨非常的平静;职业的冲动已被某种内向所取代,在她要作出可能是她最重要的最后陈述的前一天,她遇到了一起推翻她的平衡,让她的任务更为艰巨的怪事。没时间闲聊了。   至于佩吉,他感到孤独。使事情更糟的是,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只是他自己的;从蒙克第一次到他家时起,他便开始盲目地颠颠撞撞地走上了一条现在突然在他身后堵死了的路。他不能告诉任何人,无论他是多么强烈地想,而且他不知道是否能够这么做。留给他的一切只有陪审团。   他们好像更加警觉,也许等到的是最后陈述而不是佩吉的证人。这是个不好的兆头,他们一点也不看这个方向;甚至马里安·塞勒这个卡洛琳期望如此之大的人也把目光保持向前。约瑟夫·杜瓦特正在检查他的笔记,佩吉知道,那是以安娜·维尔茨造成的损害结尾的。只有维克多·萨里纳斯看起来轻松自在。   “萨里纳斯先生,”贾伊德·莱纳庄严地说道,“你可以开始了。”   望着陪审团,萨里纳斯显得神圣而持重,像个重要的人物正在做着必不可少的工作,一点也没有卖弄的痕迹。   “这是一起谋杀案。”他开始道,“而且自从他杀死里卡多·阿里斯的那一刻,到本次审判的最后毁灭性的时刻,克里斯托弗·佩吉一直在企图避开这个。”   他停了一会儿,让这个深入人心,陪审团带着开放的面容望着他,准备相信他。   “马斯特小姐将向你们重复的褥文,我肯定,会是,你们必须要能确信我们是在证据确凿的基础上证明克里斯托弗·佩吉的谋杀罪的,或者你们必须发现他是无辜的。所以我们谈谈——就现在——我们没被要求出示的东西。   “我们不需要一个看见佩吉先生枪击里卡多·阿里斯的证人。那是不可能的。   “每个证人也不必一定要确信他的证词的每一片鳞甲。”   这很聪明,佩吉忧虑地想到:那可能是卡洛琳的战略,把案子肢解成成千的事实,然后在她所能的地方置以怀疑。”不需要,”萨里纳斯继续道,“我们在这儿的工作是提供充分的证据,以场景的证据的形式累积起来,以证明男人和女人共有的常识——马斯特小姐要求你们带到这个法庭的同一种常识—佩吉先生是有罪的,有罪的。”萨里纳斯重复道,“证据确凿。”   “说里卡多·阿里斯是被谋杀的,是否只是合理的怀疑?不是。”   “尸检人员已向我们逐条列出了医学证据。”   扬起来手,萨里纳斯一条一条地念了出来:   “阿里斯先生的手上没有血溅的痕迹。   “他的手上没有火药,   “身体的姿势奇怪,   “子弹射入的角度难以解释。   “以及那些明显不是阿里斯先生对自己作的事情——腿部的擦伤,头上的长而深的伤口,淌血的鼻子。   “阿里斯先生没有痛打自己,”顿了顿,萨里纳斯做出了第一丝阴险的微笑,“他也没有围着客厅踮脚旋转,不断地坐跌又坐跌,而后从一个在他擦干鼻子以显得体面后能想到的最不舒服的位置把子弹射进自己的嘴里。   “他没有约艾勒娜的老师喝咖啡,以表白自己已决定不自杀。   “或者曾与盖特博士约会,只为了使自己的意见公开出来。   “或者把五件衬衣带到洗衣店,以便自己的葬礼有新的衣服可供选择。”   打住,萨里纳斯摇摇头,“不,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个希望或到自己老死的那一天的人,没有一个认识他的人会相信别的。   “艾勒娜的老师不会。   “他自己的母亲不会。   “他看了可能有四十次的心理医生不会。   “甚至,很明显,他的妻子,克里斯托弗·佩吉的情人也不会。”   转着身,佩吉望着特瑞。她盯着萨里纳斯的眼睛是一种沉默的挑战。但陪审团没看见;他们被拴在了起诉人身上。甚至卡洛琳也好像被吸引住了。   “所有这些,把我们引向了被告克里斯托弗·佩吉,”萨里纳斯继续道。   “正如莱纳法官将要教导你们的,动机不是犯罪的要素。但有谁会怀疑是那最强烈的一个——政治毁灭,个人暴露,同他情人关系的丧失,或者常识,他的儿子,卡洛被指控骚扰了皮罗塔小姐的女儿。”   卡洛·佩吉冷冷地瞪着起诉人。但特瑞却好像心不在焉,特瑞和卡洛都没有看对方。   萨里纳斯现在对着约瑟夫·杜瓦特说话了;和卡洛琳一样,佩吉想,萨里纳斯一定正期望杜瓦特成为陪审团主席。“马斯特小姐,”他说道,“告诉我们,佩吉太深爱他的儿子而不会谋杀阿里斯先生。   “可以公平地问,他是否太深爱他的儿子而不能看到他被贴上骚扰六岁儿童者的公共标签。”   “马斯特小姐告诉我们,佩吉先生太深爱皮罗塔小姐而不能离开她。   “也许,相反,他太需要她而不能失去她。   “那么便有了那些没什么价值的动机——野心和自我保护——这个佩吉先生如此富有的东西。正如,”萨里纳斯突然粗糙地说道,“他富有杀人动机一样确实。”   “由于,正如我们大家如此明白的,这个人不能证明,人们看到听到里卡多·阿里斯的最后一晚的,那关键的几个小时。   “因为,在相同的几小时内,根本没人看见过克里斯托弗·佩吉。皮罗塔小姐没有,他的儿子也没有——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听到什么。”   “事实上,卡洛·佩吉在家里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因为有别的人确实看见了他的父亲,正离开里卡多·阿里斯先生的公寓,”萨里纳斯突然转向卡洛琳·马斯特,带着一丝挑衅,“乔伊娜·凯勒,准确地描述了佩吉先生——在他看到一张单人照之前。”   萨里纳斯又面向陪审团了,带着平静的讥讽说着话,“作为另一个律师的辩护律师,卡洛琳·马斯特给佩吉先生带来了高深的辩护,我应停下来表示感谢。比如她建议说,皮罗塔小姐——有点像蒂佛德·玛丽——可能踩下了阿里斯先生家的地毯纤维,又留在了佩吉先生小车的驾驶座旁的地毯上。而且,甚至更精彩,赠给阿里斯先生的指纹。   “所以这是不奇怪的,至少在我们中那些钦佩她的人看来,马斯特小姐说凯勒太太是从她的电视上聚积了佩吉先生的形象。”   佩吉看到卡洛琳的脸上掠过一丝干笑,这秘密地透露了她多么地不觉得好玩:萨里纳斯正熟练地企图率领陪审团以怀疑的眼光来看她。   “这是辩护中最粗暴的一点,”萨里纳斯继续道,“因为如果佩吉先生那晚是在阿里斯先生的公寓里,他不仅有的是机会杀死里卡多·阿里斯,而且他还对蒙克调查员撒了谎——对有罪的活的供认。所以马斯特废置这名目击证人的证词具有双重的重要性。她也相当的卖力:不仅说凯勒太太把一个穿灰西服的真人和一个屏幕形象混淆了,而且认为凯勒太太花了太多的时间注视那人查看受伤的手和带污的衣袖,而不能真正注意到他的脸。   “在此,我只能表示同情,”萨里纳斯带着同样的讥讽说道,“马斯特小姐一点也没有想到,她干得最好的工作,经过电视的传送,会把安娜·维尔茨召到我们的氛围中来。这个在警察刚开始调查之后,佩吉先生便把一双鞋和一套衣袖带污的羊毛西服作为礼物送给的女人。”   萨里纳斯的声音强硬起来,“据此,不再有任何疑问,乔伊娜·凯勒绝对正确地看到了她看到的一切——克里斯托弗·佩吉正离开里卡多·阿里斯的公寓,查看着受伤的手和他的灰色西服衣袖上的污迹。”   佩吉感到麻木了;在那些停留在萨里纳斯身上的陪审员们的眼里,他看到了判决的前兆。在他的身边,卡洛琳脸色茫然。   “正如他对警察的谎言,女士们先生们,这件慈善的‘礼物’是对有罪的供认,是从佩吉先生的意大利之行开始到他的辩护中达到高潮的掩饰行动的一部分。”萨里纳斯顿了片刻,“正如事情所发生的一样。”   没有苛责,这是萨里纳斯最接近的手段,他提醒陪审团,佩吉没有自己出庭作证。“一个有罪的人,”萨里纳斯重复道,“对有罪的一种供认。”   “当里卡多·阿里斯告诉皮罗塔小姐他有个约会时,他等的那个人。”   “意大利之行,正如他的善意商店之行一样,是一个对钱漫不经心,正如他对生活漫不经心一样的人所作的不在现场的申辩。”   萨里纳斯伸开双臂,“而且在所有这些之后,女士们先生们,马斯特小姐会要求你们去看那儿没有的东西,她会问你们,比如说,为什么我们从不把佩吉先生和杀死里卡多·阿里斯的那支枪联系起来。”他的声音平静下来,“但是我们需要的一切,只是常识。而且就此,你们可以问马斯特小姐,你是否在认真地建议:佩吉先生会在柜台上买一只左轮手枪,注册在他的名下,然后把它放在阿里斯先生的身上,作为一起杜撰的自杀事件的一部分?然后,带着她推荐给你们的同一种常识,你们可以回答她,不,只会是里卡多·阿里斯,如果他想自杀,不愿费力地隐瞒自己买了一只枪。   “常识,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你们戳穿佩吉先生的辩护的重重雾障所需的一切,这就是你们知道有人为了某种原因对警察撒了谎——且不论一个像佩吉先生一样老练的律师——所需的一切。   萨里纳斯的脸和声音现在都像在发布命令,“佩吉先生的原因,”他总结道,“就是他杀死了里卡多·阿里斯,对此不只是合理的怀疑。而且,克里斯托弗·佩吉必须付出代价。   “我恳请你们作出有罪的判决,谋杀罪,一级。”   作为结尾,萨里纳斯盯住约瑟夫·杜瓦特。佩吉本能地转过头去看特瑞和卡洛,特瑞仍望着萨里纳斯,但卡洛在看他的父亲;他努力想笑的样子更让佩吉感到不是滋味。   卡洛琳站了起来,走到陪审席旁,默默地,站着,把陪审员逐个看了一遍。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她开始道,“阿里斯先生是怎么从萨里纳斯先生的最后陈述里消失的?当他的案子还在审理时,阿里斯先生是个心地纯洁的受害者,为了女人的安全而与富有又妄自尊大的克里斯·佩吉——这个偷走妻子的盗贼,骚扰儿童者的保护人,当然,也是不幸者的杀手抗争不息。”   卡洛琳停了一下,让她的开场白产生自己应有的影响,“让阿里斯先生从此案中消失,诸位陪审员,这是此案的关键,因为萨里纳斯先生确凿无疑地证明了的唯一事情——这也是他的证据,请记住——是此案中,这个体面的人正是要求你们判他谋杀的那个人。”   她现在径直盯着杜瓦特,“但是让我们考虑一下,为什么萨里纳斯先生要阿里斯先生消失,以及为什么那对你们将作出的决定是如此的重要。”   这是个良好的开端,佩吉想,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卡洛琳就扭转了形势,并让陪审团想起里卡多·阿里斯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事实上的里卡多·阿里斯,”她继续道,“一个两次被控告犯有盗窃罪的人。”   “一个至少从四种工作中被解雇的人。”   “一个剥削自己的妻子,欺骗自己的母亲的人。”   “一个利用自己六岁的女儿从小报上获取一万美元的人。”   “一个,很明显,把自己的监护权争夺变成佩吉先生的政治对手毁坏克里斯的议员候选人资格的有偿傀儡的人。”   “一个不顾自己的心理医生的恳求,坚持让艾勒娜参与一次不必要的听证的人。”杜瓦特,佩吉注意到,好像很感兴趣地注视着卡洛琳。她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一个这么做是因为心理的发展——如果皮罗塔小姐继续坚持这是——会暴露他是一个偏执的撒谎者,骗子,甚至更坏的人。   “总之,里卡多·阿里斯是一个隐瞒了自己的动机和对他母亲的恐惧,对他妻子的恐惧,以及对任何一个他遇到过的人的恐惧的人。”   看了特瑞一眼,佩吉感到了她那一动不动地盯着卡洛琳的目光下隐藏的痛苦。他曾和里奇有过六年的婚姻生活,共有一个孩子,而现在他却被揭露出是一个她了解得太少太迟的人。   “而且里卡多·阿里斯,”卡洛琳慢慢继续道,“有如此多的恐惧,生活在边缘,失去工作而又找不到工作,面临经济衰退的前景,被视为一个反社会者。”   “而且,几乎是肯定地,他失去了她的女人——和唯一仍能照顾他,使他不致穷困潦倒的人,特瑞·特里萨的唯一联系。”   卡洛琳现在转向马里安·塞勒,语调诚恳而富有感情。“为什么我们集中注意真实的里卡多·阿里斯是如此的重要?首先,因为萨里纳斯先生是如此地肯定里卡多·阿里斯没有自杀。”   “我说,谁知道?但当有人和里卡多·阿里斯一样遇到麻烦时,我反对任何人确凿肯定地说还会有别的情况。”   “尸检人员,”卡洛琳继续道,“证明说阿里斯先生的手上没有溅血和枪击的痕迹,”她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但是阿里斯先生的手上有血丝和皮肤电激反射,如果这不能满足谢尔顿博士。而且也有表明他擦进鼻子的污迹——这个,如果是事实,粉碎了有人把阿里斯先生打倒在地,把一只左轮手枪塞在他的嘴里再扣动扳机的说法。   “我不知道阿里斯先生从哪儿把大腿弄出长而深的伤口,也不知道怎么撞破了头,”卡洛琳顿了顿以示强调,“尸检人员也不知道。   “但我的确知道她是怎么堆砌证据的,试图解释一切,只是有点太规矩了,”卡洛琳突然又平静下来,“就像相信里卡多·阿里斯发现有人把一只枪插在自己的嘴里而后决定擦干鼻子一样的规矩。”   卡洛琳又逼视着杜瓦特,“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我们知道吗?但是当佩吉先生登上去意大利的班机时,阿里斯先生肯定已经死了。当你们考虑起诉方的判他有罪的恳求时,请想想这个。”   杜瓦特的表情很集中但却是怀疑的,佩吉鼓励卡洛琳说下去。“但是让我们假设那时,”她继续道,“正如你们依法不能假设,有人谋杀了里卡多·阿里斯。”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是克里斯托弗·佩吉?”   “起诉方的论点是建立在这个说法上的,即阿里斯先生的行为是如此卑鄙,以至克里斯·佩吉放弃了一生的素养,用一只古老的枪和生锈的子弹杀死了里卡多·阿里斯。”   “你们究竟为什么会相信这个?”   “两个最了解里卡多·阿里斯的人——特瑞·特里萨和卡洛·佩吉——说他不是一个凶手。”   “他们知道他是一个善良而体面的人。”   “而且,在卡洛的陈述里,他相信那天晚上听到他的父亲在家里。”顿了一下,卡洛琳用很有分寸的口气继续道,“萨里纳斯先生请你们作出卡洛·佩吉不可信的结论,在考虑了直到事发几周后才成为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那天晚上之后。但是如果卡洛·佩吉是对的,而你们仍坚信他因一个儿子对父亲的爱而不够格作证,那么你们也会成为怀疑战略的一部分。一个儿子用事实帮助他父亲的失败,对一个无辜者的有罪的判决。”   卡洛琳抬头面对着陪审团,但陪审员们现在被卡洛琳吸引住了,有的眼里眨动着一丝怀疑。   “让我们停下来,”她轻轻地说道,“想一想卡洛·佩吉,没有一点证据,无论在哪儿,表明卡洛·佩吉骚扰了任何人。但这点却从未让萨里纳斯先生玷污这个少年,在陪审团和国家传媒的面前,为的是判他的父亲有罪,因为这不是一起起诉案,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次魔鬼的狩猎,而且根本没有规则。   “为什么,”她突然质问,“列斯里·华勒和桑利雅·阿里斯说里卡多·阿里斯不会自杀的证词就那么的有价值,而卡洛·佩吉和特瑞·特里萨的克里斯·佩吉不是个凶手的证词就那么的没用呢?”   “我不能告诉你们,即使在这个事实上的区别如此明显的时候:卡洛和特瑞真正地了解克里斯·佩吉,而华勒小姐以及——遗憾地——阿里斯先生自己的母亲却根本不了解里卡多·阿里斯。”   佩吉认识到,带着闪光的攻击,卡洛琳又回到了自杀。但佩吉不能看特瑞或卡洛一眼;无论卡洛琳怎么说,他太了解他们自己的疑虑了。   “这就是一个像里奇一样的反社会者会干的事,”卡洛琳继续道,“愚弄人民,但是没有人会反对克里斯托弗·佩吉是一个绅士而非暴徒,以及,就此而论,一个老练的审判律师。”至此,卡洛琳又停了一下,“一个老练的审判律师,他知道里卡多·阿里斯知道的一切:他不会在直接询问中坚持说克里斯托弗·佩吉企图在艾勒娜的监护权争夺中攻击他,而此后被造的事件,以及公开的诋毁都会报应到里卡多·阿里斯身上:一个病理学上的撒谎者,他的特征,最后,会抓住他自己。   “所以当你们看动机时,女士们先生们,想想里卡多·阿里斯有更好的动机杀死自己,远胜过克里斯托弗·佩吉去杀死他。”突然地,她转问杜瓦特,“而此时你们必须这样问自己:还有谁比克里斯托弗·佩吉更不像凶手的吗?以及这个:如果有任何证据表明克里斯托弗·佩吉曾有过暴力的行径,难道萨里纳斯先生会没有时间提一提吗?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她逼道,“这就是留给我们的证据,依此证据,事情本身却又如此地被忽视,起诉方要求你们忽视可能合理产生的一切怀疑,并判克里斯·佩吉为凶手。”   卡洛琳声音中满溢着轻蔑,“指纹,但没有人怀疑克里斯·佩吉碰了电话听筒,当他还在特瑞的公寓里时。”   “地毯纤维,但是没人怀疑是特里萨·皮罗塔把它们留在了卡洛·佩吉先生的家里和车上,就像她自己自主地做的那样。”   卡洛琳又集中到杜瓦特身上,“一个目击证人,”她冷静地说,“她听到了一切,就是没有枪声。事实上,我们不知道这个正离开里卡多·阿里斯公寓的人——无论他是谁——是否带来了一只枪,而且唯一的一次凯勒太太没能认出克里斯·佩吉是她以前见过的人——在电视上,如事情所发生的那样——是在,根据萨里纳斯先生所说,她看到这个陌生人离开阿里斯先生的公寓时,他正带着,她告诉我们,某种杂志。”她顿了顿,“没带手套,她还告诉我们。而且如果我们不管电话听筒,仍然没有留下一个属于克里斯托弗·佩吉的杂志,你们能想起来的,或解释一下那是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要费力带上它。”   杜瓦特的惊奇的表情表明,在他整个的记录过程中,这些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卡洛琳的声音仍又更加轻柔起来,“最愚蠢的是,萨里纳斯先生建议说,克里斯·佩吉把一些衣服作了慈善捐赠。这样做,只是为了隐瞒他邪恶的企图,而且克里斯还告诉了他们他的名字,以便他们把它记下来。”她的声音满含讥讽,“哦,是的,其中一件西服上还有污迹——一个非常漂亮的理由,如果你们的经济非常宽裕,把一件西服送人。”   “而且上面有污迹,女士们先生们,上面有污迹,毕竟,警察对皮罗塔小姐最感兴趣的时候,是他们发现她的洗衣间有件带污的西服的那一天,”卡洛琳顿了片刻,“蕃茄酱的污迹。”   要小心,佩吉心里告诉她——不要让他们想起我,像特瑞一样,能出庭作证解释这个。好像听到了他的话,卡洛琳继续道,“但是当萨里纳斯先生拧紧这些证据时,却有一条证据被他当作了厨房地板上的死耗子,就是那一万美元的现金,对此,他的上司,麦金利·布鲁克斯,如此强烈地缺乏好奇心。”   萨里纳斯直视着前方,佩吉看到,好像他在驱使自己这么做。   “里卡多·阿里斯过着有趣的生活,”卡洛琳告诉陪审团,“我想知道,你们中有多少人会把一万美元现金放在家的四周。”她的声音变得富有节奏而又强迫人,“但是药贩子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者会,也许是药品,或者是秘密,害死了里卡多·阿里斯。也许他因那本神秘的杂志而被杀。但我们中有谁知道呢?”第一次,她转向萨里纳斯,“当然不是起诉者。”   佩吉认识到卡洛琳正要卡住布鲁克斯的喉咙。“但是地方检查官,”她继续道,“的确知道一些事情。他知道克里斯托弗·佩吉在卡瑞莉案中让他很尴尬。但无疑也知道,就如他的记者朋友斯鲁凯姆知道一样,别的政客不想让克里斯托弗·佩吉成为议员,而里卡多·阿里斯想从他们那儿弄到钱,而且他当然也知道,是胜是败,克里斯托弗·佩吉在被指控为凶手的那一天起,就在政治中完蛋了。正如他知道,如果里卡多·阿里斯不卷进来,他好像如此铁心要保护的那个未知的政客已经在政治中完蛋了。”她的声音又没了任何感情,“在我看来,这的确是故意的动机,至少在忽略起诉方选择要忽略的一切事实方面。”   当卡洛琳转向路易莎·玛琳时,佩吉明白卡洛琳为什么想要她。能听到这个年轻的西班牙女人引用死去了警察父亲的话,抱怨他的工作:“他们通过好的法律,而且把它强加给那些他们不喜欢的人。”   “调查员蒙克,”卡洛琳平静地对玛琳说,“想知道现金从哪儿来的,但麦金利·布鲁克斯阻止了他,所以你们永远不会知道。”   “斯鲁凯姆先生知道谁给了他里卡多·阿里斯的材料,在里奇死去几周以后。但麦金利·布鲁克斯先生告诉萨里纳斯先生不要问是谁,所以你们永远不会知道。”   “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卡洛琳带着突增的轻蔑说道,“因为地方检查官不想让你们知道,”简直突然地,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而且因为地方检查官,你们也永远不会知道谁扣动了扳机,即使这是谋杀。”   路易莎·玛琳专注地研究着卡洛琳,“如果地方检查官做了他能做的工作,以正直和荣誉,也许萨里纳斯先生会望着你们的脸,请你们来判决克里斯·佩吉。也许,至少,他能告诉你们,这不是一起比里卡多·阿里斯曾追逐的更隐秘更不光彩的家庭仇杀。但是他不能。”   卡洛琳站直了,目光扫过陪审团,“从此案一开始,当麦金利·布鲁克斯拴住了调查员蒙克时,克里斯托弗·佩吉就成了他的唯一目标。现在你们,你们每一个,都是克里斯托弗·佩吉唯一的正义的希望。他是个好人,好父亲,而且他对皮罗塔小姐和他的儿子很重要。在地方检查官不能行使正义时,保护一个他如此痛恨地冤枉了的人的责任就落到了你们肩上。”   “现在,这就是你们的工作,你们判决克里斯·佩吉为凶手所需的确凿证据,一定不得少于你们从一个你们所爱的人那里获得生活保障体系的确定性,要知道,他和那些关心他的人将会为无可挽回的损失而痛苦。因为一个有罪的判决,因为一切实际的理由,将会把克里斯托弗·佩吉从那些爱他的人的生活中,远远消除。”   停下来,卡洛琳转向约瑟夫·杜瓦特。“这起案件,”她轻轻地结束道,“是地方检查官一手制造的,如果你们不能判决克里斯托弗·佩吉在监狱中度过余生而确信你们在行使正义,那么你们必须让他自由。   “谢谢。”   (十八)   第二天早晨,审判在精心安排下开始了。   对佩吉来说,一连等了几个小时,时间也似乎迟滞不动了。莱纳宣布休庭,整个法庭上的人都在非常认真地听。随后,在一片静穆中推出了陪审团主席。法庭开始减压,紧张气氛在一点一点消除——旁观者窃窃私语,室内议论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佩吉一点也不知道下边要谈及什么问题,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也超出了他的想象。佩吉感到这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不过他还是尽可能面带微笑,告诉卡洛和特瑞随后他会来看他们。他们走了,没对新闻记者说一句话,互相也没有说一句话。突然之间佩吉和卡洛琳两个人也不知道该去何处了。佩吉建议给她买份午餐。她看起来十分感激,不管他们之间多么紧张,他们还是被审判的体验互相束缚着,她似乎也不想回办公室。   他们避开了新闻记者,驱车到了萨姆家。萨姆住在一个有名望的海产研究所。他们进了一个带窗帘的咖啡馆雅间,以便能够隐蔽不受干扰。卡洛琳给莱纳的法庭代理打完电话后走进来,放下窗帘后坐下,做出一副假笑来。“中午我可以慢慢喝了。”她说道。侍者进来时,尽管她声称拮据,她还是点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   佩吉要了杯马丁尼酒。他们坐在雅间内,看起来像一对密谋者,与其说是结伴的需要,还不如说是为了不被看见或提问,卡洛琳看起来有些疲倦。佩吉和她碰了杯,“你十分恐怖。”他告诉她,“今天上午,自始至终都很恐怖。”   卡洛琳猛饮了一大口威士忌,然后放下杯子。她盯着杯子,“我想我失掉了杜瓦特,”她说,“我只是想让法庭搁置审讯。”一个律师对另一个律师的大胆评价,这是卡洛琳对所发生的事情的诚实反应,即使佩吉是她的雇主她也毫不在乎。佩吉明白,这是继承了安娜·维尔茨的秉性。   “你觉得我很操蛋。”他说。   她的视线离开杯子,抬眼看着他,“我只不过是你的律师,克里斯,这不关我的事。”她耸耸肩。“也许你什么也做不了——假定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的话。我们只能沿着这个路子艰难地往下走,我要尽力让他们怀疑你那晚是否会在那里,因为这位善心的老太太帮了我们一把。不过正因为如此你希望尽早结束审讯,我是这样认为的。你希望他们不要发现她。”   佩吉没有回答。卡洛琳喝干了威士忌,呯地一下放下杯子。“我或许还有一个机会,”她说,“我想不会在今天,判决,或许,甚至杜瓦特也可能不是主席。”   佩吉喝完了马丁尼酒。他想向她冲过去,向她解释清楚真实情况。但一考虑到别处,他就又坐了下来。“如果审讯搁置,”最后他说,“布鲁克斯会想办法再来一次。”   卡洛琳一言不发,按了一下墙上的按钮,一位戴眼镜的老练侍者走了进来,穿着一件白茄克。她又要了一巡酒。侍者似乎知道暂时不必提及食物。侍者走后,卡洛琳对佩吉说,“也许不会。”   佩吉对此付诸一笑。在疲劳和困惑的精神状态下,他们又回到了以前老朋友的方式中,彼此沉默上几分钟,然后又顺着老话题继续交谈,就好像这些话题根本没有中断似的,不过话题本身让他感到沮丧。“噢,他们会的,”他答道,“维克多会接受这次失误的教训,并且估计他下次能赢。”   好长一段时间,卡洛琳都在玩着她手上戴的那块黑表,这手表是为审讯用的,没有指针。“麦克陷入了麻烦,”过了一会儿她说,“如果我们真的去找他——让他下次站在我们一边——我会让他觉得他似乎是在庇护某人。即使这一点也吓不倒他——事实上我认为是能吓住的——科特也会让他取消。”   佩吉想了半天。“有可能吧,我想。不过地方传媒无处不在。”   卡洛琳微微一笑。“我们的朋友斯鲁凯姆自己也有问题,至少会有一部分地方新闻媒介会同意让里卡多死。”   她的微笑背后藏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神情。佩吉明白她似乎是在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和一个杀人犯一块喝酒。   “想吃一点儿吗?”佩吉问。   到了五点,他们已经取消了这一天的精心安排,审判却仍然没有开始。在练完篮球后,佩吉开车把卡洛接了回来,他尽可能让一切照旧。可是当他们到家时,路边却有一大群记者和电视摄相机,准备搜寻报道材料。   “我憎恨这些人。”卡洛说道。   “你并不孤独。”   他们把车停到车库里,进入后面房子中,没有答理新闻媒介。两位摄像人员匆匆地沿路追拍,一直拍到他们消失。一个凶手,佩吉痛苦地想着,一个对少女进行性骚扰者。   佩吉打开厨灯,外边已经黑了,室内却似乎突然亮了。他回忆起冬夜:佩吉做着饭,卡洛在厨台边闲转,复习着他的家庭功课,或者,如果做完了,吃着土豆条,和父亲谈着话,或看着微型电视上的体育节目或新闻。回忆让他又想起了今天早晨的想法,判决可能成为电视上的头条新闻,他感到气闷,这可能是最后一个晚上,他和卡洛仍然尝试着,希望能过着正常的生活。所以今天早上,佩吉给卡洛多买了些土豆条。   “为什么不做土豆鸡块呢?”他说。   这是卡洛最喜欢的,尽管这孩子似乎并不很饿,他还是答道,“很好。”   佩吉进入了老程序,给鸡化冻,把芽菜切成碎末,把洋葱切成薄片。这一次,他没问卡洛家庭作业的情况。   卡洛靠在案板边儿,“你对他们要做的事怎么看?”过了一会儿问。   他应该告诉他什么呢?佩吉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无法断定,就是他的律师不也是认为,她至多能做到让审判搁置吗?随即,他看了看儿子,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我仅仅知道你帮助了我。”   卡洛的眼神里闪烁着希望,“你真的这么想吗?”   卡洛还很小,佩吉意识到。他能做的最痛苦的事就是拒绝接受儿子的谎言或者不让卡洛感到疑惑不解——也许就在明天——,卡洛或许会因为自己的诚信无欺帮助了维克多·萨里纳斯宣判他有罪。“真的这么想,”他答道,“卡洛琳告诉陪审团要相信你,这是她最好的提议。他们也会记住这一点的。”   卡洛凝视着案板,这有点儿让佩吉想起了卡洛琳,她也是用同样的目光凝视着放在她面前的饮料,准备着回答问题。“我一直不敢那么确信。”最后,卡洛说道。   “我很确信。”这是佩吉唯一能给予他儿子的。自从维尔茨告诉卡洛他对一个无辜的人撒谎后,就没有更好的渠道了。“你,连同特瑞今天的出场,是你能给我提供的最好帮助。”   佩吉看着卡洛,明白这孩子对特瑞感到不愉快,或许是考虑到她不敢确证卡洛的父亲和卡洛一样清白无辜。“今晚她来吗?”卡洛问。   “随后就来。”   卡洛点点头,但是没有回答。佩吉相信卡洛会回到他房间,并且呆在里边不出来。随后,佩吉看到他转过身来,凝视着电视机空荡荡的屏幕。佩吉把手伸进壁橱,取出他买的土豆条。“过来,”他对卡洛说,“吃点儿这个。”   和特瑞做爱时,佩吉从来不愿想象他身处别方。不过这一次,当他进入她体内时,他发现他身处一种幻象之中,似乎里奇并没有死,似乎两个孩子静静地睡在佩吉的房子里,特瑞和他将要孕育一个他们自己的孩子。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已经相信了这一点,这种逃逸使他们的做爱似乎更甜蜜:黑暗中每一次移动都似乎很缓慢,每一次贴近都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的乳房紧抵着他胸脯,她的头发散着香味,撩动着他的面颊,她的臀部随着他一起运动——两人贴得更近了,运动也更加剧烈。他终于进到了极深的地方,他幻想着她的笑容变成了他们孩子眼睛中的笑意。随即,她倚着他躺了下去,非常安静。佩吉也挺直了身子。   佩吉温柔地听着她。   她带着温馨来到了他这里,没有说一句话,至少在这些晚上,她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但是佩吉知道,她的温情不再是出自本能和无所忧虑,不是出自冲动,而是一种慷慨的举动。他不能讲出这些想法,他只能接受她的赠予,就像接受她的谎言一样。没有更好的方式来感激她。   他们静静地躺在黑暗中,月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窗棂吱呀一声打开了,寒冷的冬天的空气让佩吉想起了新英格兰大学的冬天。因此即使是汽车轰隆开过,渐行渐远的声音也让他听起来像是风声和波浪拍岸声。他虽抚摸着她的面颊,她却似乎离他很远。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把他知道的真相全部告诉给特瑞,“我不知道,”他低语道,“这是否是一种对死亡的恐惧。”   她睁大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既想抓住每一个机会,让它在你脑海里有一个印象,以免遗忘了这些事,又想起了你总是把这些当作当然就是这么发生的,所以我总是来回摆不定。”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这就是你要做的吗?克里斯?”   “这不是我要做的,也不希望这是我要做的。”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用一种嘲讽的语调加了一句,“或许如果我确实面临一些真正复杂的问题——比如真正的死亡——我会设法超出自怜的。”   特瑞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卡洛琳很恐怖,你知道。或许有一天,我会明白那样不行。”   佩吉感到有必要知道特瑞的想法,即使是不能深入谈,起码也可以专业性地谈一谈。“最后一轮辩论怎么样?”他问,“就是说,依你的观察看。”   特瑞似乎是在寻找他可能相信的词儿,不过她还是顺着难以说出的边缘讲了下去。“我想,他们都做了他们必须做的。萨里纳斯提供的证据很好。”   特瑞停顿了一下,她不必告诉佩吉她的意思,“卡洛琳截然不同,显得比平时更情绪化。她更占优势的地方是让他们不信任布鲁克斯,并且让他们藐视里奇。这更容易让陪审团成员合情合理地怀疑是否是他们恨受害者。”   最后一点评论,事实而又冷静,让佩吉感到一阵高兴,他们躺在床上,谈论着她死去的丈夫,谈论着佩吉受到指控杀死了他的事,他静静地抚摸着她的皮肤。   风刮得窗户卡嗒作响。过了一会儿,特瑞平静地说,“你要是需要的话,我会留下来。”   他觉得他绝对希望特瑞离他近些,但同时,他又考虑到了她的现状。“艾勒娜呢?”   特瑞紧挨着他,头枕在枕头上。在黑暗中,她注视着他。“我母亲和她在一起,她说她今晚就在那里。”   “那你就和我在一起。”   她动了动,离他更近了些,这似乎不是下意识的,而是出自她的愿望,似乎这样做他们就更加密切了。但佩吉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全部。   “我还没有说够,”他平静地说,“但是我不喜欢为了艾勒娜而谈论下去。”   这很奇怪,佩吉想,特瑞感到更加疏远了。她不再想移动身体,她似乎想平静下来,自己内心平静。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说。   这是最后一句话。   到了深夜某个时候,她由沉默逐渐入睡。佩吉一直没睡。最后他看看表,希望已经到了早晨,事实上刚过三点。   六个多小时后,陪审团就又要开始开会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四十分,卡洛琳的电话打到他家里。   “你最好去那里和我会面,”她说,“莱纳的代理刚打过电话。陪审团主席给莱纳了一张便条——陪审团想见见他。”   “他们要搁置审判了,”佩吉机械地说。他的神经末梢都抑制了。   “或许他们想要进一步的说明,”卡洛琳答道。“不过要快。”   他到时,消息已经传开,法庭上挤满记者和其他传媒人员,萨里纳斯也在那里。佩吉到时,代理就领着陪审团回到了陪审席。陪审团紧张而又平淡;马里安·塞勒和约瑟夫·杜瓦特平时总是叽叽喳喳,现在谁也没看谁。露易莎·玛琳,紧挨着塞勒坐着,正在她耳边嘀咕着什么。   “全体起立。”代理朗声喝道,随后,莱纳入席。   他的目光从萨里纳斯转向卡洛琳,最后落在陪审团席上,“我这里有一个便条,”他说,“证明你们不能做出判决,”他目光转向约瑟夫·杜瓦特,问道,“对吧,主席先生?”   杜瓦特站了起来,凝视着前方,“没错,法官大人,我们意见相持。”   佩吉紧张起来。“好,”他听到卡洛琳低声说道。   佩吉回过头来,看到维克多·萨里纳斯大失所望。他的手心汗浸浸的。   “我要开始问你一系列问题,”莱纳对杜瓦特说。“我希望你仔细听清,并回答每一个问题,不要解释或杜撰。听清楚了?”   耐心的告诫增添了紧张气氛。杜瓦特只是点一点头,似乎不愿发出一点声音;在二十四小时内,他由自信开始变得有些急躁。   “他们互相生气。”卡洛琳低声说。   “主席先生,”莱纳问道,“你们投了几票?”   杜瓦特停直身子,“三票。”   “不用指出这些投票是认为‘有罪’还是认为‘无罪’,第一轮投票后的比例是多少?”   杜瓦特停顿了一下,“七比五,法官大人。”   “你们什么时间投完最后一票?”   “大约今天早上九点半。”   莱纳皱皱眉头。“法庭还能做点儿什么吗?提供进一步的证言,或者进一步的法律说明,以便帮助你们复议?”   杜瓦特慢慢地摇了摇头,“那不是问题所在,法官大人。”   莱纳手叉着手。“依你之见,主席先生,你不能判决?”   “说‘是’,”卡洛琳低声说道,“请说是。”   “是的,”杜瓦特回答道。   莱纳把陪审团成员挨个儿看了下去,似乎是在寻找证明,“我现在让你们逐个表决,”最后他说。   他慢吞吞地逐个问陪审员是否他们相信他们僵持不下。前五个都回答是;第六个,马里安·塞勒,在同意之前犹豫起来。   莱纳看着露易莎·玛琳。“你呢?”他问,“相信陪审团不能判决吗?”   玛琳犹豫了;佩吉看看她,确信她从来没有成为大家注意的焦点,大概除了她父亲死后她叫警察的数小时内。佩吉尽管感到焦虑,仍然很同情她。   “不,”她用颤抖的声音说,“仅仅过去两天。我想我们应该再讨论一下。”   萨里纳斯紧张起来;他怀疑这是不是说,她想改变自己的投票?“随他们吧。”卡洛琳对佩吉低声说道。   莱纳皱起眉头。“你是相信,”他对玛琳说,“有可能在经过进一步合理的讨论后可以进行判决了?”   玛琳固执地点一点头。“我们需要讨论。”她重复道。   杜瓦特已经转过身,瞪着玛琳。马里安·塞勒冲他皱起了眉头。   “杜瓦特是投票反对我们的。”佩吉低声说道。   “我也这样想。可是玛琳呢?”   审判席上,莱纳抄着手坐着。“陪审团的成员们,”他说,“审讯已花了两周多时间。你们的讨论到底会有多困难?你们的审议已经持续了两天多……”   “千万别,”卡洛琳低声自语道。控告席上,维克多·萨里纳斯站了起来,充满希望,显得很机敏。莱纳并没有鼓动他们,佩吉知道,不过路易萨·玛琳的态度给了他合理的解释。   “在此情况下,”莱纳继续说道,“你们或许可以仔细考虑所有的证据。我希望你们回到陪审室,相互谦恭相互尊重地进行审议,看一看你们能否作出判决。”   杜瓦特慢慢地点了点头。马琳抱着双臂,谁也不看。佩吉感到他的眼神似乎封闭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最后时刻,还没有再次开庭。   (十九)   第三天十一点十五分,卡洛琳把电话打到了佩吉办公室。   “他们出庭了。”她说。   佩吉心头一沉。“我马上到。”   他环视办公室。突然明白,他不希望离开这里,他在这里呆的时间有多长,他的希望就能保留多长时间。他感到一阵茫然。他穿着外套,胡乱地扣着扣子。   在他们坚持下,卡洛仍在上学。佩吉已经答应,判决结束后他马上给校长办公室打电话,以便在佩吉去接他回家前,卡洛不至于从他同学或记者那里听到不确的传言。   他推开门——似乎是意愿驱使——匆匆忙忙往特瑞办公室冲去。   “办公室是空的。”   她的秘书,梅,一位宜人的中国女人坐在外间,桌子上的像框里安放着她孩子的照片。“我以为特瑞在这里,”他很干脆地说。   梅扫了一眼桌上的日历。“她在这儿。不过这一个小时不在。他和医生有约。”   佩吉突然感到孤独,“和哈里斯医生?”   梅点点头,她开始说着什么并歪着头谨慎地看着佩吉,佩吉急于去接受判决。梅用试探的口气问,“我告诉她回来后找你吗?”   “不必了,”佩吉答道,“我不在办公室。”   特瑞走进哈里斯办公室。这位心理学家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一个隐藏不住坏消息的人。   “有什么消息?”特瑞盘问道,“你在电话中显得很奇怪。”   “请坐下,特瑞。”   直到这时特瑞才意识到她还在站着,她在哈里斯对面的椅子中坐了下来。   “我已经隐藏了一周多了,”哈里斯直截了当地说。“原因就是克里斯正受审讯,很抱歉。但是出于职业良心,我不能再等了。”   特瑞感到呼吸急促。“好吧。”   哈里斯探出身。“现在我相信了,”心理学家慢慢说道,“艾勒娜曾经受到过性骚扰,而且也许这正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佩吉仿佛突然被针扎一般,泪水涌出了眼眶。“你怎么知道?”   “部分地是通过治疗。你知道被遗弃的女孩儿的特点吗?上一周,当我问洋娃娃怕什么时,她扒下它的衣服,开始抓这洋娃娃的肚子,随后艾勒娜背转过脸,并在它两腿之间摸着。”哈里斯停顿了一会儿。“她说这种事让洋娃娃感到害怕,不过有时也感到舒服。这件事确实是真的,好像她确切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特瑞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看得到艾勒娜背转脸对着墙,特瑞问她卡洛是否摸过她时,她拒绝回答。“轻轻抚摸,”哈里斯继续说道,“是调戏的隐喻。经常,骚扰就是这样开始的——骚扰者使它变得就像游戏,随后慢慢越过界限。就像艾勒娜在洋娃娃身上做的那样。”   特瑞又勉强开口问了,“还有别的吗?”她问。   “有。”哈里斯的声音坚定起来,似乎她已经放开来谈了。“她先前的行为——退缩,假性成熟,对别的孩子不感兴趣——和受虐者的行为相符。所以才出现了她老师给你和里奇讲过的操场上发生的那件事。”哈里斯抄着手,“不过让我感受最深的,甚至在上周之前,就是艾勒娜总是把洋娃娃描绘成无助和处于危险之中。这种行为也像是在滥用信任。艾勒娜觉得她的防线受到了侵害。在我看来,她有一种负罪感,因为感到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头,不过越是恐惧,她越是还能感觉到一些快乐。就像任何一个被初次抚摸的孩子一样,她觉得有了新发现。”   特瑞隐隐作呕。“她告诉你整个过程了吗?”   哈里斯摇摇头。“艾勒娜,”最后她说,“别的什么也没告诉我。但是我敢负责地断定她受到了虐待。而且很有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感到里奇的死是她的错:她觉得她自己是一个坏人。一旦一个孩子有了这种感觉,她们会觉得她们对发生过的任何糟糕的事情都负有责任。”   特瑞想起了克里斯的话,在孩子的眼里,世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他们自己有关。不论你如何提醒她,说她这样做很傻,她都不会相信。“我怎么能帮助她呢?”她问。   “要有耐心,”哈里斯轻声说道。“我想,一定有人告诉过艾勒娜,说如果她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就有可能产生可怕的后果。对一个孩子来说,守口如瓶,充满羞耻之心,这是一种可怕的负担。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心理负担,她害怕同别人交谈。”   “她和你谈过吗?她能和我谈吗?她能告诉我们事情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哈里斯仍然很平静。“她抚摸了洋娃娃后,我问类似的事在她身上是否也发生过。她调过头,不说话了。和你问她卡洛是否抚摸过她时的反应一样。”   特瑞心中充满愤怒,又非常绝望。“真该死,谁让她是我女儿。难道我不能做点别的什么事吗?”   “花时间和她在一起。事实上,她通过洋娃娃传达她的心理创伤,这本身就是一个进步。或许下一周,或许明年,她会给我们讲的。”   特瑞站在那里,没有回答。有那么一刻,她脑海里浮现出卡洛拉着艾勒娜走进公园的情景。即刻,她想马上见到她女儿。   她对哈里斯嘀咕了两句,就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全体起立,”法庭代理朗声唱道。这是对佩吉的最后一次审判,贾伊德·莱纳出现在审判席上。   他表情严肃地扫视了一眼法庭——记者们正在静静等着,维克多·萨里纳斯手放在前边,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卡洛琳挨着佩吉站着,吸了一口气,屏住了呼吸;佩吉似乎腹中空空;陪审团鸦雀无声地盯着法官,相互谁也不看一眼。   他们觉得我有罪,他想。   约瑟夫·杜瓦特僵直地站着,脸色苍白,显得比以前萎缩了。“我想,”莱纳对他说,“你已经做出了判决。”   “已经做出了,法官大人。”   莱纳转向他们的执行官。这是一位身着制服的警厅代理,膀大腰圆,蓄着浓密的胡子。“执行官先生,请收一下判决书。”   杜瓦特一言未发,把几张文件递给了他。这是由陪审团主席签过字的判决书。总数的四分之一反对佩吉——认为他是直接或间接凶手,有意或过失杀人者。执行官穿过法庭,把文件递给莱纳。法庭只听到他的脚步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咚咚声。   莱纳一张一张地看这四张文件,看第一张时,他皱了皱眉停在那里。他读完后,把文件递给法庭书记员,一位圆脸的爱尔兰人。佩吉几乎对他做不出任何评价。正是这个人,现在,陪审团的判决掌握在他手里。   莱纳又面向陪审团。“陪审团的成员们,”他镇静地说,“我的书记员下边把判决书大声地读一遍。随后,我逐个儿来问你们这是否是你们自己作出的真实判决。”   杜瓦特点点头。在他后面,佩吉看见露易莎·玛琳抬起头。在玛琳旁边,玛里安·塞勒静静地握着他的手。   佩吉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证人的面孔一一浮现在他面前——特瑞和卡洛,查里斯·蒙克和杰克·斯鲁凯姆;伊里莎白·谢尔顿和乔易娜·凯勒,安娜·维尔茨。   书记员开始宣读。“旧金山县市高级法院,第93——5701 号案,居民诉克里斯托弗·坎荣·佩吉,指控他为直接杀人犯,本陪审团认为,被告克里斯托弗·佩吉……”   从侧面看去,卡洛琳闭上了她的眼睛,代理的话似乎要一直停顿下去。   “……无罪。”   一阵骚动。佩吉感觉麻木,控制着自己数了两个数。书记员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指控他为间接杀人犯这一点,本陪审团认为,被告克里斯托弗·佩吉,无罪。”   卡洛琳仰起头,第一次,她的嘴角绽出了微笑。   “关于他是直接过失杀人者的控告……无罪。”   “关于他是间接过失杀人者的控告……无罪。”   法庭爆发出一阵喧哗声。   卡洛琳得意地转向佩吉。佩吉紧搂着她的肩膀,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你真棒。”   卡洛琳似乎笑个不停。“没错,是这样。”   莱纳吓地敲了一下,要法庭安静下来。“陪审团诸位成员,”他朗声说道,“我现在逐个请你们投票表态。”   法庭安静下来了。   随后几分钟印象很深:杜瓦特冷静地说“是”,塞勒镇静地加以肯定。   当露易莎·玛琳坚定地面带微笑回答说“是”时,佩吉明白下边会发生什么事了。   “她转向杜瓦特了。”他低声说道。   卡洛琳点一点头。“我想是。奇迹确实从不会停。”   表决结束时,维克多·萨里纳斯盯着地板,随后他舒展肩膀,面对莱纳。   佩吉开始想象他把情况给特瑞和佩吉讲时的反应。   莱纳又转向书记员,说:“书记员,请记下判决。”   书记员拿起所有表决书。他举起金属印章在第一张表决书上盖了章;有印泥的章子落了下来。它又落了三次,声音在安静的法庭里回响着,对克里斯托弗·佩吉的审判结束了。   “被告获释,”莱纳朗声说道。他面向佩吉,脸上挂着微笑。“佩吉先生,你可以自由行动了。”   最后,莱纳凝视着陪审团,“女士们,先生们,”他说,“我愿意在此代表法院对你们对这个复杂的案子所做的努力表示感谢。”他站了起来,看了一下法庭,然后离开了审判席。   “天啊!”佩吉喃喃道,“天啊!”   卡洛琳在桌子下碰碰他的手。“冷静点儿,小家伙,”她低声说道,“你可以找点儿事做做。比如瞧一瞧本周有什么电影。”   佩吉转向陪审团,看到四名法官代理正领着他们出门,以便躲开记者。   约瑟夫·杜瓦特冲着佩吉点了点头;露易莎·玛琳扫了一眼佩吉,转过身,冲着马里安·塞勒笑了。   突然之间,他们都走了。   在走动的嘈杂声中,维克多·萨里纳斯穿过法庭走了过来。“祝贺。”   他对卡洛琳说,并伸出了手。   他们握了握手,什么也没说。让佩吉感到吃惊的是,萨里纳斯又转过身,向他伸出了手。他迟疑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萨里纳斯又转向卡洛琳,“你比我更谙熟法律,”他说,“我一直在学习。”   卡洛琳耸耸肩,“麦克让你感到操蛋,维克多。那样没用。”   萨里纳斯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说,现在不了。”他扫了一眼记者,走过去应付他们。   萨里纳斯是什么意思?佩吉没搞明白。不过这无关紧要。自从他对查里斯·蒙克说谎后,他第一次摆脱了萦绕于心的恐怖;感谢卡洛琳·马斯特,由于她对自己的坚信,他才摆脱了这一窘境。   “准备见见记者?”卡洛琳问。   佩吉没有吭声。另一种想法敲击着他:从没人声称对里卡多·阿里斯之死负责。   “我首先得给卡洛打电话。”他轻声说道,“当然,还有特瑞。”   看到她母亲出现在教室门口,艾勒娜的眼神中充满着惊奇、理解和高兴。   这么快特瑞就要接她回家了。   特瑞没直接去抱艾勒娜,而是先朝老师走去,“真抱歉,”她欢快地说,“艾勒娜和医生有约,我忘了打电话了。”   “噢,当然。”那位金发碧眼的年轻女人转过身,朝艾勒娜招招手。小女孩儿试探着从自己的座位上往外走了几步,特瑞笑了,“我来接你,宝贝儿。”   艾勒娜看着老师,征求她的允许。老师点了点头,“你母亲来接你去看医生,艾勒娜。”   小女孩又转向特瑞,显得有些担心,“去看哈里斯大夫,妈妈?”   “不,”特瑞笑了,“妈妈大夫。”   老师不解地看了一眼特瑞。艾勒娜向她妈妈跑去,扯住她衣袖;这一简单的动作让特瑞心中充满了爱意和忧伤。特瑞拉着她的手,她们走了。   走到外边,阳光刺得艾勒娜直眨眼。“我们去哪儿?”她问。   “吃冰淇淋,我饿了。”   艾勒娜转过身看着她,又是高兴又是惊奇,随后她又想起了一件事,皱了皱眉头,“你没说实话,妈妈。”   “那样不好,对吗?”特瑞低下头,笑眯眯地看着女儿。“人们并不总是要说实话,你明白。不过下一次,我会说实话的。我会老老实实告诉约翰逊女士,我想念你。”   “你想念吗?”   “有一点儿。”特瑞打开车门。“妈妈喜欢你,你知道,远远胜过喜欢其他许多孩子。”   艾勒娜在车门前停住了,用里奇式的深褐色眼睛看着她母亲。“我想念你,”她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和爸爸在一起时,我想念你。”   特瑞屈膝跪在女儿面前。“你现在不必想念我了,艾勒娜。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照看你。”   艾勒娜眼神中充满着希望也充满着恐惧。“你不会死吧,妈妈?人们总是死去。”   特瑞感到这话让她有些哽咽,她为艾勒娜感到难过,又突然为克里斯的审讯感到担心。不过她还是勉强挤出笑容。“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死的,宝贝儿。我能活到你成为祖母时那么老。就像罗莎奶奶,比她还要老些。”   艾勒娜的眼神有一丝不安。“我们去吃冰淇淋吧,”她突然说道,“我想吃硬心巧克力,就是爸爸经常让我吃的那种。”   她们去了费尔摩街的罗瑞商店,停了车,买了两卷冰淇淋。随后他们在亲切的气氛中静悄悄地驱车离开,各自舔着自己的冰淇淋。车开回到了诺维里特瑞的公寓。停了车,特瑞才又想起了克里斯。   很幸运,没有记者在这里等她们。   她上了楼梯,进了特瑞的房间。有那么令人不愉快的一刻,特瑞又想起了里奇入室等着她回来的那个晚上。她转向艾勒娜。“我们最好洗洗手,艾勒娜。”   小女孩抬头看着她。“你为什么老不叫我兰妮?爸爸就是这样叫我。”   特瑞想,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因为艾勒娜是个美丽的名字,是我亲自给你起的。艾勒娜·罗莎,这样你也可以用祖母的名了。”   艾勒娜严肃地看着她,“妈妈,”她平静地问,“你和祖母都恨爸爸吗?”   特瑞犹豫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不,”她说,“我一点儿也不爱他,他也不爱我。不过我从来都不恨他。”说到这里,特瑞心中产生了一种负罪感;也许她非常恨里奇,听不进他说的话。一时冲动,她问,“如果有时我叫你兰妮,你高兴吗?”   艾勒娜盯着她,随后慢慢摇了摇头,“不,”她平静地说,“只有爸爸那样叫我。”随后她看了看她发粘的手,到厨房洗手去了。   特瑞跟着进去。她们站在水池边,一起洗起来。   “你准备干什么?”艾勒娜问。   “我不知道。你准备干什么?”   “玩卡方。”   来自地狱的方格游戏,特瑞皱着眉头想。“好吗,”她答道,“我想你还是冠军。”   “我一定是。”   艾勒娜,特瑞想,似乎更加健谈了;奇怪的是,在这些痛苦的日子里,她们的相互影响总带有一种伪饰。“你还想干什么?”特瑞问。   艾勒娜抬头看看她。“你不会离开我,对吗,妈妈?”   小女孩的话突然充满理解。“你的意思是什么,艾勒娜?”   小女孩四处看了看,“你明白,”最后她说,“你今晚要把我放到祖母家。”   特瑞挟起艾勒娜,把她紧紧搂住。“要是你不想的话,我不送你去。”   “我不想,妈妈,求你了。”   厨房里电话响了。特瑞突然想起克里斯,她抱着艾勒娜穿过厨房,抓起电话。   “特瑞,”克里斯说,“我正在找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你在什么地方?”   “在车上,和卡洛在一起,练拳击。”他抬高声音,“他们把我无罪开释了。”   她感到自己在颤抖,她有些激动,感到突然轻松了。“噢,克里斯,”——她的声音哽住了,“可真棒。”   “什么呀,妈妈?”艾勒娜眼神严肃,几乎带着谴责的味道。   “的确很棒,”克里斯仍在电话里说,“听着,可以把艾勒娜暂寄你妈妈家吗?卡洛和我想接你出来吃晚饭。”   特瑞突然茫然失措。“吃晚饭,和你和卡洛?”   她重复道,声音发抖,随后,她看了看艾勒娜。   “没错,”克里斯回答道,“我们去四达饭店。”   好一阵儿,特瑞答不上话来。“我去不了。”她突然想起来了,“已经答应艾勒娜了。我只好缺席了,不过今天的确是难得的一天。对我们两个来讲都是这样。”   很长一段时间,话筒里一片沉默。克里斯又轻声说道,“无罪开释,在一生中可只有一次。我很希望你来。”   “我知道,”特瑞眼睛模糊了,“明天晚上我请你。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好好谈一谈。”   “好吧。”他一肚子失望。声音也显得缺乏生气了。“毕竟,我们还有好多时间。”   她听出他话中带有情绪。“我很高兴,克里斯,”她听着自己的声音,觉得这声音传送到克里斯车上的电话里,一定显得非常微弱,“我说我必须留在家里,请你信任我。”   “好。卡洛和我今晚结伴出行。”   特瑞感觉得到艾勒娜注视的目光。“我希望我能告诉你我的感受。”她对克里斯说。   “那就晚上给我打电话吧,”克里斯尽可能小心地回答道,“那时你可以告诉我。”   他听起来蛮高兴。可是电话一挂,特瑞意识到,她忘了告诉克里斯托弗·佩吉,她爱他。   “什么事?”艾勒娜问。   特瑞闭上眼,“没什么,”她轻声说道,“克里斯想聊聊。”   艾勒娜扭动了一下,揪住自己一绺头发。“不是讲爸爸的,对吧?”   就是因为他,特瑞想,才有克里斯谋杀罪名不成立,无罪开释这回事。   突然之间,她感到孤独,“是的,宝贝儿。不是关于你爸爸的。”   艾勒娜没再扭动了。她平静地问,“那,是关于卡洛的?”   特瑞感到一阵内疚和羞愧。她放下艾勒娜,注视着她女儿焦虑的面孔,她暗自向艾勒娜发誓,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永远不会了。   “我就和你一起在家里。”她对艾勒娜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她挤出一丝笑容。“我们来玩卡方,好吗?”   (二十)   四达饭店是一座三流餐馆。它庭高窗明,蜿蜒匍伏。墙上贴着醒目的巴黎式海报。室内挤得满满的,从打着黑色领带的上层人到朋克,应有尽有。在明亮的吧间里,他们挤在桌旁,巴间排成两列。餐桌之间放着一架黑色钢琴。他们一边儿听着钢琴师的演奏,一边儿聊着天儿。人声混着爵士音符,显得非常嘈杂。佩吉经常和特瑞一起去那里:饭菜是一流的,酒吧也是旧金山街上一景。他们常在看完芭蕾舞或歌剧之后进来,又吃又喝直到最后一个。佩吉选择四达既是出于下意识又是精心考虑过的。他愿意去那里,如果人们注意了他,他和他们很快就会习惯。不过一看到卡洛,佩吉意识到——今晚——选择四达是错误的。   他们坐在靠墙的一张桌子边儿上,以便他们能单独谈话,但是卡洛似乎很苦闷,意识到不论何时总有一个人在盯着他。他看起来很不自在,缩在墙边儿,似乎眼睛忍受不了明亮灯光的刺激。当一个头发后梳,皮肤雪白,金发碧眼的女人——很有点儿像安妮·兰诺克斯——给他们引见酒吧间中别的人时,卡洛低声说道“我们就像动物园中的动物。”   佩吉小口啜饮着第二杯马丁尼酒,“如果可能的话,忘掉他们。不久,他们也会忘掉你的。”   卡洛看了他一眼,目光既平静又有些茫然。“你怎么适应得了这些人,”他压低声音问道,“人们还在以为是你杀了那个人。”   佩吉明白问题从何而来:晚间新闻上,一种采访者逮着了约瑟夫·杜瓦特。“我没投票赞成佩吉先生。”杜瓦特皱着眉,显得有一丝不满意。“最后,别的陪审团成员劝说我相信,地方检查官员已经发现了合理的疑点。”   不过佩吉知道,卡洛的怀疑比这还要深。   “我会好的,”佩吉告诉他,“卡洛琳是对的,她说我成不了政治家:有一点很重要,就是我很少关心别人的意见。尤其很少关心那些只在电视上见过我一面的人的意见。对于他们我什么也不干了,我只好自己过我自己的日子。”   卡洛摇摇头。“我可不喜欢这样,”他说,“人们的想法让我感到困扰。”   佩吉凝视着儿子的脸。他还太小无法不受干扰。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从来没说我不受干扰。”最后他说。“不过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明白我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做,知道谁是我真正介意的。从你开始。”他犹豫了一下。“很久以前,我领会了这个痛苦的事实:在别人面前你不能过于注意你对自己的感受。你必须有自己的标准,明白你自己该怎么做,同时,明白你对你应该负责的人怎么做。”   卡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对我负责了吗?”   佩吉眨眨眼。“我已经很负责了,卡洛。我告诉你我没有杀死里奇,有些事我没告诉你,是因为牵涉到别人。要是把我知道或猜测的不管什么事都告诉你能改变发生在艾勒娜身上的事的话,我就会忍受打击把这些都告诉你。但是这样并不能改变一切,所以你还是得信任我。”   卡洛目不斜视。“也许这是出于自私,爸爸,我为你无罪获释感到高兴,这远超出你的想象。可是你一直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为什么事情是这样发展的。你和特瑞不在时,艾勒娜脱了裤子,我陪她一起玩,也没人出来证明我是清白无辜的。”他稍稍抬高了声音。“应该承认——甚至特瑞也不大肯定我没做这种事。”   佩吉缩在一边儿。“特瑞经受的太多了,”他轻声说道,“她还会经历更多的事,得安慰艾勒娜,还得忍受精神病医师可能发现的任何情况。所以得给她时间。”他放下饮料。“我知道你没干这事,你的朋友们也都知道。”   卡洛脸上掠过一丝阴影,相信佩吉能够容忍他的疑虑。“也许你可以处理好这个问题,”他说,“可是这事牵涉到特瑞,我无法处理好。”   “我没要你处理。”   “我是这个意思,”卡洛一阵激动,声音有些颤抖,“我不能每天在一个认为我骚扰了一位六岁女孩的人身边转,想一想晚饭吧——大家却沉默不语。天知道艾勒娜给她说过什么,因为某个很扯蛋的原因,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会说。”他声音平静下来。“你和我没有讨论过,我想我不得不和你住在一起——你没有给过我选择。可是我不必和特瑞住在一起,我也不会和她住在一起。”   佩吉呼吸声息可闻。“无罪开释快乐,爸爸。好好玩一天。”   卡洛眼中突然充满泪水。“你理解我吗,爸爸?”   好长一会儿,佩吉心中隐隐作痛,随后他的手隔着桌子伸了过去,攥着他儿子的胳膊。“是的,卡洛,我理解你。”   特瑞掖着艾勒娜下巴下的细长毛巾,把她们刚读过的书放在旁边桌子上。她关掉灯,吻了吻艾勒娜。小女孩儿皮肤柔软,头发和面颊散发着干净新鲜的气味。特瑞想象不出她还会像爱这个孩子那样去爱别的人。这易受伤害的孩子,已深深载入她内心深处。   桌上,大象形的夜光灯闪烁着,在艾勒娜的脸上投上一层光彩,这光快散尽了,特瑞意识到;明天,她还要再换一个夜光灯,“我爱你,艾勒娜。”   “你能和我在一起吗,妈妈?”小女孩儿向她伸出双臂。“只呆一会儿,好吗?”   面对孩子的恳求,特瑞笑了。不知道多少次,艾勒娜说,“只呆一会儿,”或“再呆一会儿”?特瑞又有多少回花在艾勒娜需要的时间上?   “好吧。”她说,躺到了鸭绒被上。   “到被窝里和我一起睡,妈妈。好吧?”   特瑞滑进被窝,转了个身。艾勒娜也自觉地转了个身,蜷着腿,背对着她妈妈,等着特瑞搂住她。特瑞想起了很熟悉的过去:她和艾勒娜称这为“钓鱼”,特瑞小时,罗莎也曾经这样,她几乎已经记不起来了。   躺在艾勒娜身边,特瑞似乎还有点希望听到她父亲发怒的声音,这种怒气把罗莎赶到了特瑞床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谁提供了安慰,谁接受着安慰。   “我爱你。”特瑞又说道。   “我也爱你,妈妈。”艾勒娜向她靠了靠。   特瑞轻轻地抚摸着艾勒娜的头发,直到孩子呼吸加深变得均匀,有节奏地睡着了。   她自己不该睡着,特瑞知道,她有可能梦见雷蒙·皮罗塔,有可能恐惧的叫出声来,会让艾勒娜更觉得自己的梦魇吓人。大人需要显得强大和有能力,特瑞这样告诫自己,至少要到孩子长大了,有了充分的安全感,能自己明白潜在的疑虑了。   克里斯和卡洛今晚出去了,庆贺免于定罪,她曾经为此祈祷,不过她更多地是感到放松而不是得意,她轻轻地抱着艾勒娜,感谢上帝让克里斯获得了自由。   克里斯和卡洛。一想到他们,她明白她睡不着了。至少,对于艾勒娜来说,这是好的。   她感到艾勒娜在她身边抽动。   艾勒娜·阿里斯在一间小黑屋中醒了。   她孤身一人。夜灯熄了;艾勒娜坐在床上,僵着身子,充满恐惧,调整着眼睛来适应光线。   她在她祖母房里。她母亲离开了,不能帮助她。   砰砰的敲门声。   是一条黑狗;艾勒娜确信,尽管她从来没见到过这条狗。她口干舌燥。   这狗从来没进到门里过。不过今晚,艾勒娜知道,它要进来。敲门声更响了。   艾勒娜开始发抖。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淌。   她已经知道狗是来找她的。   艾勒娜绝望的转向窗户,想法逃跑。可是窗户钉死了;就是在黑暗中,她也记得起祖母在多罗里斯公园一见就害怕的那个人。门开始破裂。   艾勒娜想叫。可是这喊叫声却堵在喉咙中;突然,她呼吸不出了。他来了。   门推开了。   门厅里苍白的光线来自蜡烛。艾勒娜感到毛骨悚然,室内寂静无声,艾勒娜已经能听到和感觉到狗的呼吸。可是她仍然看不见。艾勒娜缩抱成一团,随即那身影出现在她床上。   它是人而不是狗。有那么一刻,艾勒娜祈求这是祖母罗莎,随即,他的脸出现在灯光里。   里卡多·阿里斯站在床边,冲着她低头微笑。   艾勒娜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闪烁的夜灯中,特瑞看到女儿的眼眼像两个可怕的黑洞。“宝贝儿。”   她喊出声来,紧紧搂着艾勒娜。小女该的脸贴着特瑞,心咚咚直跳。“别怕,”特瑞安慰着,“我在这儿。”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艾勒娜发抖的双臂像钳子一样紧抱着她。“不过是做梦,”特瑞用一种安慰的口吻说,“不过是恶梦。”艾勒娜似乎说不出话来,特瑞又开始轻轻抚摸着小女孩儿的头发,随后,艾勒娜放声哭了起来。   特瑞吻了吻她,“怎么了,艾勒娜?”   小女孩继续哭着,声音很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时停下来喘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哭泣变成了抽泣,不时咽住,还有些恐惧。突然之间,艾勒娜平静了下来。   特瑞轻轻地挪开了一点儿,把一只手支在她面颊下。小女孩儿回头惊慌地看着她。   “告诉我怎么了?”特瑞轻声说道,“或许你不再感到孤独。”小女孩凝视着她,害怕去看别处。她张张嘴,又闭住了,随后,又张开了嘴。   “说吧,宝贝。”   慢吞吞地,艾勒娜低声说道,“爸爸在这儿。”   “在梦里?”   艾勒娜点点头,“我看见他了。”   特瑞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是梦,艾勒娜,爸爸现在已经死了。他死于事故。”   艾勒娜慢慢摇了摇头,接着泪水又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发抖。   “发生了什么?”特瑞问。   艾勒娜紧紧抓住她母亲的睡衣,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我害怕,妈妈。”   “为什么?”   艾勒娜嘴唇发抖,“他要伤害小女孩儿。”   特瑞感到皮肤发凉。她镇静地问:“怎么伤害?”   艾勒娜移开视线。她声音很小,充满羞耻,“你要脱掉她裤子。”特瑞强忍着。“爸爸还做什么了?”   “摸她。”小女孩的脸扭曲了,“这只是他们的秘密。”   特瑞盯着她,“为什么是秘密?”   “爸爸感到孤独,有时他需要女孩儿。”艾勒娜看着她母亲,“把他的小鸡儿放到她嘴里,他感到舒服些。因为现在他非常孤独。”   特瑞一下子愤怒得几乎昏了过去。“他还对你做别的什么了吗?”   “就这些,妈妈。”艾勒娜闭上眼,似乎明白了她母亲脸上的表情。“他让我给他点亮蜡烛,为了让气氛更特别。”   特瑞紧紧搂住女儿。   她不知道她这样搂着艾勒娜搂了多久。特瑞再也没问她别的什么;透过她悲伤、震惊和无力的愤怒,特瑞知道她不能强迫她。过了很长时间,特瑞才意识到她自己也哭了起来——她只能无声地哭着,担心艾勒娜会听到。   特瑞心里明白,也许,她的伤心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感到极度羞耻。在她比艾勒娜还小的时候,她就遇到了雷蒙·皮罗塔制造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恐怖事情。从她发现那件事起,她就宁愿不相信它会是真的,宁可让自己处于麻木无知的状态,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所以她,雷蒙的女儿,才会这样茫然无知地和一个能对他女儿干出这种事的男人相处。   “艾勒娜·罗莎,”最后,特瑞低声说道,“我多希望你早一点儿告诉我。”   艾勒娜浑身颤栗。她用很细的嗓音说道,“我确实告诉了。”   特瑞很悲伤地看着艾勒娜,显得很迷惑。“告诉谁?哈里斯医生?”   艾勒娜摇摇头。“不,妈妈。”小女孩儿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随后咕哝道,“我告诉祖母了。”   特瑞感觉到孩子的声音和她一样发抖。过了很长时间,她又问道,“什么时间,艾勒娜?”   “很久以前,”艾勒娜声音坚定起来。“在克里斯杀害爸爸前。”   克里斯托弗·佩吉盯着床边的闹钟。   夜光针盘指向10:45。他无法入睡,免于控告伴随着困惑,因卡洛而痛苦,因特瑞而忧伤,更深一层,感到希望已经迷失。审讯前,他还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出于冲动,佩吉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他靠到床上,盯着上方的黑暗,听着特瑞居室的电话铃响。   “喂?”   一个女人的声音,但不是特瑞。佩吉想挂断电话,随即他问了一句,“这里是皮罗塔的住宅吗?”   “是的。不过我是特瑞的邻居南希。现在特瑞不在。”   佩吉犹豫了一下,感到很吃惊。”我是克里斯·佩吉,”他说,“我希望她今晚能给我来个电话。”   一阵沉默。“对不起,”这女人答道,“不过特瑞有要紧事。她神思恍惚,没有多说什么。艾勒娜一睡,她就冲出门去。她不知道她什么时间回来。”   佩吉坐了起来。“你知道她去什么地方了?”   又停顿了一下,听起来很不情愿答话,“她在她妈妈家。”那女人说道。   (二十一)   特瑞邦邦地砸着门。   她母亲的门厅一片阴影,房间已关了灯。只听得到她用力打门的声音,她不停地喘着粗气。驱车去罗莎那里就好像晚上醉汉最后一刻的举动,只在潜意识里残留有破碎的形象。她的思维混乱到了危险的地步,一点也不清晰。从室内透出灯光来,有人突然悄悄地打开了灯。特瑞的拳头僵在空中。   她能够想象出她母亲的脚步声,但她听不到。   在门的窗户里,有人撩开窗帘,用手指擦了擦玻璃,窗帘又拉上了,随后特瑞听到门锁和门链的喀拉声。   门打开了。“皮罗塔,”她母亲轻声说道。   门道里,特瑞看不清罗莎的脸。她母亲慢慢地转了个身,走回房间。   特瑞进来了。像一个自动机器人一样,她机械地锁上了门,面对着罗莎。谁也没有说话。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走廊的灯在亮着。不过特瑞熟悉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不用看,就走到她身后,摸到门旁的开关。   她母亲穿着宽松的睡袍,秀发披肩,特瑞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了。没有化妆,她看起来老了许多,皮肤也粗糙得多。她长着一张典型的阿兹特克人的脸,深黑色的眼睛似乎已见怪不惊。   罗莎盯着她女儿。“是为艾勒娜吧?”她简短地问道。   特瑞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那你什么都知道了。”罗莎的声音平静清晰,“她告诉你烛光的事了吧,皮罗塔?正因为这一点,她知道里奇所谓特别的夜晚是怎么回事了。”   突然之间,特瑞镇静下来,头脑也非常明晰了。“她什么时间告诉你的,妈妈?”   两个女人面对面站着,相隔仅有数英尺。罗莎轻轻答道:“你动身去意大利的前夜。”   特瑞还没来得及答上话,罗莎穿过客厅,走到了一张桌子边,打开了一个抽屉。她转过身来看着特瑞,手上拿着,一个杯状小麻布袋。她僵硬地缩回了手臂,把手上的东西扔给了特瑞。   特瑞伸手去接,袋子落在手中像一袋儿石子儿。不过特瑞知道的远不是这东西。   她哆哆嗦嗦地解开扎袋的绳子,把袋里的东西往手上倒。有一颗子弹落到了木质地板上。   特瑞盯着子弹,它们已经发了黑,生着铜锈。特瑞不敢抬起头来。   “多少年了,”罗莎对她说,“我把这些,连同枪一起放在地下室里。   只要雷蒙伤害你或伤害你妹妹,那我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她的声音更轻了。   你还记得雷蒙从后边整我,并且向你伸出手的那天晚上吗?”   特瑞抬起头,她非常平静地回答道:“你以为我会忘记?”   她母亲表情非常痛苦。“我曾经发誓,要是雷蒙敢动你,我就开枪杀死他。”她停了一下,又冷漠地加了一句,“在雷蒙,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了。”   特瑞心中打了个激凌。她把子弹捧在手中。“为什么艾勒娜告诉你?”   “艾勒娜问为什么你离开她。”罗莎声音出奇地镇静。“她又问她父亲什么时候来接她。我告诉她星期天时,她哭了起来。花了大约一个小时才问清原因。她父亲说要是她告诉了别人,法庭就会把她从他身边带走,他也会因此入狱。似乎法庭会帮助她。”罗莎面色铁青,“我给艾勒娜服了安眠药,紧紧抱住她。等她睡着后,我决定,他再也不必见到她了。”   特瑞一阵不安。“你本应该告诉我的。”   罗莎眼睛闪亮,“这样你就可以去找法庭,特里萨?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她的声音冷淡,“那样的话会扯碎艾勒娜的。她自己的父亲对此深信不疑。”   “我可以及早制止他。”   “就像警察制止雷蒙?”她母亲站得笔直。“不,特里萨。我已经制止他了。现在,艾勒娜很安全,再也不会受到他和法庭的干扰了。同时也不会感到羞耻了。”   特瑞握紧了拳头。“这不是她的羞耻。她需要面对事实,而不是掩盖事实。”   罗莎慢慢摇了摇头。“我自己的丈夫打我,虐待我的时候,你以为我不感到羞耻吗?我的羞耻随着雷蒙的死一同葬送了——如果那时确实有过的话。”   她母亲的话非常肯定,似乎她曾经面对的是一个特瑞不可能知道的难以理解的真实情况,这使得罗莎不必争论,也用不着后悔。特瑞轻声问道,“你是怎么做的,妈妈?”   “‘怎么做?’”罗莎冷漠地一笑。“你是说杀死里卡多?”   “是的。”   笑容消失了。“那就坐下讲吧,特里萨,不要像个陌生人那样看着我。”   她转过身,走到沙发前,坐到一个角落,指着空余的地方:“和我一起坐下吧,特里萨,我是你母亲。这是我们的家。”   特瑞穿过房间,坐到沙发的另一头。这一幕多像她的童年时代呀:罗莎和特瑞,坐在沙发上,读着故事,或者做着其它琐事。“好吧,”特瑞冷淡地说道,“我是你女儿,正如艾勒娜是我女儿一样。似乎你忘记了这一点。   你是不是觉得我挨不够打,没有对你保持足够的尊重?”   罗莎似乎有些畏缩。“你这样说是不是太残忍,特里萨。”   “我没必要解释,”特瑞打断她的话头,“残忍的事你已经做了——尤其是对艾勒娜。里奇是最后一个。不过我们就从这儿讲起。”   罗莎的眼神游移不定,考虑着特瑞受伤害后的怒气,她把手放在她手上。   “我该告诉你什么呢,特里萨?”   “告诉我那天晚上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罗莎转过身,盯着漆黑的客厅。“事情的发生很简单。我看着艾勒娜入睡,但是我仍然不敢离开她。随后我想到因为服了药,她会一直睡下去,至少暂时醒不了。”从侧影看去,罗莎垂下眼敛。“我去了地下室,取出子弹和枪,就好像我还在睡着。”   “十五年了,我没再摸枪,甚至看也没再看一眼。我费了老大劲儿把枪取出来——子弹不停地掉在水泥地上。我记得我爬在地上,借着微弱的灯光,吃力地捡子弹。我拿不准这枪能否再打响。   “我回过去看艾勒娜,我已经麻木了。我想到了里卡多,又想到了雷蒙——我再次意识到手中拿着枪。”罗莎陷入回忆之中。“我走进你的房间——我是说,艾勒娜的房间——似乎我是在找你。我低头看着艾勒娜,我又看   看手中的枪。   “她还在沉睡着。”罗莎的声音更小了。“在睡觉时,特里萨,她看起来非常像你。对于我来说,她永远就是你。”罗莎闭上眼。“你对这屋里的印象已经破灭了,特里萨,我早就知道这一点。我不能让它传到艾勒娜身上。”   噢,妈妈,特瑞想说,那是我的工作。不过她忍住,什么也没说。   罗莎睁开眼,“我拿起电话,”她继续说道,“拨了里卡多的号码。他回了话,我知道他在。   “我挂上电话,穿上黑雨衣,把左轮手枪放进口袋里,到车库去了。   “在开车去里卡多家的路上,我一直怀疑他是否还在家,或者还有别的人和他在一起。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如果我杀了他,并且被逮走了,艾勒娜会知道原因。   “我怎么样无所谓,”罗莎转向特瑞,重新看着她。“有好多次,我都想撇下你——也撇下你几个妹妹,一死了之,每次雷蒙打我,或者我躺在那里,他干那种事,我都想把枪放在头上,永远离开他。”她突然眯上眼,“在开车去里卡多住宅的路上,我一直怀疑他是否也那样对待艾勒娜了。她感到这么羞愧,她想要死。   “随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里卡多可以从艾勒娜生活中抹掉,她就再也不会感到羞耻。   “我开始平静下来,我在他住宅门口停下车,按响喇叭,我镇静下来了。从里边传出的声音真让我想笑。因为我突然明白,艾勒娜永远不再会听到这种声音了。”   特瑞看着罗莎,罗莎的眼神很可怕,罗莎的生活已经是特瑞从来不敢想象的那一种了。“里卡多听到是我,”罗莎说话中带着讥诮,“他打招呼让我进去。毕竟,我会对他构成什么伤害呢?”   罗莎停住了;特瑞不知道她是否想继续听下去。罗莎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她身边转过身来,声音倦怠,毫无情感。“我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里卡多透过门往外看,脸在门链后边”,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来晚了’。”他对我说。   “开头,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随后我意识到一定是谈论与艾勒娜有关的事。”罗莎脸色铁青,“他盯着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开门让我进屋时,就好像是开始做一场梦。   “我关上身后的门。”罗莎平静地说,“随后掏出枪。”   接下来几分钟,罗莎简洁地描述着。特瑞听得出,她母亲的声间变得单调了。就好像是在无声电影里,特瑞需要寻找形象与语言相配——里奇惊恐地从门口退到桌子边儿,拿起笔,放下笔。她母亲带着致命的嘲讽,把艾勒娜的照片放到他遗言旁。可以把她母亲讲的情节与法医残破不全的想象加以对照:鼻子出血,谢尔顿医生相信是克里斯殴打所致;腿上有淤伤;当里奇向后倒下时,头部划开了一道伤口子。法医只是没想到里奇是从罗莎的枪口下逃掉的。   “他躺在那里,”罗莎讲得惊人地镇静,“我把左轮手枪放进他嘴里。我想让他死时知道艾勒娜是什么样一种感受。他最后一句话是,‘别里奇的眼神惊呆了。’”   嘴边泛起美丽的红沫,在那一刻,射击的钝响铭刻进罗莎的脑海中。   里奇的头颓然落地,她开始呕吐。   深吸了一口气,她呆在原地,感到非常恶心。   吞咽声。罗莎低头去看。   他的手腕上沾满血迹和黑色火药粉。枪从里奇的嘴里滑了下来,在他的嘴唇上留下火药痕迹。子弹居然勉强才结束了他的性命,罗莎估计子弹没能穿过他的头。他显得有些无辜,甚至有些脆弱,惊叹生活对他的不公。   他们僵持在那里,杀人者和被杀者,互相凝视着。   电话铃响了。   罗莎吓了一跳。铃响了两遍,又停下了。罗莎盯着死者,听到留言磁带里他的声音。   “嗨,你好,这里是769——8053。现在我不在,不过我确实希望和你聊。所以请留言,随后我给你打过去……”   他的眼睛似乎又黑又亮。有那么一刻,罗莎觉得它们满含泪水,非常潮湿,随即她意识到这泪水不在他眼中,而是在她自己眼中;不是为他而哭,而是为艾勒娜。   “再见。”他的话没了。   里奇空洞洞地望着。随后黑暗中又传来一个声音。   “里奇……”   罗莎猛一抬头,转向那声音。   “这人是你,特里萨。乞求他那晚见一见你。”   特瑞感到有一肚子话要说。她妈妈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   “我听见你为艾勒娜恳求,我转过身看看里卡多。随后我把枪放到他手中,用雨衣擦掉我的指纹,走到回答器旁。   “你留言完毕,我关掉机器,销毁了磁带。”罗莎转过身,“你知道,我不想让他们认为你可能已来过这儿,那样他们会怀疑你。”   “这是我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我强撑着走回车子,开车回家。   “我去了底楼,把雨衣放进垃圾包中。清洁工第二天就会把它收走,等他们想找到它,雨衣早就会没有踪影了。   “我爬上楼,去了艾勒娜房间。”   罗莎眼里充满泪水。“她正在做恶梦,”最后她说。“我就抱住她,就像我过去抱着你,直到她入睡。”   特瑞站起来,凝望着朵拉大街。罗莎安静地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已是深夜,特瑞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你让克里斯受到审讯,你让卡洛相信他是凶手。”她声音发抖,满含羞愧和悔恨,“你让我也相信他是凶手。”   “看起来你总是看错男人,特里萨。先是里卡多,现在是克里斯。”罗莎声音很小,显得很难过。“我从没怀疑过在克里斯身上要发生什么事。不论是他们会逮捕他,还是你会相信他有罪。”   特瑞从窗口转过身来,“什么时间成这样的?”   “我让艾勒娜自己去想,”罗莎声音坚定起来,“我的沉默是严厉的,我知道。不过克里斯托弗是个异常坚强、富有策略的人。遇到他,我能感觉到这一点。”   特瑞一阵无言的愤怒,她向她母亲走去,站在她旁边,低下头问她:“还有卡洛?”   罗莎抬头盯着她,“卡洛,”她答道,“不是我孙子。”   特瑞抓住她母亲的长袍,猛地把她拉了起来,“卡洛,”她怒吼道,“不是一个对小孩进行性骚扰者,”她把她母亲的铁青的脸紧紧拉住,贴近自己的脸,“你差一点儿送克里斯进了监狱。”   罗莎没有反抗。“不,”她很平静,很体面地答道。“我从没有准备那样。况且现在他无罪释放,艾勒娜永远不必知道这一点。”   “我呢?”   “我已经及时告诉你了,特里萨。”   “可是你没有,”特瑞又压低声音,“你做了你认为正确的。我也可以做我认为正确的。”   罗莎厌倦地看了她一眼。“那么你打电话叫警察?把我送到监狱?加重艾勒娜的精神创伤?为了谁?——为了里卡多·阿里斯?”   特瑞摇了摇头,“为了卡洛,特别是为了克里斯。他整个后半生,人们都会认为他是凶手。”   罗莎的表情由疲惫转而变得恭顺。“那你就问他吧。让克里斯托弗·佩吉来做出判断。”   特瑞慢慢松开她母亲。   罗莎平静地盯着她,“还有,我想,你给里卡多打了两次电话,对吧?怪不得你相信克里斯有罪,也怪不得你现在这么内疚。”   特瑞没有回答。罗莎看着她,又点了点头。“在审讯中,特里萨,你告诉他们你在八点半左右给里卡多打的电话,他告诉你他有约。可是很晚以后,你从来没给他们讲你又打了一次电话,而且里卡多没有回话。”   “所以,在意大利,你发觉找不到里卡多时,你显得那么着急。所以你对警察隐瞒了你的第二个电话。因为你相信里卡多是在两次电话之间死的。”   罗莎停顿了一下。“你认为是克里斯消去了留言。那是你永远不会谈到的。尤其不会对克里斯谈到。”   (二十二)   克里斯穿了一件白汗衫和一条蓝牛仔裤出来开了门。已是半夜两点。   “我有事要告诉你。”特瑞说道。   他看着她的脸。“好吧,我一直没睡,就在等你。”   他们穿过宁静的房间到了书房,这是克里斯考虑问题的地方。室内一片漆黑;借着残留的壁火,特瑞看到桌上放着一瓶康涅克酒。   他开了灯坐在沙发上,在微弱的光线中带着询问的表情看着她,非常关切但并不友善。“你怎么不说话?”他低声问。   特瑞没有坐,“你没有杀死里奇,”她说。   他的眼神掩饰不住的滑稽,“是这样,我知道。”   “克里斯,是我母亲干的。”   他的表情略略有些变化,眨了眨眼,随后又点了点头。   她看着他,“你知道?”   “我怀疑过。不过知道一件事毕竟不一样?”克里斯似乎陷入沉思之中,接着他抬起头看了看。她的表情中有种莫名的东西阻止他走近她。他平静地问,“你想谈论有关艾勒娜的情况?”   要是他再多说点儿什么或再多做点儿什么,特瑞想,她就会控制不住,“也是,也不是。”最后她说。   火光闪烁,余烬渐熄。“那就告诉我她是怎么做的,”克里斯说,“我已经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她吃了一惊,“你知道有关艾勒娜的事?”   他的脸色变了,开始有些谨慎。“我知道卡洛没有虐待她。”   一阵羞耻感几乎要把她压垮。“卡洛没有,”她轻声说道,“是里奇干的。”   “里奇?”第一次,克里斯很有些吃惊。“你母亲知道了?”   “是的。”   他突然站了起来,盯着特瑞,“然后她让卡洛悬在那里。”   特瑞没有退缩,“她让你悬在那儿。”   “我不是十六岁,”克里斯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好像他感受太多,已经愤怒不起来了。“你最好把事情全告诉我。”   她的自制力已经降到了最低限度,这种时刻最为可怕。她看着他,把她知道的情况不假思索地全告诉了他。他的表情一直没变,他的身体出奇地纹丝不动。   特瑞讲完时,感到精疲力尽。   克里斯轻声说道,“你母亲理解她做的事吗?”   “不,”特瑞声音低了下来,“我希望你能清楚,克里斯。”   一丝自嘲的微笑。“我想我早就清楚了。”   “你更清楚,”特瑞犹豫了一下,然后把话说完,“我曾经担心是你杀了他。”   他看着她,“卡洛怎么办?”   “我不知道,”失去了这么多,已经分不清真假了。“所以你应该有所作为,克里斯。至少你可以解救卡洛。”   “没错。尽可能要让事情过去。”他歪着头,“可是你忘了艾勒娜。”   特瑞屏住了气,“要是我母亲早告诉我有关里奇的事,我们就可以直接和他交涉。我就可以得到艾勒娜,里奇对卡洛的指控也就会无影无踪,烟消云散。”   “没错。假如你是按希腊人的方式行事的话,事情就会是那样。”佩吉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要控制他的怒气,随后他耸耸肩。“不过命运真会捉弄人,你母亲并没有那样做。所以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特瑞向他走去,仰着他的脸。“不要再讲‘我们’了。你和卡洛也该脱离痛苦,也该让我重新收拾破碎的家庭。我会尽我所能。”   克里斯低头看着她,“碎片之一就是艾勒娜,要是由你来做,事情永远不会有结果。”   “不。不过问题不在这儿。”   “不在这儿?你母亲唯一想到的就是不要毁了艾勒娜。我并想作出这样一个判断。”他顿了顿,最后平静的说,“毕竟,这不是我想作出的判断,也不是你的。”   特瑞盯着他,“你把卡洛也卷进去了。”   “是的。”   由于过度疲劳,特瑞一阵愤怒。“你不能对他这么做。”   “你操蛋的母亲已经对他俩这么做了。”克里斯让自己停顿了一下,又更镇静地说,“卡洛已经十六岁了,特瑞,艾勒娜只有六岁。”   特瑞摇摇头。“我不能容许那么做。即便也没有你。”   他笑了一下,“我?我应该得到任何我可以得到的。如果我还不那么愚蠢的话。”   特瑞看着他。“为什么?因为爱我?”   “不,”佩吉轻声答道。“因为那晚我在里奇那里。”   里卡多·阿里斯打开门。   佩吉看着他——里卡多的笑意,他的削瘦而又精巧的脸,明亮的眼睛,总让佩吉感到他有些野蛮,似乎他没有感情。在车里,佩吉还一直不知道他会面对怎样的现实:这人曾和特瑞生活在一起;中伤佩吉;以卑鄙的方式利用卡洛,不过他的第一感觉是恶心和不舒服,似乎他遇到了一个惹事篓子,过于缺少良心,很难让人忘掉。   “进来,”里奇的声音出奇的高兴,就像遇到了一个新邻居,或者一个或许有益的推销员,“我一直在盼望着这一时刻。”   佩吉一言不发,走进了客厅。尽管公寓是新的,但里奇的东西把它衬托得很难看——一张破桌;一盏灯投着歪歪扭扭的影子;一张咖啡桌;墙上贴着过时的海报,天长日久,已经褪了色。特瑞曾和他部分地分享过这种生活。里奇随手关上门。   佩吉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佩吉穿着一身套装:身着牛仔服多少意味着是拜访朋友。但到这里来,至多是事务性的。   “你有什么吧,给我讲讲。”佩吉说,“我想看一看。”   里奇显得有些高兴。似乎佩吉已经证明这一刻很重要,也证明了他里奇很重要。“我有副本,”里奇说,“所以不要做什么疯狂的傻事。”   “给我看看。”佩吉命令道。   里奇朝咖啡桌走去。桌上有一本红色封面的日记,背面已经卷了,里奇拿起日记,递给佩吉,“读读这个记录,你需要知道的全在这里。”   在佩吉手里,这本日记很重,他打开第一页,一股霉气扑面而来。是一位女性的笔迹,记述很谨慎也很准确,按顺序记录着发生的事,语言流畅,不带感情,使得记录索然无味。   里奇焦急地等待着。“这是件不错的材料,”他说。   那一刻,佩吉怀疑一个人是否会憎恨另一个人到了这种程度。他没有抬头,不紧不慢地说着。里奇好像屏住了呼吸,非常安静。佩吉读到最后,突然停了下来,盯着日记,他能感觉到里奇在看他。   佩吉读完内容,又看了几个字,尽可能减小它们带来的强烈冲击。“看完了?”里奇说。   佩吉慢慢抬起头,看着他。“你怎么得到的?”   “我复制了几把特瑞的钥匙,”里奇的话毫无羞耻,“你怎么看?”“你呢?”   里奇眨眨眼,“这对她不利,你认为呢?你对她怎么会有这么样一个母亲是不会感到奇怪的。”他有点儿高兴地笑了。“要是我还和她睡在一起,我就会睁一只眼提防着。尽管我确实教育她如何要有好心眼儿。”   佩吉把日记放回里奇手中。他轻声说:“她那时十四岁。”里奇收敛了笑容。“十万美元,”他说,“现金。”   佩吉没有说什么。   里奇似乎误解了。“要是她对你来说不值这个数的话,也许我们可以讨论某种约会性安排,包括我们所有突出问题。”   佩吉停了下来,考虑该如何反应。他支着膝,感到有些轻松。“你选择,”里奇说,“或许我们——”   佩吉使出全身力气,挥臂打去。   拳头砸在里奇脸上。   佩吉胳膊震得生痛。里奇双手拥住脸,呻吟着,蹲到了地毯上。佩吉低头盯着他,右手悸动。他慢慢地说道,“我们谈谈卡洛。”里奇还用手捂着脸。指缝间开始滴血。   日记掉在佩吉脚下。他把日记踢到里奇面前,“给我捡起来。”里奇慢慢抬头看了看,他的鼻子已经肿了起来,沾满鲜血。“捡起来,”佩吉重复道。   里奇盯着佩吉,感到头晕目眩,一阵呕心。他弯下腰,一声不吭地向日记爬去,随后把它扔给佩吉。   佩吉接住日记,抽出手背又砸在里奇脸上。   一声尖叫,里奇跌倒在一边儿,一只胳膊支起来保护着自己。佩吉的手一阵疼痛,缩了回去。手有些疼,好像是受了伤;血从里奇的鼻孔滴到了他衣服上。   “我想我该停手了,”佩吉低声说道,“我要让你围着我转。”   里奇的眼睛开始流泪。佩吉似乎到这时才想起来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他又看了看里奇,用他受伤的手按在里奇桌上的回答器上边。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要是我让你这么做,”佩吉对他说:“你就永远在我们生活之中了。所以你或许想知道假如你利用这个日记或毁坏我儿子的生活,或毁坏特瑞的生活,我会对你做些什么。事实上,我从来没考虑过,因为,不管它会是什么,我却从来没想到要对别人这样。”   里奇抬头盯着他,用手膝保持着平衡。只有眼珠在动。   “我自己会出去,”佩吉说,“你就呆在那儿,我就能帮你做到这些,这的确是你的最佳位置。”   他转过身,打开门,走了。   特瑞端详着他。   “为什么你去那儿?”最后她问。   他耸耸高。“去和他谈,和你想的一样。或许是想看看能不能有个了断。当然,这种想法很蠢。”   特瑞摇摇头。“不要撒谎了,克里斯,今晚不是撒谎的时候。”   佩吉没有回答。   她揪住他汗衫领子,就像刚才揪住她母亲的领子。“我也刚明白我母亲是凶手,是我丈夫骚扰了我女儿。所以不要胡乱放屁了。”她瞪着他。“你以为你知道为什么她杀了他。但是你不知道艾勒娜的事。”   克里斯眼神平静。在她失去艾勒娜的那天晚上,她见到过这种目光,她降低声音,说道,“我想知道一切,正像你做了一切。”   好长一段时间,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他又开口时,声音流畅起来。“他想卖给我消息。”   她点点头,“一种日记——乔治亚·凯勒看到过的那本。”   “对。”   “你怎么处理的?”   他转过身,盯着壁炉,炉火已经熄了,他走炉台前,“在这儿。”   “在哪儿?警察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   “但他们翻得不够仔细,”克里斯跪了下来,扒开炉台后边的砖,一排砖取掉了,露出了一个小方格间,“建这地方的人是一个偏执狂,”他很平静地说,“搜查这地方的警察又太年轻。我想法转移了他们的视线。”   特瑞有些紧张,“为什么?”   佩吉把手伸进小方格间,抽出了一本日记。他站起来,把它拿在手上,似乎还在考虑该怎么做。随后,他犹犹豫豫地把日记给了特瑞。   她走到沙发边,坐在灯光下。克里斯靠着壁炉站着。   特瑞打开日记。这是她母亲的笔迹,第一天是在特瑞出生不久记的。   “昨晚,”她母亲写道,“雷蒙打了我,直到哭声惊醒了皮罗塔。   “似乎这让他停手了。他让我走开,我去了洗手间,清净脸,尽量哄特瑞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不闹了。   “室内很暗,她还是个婴儿,她看不到我。”   泪水模糊了特瑞的眼睛: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跨越岁月,见到当年的罗莎,见到那位写这篇日记的十九岁女孩儿。   特瑞又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克里斯一言不发。   一天又一天,整整十四年,她母亲把雷蒙·皮罗塔对她做下的一切都原原本本记录下来了。   语言冷静、平淡。不过特瑞明白,正是通过这种方式,罗莎完整诉说了她的故事。这个故事她没向其他任何人讲过。   某种内在的东西唤起了特瑞的记忆。大部分记述都模糊不清,只有部分言词突然引起了联想,像鞭笞一样清晰。特瑞翻到了在客厅的那天晚上,雷蒙打她母亲的那段记录,她把日记放到了一边。   她这样怎么可能活下来?特瑞忧郁地想。不过她部分地知道答案:她是为了我们才活下来的。她是为了我活下来。   克里斯向她走来,“别过来,”特瑞说,“让我看完。”   他站到了那里。她又往下看起来,一页又一页,每一页都像雷蒙皮罗塔的手和拳头一样残酷无情。   不用翻到最后一页,特瑞就知道日记的截止日期。   一股凉意传遍全身,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再往下读时,她开始低声抽泣。   “我不敢肯定,”她母亲写道,“这是否会给特里萨心中留下阴影。或者,如果有阴影,她会选择记下什么。”   有人在屋里,特瑞似睡非睡,一片寂静中能听到有人在低语。她能知道声音不是她妹妹发出的,周围一片黑暗想起了她父亲,她充满了恐惧。   或许是雷蒙·皮罗塔回来了,满口酒气,满含着怒气。不过特瑞知道他的声音——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爬楼梯时轻轻喘着气儿。这声音就像轻放竹帘,又像猫走路一样轻微。   或许是一个梦。不过恐惧像寒流一样袭进肌肤,她放胆走进过道,想看看她母亲。或许是希望搞清楚罗莎是否还安全。   她父母的房门半开着。她母亲不在室内。   特瑞害怕起来。她有点儿希望这是梦,在梦里再回到床上。确实也很像梦:空旷的房间,莫名的声音。随后,又听到低语。   她不能抛下母亲不管,尤其是在她看到那一幕后,她更不能不顾母亲,她必须要搞清楚母亲还安全。   特瑞扶着墙慢慢地往前摸索,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似乎是在梦中那样,她没发出一点儿响动。   客厅空荡荡的。   特瑞站住,屏声听着。她没听到什么,但却感到有人。   叽叽嘎嘎的声音,有点儿熟悉。   特瑞还没弄明白声音来自何处,就浑身发抖,随后,她往餐厅望去,看到有东西,黑暗中影影绰绰的。   这是厨房后门,声音可能就是从这里发出的;门开着,透出一点儿光。特瑞站在那里,不敢往前移动一步,也不敢转身上楼,一转念,她又想起了罗莎。她蹑手蹑脚地往餐厅走去。   她满怀恐惧只是想走到餐厅和厨房之间的壁橱下,站到墙角偷窥。   她轻轻地擦着餐桌边缘,随后又蹑手蹑脚地沿着墙走。她终于走到了壁橱下,心跳得很快,她往厨房望去。   一线灯光,走道里有一个人影。   人影面朝门廊,不过特瑞很熟悉,苗条而又沉静。随后她母亲换了个角度,门廊的灯光照在她脸上。   她正怒目下视。特瑞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   雷蒙·皮罗塔正瞪着她看。他脸上有一丝血迹;他显得非常震惊,眼神里充满乞求,犹如野兽一般,“别,”她看到他低语,与其说是通过声音,不如说是通过眼神。   罗莎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特瑞看到他头下的血迹了,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黑。   罗莎似乎是在考虑如何处理他。随后她站起身,关上隔间门。一声尖叫。   门闩啪地一声闩上了,灯光下,特瑞看到她父亲的手握着门把,指甲在玻璃板上刮着。   这景象把她吓呆了:她父亲的手,电线下她母亲的眼神。随后,罗莎·皮罗塔似乎很镇静地关掉了灯。   特瑞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影子拉长了,对着特瑞的黑影处站着的影子没有动,只是有些响动,特瑞几乎看不清楚。   特瑞和她母亲面对面站着,中间一片漆黑。特瑞不知道罗莎是否看到她了;没有灯光,她母亲的影子犹如视网膜上晃动不定的幻影,迅速就消失了。   她母亲的手里有什么东西。   特瑞静静地站在那里。走,她觉得她母亲似乎在这样说。我现在给你时间了。回到你房间做梦去。   不过是一场梦,特瑞告诉自己,一场梦。   她无声息地转身,踮起脚尖穿过餐厅,身后没有声音。随后,她走到楼梯口时,听到厨房门轻轻地关上了。   似乎又回到了梦中,特瑞爬上了楼梯。一场梦,她告诉自己。由她主观想象编织成的一场很形象的梦,一场她不能承认的梦。   “对不起,”克里斯喃喃道,“真是对不起。”   他往特瑞走去,特瑞缩着身子。   她放纵地靠着他抽泣,浑身发抖。克里斯托弗·佩吉拥抱着她,她开始哭泣起来——为艾勒娜,为罗莎,为卡洛,也为克里斯,为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事。也为了她自己,那个小特里萨。   “好了,”克里斯不停地说,“过上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很悲伤,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即使在她为她从未忘记的一切掉泪,竭力想忘掉这些,并且准备为她的梦想付出代价时,她总是这样的。   在晚上的几分钟,特瑞又找到了她自己。至少他能看见克里斯,并对她说,明天她可能开始面对以后的生活。   “为什么你要做这些?”她问。   他笑了一下,“因为我愚蠢,正像我说的那样。不过今晚谈这个不合适。”   特瑞点点头,无论怎样,她相信她不能理解它。她感到说不出的疲倦。   母亲的日记掉在她坐过的地方,“我应该怎么处理它呢?”她咕哝道。   克里斯眨了眨眼睛。“把它还给你母亲。”他说。“告诉她这是我送的礼物。”   他的声音中夹杂着某种东西,有些显得缺乏仁慈。那时特瑞记起了卡洛。   “卡洛必须知道,”她说,“关于里奇的事,关于艾勒娜的事。”   克里斯点点头。“我也觉得应该告诉他。”   特瑞直挺挺地坐下。“我们都应该给他讲。”他停了一下,又平静地说,“如果你觉得这样合适的话。”   他没有回答。但是当他上楼来到卡洛的房间时,特瑞站在了他身边。 家庭 第二年四月   克里斯和特瑞重返意大利是在一年多之后,他们没有再去威尼斯,而是到了山城蒙塔西诺。   山边的教堂面貌依旧,多个世纪以来蒙塔西诺鲜有变化,特瑞不知怎么感到心情轻松。教堂景色勾起她的记忆。这些童年记忆已经很难回忆起,现在却突然从大脑深处迸射出来,深深地打动了她。   他们在一起默默地观赏着景色,春日的早晨空气清新宜人。石砌的白色教堂林木环抱,嫩芽初绽,城外山谷绿草如茵,层层叠叠,绵延至数公里之外的山顶与天相接。这个时候人心悠闲,摆脱了各种谋算的困扰。   克里斯转向她,“我们挣到了这些,你说呢?”   特瑞笑了:“如果我们没有挣到的话,我也不想知道。”   他大笑,这么做正好,特瑞更要了解他的想法。   特瑞又陷入沉默,凝视着教堂幸福地分享着这种满足感,“的确像我记得的那样。”她告诉他。   克里斯又笑了:“像哪一种生活?”   “二十世纪的形式,你记得——我和你有一次去教堂。”她转向他,“你最后一次不进去了,是吧?”“是的,正如卡洛所说,我总的来说不去教堂。”   她笑了,拉起他的手,“那么来吧,我做给你看,一切都会很好的。”   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当他们把发生的一切告诉卡洛时,特瑞可是认为一切都会糟的。   卡洛坐在小床上,背对着墙,克里斯和特瑞坐在床下,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既感到吃惊,又感到受了伤害,混杂着各种说不清的感情。这些情感深涩难察,连特瑞也未能准确理解。   “对不起,”他对他父亲说,“可是你本该告诉我。”   克里斯本可以替他自己辩护,至少可以试着这么做,可是他似乎知道他不应该这么做,“你会原谅我吗?”他温和地问,“因为我没有杀害里奇。”   “不用和我玩把戏了,爸爸。你已经使得我相信你有罪,这不仅关系到你,也关系到特瑞。”   特瑞受到重重一击。打击部分源于她所面临的问题,部分源于她自己已经了解的情况。“至少我知道,”她对卡洛说,“你没有伤害艾勒娜。”   “我一直就知道,”他吼了起来,“难道还希望我和你一起吓得发抖吗?”他又转向克里斯,“或者和你?”   “不,”克里斯平静地说,“不过我希望你记住特瑞已经经历过的和将要经历的一切,你要想责备谁的话,那就责备我吧,我这是自作自受。”   卡洛交叉着双臂,“你们知道我觉得对不起谁吗?”他最后说,“艾勒娜,就算我已经忘掉了这件事,她还要背很长一段时间的包袱。”他顿了一下,看着佩吉:“你要对特瑞的母亲做点什么?”   “为我自己?什么也不做。”   卡洛打量着他,“所以你俩要把我绑在这事上,如果我说我们要搞清事实,我就成了把这倒霉的祖母送进监狱的那个人,并且让她对每一件事承担责任。”   克里斯眯起眼睛,“不,”特瑞插嘴道,“我们没有把这事推给你,我不会,克里斯也不会让你为里奇和我母亲付出代价。”   卡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管怎么说应该感谢,”他最后终于说,“我被拴在这事儿上了,我不得不处理这事,”他声音严厉,“别想让我装着这一切都没发生。不管你们谁。”   特瑞到家时已经五点。艾勒娜还在睡觉,特瑞的邻居南希睡在沙发上。   特瑞向南希致歉,昏头昏脑地洗了个澡,和艾勒娜一起吃了早饭。谢天谢地,孩子顺利地睡着了,她甚至不知道特瑞已经走了。   特瑞轻声问,“你记得我们昨晚说的话吗?和你爸爸的事?”   艾勒娜在吃碗里的幸福圈,她点了点头,没看特瑞。   特瑞拿起她的手,“我很高兴你告诉了我,艾勒娜,我知道这很不容易。”   艾勒娜慢慢抬起头,“这错了吗,妈妈?”   你应该明白的,特瑞伤心地想,“非常错误,你爸爸,”她最后回答说,“一个家长不应该这样对待孩子,你只是想让他好。”   艾勒娜又低头盯着地面。那天早晨,她们再也没说一句话。   特瑞尽可能让这一天像往常一样度过。她喝的太多,什么事也无法去做,她只是凭着直觉行事。是直觉帮助她开车把艾勒娜送到学校,又开车回到她母亲那里。在半路上她才想起她母亲的日记藏在汽车的货箱里。   罗莎没有取回早报。“佩吉无罪开释”的标题从门洞外一眼就看到了。   母亲应声来开门,穿得很整齐,还精心化妆过。只是眼神空洞,像是被打伤过,这才显得发生过什么事。她看了看特瑞手中拿的日记,又盯着女儿的脸看。   “我可以进来吗?”特瑞问。   罗莎一言不发,打开了门。特瑞进去后,罗莎伸展着胳膊走向睡椅,姿势显得高雅,出奇地正式。   她们像昨晚那样对面坐着。白天发生这样的事很是奇怪,特瑞厌倦地想;假如真相确实很糟,不难设想在黑暗中发生的事是一场梦。   特瑞什么也没说。把日记递给罗莎。   母亲似乎有些畏怯,日记放在腿上,没有动它。   “你看了?”罗莎问。   “是的,”特瑞声音很轻,“克里斯说你应把它当作一份礼物。”   罗莎交叠着手,特瑞能感觉到母亲深感屈辱,这种感觉不看便知。罗莎的声音里有些焦虑,“那么里卡多有一份儿。”   “是的,他复制了我的钥匙,而且显然,决定爬到你房里来——或许是想看我是否有文件留在这里,他没找到文件,却找到了这个。”特瑞停了一下,最后平静地说了一句,“我想他没看到枪。”   罗莎耸耸肩:“也许他确实认为枪不重要。”   沉着的声明,挖苦得让人致命,特瑞又没词儿了。   罗莎盯着日记:“我一直不知道这一切已经过去,”她说,“直到那天晚上。我想是你拿去了,可是不愿问你一声。”   特瑞仍然没接话,她说:“你以为我什么也没说?”   罗莎又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你记得什么?”   “什么都记得。”特瑞看着她,“你掌握的一切,妈妈。”   “牵强附会,”罗莎的声音很轻,“他牵强附会,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用它。”   特瑞感到一阵恶心,“我们杀了他,妈妈。”   “我杀了他,特里萨,你只是在保护我,也尽力保护你自己。尽一个好孩子的能力。”   特瑞想,真是奇怪,有关她的未来,罗莎没问一句,“所以你明白,”她母亲说,“里卡多对我来说已经不新鲜了。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可以成为凶手,当你父亲雷蒙躺在门口,浑身是血迹和呕物,费尽力气抓到我时,我明白我们要想自由,他就得死。”   可是她们从没有自由,特瑞想,现在也不会自由。那一刻,特瑞感受到了家庭历史的沉重,完全明白了家庭意味着什么,从罗莎到她。她张开肩膀,“克里斯什么也不会说的,妈妈。卡洛也不会说。”   她母亲平静地看着她,“这是否意味着,”罗莎终于问道,“你和克里斯会在一起?”   这是个令人吃惊的问题,特瑞几乎恼怒起来,罗莎眼中充满希冀,希望特瑞幸福。特瑞看到这眼神,才尽力控制住自己,“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是我们的秘密。”特瑞挖苦地问道,“我想象不出。不过如果是,那么克里斯也永远不想见到你。”   罗莎打量着她,“是那男孩子?”   “不错,即使克里斯自己能原谅你。”   她母亲转了个身,“你呢,特里萨?”   特瑞看着她母亲的侧影,不知道有多少次,她端详着这张面孔寻找着自己的感受。有时寻找着她的感受,特瑞轻轻说了一句:“你是我母亲。”   她母亲闭上眼,“艾勒娜呢?”   “我会带她来看你,我们要尽早像以前那样过,越快越好。几年后,我们会过得非常好。”特瑞想到这里,就平静地说,“艾勒娜是你的外孙女,她爱你,我相信她不会受到其它伤害。”   再也没什么可说了,特瑞觉得自己不能呆在这个屋子里。不等罗莎回话,她就站起来,走出了门。   丹尼斯·哈里斯揉着双眼,“不可思议。”她喃喃道。   哈里斯很快地摆摆头,似乎是要清除眼障,她站了起来,踱到窗前,足有几分钟,她才转向特瑞。   “你睡过觉吗?”她问。   “没有。”   哈里斯又摇摇头,“你不能替谁都操心,”她说,“某种意义上说,你是最刚强的女人。你已经照顾了你母亲、艾勒娜、里奇——有时甚至克里斯。不过你现在需要帮助,需要大的帮助。”   “帮助?这正是我不希望得到的。”特瑞现在站了起来,“我是艾勒娜的母亲,我不想让她把我变得懒惰迟钝,也不希望克里斯或卡洛生活在我一手引起的混乱中。”   哈里斯踱到她面前,这位心理学家第一次用胳膊箍住特瑞,紧紧搂着她。   出乎意料,特瑞觉得这样既温暖又舒适,她不得不强忍住泪水,“我会帮助你的,”哈里斯轻声说,“我们可以一起来做。如果事情过多,请给我打电话。不论白天还是晚上。”   过了一会儿,哈里斯让她走了。   特瑞坐回椅中,就那么坐着,她觉得哈里斯似乎已经让她消除了疲劳。   “我可以就在这里睡一觉,”她疲倦地说,“可是还有那么多事需要考虑,艾勒娜……”   哈里斯轻轻地点一点头,“我们不妨从一些简单的事情上开始,”她说,“艾勒娜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你做得对,你不必强求她不见罗莎。这样的话不仅会破坏艾勒娜的安全感,而且她会凭直觉觉得出了什么事。”   “那么我怎么给她解释里奇的死呢?”特瑞感到一阵绝望,“因为我知道,她会从回家路上直到学校都要问起里奇的情况。”   “两件事,首先,克里斯是无辜的,他经受的一切是不公平的。其次,里奇的死属于意外事故,谁也没有错。”哈里斯欠身道,“某种意义上说,里奇的死对艾勒娜是一种解脱,所以她才这么热衷于谴责克里斯。”   “如何处理里奇对她做的事呢?”   “目前为止,你做得很对。可以继续告诉她,就像你今天早上做的那样,这种事是错误的。艾勒娜凭直觉可以知道:她父亲不仅是在肉体上虐待她,他的虐待还破坏了父亲和孩子之间的信任。让她给他取乐是件非常令人震惊的事。”哈里斯一字一顿,以示强调。“除此之外,还要让她放心,她可以给我们讲任何事——艾勒娜不应该替任何人保守秘密,像你向罗莎和艾勒娜向里奇所做的那样。成人要保护孩子,而不是相反。”   “那么艾勒娜长大后呢?我那时给她讲什么。”   “岁月善变,我们的任务是要她安然度过随后的几个月,你也是这样。”   哈里斯苦心孤诣,“艾勒娜长大后怎么样,我的确不敢说。我应该相信你的判断。也许到那时,她会察觉到什么,也许根本不会,而你的母亲或许还会很好地生活三十多年,”她的声音平静下来。“有时面对事实对任何年龄的人来说都是困难的,好在你已经开始学习这么做了。”   特瑞摇摇头,“里奇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她问,“艾勒娜是她的女儿。”   哈里斯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真相也许很残酷,里奇这么做是为了报复你。如果里奇是一个极端反社会的人,像盖茨博士所说的那样,他就会把生活看作一本帐簿,你做了冒犯我的事,我就要做点事报复你。”哈里斯皱皱眉头,尽量让声音显得冷静,“也许,正像你认为的那样,里奇没有骚扰孩子。不过偶尔也有恋童症患者,他们对孩子的性兴趣与他们对成人的性兴趣一致,这种事很棘手。里奇受到他父亲的侮辱,并和他摸拟的母亲像做爱,所以他们谁也不尊重父母和孩子的界线。在他们之间,他们总是以他们自己的利益和愿望看待别人——包括他们自己的孩子。”哈里斯又顿了一顿,平静地总结说,“她也是你女儿这一事实也许使这种事情更具诱惑力。”   特瑞感到无力再愤怒起来,对里卡多·阿里斯如此,对她自己也是如此。   “控告卡洛……”   “噢,以里奇的方式来说,他很精明。莱斯利·华纳——提出孩子受到了性虐待,他一定马上想到要转移嫌疑对象,并且避免给艾勒娜做评价,以防暴露了他。”哈里斯带着痛苦的表情,“当艾勒娜说卡洛给她洗澡时,里奇也许就发现了一条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谴责卡洛,借此使你屈服,可是你并没有屈服。”   特瑞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了解这些?”她问,“盖茨博士不了解。”   哈里斯耸耸肩,“她不是性虐待案件专家,而我是,所以阿列克·凯尼才希望我来做这件事。”她略一停顿,“阿列克应该是中立的。可是当他打电话和我谈艾勒娜的事时,他说事情一定出在里奇身上——就像一个优秀演员扮演一个真人一样。‘魔鬼般的’,他这样称呼里奇。”   特瑞感到羞耻,“我本该发现这一点的。”   “特瑞,阿列克·凯尼是哲学博士,他能看清所有情况。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像里奇这样具有精湛表演艺术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看出有什么问题,更何况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   “不,”特瑞插话道,“有些东西我还是很了解。”   哈里斯把手交叉放在她面前,“你是个有洞察力的女人,可是你母亲教会你隐藏家庭的实情,甚至要忘掉它们。而雷蒙·皮罗塔是你的第一个理想人物。”哈里斯压低声音,“‘真相使你自由’,他们说,由于真相这么糟糕,你现在自由了。你冲断了链条,为艾勒娜也为你自己,你需要做的就是过一种真正的你的生活。”   还有一些人应该知道真相。几天后,经特瑞同意,由佩吉来讲出真实情况。   卡洛琳靠在椅背上,“罗莎,”她自言自语道,脸上满是吃惊的表情——惊讶、沉思,以及令人迷惑的严肃,似乎在述说着某种惨事。随即,确实令她吃惊,卡洛琳·马斯特开始大笑,直笑得眼前乱晃。   “罗莎,”她重复着,“天啊,克里斯,我真是喜欢这么偶然地协助办理司法案件。它确实让我长了见识,”她拍了拍前额,“一点不好笑,”她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确实不知道。”   “节省时间,卡洛琳。我不是在开大玩笑,所以你也许应该好好听着。”   她收敛笑容,看了克里斯好一会儿,过了一会儿,表情完全严肃起来,“你能告诉我,”她说,“对你做过的事你怎么看?”   佩吉耸耸肩,“说也奇怪,我想我不过是在保护自己。”他退后坐下,观看着城市上空徐徐降临的夜色,“在里奇那里的事,我向特瑞隐瞒了,我不想让她知道她父亲是怎么死的,至少在我考虑成熟前不想让她知道。随后,突然就是蒙克寻问特瑞,我似乎成了向她撒谎的人,为的是虚构一个不在场的证明……”   “可是向蒙克撒谎……”   “这样很蠢,我知道。不过我忘了我把印刷品留在那里,也不知道凯勒女士已经了解我,所以我在瞬间判断,只要我不告诉实情,蒙克就无法结案。”   佩吉换了副嘲讽的语调,“事实是我曾粗暴地对待对我儿子的中伤与恐吓——这事刚好发生在有人杀他的那天晚上,而我的儿子得到照料,活了下来。   “你现在也许会明白为什么我不作证,我拒绝向陪审团撒谎——况且我不在那儿——我承认我在那儿无疑是对蒙克撒谎,这一点也许是决定性的。布鲁克斯和科特都讯问了我,除了特瑞,也没有其它疑点。”   卡洛琳注视着他,“更不用说,你是被迫向陪审团讲罗莎和特瑞的。所以你决定碰碰运气,或许你虽不喜欢但又很重要的律师来为你合理地洗清疑点。”   “正是这样,”佩吉凝视着窗外,“可是古德·威尔夫人一出现,我被打动了——你们全部的审问都基于我不在现场。如果那时我还坚持说我就在现场,他们一定会判我有罪。”   “或许吧,”卡洛琳古怪地一笑,“所以你要保存日记?因为你认为这是罗莎的动机?”   “当然,这是一个原因,我还不敢完全确定是罗莎杀了里奇。不过,如果我被判有罪,我们之间就有可能谈上一次。”他的眼神显得冷峻,“即使在那时,我也把自己放在她前边。不提卡洛,只要我能做到,我就要护着他。”   “特瑞呢?”卡洛琳问。   “对于我来说,她是一个难以让人相信的谋杀者。无论罗莎还是特瑞。我一直不相信你们想象出来的药品商人和杀人的政治家,我想你也不相信。”   “当然不相信。”卡洛琳说,“我开头一想,觉得有可能是你或是特瑞,对特瑞听证完后,我甚至认为有可能是共谋,你们两个,由特瑞提供你事先已谋划好的狡猾的证词。”   即使到这时,这种声明仍然冲击着佩吉,“天啊,”他叫道。   卡洛琳投之以同情的目光,“所以也许你能原谅特瑞像我经常怀疑的那样去怀疑你,”她又轻松地笑了,“我这样讲述一个谋杀者是凭兴趣,可不是凭工作需要。”   佩吉没有笑,“我可以宽恕你,卡洛琳,可是我仍在考虑特瑞。”   卡洛琳折着手指,似乎是在考虑是否应该开口,“还有什么希望吗?”   最后她问。   “除了特瑞几个月来一直相信我是杀人者?考虑一下卡洛,再考虑一下艾勒娜,我们得要求她生活在一个新家庭中,新哥哥被指控对她进行性骚扰,后爸一直被人们认为杀了她的真正父亲,我们怎么能让一个孩子这样?况且,这样做影响卡洛。”   卡洛琳盯着他看,像特瑞那样的角色,你看中了谁?   佩吉沉默了一会儿,“得为我们的小家伙们考虑好。”他说,“这样做实在难以想象。”   过了一会儿,卡洛琳谨慎地甚至有点儿忧伤地说,“真可惜,我深不可测,尽管我一度生活在众目睽睽之下。”   佩吉笑了,“我永远完了。”   “我也永远完了。”卡洛琳陡地站起来,“我不喜欢跑路,克里斯,可是我还得和同伙会面——解决我们下一年财务支出的问题。理智提醒我必须打起兴致。”   “我想也是,”佩吉站起来,把手插进口袋中,“不管怎样,我还得衷心谢谢你。至少得充分谢谢你。”   “噢,我确实得谢谢你,”卡洛琳拉着他的手走到门口,当他转身说再见时,她的手从他脖颈滑过,搂着他吻了吻面颊,缓慢而又甜蜜。她又向后倚去,眼睛重新变得明亮,“这事,”她说,“你是无辜的。现在你放心去吧,把它抛开,过你的好日子。”   几周后,特瑞发现自己和克里斯仍还没有分手,她在招呼卡洛去吃晚饭。   他们去克里斯房子的隔壁去吃寿司。餐馆明亮洁净,卖的寿司很合卡洛胃口。卡洛吃着菜,显得安静和冷淡,他这几天与克里斯在一起经常是这样。特瑞感觉得出,孩子已经开始按自己方式生活,有事自己拿主意,越来越像他父亲。这可不是克里斯所希望的。她挨着艾勒娜坐着,克里斯和卡洛的关系真让她觉得里奇之死纯属意外。   “不管怎样,”特瑞承认,“我希望帮助你和你父亲把事情处理好,倒不一定要处理好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即便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洛的表情和克里斯的表情一样,有些困惑有些率直,有些缺乏感情。可是两种表情又不一样,卡洛的表情似乎在告诉她,希求那么做是徒劳的,卡洛大声地回话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是这样,多少年来,我依靠我爸爸,可是你不能永远做一个小孩子。”   断奶期的装模作样,克里斯曾这样嘲笑自己父母的感情。不过这更适合克里斯。“你还为此生气吗?”特瑞问。   卡洛耸耸肩,“谁说我生气?”   “没人说过。克里斯生气时也从没对我讲,所以我猜想他一定不生气。”   卡洛扬扬眉,“爸爸?”他挖苦道,“他过于冷漠,不可能生气。”   “你也过于冷漠吗?”   卡洛愣愣地看了她半天,似乎是在决定是否应该坦率一些,“不,”他最后说,“我不冷漠。”   特瑞想,请你对我像我和你爸爸还没有成为恋人时那样谈话,“主要是因为艾勒娜?还是因为你爸爸有些事不告诉你?”   卡洛注意地看着一片加州面卷,又把它放下。“艾勒娜,”她说,“我要学会与她相处。我已经明白如果你很引人注目那你就很不错这种道理,人们得接受它,”他顿了一顿,又耸耸肩,“不管怎么说,凯蒂总知道我没有干这种事。”   最后一句虽平静但很有意义,引起了特瑞好多想法:凯蒂信任卡洛超过特瑞信任克里斯;特瑞对卡洛感到吃惊,卡洛只有十六岁,却对同辈和对父母都能够沟通感情。“不告诉凯蒂发生过的事,”她问,“有困难吗?”   卡洛看着她,“我从来都认为不需要告诉她。”他说。   特瑞也看着他,“可是你父亲却需要,对吧。所以一有可能,他就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卡洛的眼神有些冷酷,“他好长一段时间不让我知道这事。”   特瑞点点头,“我理解你的感受,卡洛——这正是他告诉我的,可是你过于聪明,如果克里斯告诉你实情,你就不得不在撒谎和指控他可能有罪之间做出选择。”特瑞顿了顿,又平静地加了一句,“另外,你是否认为他一定告诉我了?或者你把有关凯蒂的事都告诉他了?”   卡洛审视着她,“没有。可是这牵涉到我。”   “也牵涉到我。”特瑞降低声调,“我不是说你爸爸什么都做得对,我也知道他很在意你。我还知道他觉得他对你做的一切,包括他和你的关系,都无可挽回地损害了,而这种关系在他是比什么事,也是比什么人都要重要的。”她抚着他的胳膊,“你确实明白这些,是吧?”   “基本上,是的。”   “基本上?克里斯敬爱你。”特瑞热切地望着他,“成熟部分是因为你个人品格,我想你正力求使它更完美,另外一部分我就拿不太准了。”   卡洛幽幽地凝视着克里斯,特瑞意识到这是一种挑战,“另一部分是什么呢?”   “承认克里斯是一个有缺陷的人,他爱你,他没有父母指南,也没有同伴帮助,却能在你身上做得这么好,”她又热切地望着他,“差一点失掉他你很不安,我也不责备你,不过你还拥有他这一点会减少你对他的爱吗?”卡洛够着加州饼,半眯着眼嚼它,又饮了点儿特瑞的啤酒咽下它,“不,”他终于说。   卡洛的眼角现出了第一丝笑容,特瑞又大胆地加了一句,“尽量别太像你爸爸,可以吗?不是谁都可理解暗示。”   出乎她意料,卡洛咧嘴笑了“沃姆和模糊先生,你是说?是的,我希望他不要老是这么热情,这会让人尴尬。”   她放声大笑,“我知道,尤其是在同伴面前。”   这让特瑞第一次感到默契——轻松地嘲笑克里斯,相互分享感情。不过卡洛又问:“你母亲怎么样?”这可不像一年前的他。   特瑞吃了一惊,沉默了半天,“完全变了。”她终于说道。   卡洛收敛了笑容,“你处理得很好,”他镇静地说,“你处理这件事感觉怎么样?”   特瑞摇了摇头,“很不好,不再做恶梦了,只是不断想起童年,并且感到有罪,”她看了看卡洛的表情,“某种意义上,这事把我孤立了,这是我一生中发生的最可怕、最大的一件事,除了卡洛我不能给任何人说。谁都谴责这个人,包括我。”   卡洛凝视着她,“是的,”他说,“你说的是那件事,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几个月后,佩吉遇到了维克多·萨里纳斯。萨里纳斯事先没打招呼就闯进了办公室。   “我不知道你是否理解我,”萨里纳斯开口就说,“我想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这次我又杀谁了。”   萨里纳斯粲然一笑,却又收敛住笑容,“麦金利·布鲁克斯?”   佩吉盯着他:“坐。”   “我们可以秘密地谈一下吗?”   “可以。”   萨里纳斯坐下,向四周看了一会儿,注意着佩吉的绘画和桌上的小雕塑。   在佩吉看来,他似乎比荒凉的审判厅——他的家——还要沉寂。   “我想竞选地方检查官。”他说。   佩吉点点头,“我们来看看我要是追随你的情况,维克多。自从卡洛琳参与对我的审讯后,麦金利的匿名朋友们变得更怕枪响,不愿给麦克寻求一个更高职位;另一方面,麦克所受的伤害不足以使他再退出地方检查官竞选。这样的话他就成了你的绊脚石。”佩吉顿了顿,声音变得冷漠,“你不是来向我要钱的。”他继续说,“因为这样做很不体面,所以你想知道我是否希望拿掉麦克。我可以用另一方式帮助你成为地方检查官——也就是说,比如,挖掘麦克在里卡多·阿里斯的审讯中收贿的丑物。你不可能靠这些家伙来帮助你?你不是地方检查官,查理斯·蒙克也不会和任何人踢搭档。反过来,我或许可以要约韩·穆尔去看一看能否有什么发现——比如一些不足挂齿的,但又在里奇死后这些家伙发现的无疑与麦金利·布鲁克斯相关的一些‘资料’。”佩吉向后一靠,脸上一副诚恳请求的表情,“是关于这些的吗?或者还有一些细节我漏掉了。”   佩吉忍不住佩服起萨里纳斯的镇静来,惊奇延续了几秒钟。而萨里纳斯,如佩吉所知,这时有可能充当的是一个审判律师的角色。“你可真是咫尺天涯呀。”他说。   “咫尺天涯?”佩吉抗议地一笑,“那种信息足以毁掉麦克的政治生涯,他甚至有可能受到指控。你只需要把这些‘资料’送到美国律师协会,就会有好多天的广泛评审,就有另外的笑柄可找。最后,只有你才是最诚实的人。”   萨里纳斯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谦卑。佩吉曾提醒他不要忘记这次审讯,毫无疑问他感到有点儿羞怯。“好吧,”萨里纳斯终于说,“这正是我需要的,你愿意帮我忙吗?”   佩吉慢慢地从抽屉中取出一份麻纸文件,放在桌子中间,“全在这里,约翰给我的报告。‘资料’称,布鲁克斯就是为杰克·斯鲁凯姆收集情报的那个人,毫无疑问,他收了我们后来的朋友里卡多一万元的贿赂。如果你需要,这些资料就是你的,当然,这是为了公众利益。”   萨里纳斯盯着文件,伸手去取,却又在中途停住了,他看着佩吉,“你想做什么?”他问。   “詹姆士·科特。”   萨里纳斯坐了回去,依旧看着佩吉,“这些资料牵涉科特?”   “没错。确切地说,科特是麦金利的私人朋友,是一个影响你案子的人。”   萨里纳斯又看了看文件,没有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佩吉点了点头,“你的谨慎是你的信用,维克多,因为你一旦让这个特别的妖魔出了瓶,你就无法控制了。即使有可能,我和约翰都不会让破坏仅限于布鲁克斯,美国律师协会很快会发现,最大的问题是,那些政客们正忙于在斯鲁凯姆与布鲁克斯之间,寻求他们的保护。”佩吉停了一下,以示强调,“怪不得有一次卡洛琳·马斯特提醒我正在树立一个强大敌手,这些人甚至有可能取消她联邦陪审团成员资格。不过,那种结果对我来说是难以接受的。所以如果你接受了这些资料,你就会冒犯科特的政治禅让。这样做也会把他变成你的敌人。”佩吉的声音变得冷淡,“你帮助去掉科特,维克多,否则他会去掉你。”   萨里纳斯继续缄默着。不过佩吉已经掌握了他的情绪:恐惧、野心、谨慎,突然知道了这些,他曾经把这看作机会,却有可能毁了他,他又看了看佩吉。   佩吉慢吞吞地问,“是还是不?”   萨里纳斯淡然一笑,夹杂着骄傲与算计,犹豫了半天,然后他把手伸到佩吉桌上,取走了文件。   萨里纳斯抓起母球,小心地瞄准八号黑球。他用粉滑了一下球杆,用球杆击出母球,清脆的撞击声,八号球准确地向外滚去,落进了角袋。   “好”。佩吉满意地说。   卡洛瞪着刚才放最后一个球的地方,“再来一盘。”他宣称,不是请求。   他们又布好球。过去九年,他们在佩吉的台球室里玩过无数次,卡洛先是成了佩吉的竞争者,随后在技巧上和他平起平坐了。佩吉对这倒不很在意,他只觉得这些是他和卡洛的交流方式。卡洛很小时,说话不多,靠掷红球交流——在最近那段沉默时期,佩吉甚至伤心地认为所有人除了体育游戏,不大可能有交流。   佩吉放下母球:“瞧着,”他突然说,“我把事情搞糟了。”   卡洛掂起母球,没有看他。母球滚出,白球冲进球堆,把球撞得四散,两个球滚到台角,掉进球袋不见了。   佩吉感到儿子很不合作,“好球,卡洛。”   他儿子扫了一眼球台上,“你没把事搞糟,”他说,“你搞糟了,两回事。”   “什么区别?”   卡洛又拾起球出击,“你搞糟了里奇的计划,对吧?更糟的是,由于我还是个孩子,我希望你好,当你不好时,我就很吃惊——并且愤怒,”卡洛击出球,视线离开球台,扫了一眼,“你很幸运,爸爸。在这世界上的所有人中,你是我在最困难时期感觉良好的一个,很长一段时间,你是我能够期望得到更多的唯一的一个人,正像我在审问中听说的那样。”   佩吉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卡洛转了个身,又去瞄准击球,“想一想做一个家长的蠢笨态度,哼!”   球消失了,“只不过有时是这样,”佩吉说,“其它时候,并没有这么糟。”   卡洛笑了,来了个擦边射,“我也长大了,你也不能总是为我操心,或者说为我烦恼。”   “我确实不想这样。”   一阵沉默,“那么你和特瑞间发生了什么?”卡洛问,又低头第五次击球。   佩吉扬扬眉,“我不知道你很关心。”他嘲弄道,不是开玩笑。   “特瑞和我有天晚上又一块吃饭了。我已经决定宣布大赦。”卡洛又笑了,“你知道,在我把事情推进至此之前,你已经厌腻我了。”   佩吉慢慢摇摇头。卡洛曾保护艾勒娜这一点立刻使他既忧伤又骄傲,根据特瑞的叙述,或许不只是保护了她。“你给了艾勒娜不少指点。”佩吉严肃地说,“即使我不再那么爱你了。你显得比特瑞更有个性,不过我也有权问问你。”   卡洛耸耸肩,第六轮击球。“特瑞是个好人,”他说,“要比她的实际生活好得多。”   佩吉犹豫再三,“什么促使你那么做?”   “我记得我曾经喜欢她,”卡洛回答,调整好位置,又击了一次球,球滚向球袋,球还没落他就低声数道,“第七个。”   “那又是什么原因呢?”佩吉问。   “两个原因,”卡洛又去击出另一个球,冲他父亲笑起来,“首先,她可以诚实地谈论她的感受,有时从头到尾都不漏。第二,她不像一个家长那样和我谈话,所以她比你更能和我这个年龄贴近。”他咧嘴笑得更开心了,“第八个”,他顺便说一句,“你输了。”   “我想出去玩。”艾勒娜说。   克里斯无罪开释六个多月后的一个凉爽的秋日,艾勒娜倚着窗户,阳光洒在她脸上。在她感兴趣的世界中,她更经常表现得像她以前那样是个外向性格的孩子。当她提到她父亲时,几乎从没有谈及他对她的虐待;不知是喜还是忧,艾勒娜念念不忘特瑞离开里奇前,他们三人在一起,过着一家人生活的时候。从某种比较残酷的角度讲,特瑞不得不承认罗莎对里奇的处理不错,艾勒娜用不着再去对付她父亲,不必再有负罪感和感到矛盾,也不再会陷入各种家庭法庭的访谈和监控。至于特瑞,也已经折腾够了,她再也不必见到里卡多·阿里斯了。   “为什么不去金门大桥公园?”特瑞说。   “好吧。”艾勒娜从临街的窗户转过身来,似乎很犹豫,“你觉得卡洛也会去吗?”她问。“他再也不和我玩了。”   特瑞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艾勒娜眼神飘忽不定。这话问得并不天真,特瑞知道,不管是用什么方式,艾勒娜已经领略到了一点她不再能见到卡洛的原因。“如果卡洛不在家呢?”特瑞问,“克里斯可以来吗?”   艾勒娜盯着地面,“可以,”她说,她似乎知道特瑞不会要卡洛来。   当克里斯和她们见着面时,他正拿着一个风筝,站在一大片橡树环抱的绿地中间。   “卡洛老喜欢放这个,”他解释说,“我想艾勒娜也许愿意一试。”   艾勒娜有点迟疑,“我愿试一试,”特瑞说,这倒是实话,她童年时代没放过风筝,她怀疑是否能让它飞起来。   事实证明她做起来很自然。   不一会儿,她就把风筝放到了高空,她让风筝随意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把它交给艾勒娜,挨着克里斯坐下。他们坐在一块毯子上饮咖啡,艾勒娜放着风筝,按着假想的飞行方向调整着线绳。克里斯看着,笑了起来。   “卡洛过去真的放这个?”特瑞问。   “阿哈,我也放,作为一个孩子,放风筝是我的一个主要禀赋——这种事你可以一个人自己干,旧金山又有这么好的大风。”克里斯笑了,“当然,卡洛总想自己一个人放,除了中国风筝,好风筝不多,老是不听他控制。”   他的话显得轻松,事实上他很喜欢卡洛。他不看特瑞,特瑞相信他们父子一定谈过艾勒娜——现在已不受里奇的要挟了。   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风筝从艾勒娜的手中挣脱,忽喇喇往上窜,挂到了附近的树上,她仰着头看着,嘴唇发抖。当克里斯和特瑞爬起来帮助她时,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迟疑地转向克里斯,“你能帮我把风筝取下来吗?”她终于问道,“你个子高。”   特瑞满怀喜悦地坐下来,六岁大小的女孩,她想,总是假定男人能做任何事。她突然又想起了里奇,感到一阵心痛。   看得出,克里斯不难够到风筝,只要把线绞几圈儿,就能把它取下来。   可是线绞在两棵树枝上,克里斯手叉着腰,瞪着树出神。   “我需要有人帮忙来取,”他说,“我要是把你扛起来,你能把它从那个枝子上摘下来吗?”   这和里奇的说法可完全不一样,特瑞想。艾勒娜盯着线绳,挂在她头顶足有五英尺高的树枝上,就好像是在建筑物的顶上。   “我不会让你摔下来。”克里斯说。   艾勒娜又犹豫了一阵儿,随后她转向克里斯,脸却扭向别处,她在他肩膀上伸出手臂,就像以前在里奇肩膀上。   克里斯把她高高举起,艾勒娜的头消失在一片茂叶之中,克里斯一手握着线绳,以防万一。他放下艾勒娜时,特瑞看到艾勒娜满怀喜悦的神情,随后是风筝。   克里斯笑了起来,“谢谢,”他对她说,“我一个人是取不下来的。”   艾勒娜紧抓着风筝绳,称赞他,“你知道苏茜·古德曼吗?”她问。   克里斯歪着头,似乎要想法回忆起来,“我想我不知道。”他说。   “她和我一样在一年级,”小女孩皱皱眉头,“有时我们是朋友,有时我们互相打斗。”   克里斯听了这话,又笑了起来,“有时候,朋友就应该是这样,”他跪下来把线绳绕在她腕上,“你是放风筝的能手,艾勒娜,至少放得和卡洛一样好。”   一提到卡洛,小女孩又带着风筝跑了起来。   克里斯又坐下来,“我想你并不会哄小孩子。”特瑞说。   他端起咖啡,啜饮了一口,“我从来没说我会,我只是说我没锻炼过,尤其是和小女孩。”   特瑞冲他开心地一笑,“你还是会哄,尽管——让她取风筝是真正的自我崇拜教育。”   克里斯笑了,“抗拒有魅力的女人并不难,”他说,“假定她们还是在一年级的话。”   特瑞笑得前仰后合,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是在嘲讽里奇。   她盯着克里斯。   他在看艾勒娜。不管怎样,特瑞知道他能意识到她在审视他,“我的确明白你想知道,”他说,“在卡洛经受这一切之后,如何看待艾勒娜。”   特瑞感到有些狼狈,她没法往下说,因他没注意她,他就猜出她的想法来。“我知道你为她感到遗憾,”她平静地说,“不过的确,我想我也如此。”   他转向特瑞,“发生在艾勒娜身上的事情是件悲剧,”他说,“我怎么可能为此而责备她呢?所以不要把事情搞得比现在还糟,好吧?”   你曾经很爱她吧?特瑞想问一问,可是她拿不准问题是否合适。   在十一月竞选前的两个月,麦金利·布鲁克斯被联邦大陪审团起诉。   正式诉因包括共谋破坏联邦竞选法,同时也侵害了克里斯托弗·佩吉的公民权利。事实上是指控詹姆士·科特的公然煽动,由于布鲁克斯的阻碍,导致了后来对里卡多·阿里斯的谋杀。证人包括杰克·斯鲁凯姆和政治咨议员乔治·诺顿,诺顿已获准免于公开他和布鲁克斯的谈话,斯鲁凯,是詹姆士·科特的一个助手。   起诉那天,佩吉和约翰·穆尔在城区会面,一起看晚间新闻,两位朋友坐在装有镜子的吧间,“吃下那些材料打搅你了吗?”   穆尔笑了,“一直是这样,直到十点,我还没有过去一半那么清醒。我也从没有这么多灵感,突然成了那些坐在我身边的那些人的政治喉舌,一大堆笑料与雄辩。更糟的是,醉后复醒使我无聊得掉泪。”   “也许你需要再增加点儿热情,比如去体育馆。”   穆尔不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在镜子前称体重?至少可以和别人一样成为嗜酒者,另外,还可以替代性地自我陶醉。通过你。”   佩吉笑了,随即,新闻开始。   一开始就是对布鲁克斯的指控,新闻广播女主持人,一头金发,有点儿像马拉·梅波儿,用那种专门用来宣布绑架和重大灾难的典型声音开始报道,“旧金山地方检查官麦金利·布鲁克斯今天受到指控,在五项诉因中,包括破坏参议员选举,随后又以谋杀罪审判旧金山著名律师克里斯托弗·佩吉……”   画面在换。麦金利·布鲁克斯紧绷着脸,匆匆忙忙从联邦大厦走出来,边儿上跟着他的个人律师。这一次,布鲁克斯没有向新闻界发表讲话,画面外,解说在继续。   “对布鲁克斯的指控集中在政治操纵者乔治·诺顿的听证上,后者涉嫌代表野心勃勃的地方长官詹姆士·科特和布鲁克斯交涉。根据大陪审团掌握的资料,诺顿称他把竞选资金汇集到里卡多·阿里斯那里,后者是佩吉先生一位同事特里萨·皮罗塔的离异丈夫,他们借阿里斯的婚姻案,利用这笔钱对佩吉先生和他的儿子进行耸人听闻的控告。在阿里斯被神秘地枪杀后,诺顿先生——被认为是詹姆士·科特的临时助手——又伙同地方检查官布鲁克斯设法不让警方发现里卡多·阿里斯和科特竞选之间的关系。   “在贝尔·埃尔的家中,詹姆士·科特矢口否认上述指控……”   科特出现在屏幕上,站在一棕榈树下,稍显紧张,但又很镇静。一群照相机包围着他。   “他显得有点消瘦,”穆尔评论道,“事实上更像个白仔,他似乎有点走神。”   佩吉点点头,“我还奇怪捧场的到什么地方去了,原来我把他们给忘了。”   科特开始说话了,“这个指控,”他的声音有些愤怒,“是那些反对我的个人干的,他们试图阻止我为全体加州人,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提高生活质量。我们希望雪除嫌疑,并且相信,不久之后……”   “麦克以二比一的优势出卖了他,”佩吉低声说道。   “两瓶派瑞尔水对一瓶坦奎利?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   屏幕上,科特的嘴唇无声地活动着,“无论如何,”主持人解释道,“有消息报道说,就在今天晚上,麦金利·布鲁克斯正商谈减少对他的指控,代价是提供他和詹姆士·科特会谈的证词。虽然商谈的结果尚不确定,对科特竞选提名的损害却是直接的和严重的。”   “值得为科特干杯,”穆尔说,“不管麦克是否拿他做交易。”   “赌注是什么,约翰,和谁一赌?”   “不必,谢谢。赌赢一件事应该是很高兴的事。麦克肯定会拿他做交易,只是要考虑一下市价。”   主持人又出现了,“今天的起诉似乎有助于反对派竞选者维克多·萨里纳斯成为地方检查官。当问及这一点时,萨里纳斯说,‘里卡多·阿里斯的行为很滑稽。这个起诉再次证明,正义的原则不要出卖,不论候选人多么富有,也不论他多有权势。”   佩吉看到,穆尔正露齿一笑,举起矿泉水来喝。   “至于佩吉先生,他自始至终一直保持沉默,他唯一的评论是,“我确信他们对待科特先生会比科特先生对待我十几岁的儿子更公正,当然,他也需要公平。”   穆尔急忙回头看佩吉,“胡说,”他说,“要把科特搞得和里奇一样肮脏。”   佩吉耸耸肩,“我想,这样更优雅,”他举起杯,“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让世界变得对卡洛更安全了。”   穆尔碰了碰佩吉的杯子,“你很无私,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是发现你已经恢复了卡洛对你的关系,而且,某种意义上说,也夺回了你的自尊。”   佩吉笑了,“毕竟我们确实必须在此住下去,特瑞也得住下去。”   “的确如此,”穆尔顿了一下,向他投以赞赏的目光,“那么,”他轻声说,“谁杀死了里卡多·阿里斯?”   佩吉又笑了,“詹姆士·科特,当然是他。这一切不都是他干的吗?”   在克里斯卧室里,特里萨·皮罗塔安静地躺在克里斯身边。   刚过圣诞节,艾勒娜和罗莎一起共度圣诞之夜,有这么多玩具,她感到很幸福。里奇已经死去十四月,没有迹象表明艾勒娜知道真相。对于艾勒娜,罗莎很爱她,又和特瑞生活在一起,她似乎越来越习惯于这种生活。想到这里,特瑞感到很满意。里奇的话题有如此巨大的爆炸力,或许很会潜藏一段时间,特瑞感觉得到艾勒娜出于孩子自我保护的本能,为了避免提到往事,在新生活中处处小心试探。一旦她失去父亲,反而更安全。   一想到最后一点,总是让特瑞伤心,她又转身朝着克里斯。   他轻松地睡着了,他表情沉静,没有倦意。他们刚刚做爱完毕,甜蜜而又从容,最后特瑞觉得自己都消失了。特瑞转身把头靠到枕头上,冲克里斯微微笑着,纯粹是出于惊喜和快乐,就像他们过去经常这么做的那样。做爱是这么好,特瑞想,它不再仅仅是逃避,而且成了归宿。只是在过了好一阵儿后,她才觉得不知道是往什么地方去。   “记得我们第一次做爱吗?”她问。   克里斯笑了,“今天晚上,你的意思是?当然可以。”   “我是说第一次。”   他慢慢地点点头,“你为此失去了艾勒娜,不过今天晚上是我俩,不一样。”   她盯着他的脸,严肃起来,“我们还是一样的吗?”   他从她身边滑过,扳开她的膝盖打量着她,“我们永远不会和以往一样了,”他说,“我们经历的太多了。”   省略的话使特瑞忧伤地回想起过去的悲伤,她爱看他的眼神,“比如,”她回答说,“我曾怀疑你杀了里奇。”   他端详着她,没有一丝怒意,“是这样,我想永远会是这样。无论如何,我也许值得这么做。”   “你不值得这么做,克里斯,”她摇摇头,“让我伤心的是,我开始爱你更深,而你开始爱我更少。”   “这是你的想法?”   “是的,”特瑞突然流出了眼泪,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该死,我爱你这么深,而这事却损害了它,即使是我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仍然非常善良,对吧?而这一点多少帮助了我,可是每一天,我得到的越多,我感到我可能失去的就越多,我已经不做恶梦了,我谅解我父亲——不管怎样,我能忍受我母亲做的事,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也能忍受她对这事的理解。我能顶住这一切。我唯一不能顶住的是失去你。”   “你没有失去我,特瑞。”   “我也没得到你,”她感到自己的声音抬得很高,“天啊,我不希望我们的生活老是围绕着里奇转,可是它仍然是这样,对吧?因为你永远不会忘记发生过的事。”   “是的,我不会忘记。”他的表情并不显得友善,特瑞以为这是因为一个男人过于诚实不愿撒谎,而又没有更好的理由。“那么,你想对我们做点什么?”   你,特瑞想,又是以前那套办法。特瑞感到比她所能记得的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会容易受到伤害。她平静地问,“我希望得到你在波特费诺所希望得到的一切。我希望有我们自己的孩子,希望你爱我,也希望你爱艾勒娜,正和那时我答复你的那样。”   他端详着她,“你觉得我们能那样吗?组织一个家庭?”   “我能,问题是你是否能,卡洛是否能。”   他眼神柔和,“你已经赢得卡洛,”他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帮助让他回到我身边的吗?要我追问我自己,甚至唤起我的同情很难,人们不是这么理解我的——甚至卡洛也不是这么理解我的。”   她抚摸着他的脸,“我理解你,克里斯,除了那四个月,我一直理解你。”   “我知道。”   “不要像是勉强接受,好不好?你觉得那样可以吗?”   他淡淡一笑,“我只是说它不是那样。”   她又摇起头了,“现在有点儿像你了,深不可及,我似乎总摸不透你。”   “那就一直试下去,”他脸上挂着笑,“因为你要是停下来,我想我是不会停下来的。”   特瑞看着他,满脸疑惑,“已经破坏了,”他轻声说,“已经伤害了,我们经历的事情极少有人经历过,”他吻了吻她的前额,“我相信你,特瑞,我一直相信你。如果你认为我们能组织一个家庭,那么我们就能,因为我一直很爱你,用不着去试。”   这是,特瑞想,经历几个月的怀疑后。她无法理解为什么眼眶里饱含泪水。   克里斯托弗·佩吉把她搂过去,“那么你准备和我结婚了,”他说,“或者我还必须再问你一下?”   特瑞伏在他肩膀上,笑了。任何人在瞬间感受了这么多事情,她想,都一定会疯的,“是的,”她挤出了一句话,“我要和你结婚,可是卡洛呢?”   “卡洛?噢,我确实需要问问他,过几天。”他声音柔和,“卡洛当然很高兴,不过他说他会告诉你,他不照看孩子。”   现在,克里斯睡着后,特瑞看到他脸上挂着笑。   她会爱他,她知道,比他过去得到的任何爱都要深。同时,她也会这样去爱艾勒娜。无论生活带给了她其它什么,艾勒娜对一个父亲的梦想,最终将不再是里卡多·阿里斯。因为这一点,也因为她自己,特里萨·皮罗塔深深感恩。   第一次,佩吉走进了蒙塔希诺的教堂。   卡洛和艾勒娜站在祭坛前。让人吃惊的是特瑞说服了一个非天主教牧师为她和佩吉证婚。佩吉只希望不要发生糟糕的欺诈事件。   他们走向祭坛时,他转向特瑞,低声说道:“你没有向我说谎,对吧?”   她冲他一笑,“当然没有,”她很圣洁地说,“你的指印会留在念珠上,对吧?”   “上帝啊,”他喃喃道,“我希望这是合法的。”   她冲他暧昧地一笑,“相信我,我也相信你,”随即他们站在牧师前。   牧师很健壮,长着一副农民模样的脸,一双柔和的褐眼。孩子站在他们身边。   佩吉承认,教堂简朴而又有趣。即使如此,出于他极深的怀疑本性,他也不承认有人会住在这里。他又看看特里萨·皮罗塔,思绪马上停止了。   她庄严地凝视着祭坛和牧师,光影流荡,映衬着她那娇美的面庞。人内心的秘密是很幽深的,佩吉想,童年时代的记忆已经渐渐消褪,现在发生的一切注定要深藏于心,佩吉幸福地与她分享这一切。   誓约仪式开始。   因为佩吉在场,牧师操着蹩脚英语说话,特瑞借助她的西班牙语,是能听懂这个意大利人的话。不过她希望佩吉知道,她说今天早晨,这个时刻他们要结婚了。   这一时刻到来了,佩吉笑了起来,感受到特瑞手的压力。他于是吻了吻她。艾勒娜·阿里斯在一旁严肃地看着他,似乎对他有了新的发现。   卡洛是第二个吻特瑞的,“好好去吧,”他给她说,“你们两个已经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妇了。”   特瑞笑了,“是个奇迹。”   艾勒娜站在他们身边,开始拉特瑞的黄色丝绸套装,“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吗?”她问。   牧师低头冲她笑了笑,“去吧,”他对克里斯和特瑞说,“我把文件给你儿子。”   这样最好,佩吉想。他冲卡洛点点头,从他口袋里,卡洛掏出一万里拉的支票,准备捐赠给教堂。佩吉不求人们的感激,在某种更高意义上,佩吉,这个不信教者,似乎有义务为教会能向他们开放而捐赠一点儿。佩吉和特瑞谢过牧师,跟着艾勒娜一起走进阳光之中。   外边,在他们第一次来访时坐过的长椅上,放着一瓶冻香槟和一碟鲜草莓。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拿,艾勒娜就问,“妈妈,我们可以去买些冰淇淋吗?昨天,我在镇上见到有一个地方在卖。”   特瑞笑了,“现在可不行,我们刚刚结婚,记得吗?我们要饮酒祝贺。”   艾勒娜沉思了老半天,当卡洛从教堂出来时,她对卡洛说,“也许你可以带我去,卡洛,你是我哥哥了。”   卡洛挖苦地看了她一眼,“就是说我必须上任了,吹牛大王?”   艾勒娜听了这个旧绰号,眨了眨眼,“是的,”她坚定地宣布,“你现在必须。”   “噢,好吧,不过得在我喝过香槟酒后。”   “你有那么大吗?”   卡洛冲她笑了,“喝香槟?当然有那么大,吹牛大王,我们在意大利,记得吗?”   特瑞拉着佩吉的手,静静地走了一会儿,来到椅子前。   他们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看着艾勒娜又依恋起卡洛,这样或许很好,佩吉别扭地想,明天卡洛就要去罗马看望他母亲。   “你不觉得,”特瑞说,“如果我们单独喝酒祝贺,卡洛和艾勒娜会介意?既然我们结婚了,有些事情我们得告诉你。”   他满脸笑容,但又非常谨慎地转身去看她的脸,他明白是什么意思:大约两月前,当特瑞和艾勒娜住进来时,特瑞扔掉了她的避孕套。克里斯毕竟已经四十七岁了,似乎没有理由再等下去。”   “一个孩子?”他问。   问话声音很大,显得很奇怪,特瑞冲他咧嘴一笑,“嗯哼,想到什么了?”   佩吉恢复原状坐下来,一边环视塔斯卡尼山上丰茂的绿草,一边考虑着这个问题,又考虑着自己的家,卡洛和艾勒娜,第一次又彼此说话了,他的妻子,特里萨·佩吉,孩子的母亲,也将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四十七岁了,佩吉陷入沉思,不会再成为一名议员,也不会再做他也许希望做的一切,不过仍会是这位女人的搭档,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很长,充满欢乐悲伤与惊奇,尤为重要的,这也是他最关心的,他们的生命与他的生命已经交织在一起。   他拾起特瑞的手握着,靠回椅背,阳光照在脸上,一生中也许第一次感到很安心。   “要一个孩子,”他又说了一遍,“似乎很有必要。” (全文完)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